新镌小說鬧花叢卷之一
姑蘇癡情士筆鬧花叢序言
《鬧花叢》四卷十二回,存世有本衙藏版本,藏北京大學圖書館,名爲《新
镌小說鬧花叢》,署「姑蘇癡情士筆」,書未有「情士自跋」,跋中又稱此書爲
《龐劉傳》,作者姓名與生平均不詳,據推測,此書爲清初蘇州的書商所作。
書叙明弘治年間,南京應天府上元縣官家子弟龐國俊,宇文英,賦性聰明,
才高學富,貌美年少,其父爲刺史公。文英十四歲時,便取宗師考第一名進學.
他自恃才貌雙全,欲娶絕色爲妻房,憎長嫌短,不肯輕允。到十七歲尚未婚聘。
龐文英偶夢神人告知∶婚姻良偶,該在看金榜之日。科試放榜之日,文英記
事中秋之夢,便邀兩同窗密友上街看榜,偶遇戊午科劉狀元之女玉蓉,一見锺情,
兩相心系。玉蓉贈以玉鴛鴦約定九月中旬再會。歸家後,文英日夜思念,寝食不
安。至期,文英赴約劉府,兩下成得美事。文英答應小姐央媒作伐,且又私通玉
蓉丫鬟秋香。
玉蓉婢女春梅,與安童私會於芙蓉軒内,被秋香撞見并報知小姐、夫人,東
窗事發. 文英與小姐無法相見。玉蓉思念文英,積郁成疾。
文英之母李氏六十壽辰,李氏接其外甥女亦即文英之表姐桂萼至家。桂萼年
輕美貌且又寡居,見到文英神魂已蕩,文英見桂萼則纏綿不舍,十分憐愛。桂萼
歸,遣人接文英妹嬌蓮玩耍,嬌蓮思病不能前往。文英貌酷似嬌蓮,便央求母親,
男扮女裝至桂萼家,與桂萼私通,被桂萼之小姑瓊娥及丫鬟聖女發現,文英私通
聖女且意欲通瓊娥,瓊娥雖已配於陳家,但見文英貌美年少,便兩下成其好事。
瓊娥嫁於陳次襄,被陳瞧出破綻,便道出實情。次襄有龍陽之好,便令瓊娥
設計招文英而至,瓊娥以思念并教子爲名,将文英招至。次襄備酒招待,醉而奸
之。此後,文英以教子爲名居於陳家,三人常同床淫樂。奸棍五二與次襄有隙,
設計陷其入獄,瓊娥、文英都各自回家。
文英歸家,聞得玉蓉病重,便假扮醫生入府探望。玉蓉見文英,病日見愈痊,
劉夫人便将文英留至府中,如至親相待。孰料,文英與玉蓉私會有情之事,被玉
蓉之叔劉天表發現,天表本與文英不和,便狀紙一張,送文英進官府。宗師憐愛
才子佳人,非但不罰,反而判文英、玉蓉爲夫妻,當晚成親. 科試,文英喜得一
等第一名,而天表被宗師除名。天表因告官、科場均失意,懷恨在心,糾集五六
十村夫,欲毆文英。文英求助於王鄉宦,王設計以小轎将文英救出劉府,并勉勵
文英刻志攻書。至此,文英與同窗二友居於古寺内苦讀,以備應試。
鄉試中,文英中第二名亞元。天表遂奉承夫人及玉蓉小姐,遭其痛斥笑罵.
後,文英又捷報連連,狀元及第,被選了翰林院編修。宰相方之傑欲将愛女於
文英,文英百般推卻,卻娶國色無雙的美娘爲妾。
文英衣錦還鄉,省親祭掃,又娶桂萼爲妾。後得知次襄被陷系獄,文英遂救
其出獄,次襄即将瓊娥及家産贈於文英以報答其救命之恩。文英連娶三姬,玉蓉
難免酸溜溜,文英發誓再娶秋香後,就心滿意足了,王蓉隻得答應,自此,文英
一妻四妾,歡樂美滿.
文英還朝後,被點了盛京主試,悉取少年英邁之才,頗合聖意,後來一直升
至兵部尚書。最後,已經出家得道的陳次襄奉赤松道人之命,點化文英,文英頓
悟,攜二老夫人及一妻四妾告病還鄉,皆入仙境,盡成地仙。
《鬧花叢》整個作品寫的便是龐文英與五個女子的戀愛婚姻、風流韻事。他
與一妻四妾的愛情婚姻,皆是因貌生情,才貌結合,并未突破曆來才子佳人小說
的模式。龐文英對一妻四妾的戀情,猶如《莺莺傳》中張生對莺莺生情一樣,決
非因爲對方會吟「待月西廂」,而是見莺莺「顔色豔異,光輝動人」,才是如此
癡狂。或有人說∶文英對玉蓉的「情」,既因貌也因才,因爲他對小姐的才氣十
分誇獎、欣賞. 但是,文英隻是贊賞小姐的才,而并未把「才」放入他的擇妻标
準中去,他隻是要娶一個絕色妻房。對於「才」卻并未做要求。
因貌生情,這個「情」字,并非爲「愛情」,實爲「性愛」。有人曾經講過
性愛是由「體态的美麗、親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等等」所引起的異性間的欲求。
本書中的性愛,更多的是因貌美而引起的對異性的欲求,而「親密的交往、
融合的旨趣」是比較淡薄的。小說肯定了人的本能沖動,這種自然之理對於桎梏
人的靈魂,壓抑人的本能欲望的封建觀念、制度等,無疑是一種無聲的反抗和抵
觸. 但是,小說在具體的描寫中,對男女的交觀、性愛等。有過多的下流、肮髒
之語,講來并無給人以美的享受,也使小說中男男女女的性愛活動,泛爲色情的
描繪.
小說中,文英與小姐偶然相遇,便私定終身并成得美事,見桂萼美貌、風流,
文英竟當著母親、桂萼等人的面,說∶「我要睡了,姊姊可同我睡。」并哭著懇
求母親,假扮其妹至桂萼家,與桂萼私通又與其丫鬟聖女,小姑瓊娥私通。這些
女子呢,又皆是欣然同意,毫無恐慌驚懼之感,男女之間的接觸、交往、愛戀都
十分自由,乃至於放蕩;什麽少女的矜持、處女的貞操,在那些女子眼中,都彷
佛不複存在。
要知道,那是一個封建家長制度嚴厲、倫理道德觀念十分強烈的時代,衆美
女紛至沓來,主動投入主人公的懷抱,實在是匪夷所思。更何況,這位主人公并
非大富大貴之人,隻是一介書生而已,之所以會出現如此美妙的場面,說白了,
隻是文人的一個白日夢、一次渲 罷了。這些窮酸文人,在現實生活中很難得到
物質與精神的滿足,更難得到年輕美貌女子的青睐;在他們的觀念上,又始終忘
不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的古訓。久而久之,這個僅有極少數
人僥幸成的良好願望,竟成了流行的「格言」,竟被演化成文人的必然結局,
誇大爲普遍真理。龐文英的如此豔遇,就是這類落魄文人畫夜的具體顯現.
有趣的是,一個文人成獵豔的數目,往往是個定數。數量最多的當數《浪
史》中的梅素先,共擁有二十位美人。《杏花天》中的封悅生屈居其次,擁有十
二房妻妾。《天緣奇遇》中祁羽狄、《空空幻》中花春夢都擁有十美。但是,最
常見的似乎是「五美」。且不說《五美緣》、《五風吟》直接标以「五」之數目,
即如《繡屏緣》趙宴客建五花樓儲王美,《夢中緣》吳子玉聚五美以應夢兆,《
金瓶梅》西門慶和《桃花影》魏玉卿皆一妻五妾,妻是樣子充門面的,真正
玩弄的是要,亦爲「五美」。
妻妾成群,衆美集身,可以說是男子天然的欲求與美妙的夢幻,尤其是那些
窮酸文人,生活中連一美都難得,便在小說中畫餅充饑。反正是塗鴉作文,聊以
望梅止渴,自然是多多益善,以充分發 壓抑已久的情欲。但是,五美竟成了一
個相當常見的數字,應該說必有其理。中國傳統文化中;「五」這個數字,一般
代表「東、西、南、北、中」的全方位,從而「五」成了「全」的代名詞,凡标
舉「全」,多用「五」。如五行、五方、五氣、五毒、五味、五辛、五色、五彩、
五音、五畜、五馬、五、五儀、五德、五嶽、五體、五髒等等。「五美」實質
上也隐含「全」的意思,至少朦朦胧胧給人一種「全」的感覺. 因此,衆多豔情
小說,包括本書中的「五美」,也就不奇怪了。
本書雖有不少污穢之處,但也不乏诙諧生動之筆. 文中,玉蓉小姐因相思而
積郁成疾,請了個醫生,也卻治愈,後請來一個瞎子并讓其請神替小姐治病,
那請神送神的場面描寫,便是十分的生動有趣。「那瞎子打起油腔跪在神前禱告,
聚人吹打響落一場,後來十供養中卻念得可聽,都是打觑的話」,以诙諧之筆寫
出整個請神場面。「這把剪刀,好像如今的生青毛,口快舌尖,兩面刀」,「這
蘋玉蟹,好像如今做戲的人,妝成八腳是爲尊,兩蘋眼睛高突起,燒某澆水就橫
行」,「這朵紙花兒,好像如今的老騷頭┅┅」打油腔似的口吻念著順口溜一般
的十供養,甚爲滑稽可笑。本是一個十分肅穆,令人望而生畏的請神送神場面,
經過作者的這一勺勒,讀來非但毫無緊張,沉重之感,反甚覺幽默、輕松,作者
似乎是用輕蔑,嘲弄之筆,描述封建社會令人敬畏的陳規陋俗,給人以輕松、快
感。
小說以文英與王蓉小姐的愛情婚姻、曲折磨難爲主軸,而以文英與桂萼、瓊
娥等的關系爲副線,兩者交叉并進,使整個故事在完整之馀而又脈絡分明、清晰。
小說在結構模式上,承襲了才子佳人小說的基本模式∶相愛——波折——大
團圓,從文英與小姐私定終身,到劉天表等人對兩人愛情婚姻的幹涉、擾亂,及
至文英科舉得名、狀元及第、全家團圓. 盡管小說最後是以龐文英等八人的成仙
作爲結束,但并未突破這一基本的格套。而這樣的理想主義的典型結構,也是适
應理想主義的主題而形成的。
然而,《鬧花叢》的藝術性是不強的,作者在「自跋」中稱∶「今歲孟秋,
友人有以龐劉事請予作傳,予逐援筆草創而爲句才就其事。」似真有其事,實則
是抄襲《鼓掌絕塵》雪集之故事框架,丢棄其中的高雅志趣,而添上些枕席床第
情節。書中不過将原主人公文荊卿與李若蘭,改成龐文英與劉玉蓉,又加進桂萼、
瓊娥與美娘等人及後成地仙的事,地點由蘇杭改爲應天府上元縣. 由於抄襲并湊,
破綻百出。另有文英喬裝一節脫胎於《喬太守亂點鴛鴦譜》;文英與次襄、瓊娥
之關系明顯受《桃花影》、《浪史》等小說人物的影響,全書拼湊之痕迹亦很明
顯.
由於本書頗多淫穢描寫,所以在清朝期間屢遭禁毀,道光十八年、廿四年和
同治七年江蘇、浙江的禁毀書目中,均有《鬧花叢》一書名列其中。
第一回看金榜天賜良緣抛情友誘入佳境
詩曰∶
劉郎慢道入天台,處處桃花繞洞栽;賈午牆高香可竊,巫山雲杏夢偏來。
詩因寫意憑衷訴,戶爲尋歡待月開;多少風流說不盡,偶編新語莫疑猜。
說話明朝弘治年間,南京應天府上元縣有一官家子弟,姓龐名國俊,字文英。
其父刺史公,名棟,号良材。伊家世擁簪纓,原系蘇川府當熟人,年已逾艾,
止生一男一女。男即國俊,年十四歲. 女名嬌蓮,十三歲.
文英賦性聰明,凡所讀之書,過目成誦. 十二歲時,不但時文捉事立就,兼
之詩詞歌賦,下筆成章。親眷朋友,誰不羨服他,父親十分歡喜,以爲吾家千裏
駒.
是年,文英十四歲,适遇宗師歲考,先行文縣考,文英入場赴考。是時,知
縣是個少年科甲,原籍嘉興人,到了試期,入場出題甚晏。文英研墨濡毫,略不
構思,頭刻做完,日色未斜便去交卷。
縣尊看他貌美年少,文機敏捷,定要當堂面教。取卷展開細看,就啧啧稱贊
道∶「文詞冠冕,筆緻秀麗,本縣句當首薦. 」遂取第一名送府,府又取第二名
送道。喜得文英志高意滿.
過了幾日,又是宗師考。則文英進場做得兩篇文字,如錦繡一般。候至發案,
竟取第一名進了學. 到簪花這日,一路迎來。隻因人物标緻,年紀又小,所以男
婦大小無不擁擠觀看,便有豪門嘻成多來說媒的。
他自恃才貌雙全,要娶一個絕色的妻房,隻是憎長嫌短,不肯輕允,他父親
也隻得聽他。不料十五歲上,龐刺史染病身故,居官清正,遺産甚微。幸有母親
李氏主持家務,遂勉文英苦志攻書。若無正事,閉戶不出。就有那同進學的朋友,
見他父親去世,哄誘他去做歹事的紛紛而來。
隻因李氏治家嚴肅,不敢入隊,止與同窗兩個密友,一個名張子将,一個名
任伯衢,朝夕伴讀. 那二子雖是肯讀書,說到才貌二字,如何及得文英,偏是髭
需滿頰,黑面黃麻。
有時在街坊上同步,那些婦女看見張、任,無不掩面而笑,以爲锺馗現世,
及看文英,無不眼光四射,以爲仙子臨凡。不要說男子中沒有這樣俊俏,就是婦
女中也尋不出這般豐姿,恨不得一口水吞在肚裏去。那文英儀表生得∶
身軀袅娜,态度婷。鼻倚瓊瑤,眸含秋水。眉不描而自綠,唇不抹而凝朱。
生成秀發盡堪盤,雲髻一窩天與. 嬌姿最可愛,桃花兩頰,假使試舞袖子,
吳窩也應傾國。抑或曳長裾子,漢殿定室專房。紅錦當中方有風流戲窟,白绫襪
底何須随步金蓮。正所謂楊柳春柔萦别緒,芙蓉秋豔妒嬌娃。又道是,謾誇洛水
中賓夢,直抵巫山一段雲。
話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文英已是十七歲了尚未婚聘。這年适當大比,文
英服制雖滿,奈科試已過. 時值中秋,是夜天清月皎,文英正欲與嫦娥作伴,因
母先寝,隻得歸房。怎常那月光照人,俟至更馀,方才睡去,夢見有一神人,頭
戴唐巾,身騎白騾,雲是梓潼帝君,枉夢與文英道∶「汝勤心讀書,上帝不負汝,
日後鼎甲成名,汝婚是良偶,該在看金榜之日。汝宜留意。」醒來乃是一夢。
及到了八月盡頭,是日,文英悶坐無聊,忽聽見外面人聲沸騰,便記起中秋
之夢,對張、任二人道∶「今日是寅日,想是放榜之期,我們可往外邊觀看。」
張、任二人道∶「好!好!」
三個一齊出門,轉到鬧市榜亭之下,看完了榜,張、任二人道∶「此地已是
布政衙門,何不随隊登堂看一看宴,也是一場樂事。」竟由大門進去,看完了宴,
便出大門之外。
隻見看迎舉人的男女,簇肩擦背,推來推去,都說道∶「今科迎舉人自然盛
的。」
你道今科爲何更盛?是奉朝廷恩诏,廣額各省舉人額數,所以看的人越多。
文英正在徘徊看玩,忽聽人人喧嚷道∶「站開!站開!舉人來了!」
聽得鼓樂喧天,擁擠而來。但見旗振绮繞,笙管接續. 那些新舉人,也有騎
馬的,也有乘轎的,揚揚得意之狀,不可言盡. 都是亮閃娴的金花,簇新的藍袍,
二名一名序次而來。正是∶
折桂子兢赴鹿嗚宴,解元郎喜争及第先。
三人正看得高興,隻見兩邊竹簾内女人,生得十分嬌豔,推起竹簾,露出半
身伸頭張望,卻不看那些舉人,倒把眼睛一瞬一瞬都注在文英面上。有詞爲證∶
兩縫細姐纖玉,雙眸堪比寒晶。瞳人黑白太分明,光焰常流不定。遇見女子
似白,一逢男兒偏青。常嫌阮藕欠多情,不作紅顔水鏡.
那些女人就思量在眼角上遞了情書,凡是樓頭上的互相指搠,有說文英标緻
可愛,有說張、任視陋可憎,各人議論不絕. 時已下午,天色将晚,看舉人的亦
漸漸去了。文英三人尚站在一家門樓之下,正在閑絮,隻見裏面有個美豔女子,
年紀約有二八,端坐簾内,又有一小青衣女,輕移蓮步,婷婷,乃向文英凝
眸遙望,把那纖纖玉手相招。有詩一絕爲證∶
面如冠玉體含香,能亂閨中少婦腸;邂逅相逢情自熱,纖纖玉筝豈容藏。
文英平日閉戶讀書,何曾親見女色?今日一見,不覺神魂飄蕩。尾在女子門
首,見那青衣女子依舊半身露出,又把一雙腳兒故意跨門限露出,那小腳尖尖約
有三寸長. 文英此時,恨不能即時走進去,便立住對看。隻有張、任兩人閃在側
邊,忍笑不住。
忽見簾内坐的美女,把那青衣女連聲呼喚,霎時間一齊都進去了。文英戀戀
不舍,卻見張、任二人在旁就如眼中釘一般,遂心生一計,對二人道∶「小弟出
恭甚急,二兄請先行幾步,小弟即當趕上同行。」
兩個隻得先走,等待多時,竟不見至。心下殊覺疑慮,及至轉來尋覓,又不
見影。誰料文英抛了二友,即便挨了進門. 剛欲步入中廳,聽得門左有一大漢,
絮絮叨叨的從旁走出,吓得文英魂不附體,蹲在花苔石畔待了一會,方敢立起身
來。
想道∶「今既來到此,終不然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又轉念
要回家,無奈重門鎖閉,不能出去。
此時日影沉西,天色已黑,忽聞廳側有人低聲喚道∶「這裏來!」
文英視之,看見一女子,即是日間跟随那女子的青衣女,手提一燈,喚他進
去。
他使随身過來。彎彎曲曲引到一座大園内,花廳數橡上懸一匾,名曰∶「桃
源佳境。」
望見一女子坐在石條上背面而坐,見了文英滿面通紅,欲前又卻. 文英竟老
著臉向前一揖,低低問道∶「邂逅多承賢卿見愛,啓聞上姓芳名,誰氏寶眷,莫
不是月裏嫦娥下凡麽?」
這女子聽說,便低頭嬌聲答道∶「妾名玉蓉,乃戊午科劉狀元之女,不幸先
君早已去世,上有母親王氏、二叔劉天表在家,敢問郎君尊姓貴名,家居何處,
曾有室不?」
文英道∶「小生姓龐,名國俊,字文英。先父名棟,号良材,也曾做到刺史。
敝居即在城内縣治南首。今年十七歲,尚未授室,今日得與小姐相會,實是
三生之幸。」
且說小姐,年雖十六,性頗貞賢,然自十歲便能吟詠。每值刺繡工飲以至曉
花欲開,夕月正佳之際,時時攢眉不語,若有所思。其意欲得個有才有貌的兒郎,
以作終身佳偶。
不料遇著文英逼聯姻契,故說道∶「今妾重郎人品,頓涉私會,雖庸賤之軀,
自知非匹。然郎年十七,妾年十六,鄙陋之私,願侍思栉。」
文英笑道∶「隻是鬥轉星移,玉漏易過,深憐良會之難,何不爲歡此夜。」
遂近前摟抱,将手去摸那人人愛的東西。文英摸著這好東西,十分火動,暗
想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便動手動腳要侮弄起來。小姐急以雙手護住,勃然正色道∶「妾黃花未開,
心之所慮的是爲終身大事,豈肯圖頃刻之歡,以喪名節。常聞自媒非淑女之行,
淫奔爲貞士所羞,願郎愛人以禮,勿萌此心,不然白首之歎,其能免乎!」
文英道∶「令夕之會,可謂宿緣非淺,苟有異心,身首異處!」
那小姐蓦然惹起閨怨之情,遂吟一絕雲∶
一賭清光思栽然,風流才子信翩翩;可惜夜長誰是伴,半輪月照一人眠。
文英聽罷,暗自誇獎道∶「不意閨閣裙钗,有此佳詠,好一個才女的小姐。
聽他紉語嬌聲,猶勝新鴦巧啭,藻詞秀潤,還過絕藻初開. 那詩中語句分明,
默露春情,倒有九分見憐我龐生的意思。不免也吟一首回他。」遂吟雲∶
天賦情根讵偶然,相逢那得不相憐;笑予恰似花邊蝶,偷香竊玉待何年。
是時小姐聽罷,歎道∶「好詩!好詩!非是飽學郎君,何能以詩自媒。」
言未了,忽見一侍婢忙來報道∶「夫人尚未睡著,問道小姐在那裏,這時怎
還不睡?」
小姐正欲漫談心曲。聽見此話,倉惶無計,無奈隻得進房而去。文英卻閃在
花蔭之下,站了一會,小姐方才出來,将條酒線汗巾内包一個玉鴛鴦,遞與文英,
示以不忘。
又道∶「九月中旬二叔叔往齊雲山進香,妾欲於此人深相會,萬勿以寒陋見
卻. 」
文英道∶「承訂佳期,請俟蕭寺鍾殘,則小生至矣。」
小姐令青衣女持燈送出後園. 時已更馀,途中無人,走回家去,未知文英别
後九月中旬得相踐佳期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