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七七章 【武炎宫的男人】
[更新时间] 12-18 22:57:54 [字数] 5196
大楚德庆十七年十月十五,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皇城西郊的皇陵鼓乐震天,蔓延数里的宫廷仪仗队和鼓乐队奏着低缓而沉重的古乐。
黄幔滔天,钦天监的大小官吏和道士们的身影随处可见,龙子龙孙们便夹杂在其中。
乾王爷的身影自然也出现在其中,不过众人见到的乾王爷似乎在短短时日就苍老了许多,显得很没精神。
本来乾王爷给长公主下个十日之约,要在金殿理论,可惜长公主最近传出的消息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别说金殿理论,就连出宫也有些为难,所以乾王爷是一肚子怒火,连续进出刑部衙门和大理寺,斥责他们办事不利,最终也不过如此,谁也没有因为王爷的斥责而立刻找出真凶来。
看着乾王爷老态龙钟的样子,别有用心的人自然是满心欢喜,而大多数人看见乾王爷老来丧孙,多少还是以一种同情的心态来看这个问题。
皇陵设下的天坛布满了道士,神情肃穆,而大楚国师玄阳真人鹤发童颜,看起来真的如同仙风道骨的神仙,站在祭鼎前面,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与白发白须混在一起,白花花的一片,那材质顶尖的道袍式样新奇,看起来颇有几分玄妙色彩。
众官恭敬而严肃地站在天坛下,等着他们的皇帝前来祭祀天地。
“皇上驾到!”
一声尖利的叫声撕破了皇陵天坛的宁静,众官屏住呼吸,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他们的皇帝,这块大陆最有权势的男人穿着神圣的黄袍,戴着象征权力的皇冠,步伐威严地在太监和钦天监监侯的引领下,缓缓走向了天坛。
皇冠上的珠帘多而密,遮挡着这位九五之尊的容颜,那隐隐显出的面容严肃而阴沉。
皇子们,皇亲国戚们,京都显赫的官员们和在场的护卫道士们,都高呼“万岁”,跪倒在地上,向这位男人,向他们的帝王表示着最崇高的尊敬。
德庆帝虽然威严无比,但是他的步子却有些虚浮,接受着子民的叩拜,缓步登上了天坛。
国师玄阳真人率领天坛的道士们行着道礼,中气并非十足的声音低缓而肃穆地道:“祭天开始!”
皇陵祭祀之时,在皇宫深处,一处看起来很成旧的宫殿里,一位长发披肩的男人正站在宫殿前,用一种近乎怨毒的目光望着天上的太阳。
这里是武炎宫,也是大楚皇宫最冷清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太监,更没有什么宫女,一切看起来都很成旧。
很多人私下称这里为“屋檐宫”,在屋檐下苟延残喘的人生活的地方。
这里似乎已经被完全遗忘,没有来人,亦没有过客,有的只是无尽的寂寞和冷清,而唯一公平的也许是这里也能够享受阳光的照耀,或者说享受雨水的滋润。
长发男人伸出一双手,如同祈愿般对着天幕,那张很丑陋的脸上肌肉扭曲,口中怨毒地诅咒着:“你们都会死,一个不剩,你们都会死,一个不剩……!”
他反反复复诅咒着这句诡异的话语。
在他身后阴暗的角落处,一双鬼魅般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诅咒,看着他渐渐颓废地瘫倒在地,看着他发出一阵近乎残忍的笑声。
“你说,他们会不会死?”一阵歇斯里的发泄后,长发男人瘫坐在地上,声音豁然变的无比冷静,就像一位心机极深的人在和部下商量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双鬼魅般眼睛的主人忽然从屋角露出身形,他黑衣黑裤,头上戴着斗笠,黑纱垂下来,掩饰着他模糊的面孔,他就像一个从地狱钻出来的幽灵。
“每个人都会死!”斗笠人不但人如鬼魅,就连声音也似乎是从地狱发出来的,缓慢而沙哑。
长发男人忽然变得极其优雅,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绢,轻轻擦了擦嘴,平静地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会死,你也会,我也会,他们当然也会。”
斗笠人没有说话,只是如同孤魂野鬼般站在角落处。
“你是孤魂野鬼,我也是。”长发男人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二十一年了,在他们人模狗样地拜着他们祖先之时,我却要在这里忍受着刺骨的心疼。”
斗笠人在听着。
“我在夜深人静时,时常在问自己,既然他们已经抛弃了我,为何我还要死皮赖脸地将自己和他们放在一起,为何因为这些我不可能享受到的东西而心疼。”长发男人声音冷如寒冰:“我现在或许明白了我为何如此心疼,因为我在疼惜着我的祖先们传下了那帮卑鄙无耻的家伙,只有我,才是祖先们选定的人,所以看到英明的祖先被这些肮脏的家伙亵渎,我的心就会碎。”
斗笠人声音沙哑:“人心不息,尘土不净!”
“是的,那一群肮脏的家伙,只有息了他们的心,将他们的心埋葬在地下腐烂,世上才没有尘土。”长发男人咬牙道:“所以我的祖先让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扫除尘埃,你明白吗?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斗笠人缓缓道:“所以我会帮你扫除这些尘埃。”
长发男人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双肩上下起伏,右腿弧形弯曲,成一种畸形的姿势走向斗笠人。
他竟然是一个跛子!
走到阴暗的角落,长发男人站在斗笠人的面前站定,就像看着绝色佳人一样看着斗笠人,又像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深情,伸出左手探进斗笠人的黑纱里,轻轻抚摩着斗笠人的脸庞,柔声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你真正懂我,也只有你真正对我好。”
斗笠人就如同石雕一样坚定地站立着,一动不动,任由丑陋的长发男人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发男人才收回左手,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个男人的左手竟然有着六根手指。
长发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只怕母亲已经等急了。”
他右腿弧形弯曲,成一种畸形姿势向后行,斗笠人就如同影子一般跟在了他的后面。
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小院,长发男人推门而入,在整个武炎宫,这里也许是最干净的地方,院中的几株花草,也让这死气沉沉的武炎宫微微有了一丝生气。
长发男人一直疯狂和冷酷的脸上,自从踏入院子的青石板,立刻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一个充满了生气的进步青年。
他缓步走向院子里的那间小屋,轻轻推开了门,一阵檀香味从里面传出来。
屋里很简洁,没有过多的累赘东西,只有一座灵堂,供奉着三牲五畜瓜果点心,檀香炉里的檀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尊灵位。
“大楚孝贤蓝贵妃!”
长发男人缓步走到灵位前,在灵前的蒲团上跪下去,满含深情地注视着灵位上的字迹,声音轻柔:“母亲,儿子来看你了。”
斗笠人点上香,奉给长发男人,长发男人将香擦在香炉上,袅袅青烟漂浮起来。
“母亲,儿子还活着,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让那些亏欠你的肮脏禽兽全都到地下去给你请罪。”长发男人喃喃地道:“母亲一直相信儿子,儿子也从未让你失望。”
他恭敬地对着灵位叩了九个响头,额头都发肿发红,他却显得很满意,嘴角浮现一丝怪异的微笑,柔声道:“那些亵渎先祖的肮脏货们,今天,我就让他们演一场好戏,我要让老畜生很生气,你活着时,老畜生总是让你生气,所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也要让他生气,让他愤怒,让他在先祖面前丢人。”
长发男人原来是一位皇子!
皇陵的祭天仪式进展很顺利,国师说着那些歌功颂德的套话,宣扬着大楚历代皇帝的丰功伟绩,在国师的口中,似乎每一代大楚帝君都是上天降临匡扶人类的英雄。
官员们即使早已经听惯了这种老生常谈,却没有任何人敢露出一丝厌烦和不耐之色,如同聆听着仙乐妙音,似乎都沉醉其中。
德庆帝静坐在天坛的巨鼎前,镇定而安详。
国师的祈愿很顺利,上天的指示,大楚国的国运昌盛,天祚福临,自是国固如山,民安如镜。
那些繁琐而复杂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太阳的光芒下,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天坛东边,大楚国的三位皇子静静地跪倒在地上,没有人能看透他们的心所思所想,只看到三位皇子华丽的表面。
居中的是二皇子刘子殷,左侧是四皇子刘子符,右侧是满身甲胄的三皇子刘子政。
刘子政是北镇军的龙翼将军,除了大楚国的天威大将军外,他便是镇守北疆最有权势的人物,这一次皇家祭天,特意带着亲卫军日夜兼程从北漠赶回来。
大楚国最强悍的军队,那自然是雍州西北军和镇守北边一线的北镇军。
北镇军的军力是大楚国最庞大的,沿长城一线布阵,自东北一线钳制北契丹,一路南下至雁门要塞防御大楚最强大的敌人北胡,到西北一端,战线极长,人数众多,也是大楚国最沉重的负担。
不过从十多年前开始,北契丹便成为大楚的资源矿产巢,就近解决了许多的资源问题,也因此大楚的国力始终昌盛的很,内外无大忧,大楚内部军备严重松弛。
北镇军总指挥自然是天威大将军,除此之外,下设六名龙字将军,除了刘子政身为漠北一段的龙翼将军外,尚有龙腾,龙翔,龙钦,龙猛,龙牙五将军,分管各段,也都是大楚国难得的将才。
虽说龙翼将军与其它五位龙字将军都是品级相同的官位,但是刘子政毕竟是皇子,他的权利自然也比其他五位龙字将军大,所以除了天威大将军外,龙翼将军刘子政无疑是北镇军最有权势的人物,也是诸皇子中军权最盛的人物。
刘子政虽然只有二十六岁,但是武道修为已是六道武者,更有统兵天赋,勇猛无比,向来为德庆帝喜爱。
今日刘子政祭天拜祖,身着戎装,看起来威风凛凛,与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阴冷谨慎大不相同。
刘子政的皮肤很黑,也很粗糙,身体壮硕魁梧,一副武人的样子,他的相貌很男人味,留着粗粗的胡须,乍一看去,比二皇子刘子殷似乎还大上好几岁,不过他的眼神犀利而坚毅,看见他眼睛的人,无形中会被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威势所震慑,同时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这位皇子将军。
最靠近天坛的地方,那里单独跪着一个人,珠冠玉袍,身体微微抖动。
那当然是大楚国的现在的储君,未来有可能的帝君,诸子之首太子殿下。
太子看起来似乎很不安,他的身子总是不安分地动着,甚至时不时地回头看着自己的三位兄弟,在他看来,身后的三位兄弟如同三把锋利的尖刃,不知道何时便要从后面刺穿他的心脏。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繁琐的仪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许多大臣的腿儿也有些生疼,玄阳真人终于一挥拂尘,高声道:“皇子祭祖,呈现供物!”
大楚国的礼仪,皇家祭天拜祖,皇子们都需呈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祭礼,以表达对先祖的敬意。
大楚国的德庆帝端坐在巨鼎前面,一动不动,而他身后不远,道士们已经布上了四张黑精木制作的案台,那是皇子们供奉祭礼的地方。
太子和三位皇子将属下交上的礼盒捧在手中,井然有序地走到案台边,等太子将祭礼放下后,其他三位皇子才一起将祭礼放在各自的案台上。
三为皇子在各自的案前跪下,又是九拜,这才退回自己先前跪拜的地方。
国师玄阳真人缓步走到案台边,高声道:“开祭礼,耀皇祖!”
四名小道士鱼贯而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四位皇子的祭礼盒子,尔后脚步轻巧地退了下去。
国师自左开始高声叫道:“二皇子祭礼,贡米一升,意我民有所食,国有所安!”
“三皇子祭礼,战刀一柄,意为守土安疆,天下太平!”
“四皇子祭礼,丝绸一方,意为民有所穿,繁华昌盛!”
这些祭礼并没有四名特别的新意,不过是一些安吉的意味,大臣们也都知道这虽然都是很普通的祭礼,却是最适合的祭礼,三为皇子处理的也都中规中矩,很是妥当。
于是所有人都期盼听到太子所奉是何祭礼,毕竟是国之储君,总有些不同吧。
国师走到太子的案台前,看了看祭盒,并没有立刻喊出来,只是很诧异地望向太子,而太子此时也正望向国师,却见国师眉头皱起,心里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国师在众大臣疑惑的目光下,并没有喊出太子的祭礼,而是快步走到德庆帝身边,附耳说了两句,于是所有人都看见德庆帝缓缓站起身来。
这位九五之尊的珠帘遮挡着他的表情,只见他威仪的身躯缓步走向了太子的案台。
大臣们立刻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太子党们更是心理捏了一把汗,而不少朝臣却是幸灾乐祸。
二皇子刘子殷和四皇子刘子符拜伏在地,缓缓抬起头,看见德庆帝背负双手,静静地站在太子案台之前,那股天威沉闷的让整个皇陵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二皇子和四皇子对视一样,嘴角都泛起怪异的笑容,而这一股笑容,也在眨眼之间同时消失。
德庆帝缓缓抬起头,透过珠帘,他那冰冷的目光投在太子的身上,良久,他才冷冷地道:“你干的好事!”一脚踹在案台上,案台顿时被踢翻,桌上的祭盒翻落下来,里面的东西顿时洒在天台上。
东西并不特殊,不过是一些零碎的泥土和一块切得零散的生姜。
这东西实在太过普通,平常人看见,绝对看不出里面究竟藏了怎样的玄机,不过在场的朝臣们却是心知肚明,太子党的官员们已经是面色煞白,汗珠顺着脸颊直流下来。
德庆帝背负双手,快步下了天坛,将所有的皇子大臣摔在身后,径自离开了这里,太监和羽林卫们急忙护在四周,大臣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帝消失在祭场。
太子瘫软在地,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勾勾地看着泥土和生姜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一名太监匆忙赶来,尖着嗓子喊道:“圣上有旨,召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入皇陵院觐见!”
太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天坛下的三位皇弟,眼中划过深深的怨毒之色,就像看见自己万世的仇敌一般,带着发自骨子里的杀意。
三皇子刘子政利索地爬起来,沉声道:“父皇召咱们,咱们快去。”见太子脚下发软,快步奔过去,低声道:“太子大哥,你没事吧?”便要去搀扶太子,却被太子狠狠地推开,冷冷地道:“别在我面前做好人。”
三皇子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不理会,身上的铠甲“嚓嚓”直响,迈着大步,径向不远处的皇陵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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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七八章 【相煎何太急】
[更新时间] 12-19 22:56:53 [字数] 5254
皇陵院只是靠近皇陵的一处别院,仅仅是千秋诞前夜皇帝陛下用来静坐的场所,它每年也仅仅只有这一夜的用途,并不比皇帝陛下其它任何一座行宫别院宽阔漂亮。
德庆帝背负双手,望着正堂的那副字。
正堂的那副字实际上只有一个大字,那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古体“和”字。
太子和三位皇子跪成一排,就跪在门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德庆帝才转过身来,缓缓走到大门处,扫了四个儿子一眼,冷笑道:“你们可认识这个字?”
太子和子殷子符皆不敢答话,三皇子刘子政却大声道:“禀父皇,儿臣认得,那是一个‘和’字!”
德庆帝平静地道:“老三认识,你们三个认识吗?太子,你认不认识?”
太子额头直冒虚汗,以袖擦了擦,声音发颤道:“儿臣……儿臣认得!”
德庆帝冷笑道:“原来你还认得,那你来说说。”
太子脸色有些苍白,忐忑不安地道:“那是……那是先皇留下的字帖,是一个‘和’字,乃是要我刘氏子孙祥和太平。”
德庆帝背负着双手,冷然道:“那你今天做了什么?”
“儿臣冤枉。”太子忙不迭地叩头道:“儿臣奉上的是秋节竹,却不知如何变成了……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德庆帝森然道。
太子牙齿只打哆嗦,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刘子符终于道:“太子大哥奉上的是碎裂的泥土和分切的生姜。”
德庆帝的目光移到符皇子身上,淡然道:“老四,依你之见,太子这份祭礼有何意义?”
“回禀父皇,太子奉上如此祭礼,自然有他的深意,儿臣不敢胡乱猜测。”符皇子平静地道:“若想知道究竟是何含义,那只能问太子了。”
太子侧过脸,怨毒地望着符皇子,那双颇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杀意。
德庆帝缓缓地道:“朕今日便让你猜一猜!”他那犀利阴冷的目光射在符皇子身上,就像要看穿这个儿子真正的内心世界。
符皇子沉默片刻,终于道:“禀父皇,此事我等也许无论如何猜测都不会闹出什么岔子,就怕群臣看见刚才一幕,心内会有些疙瘩。”
“疙瘩?”
“碎裂的泥土和分切的生姜放在一起,儿臣想,或许会有人想到……!”符皇子微一停顿,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裂土分疆!”
“裂土分疆?”德庆帝冷冷地笑着,转向二皇子子殷问道:“老二,你也这样想?”
殷皇子拜伏在地,恭敬地道:“儿臣没有想。”
德庆帝声音平静地道:“朕现在就是让你想。”
殷皇子看了符皇子一眼,终于道:“四弟说的也颇有道理,这事儿恐怕会有很多人会向这个地方想。”
太子脸色煞白,身子发软,微微抖动,却见身边甲胄在身的三皇子大声道:“父皇,儿臣相信太子大哥绝非此意,今天是千秋诞,太子大哥即使再糊涂,也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中间只怕有些误会。”他的声音洪亮铿锵,中气十足,很有气势。
却见德庆帝静静地负手站立着,一语不发,屋子里顿时笼罩着一股极为阴闷的气氛。
“砰”!
“砰”!
两声闷响,却见德庆帝的身躯如同鬼魅,在眨眼间连出两脚,踹在殷皇子和符皇子的胸口,两名皇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震飞在地,连滚了两滚,虽然震惊无比,却是在瞬间跪伏在地,齐声道:“儿臣惶恐,儿臣惶恐,请父皇息怒!”
德庆帝冷冷地看着他的两个儿子,缓缓道:“你们的错,便是当着先帝留下的字帖,看着先帝的明训却去违背。”
两名皇子惊恐地拜伏在地,不敢言语。
“先帝写下这个和字,乃是让你们相亲相爱,清和相处,更是要和睦,可你二人竟然在朕的面前以最坏的猜测来揣摩太子的意思。”德庆帝声音变得森然:“你们莫忘记,他是你们的大哥!”
太子本来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看着自己两位弟弟的狼狈之态,只觉得浑身舒坦,他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看来父皇还是偏着自己的,还是喜爱自己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三皇子,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有忌惮,有怨毒,却又带着一丝感激。
太子并没有得意多久,德庆帝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到了他的身前,他惊讶间,却听“啪”的一声,脸上火辣无比,却是被德庆帝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他有些发懵,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德庆帝。
德庆帝冷冷地看着他,森然道:“你今天做错了太多的事情。”
“父皇,儿臣……!”太子脸色再次苍白,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朕当然知道,凭你那无用的胆子,当然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德庆帝的话语就像寒冰一样从嘴中滴落下来:“你的愚蠢,就是在这样的场合被人摆了一道却不自知,你那猪一样的脑子连自己的祭礼都不能保护好,还能做些什么?”
太子浑身战栗,不敢对言,更不敢看眼前的皇帝。
“我大楚祭天拜祖,事事顺当,却因为你这么一出,成了天下的笑柄,更是让国基受损,凶煞降临,你可真是干的好事。”德庆帝似乎很激动,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皇子急忙道:“父皇,你别生气,你……你要保重身子。”
德庆帝咳嗽良久,从怀中掏出黄绢擦拭嘴角,尔后一字一句地道:“回京之后,你便给我老实地呆在东宫,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踏出东宫大门一步,免得为天下人取笑。”
太子咬着牙,满心的怨恨,但在德庆帝威严凌厉的气势下,只得拜服道:“儿臣遵旨!”
四皇子和二皇子虽然都被德庆帝踢了一脚,本都极是惊恐,待看见德庆帝掌掴太子,更是下令不得不出东宫,不由都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皇陵院里很沉静,也很压抑,外面的护卫太监们都有一种全身发毛的感觉。
刚刚传下,召内库副统领前来皇陵院见驾,因为这次太子的祭礼是由内库副都统保管护送,所以皇帝陛下传旨觐见,无非是向询问一下为何出现这一件不该出现的事情。
皇陵的大臣们在圣上的旨意传达过来后,按照旨意,都开始井然有序地离开皇陵,准备回京。
一些相善的大臣们自然会很“巧合”地聚在一起,说着那种极为隐晦的话儿,无非是对太子祭礼发表着自己的浅见。
这些话儿总是很隐晦,让你寻摸不到一丝踪迹,他们自然有着自己说话的一套方式,一套外人听不懂的方式。
这个时代宠信风水迷信,在祭天拜祖的时候出现太子这么一折子戏,那总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有些犯忌的话儿已经开始私下流传。
这些犯忌的话儿自然是针对这太子,这样一件有辱国体天威的事情发生在太子身上,英明的皇帝陛下将会采取何种手段处理这件事情?
“会不会废太子?”
这是很多人想表达却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不过老成的大臣们却是知道,相比于祭天拜祖出的这件事情,废太子的事儿更是动摇国基,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的圣母皇太后可是竭力支持着皇太子,想废掉太子的阻碍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当今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看懂,谁又敢看懂!
内库副统领很快就来到了皇陵院的外圈,可惜他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被抬来的,他的咽喉一点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色梅花,花蕊正是被刺穿的咽喉。
内库副统领已经死去,来的只是他的尸体。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本来没有心思看一个所谓的副统领的尸体,不过太监们所描叙的死状似乎打动了这位最有权势的男人,当他看到副统领咽喉处的梅花血迹时,只是冷笑了几声,丢下一句“好厉害的剑法”,便在太监们的护卫下,缓步向自己预备好的御驾走去。
太子看着死去的内库副统领尸首,只觉得全身发冷,他那带着怨毒光芒的眼睛望着二皇子和四皇子,在他的意识中,设下这样的陷阱坑害自己的,只有可能是这二人之中的一位,究竟是谁呢?或者说,是这两根毒刺一起下的套子?
京都府的紫衣们很快就带走了内库副统领的尸体,这件凶杀案就发生在千秋诞之日,就发生在皇帝陛下的身侧,这无疑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情。
京都府尹“京阎王”魏山泰也是这次随驾的大臣之一,他亲自赶到内库副统领身死的第一现场做调查,他身形矮小,一身紫色的官府神秘而诡异,满是麻子的脸上长着一双极细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是一个乐呵呵的老人,不过他的小眼睛落在梅花血迹上时,小眼睛里的瞳孔急剧收缩,扫视着身边阴冷的紫衣们,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让所有弟兄忘记这件事情,此事到此作罢!”
于是紫衣们很不明白,为何府尹大人连阎王都敢惹,却畏惧这小小的梅花血迹。
魏山泰给了这些紫衣们一个很明确的答案:“我们京都府,无人是其敌手!”
京都府和都察院是皇帝陛下手中最强大的两支暗黑机构和间谍机构,在京都这块地方,甚至是在大楚这块疆域,这两个机构查不出的事情极少极少。
作为暗黑机构之一的京都府,强势阴柔,做了无数厉鬼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偏偏在这一朵梅花血迹前悄然而退。
那个令京都府都忌惮的人物,为何要杀死一名小小的内库副统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太子祭礼事件,官方自然想隐瞒这件事情,可惜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在这起事件宣扬出去,至于那些针对太子的党派,自然非常乐意做这件事情。
即使瞒过了大楚其他的地方,却瞒不了京都,即使瞒过了京都的平民,却瞒不过京都的王公贵族,作为京都权势组成的一部分,驸马府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这个消息,即使大家都不敢大声宣扬,但是住在驸马府里的薛破夜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
薛破夜和太子没有接触,更不知道太子为人如何,虽然隐隐听闻太子是一个愚蠢而暴戾的人,但是薛破夜对于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是从来不会以肯定地态度去相信。
他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主观上的欣喜和郁闷,在他眼里,仅仅是一件有些离奇的时间而已。
他现在脑中盘绕最多的,却是前夜在和夕沼与黄袍人的相会,那个奇怪而诡异的黄袍人,为何留下那番话,他究竟是谁?
皇帝陛下昨夜回京时,悄无声息,并没有太大的动作,而北漠的龙翼将军,三皇子刘子政却因军务繁忙,在千秋诞的第二日,也就是今日,不做任何歇息,径自带着贴身近卫军赶往北漠。
那才是他最向往的地方。
薛破夜心中已经有九分肯定花宫卫就是黄袍人的部众,是黄袍人设在驸马府里的一颗钉子,能够安插部众进入驸马府,黄袍人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本事和身份。
所以薛破夜想从花宫卫身上摸索出黄袍人的底细。
黄袍人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而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这让薛破夜有些忿忿不平。
虽然薛破夜的皮肉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他的气血内息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所以今日见到怡郡主已经能够提起五十斤的重物,虽然有些吃力,但薛破夜还是很高兴。
一位郡主在短短时间内能有此成就,也算得上是一件奇迹般的事情。
他亲自在驸马府的演武房挑选了一张适合怡郡主练箭的长弓,只是在距离二十步的地方放了一排桔子,让怡郡主将这些桔子设下靶子就成。
要练成距离三百步的箭发,绝非一件轻松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也循序渐进,慢慢提高。
心急吃不找热豆腐,这是世间常理,怡郡主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很认真地射着桔子,每射中一个桔子,她都会欢欣鼓舞。
薛破夜如今能够射中距离三百步的物体,从某种程度来说,实在是一个异数。
这固然有他的勤奋上进,也固然有兀拉赤这位箭中圣手的指教,但取得如此进步也算是很罕见,所以薛破夜每当因为自己的箭术而有几分得意时,总会想到:“能有此成就,恐怕与天赋脱不开关系吧?”
或许薛破夜真有射箭的天赋,所以这件奇迹般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时,他只是兴奋,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当一件事情自己亲身经历过,在外人眼中的奇迹只是自己眼中一种天赋的突破而已。
薛破夜不动声色地向花宫卫使了个颜色,花宫卫也不动声色地靠近到薛破夜身边,看起来就像是很自然地靠到薛破夜身边一样。
两人站在竹林边,看着不远处的怡郡主兴奋地射桔子。
薛破夜一待花宫卫走近,立刻闻到了花宫卫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那种味道很激烈,勾引着男人最原始的性欲,薛破夜立刻想到以前扒在她丰乳中间的那种乳香味。
香味浓烈的女人,某方面的需求就很激烈,狼友之谈,诚不欺我!
薛破夜此时并没有心情去接受这种诱惑,脸上带着一种很怪异的微笑,低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花宫卫眼睛望着怡郡主那边,脸上带着一丝媚笑,低声道:“当然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和我上过床的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使你忘记了我,我也会记着你。”
薛破夜淡淡地道:“最毒妇人心,一个女人真想对一个男人不利,最好的法子就是接近他,而接近男人最好的法子,恐怕就是美色了。”
“只有贪图美色的男人才能被女人接近。”花宫卫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丝风骚:“石头,你是哪种人?贪图美色?”
薛破夜嘿嘿笑道:“我见过你的主子。”
花宫卫不动声色,甚至没有说话。
“你潜伏在驸马府,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这些与我无关,不过你千万不要伤害郡主,否则你的下场会很难看。”薛破夜声音平缓,就像在叙述某种事实一样:“你的主子既然在那种地方见我,那只能说明我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甚至比你有价值的多,如果某一天你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我想你的主子会很乐意牺牲你而达到利用我的目的。”
薛破夜的话很好懂,花宫卫完全听得懂。
如果你花宫卫真的做了一些伤害怡郡主或者对我薛破夜有害的事情,到时候我会接受你们主子利用我的条件,而我的条件,只不过是要你的主子毁了你。
“好狠心的人,就这样对你的枕边人吗?”花宫卫微微有些惊惧,不过她风骚的媚笑掩盖了这一闪而过的惊惧。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得出做得到。”薛破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即使是对几度春风的女人,我也向来信守承诺!”说完这句话,薛破夜就背负双手,玉树临风地走向怡郡主那边,高叫道:“不错,就是这样,再射二十个桔子!”
花宫卫咬着嘴唇,狠狠地瞪了薛破夜一眼,但是那双本来风*人的眼眸深处,却流露出一丝恐惧。
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七九章 【殷门三棵松】
[更新时间] 12-20 23:23:44 [字数] 5267
太子祭礼事件并没有因为他被软禁在东宫就此平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们是最先发难的,声泪俱下地表达着对大楚国运的担忧,作为堂堂太子,在如此隆重严肃的场合下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若是有意,其罪当诛,若是无心,那至少说明太子连保护祭礼的能力也没有,更何谈社稷江山。
当然,这些群情激扬的御史大夫们并不是直言斥责,而是很有技巧地表达着这种观点,京都各衙门,除了京都府和都察院,大小衙门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御史台首当其冲,之后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再然后是三司六部,再然后是四门提督府,再然后是……!
太子党的官员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竭力反驳,据说这阵子的朝堂非常的热闹,也非常的有趣。
皇帝陛下总是很耐心地听着大臣们的进谏,也很平静地看着大臣们送来的折子,对于支持和反对太子的各色臣子们,德庆帝都没有任何示下。
德庆帝的不动声色让所有人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一种何样的态度,虽然很多人想借这次由头对太子的位子发起一些颠覆,不过德庆帝莫测会深的样子,让许多人觉得皇帝陛下只是想冷处理此事,让太子在东宫待上一阵子时间,避过这阵风头。
在事件一开始,这件事情在薛破夜的心里根本没有发挥任何的化学效应,似乎和自身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直到太子被软禁在东宫的消息传过来,薛破夜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对自己似乎有些作用。
太子祭礼事件后,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自然无暇处理京都意外的事情,更不会有心思去插手京都以外的利益,换句话说,太子在目前的阶段,应该没有心情去维护自己在江南的外库,没有精力去保护扬州方家和杭州卢家。
南怀毋的能力自不必怀疑,再加上下面的霍元成,罗鼎,邱智立等一干精兵强将,如果只凭商战智慧与卢家相抗,卢家没有太子在后面撑腰,恐怕很快就会被南怀毋一干人吞没。
对于这个世界的薛破夜来说,杭州无疑是他的根,而那些产业,也无疑是他来到大楚后最得意的作品,他当然会时刻关注这自己根子上的产业。
薛破夜特意让绿娘子秘密地飞信了解一下杭州分舵当前的状况,毕竟有小潘和钱宏坐镇,想必不会出太多的漏子,除此之外,薛破夜更是修书三封,没有留署名,让绿娘子通过飞信回杭州,通过杭州分舵的兄弟秘密将书信交给南怀毋,月竹和邱智立,这是他在杭州的三大虎将,自然要将自己目前的状况编出一套理由告之几人,也好让他们安心。
几天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大楚德庆十七年十月十八,二皇子刘子殷的请柬终于是到了。
刘子殷派出的马车是在黄昏时分来到驸马府,迎接薛破夜前往“会英馆”。
殷皇子本是住在皇宫之内的永泰宫,但是由于皇帝陛下对他招揽门可采取一种默认的态度,所以他在宫外也有一栋别院。
这“会英馆”就是殷皇子的别院,说是别院,不如说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庄子。
会聚天下英雄!
这是别院的本意,不过这些所谓的“英雄”,却有一大半只是身怀某种技能的异人,真正能独挡一面的人物并不多,不过最近流传的“殷门三棵松”,那却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也是殷皇子这么多年来收揽门客得到的真正人才。
会英馆的门面并不是很大,但是派头不小,两头威猛巨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怒视着门前往来的人们,而会英馆的正门,也是不是有些古怪的人物进进出出,或冷静,或不羁,或愁眉苦脸,或喜笑颜开,不一而足,在这巨大的别院里,大小有超过一百间房屋,而这些进进出出的古怪人物们,那大都是住在院子里的门客。
殷皇子的门客也是京都的一景,按常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应该很难操控,不过殷皇子似乎对这些生性涣散的门客们很有法子,即使这些门客中间会有一些人酗酒斗殴,但是对于整个京都的秩序却没有任何大的干扰。
很多人相信,皇帝陛下的两只眼睛,京都府和都察院一定会将眼睛盯在这会英馆的门客身上。
薛破夜坐在马车行走在京都的青石板路上时,心中一直想着近日在会英馆是否会见到菊花童段克嶂。
从某种角度来说,薛破夜今日赴宴,实在是一次冒险,一旦段克嶂真的是殷皇子设在青莲照的钉子或者说是如今真心头靠在他门下,这对薛破夜来说都是极有威胁的事情,一旦段克嶂见到自己,只要随便对殷皇子透露一些消息,例如薛破夜是青莲照杭州分舵的舵主,那么薛破夜面临的将是一场灾难。
不过薛破夜的心情却很平静,他始终相信段克嶂是一条真正的汉子,绝对不至于做出如此阴险卑鄙的事情,试想在野人岭那次,不顾个人安危,毫不犹豫地背着钱宏撤退,虽然那不一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却从某种角度反映出段克嶂这个人还是非常仁义的。
薛破夜向来不以最坏的猜测来设想自己的兄弟。
马车在正门停下时,薛破夜就看到殷皇子带着几个人正站在大门处迎候,而自己一直担心的段克嶂,竟豁然身在其中。
段克嶂看起来就像一副石雕,冰冷而坚硬,那双向来锐利的眼睛盯在马车上。
薛破夜的心不由加速了跳动,看段克嶂的样子,锦衣玉袍,似乎真的享受着奢华的生活,不久前的那股江湖气似乎消失了不少。
他背负双手,很自然却有很协调地站在殷皇子的左侧。
薛破夜按捺住激动跳跃的心情,小厮已经拉开了轿帘,他才镇定地下了马车,理了理衣裳,转向殷皇子,微笑着行礼道:“草民见过殿下,多谢殿下请宴,草民实在受之有愧。”
段克嶂见到薛破夜的一霎那,眼睛里面划过一丝吃惊的神色,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震惊,但是他那坚实的外表却掩盖了他的震惊,即使他眼中划过的惊异之色,那也是一闪而过,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没有人注意到,段克嶂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但很快他自己就发现了这一点,也在瞬间就恢复镇定,眼光落在了门前的石狮子身上。
殷皇子上前挽着薛破夜的手,含笑道:“薛师傅,今日是个小宴,本宫猜想薛师傅应该不喜欢太过嘈杂,所以只是几个人小聚而已。”
“惭愧惭愧!”薛破夜根本没有去看段克嶂,显得也是异常镇定,两个人都像是初次见面,更像是互相不屑。
殷皇子很满意地挽着薛破夜的手,在四五名门客的簇拥下,入了会英馆。
一进馆内,薛破夜就见到了亭台楼阁,更是见到了五花八门奇装异服的门客们。
说起来,这会英馆的人还真是不少,除了门客外,还有小斯家仆,却是很少见到丫鬟,这一点薛破夜倒是明白,这里的门客大都是男人,满身子江湖性,若这里安排丫鬟,保不准某些家伙动起野来,少不得要惹祸子。
路上遇到的门客们都是恭敬向殷皇子行礼,每走一段路就会几拨人聚在一起,或赌钱,或比武,或下棋,或饮酒,日子过的都是悠哉乐哉,可是看在薛破夜的眼里,这群人与寄生虫又有何异,也只有殷皇子这类的人物才能养得起,也只有这类人物才敢养。
门客们除了汉人,还有契丹人,吐蕃人,西夏人,甚至还有高丽人和那些说不上名字的怪人,却是没有北胡人,至少薛破夜是没有看到,由此也可见大楚与北胡在官方实在是冤家对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
小榭庭香远,清风抚人愁!
会英馆自然有殷皇子专门的住处,他的住处,自然和别处是不同的,除了更为奢贵华美,最大的特点就是静,除非殷皇子召见,门客们几乎是不靠近这片区域的,即使相邻,门客们也尽量保持着安静,不敢打扰殷皇子的清静。
殷皇子收揽门客,那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今日却似乎有些特别。
通常情况下,殷皇子收揽某些门客时,无非是温言抚慰,然后便让下人安排起居饮食,提供所谓的“零花钱”,很少见到殷皇子亲自设宴请客,遇到这种情况,那通常是所招揽的门客不是泛泛之辈,至于今日设下宴席,更是领着“殷门三棵松”在会英馆前迎候,这却是极为难得情景。
所以不少门客对于今天这个年轻漂亮的年轻客人很好奇,当后来大家渐渐得知这便是近日在万禽园赤手屠三獒的薛石头时,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钦佩,之后便是嫉妒,到最后,却都流露出怀疑之色,毕竟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公子竟然能够赤手杀死三头藏獒,那是让很多人不大相信的。
薛破夜自进院子开始,就一直注意着殷皇子身边的那几名门客,他自然已经知道“殷门三棵松”的名号,但是却实在不知道究竟谁是那三棵“松树”。
在殷皇子的流水小榭内,小小的宴会就设在假山流水之间,极为清雅,而天边也显出了月亮的轮廓来。
真正在宴的,不过五人而已。
除了薛破夜和殷皇子,段克嶂也豁然在列,剩下的两名门客一老一少,看起来也不是普通角色。
老的也不过五十余岁,看起来很和善,头发黑白相间,竟然抽着旱烟,手中的烟杆看起来也很普通,这让薛破夜想起一句俗话,所谓的世间三种不能轻易招惹的江湖人,那便是老人,女人和出家人,以老人居首,老人的诡计和经验总是让人害怕的。
他穿着淡青色的长衫,看起来就像一个教书先生,总是时不时地望向薛破夜,流露出和善的笑容,薛破夜实在无法辨别这种笑容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
少年很小,比薛破夜更年轻,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头上没有一*发,就是一个和尚头,若非头上没有香疤,薛破夜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和尚。
少年的眼神很冷,甚至可以同冷冰一般的四皇子刘子符相媲美,不过他的长相却很一般,甚至是有些丑陋,那一种阴冷浮现在他的脸上时,看起来异常的狰狞。
殷皇子温言道:“薛师傅,这三位你大概还不认识,本宫来给你介绍一下。”指着老者道:“这是墨先生,乃是先秦墨家的后人。”又指着少年道:“这是无欢。”对于少年,殷皇子并没有过多地解释,似乎不想让薛破夜知道的太多,只是含笑道:“薛师傅在京都想必听过‘殷门三棵松’这个别号,在场的这三位,就是我殷门三棵松了。”
薛破夜心中一怔,他倒不是震惊今日能见全殷门三棵松,也不是震惊少年无欢也在殷门三棵松之列,他所震惊的,乃是段克嶂竟然也名列三棵松之列。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殷皇子如何介绍段克嶂,而段克嶂在这里又是以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出现。
殷皇子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已经悠然地指着身边座上的段克嶂道:“这位是无名大侠,大号章无名,是本宫身边数一数二的好帮手。”
“哦!”薛破夜望向段克嶂,见他正襟而坐,只是端杯饮酒,那副神情完全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放了心,却也更是疑惑,这段克嶂究竟要干什么?
酒桌上平淡而无趣,这自然有尊卑隔阂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却是殷门三棵松看起来实在很无趣。
在一种平淡的客套中,这顿小宴却也过了大半个时辰,中间大都是殷皇子温言叙述者某些事情,例如会英馆的规模人员,例如向殷门三棵松赞叹薛破夜在万禽园的机智勇猛,又或者在薛破夜面前夸赞殷门三棵松的一些事迹,虽然那些事迹在薛破夜的耳中一听就知道夸大其词,但是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听着,墨先生间或笑言几句。
无趣而平淡,无聊之极!
酒美人醉,少年无欢很快就醉了,被下人扶走,而墨先生很快也告辞离去,段克嶂最后也从容地告辞离去,甚至没有看薛破夜一眼。
薛破夜清楚,殷门三棵松出场,那只是殷皇子的一个安排,这个细节只是让薛破夜明白我刘子殷很器重你,很给你面子,表现出一种貌似的诚意而已。
薛破夜明白,小宴只是一个开场白,殷皇子今日请宴的目的,相信很快就会表露出来。
“薛师傅,万禽园一战,你的声名大震,这自然是可喜之事,不过……哎……!”殷皇子忽然叹了口气,那张健康光滑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薛破夜心中好笑,但是做出好奇之色问道:“殿下为何叹气?”
殷皇子凝视着薛破夜,微微一笑,温言道:“这人怕出名猪怕壮,薛师傅在万禽园的本事,那自然已经是被许多人知晓,本公认为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对薛师傅动了心思,说不定已有不少人准备对薛师傅不利。”
“哦!”薛破夜忽然笑道:“多谢殿下关心,若果真有人想对草民不利,草民回老家就是。草民在这里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回去家乡,想必不会惹事在身吧?”
“名气大就会得罪人。”殷皇子叹道:“在京都得罪了某些人,别说回到家乡,即使去到漠北南疆,恐怕也会被找到。”
薛破夜眼珠子转了转,谨慎地道:“殿下,你说草民得罪人,是不是指……四……!”
殷皇子叹道:“他只是其中一个,你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他下面那一大片人,你自己想想,你以后的道路会不会好走?”
“这……”薛破夜故作紧张之态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明日殷皇子引我去见四皇子,我向他请罪,却不知这样可行?”
殷皇子摇了摇头,叹道:“本宫与四弟的事儿很多人都知道,由于性情不和,有些芥蒂,上次你是为本宫办事,那可是真正惹怒了他,当初本宫没有想到这一点,让四弟与薛师傅产生误会,这实在是本宫的错。四弟向来是有仇必报,手下势力又大,薛师傅只怕……哎……!”
薛破夜心中只觉得殷皇子实在演的过头了,不过殷皇子也实在喜欢收买人心这一套,花了半天功夫耐心地和自己玩着把戏,恐怕这是殷皇子最喜好的游戏之一,一般的皇子贵人,恐怕没有心情如此“善待”一个平民百姓。
见薛破夜神色古怪,殷皇子还以为薛破夜担心符皇子的抱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叹道:“京都是天下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坏的地方,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
薛破夜故作懵懂之色,呆呆地看着殷皇子。
“想在京都好好生存下去,在这水火滩里,每个人都需要帮助,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很快就陷入水火之中,粉身碎骨。”殷皇子的声音有些森然:“薛师傅若想很舒坦地在京都生存下去,或者说想在大楚舒坦地生存下去,恐怕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找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
薛破夜凝视着殷皇子,缓缓道:“我能找谁?”
“我!”殷皇子盯着薛破夜,一字一句地道:“子殷愿助薛师傅荣华富贵,愿助薛师傅平安无事!”
他要人做自己的奴才,却口口声声说出是帮助别人的漂亮话来,这当然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
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八零章 【绑架】
[更新时间] 12-21 23:16:47 [字数] 5489
薛破夜在会英馆之时,在深宫的御书房,正在进行这一番阴沉的对话。
德庆帝坐在紫橡木大椅上,执着朱笔,在案前写着什么,在不算太大的御书房内,在皇帝的皇案前,还跪伏着三名大臣。
京都府尹魏山泰,四门提督侯静宗,最后一位,乃是翰林院甚至是大楚国最有声望的岚大学士岚芜卿。
魏山泰自不必说,乃是京都府尹,紫衣们的头头,无论实力和背景,那都是无人轻易敢惹的。
岚大学士为人正直,任何事情都会很理性的处理,很少感情用事,而他最大的长处,那就是博古通今,很有学问,而且针对于很多的事情,绝不盲从于主流的评价,而是有着自己相当独特的见解。
至于四门提督侯静宗,看似官位并不是极高,但是这个位置却极为重要,京都四门的守卫全部由他负责,掌握着京都的门户,能负责这个位置,他自然是深得德庆帝的器重和信任。
三位大臣匍匐在御案前,等着德庆帝发话。
京都府尹魏山泰在这里,也就代表着这次谈话内容一定不会让人很开心,魏山泰代表的是黑色和死亡,他出现的地方,总不会出现好事。
“魏卿。”德庆地抬起头,看着魏山泰,那双浓密的眉毛下面,是深邃而阴翳的双眼,光芒并不深,但是却给人一种洞穿一切的感觉。
“臣在!”魏山泰立刻恭敬地答应着。
德庆帝微一沉吟,终于道:“是否已经交待过?”
魏山泰立刻道:“启禀圣上,微臣已经对京都府四处弟兄都下了命令,不得插手此事,此事就此作罢!”
“你干的很好。”德庆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即使调查,也不会有人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也不过是送给他做靶子。”
魏山泰声音恭敬地道:“圣上思虑周全,体恤臣下,微臣代四处兄弟叩谢圣上天恩。”
德庆帝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温言道:“魏卿,朕就喜欢你这种故作模样的一套,看起来像个忠臣。”
魏山泰眯着眼,笑道:“臣本就是忠臣。”
德庆帝转视侯静宗,缓缓道:“你任职四门提督之前,曾是内廷羽林营总卫,曾和朕出国京都,去过不少地方。”
“微臣一直想念那段日子,也感激圣上的信任。”侯静宗真挚地道。
他从金陵刑头被发掘进入羽林营,一步一步地坐上羽林营总卫这一把手的位置,再到如今的四门提督,那是经过考验由皇帝陛下一手提拔起来,当初还是羽林营总卫之时,便深受圣上的信任,甚至陪伴着皇帝进行着几次微服私访的游戏。
“八年前,你我去过金陵!”德庆帝缓缓道,眼睛开始变的阴霾,声音也寒冷起来:“还记不记得我们遇到了什么。”
“刺客!”侯静宗立刻回答道。
“不错,那次金陵之行,朕差点被刺死在那里。”德庆帝森然地道:“那是朕此生最大的耻辱。”
除了侯静宗,其他两人都是头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三名大臣听着德庆帝声音中有愤怒之意,齐声道:“臣等让圣上受惊,罪该万死,请圣上降罪!”
德庆帝摆了摆手,摇头道:“与你等无干,不必惊慌。”
魏山泰和岚芜卿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们这才明白,八年前,为何金陵府尹突然被罢职,没有任何理由,灰溜溜地离开金陵,甚至被发到靠近漠北的小县去做县令,原来是皇帝陛下在金陵受刺,所以受到了牵连。
“过程也就不必细说,最终朕还是有惊无险,不过朕的亲卫军却是被刺客伤了数人。”德庆帝眼中闪着怪异的寒光:“朕当时伤了他,却被他逃掉,本以为他会伤重而死,却想不到……!”他并没有说下去,只是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
魏山泰和岚芜卿都很奇怪,为何皇帝陛下今天将八年前的成年旧事说出来,皇帝陛下想来是善于隐藏的人,并不喜欢提起曾经的旧事,今日忽然这样说,肯定是有其道理的,所以两人都在等着皇帝陛下接下来会说什么。
皇帝陛下并没有说话但是领会皇帝意思的侯静宗已经缓缓地道:“当年的刺客伤我羽林亲卫军时,使用的手段正是梅花穿喉。”
魏山泰和岚芜卿并没有太过吃惊,两人都是大楚朝数一数二的精明人,更是举一反三的人物,其中魏山泰更是早就看出了门道,所以都只是微微颔首。
“圣上,换句话说,这次出手杀害内库副总管的凶手,就是当初行刺陛下的刺客。”魏山泰一旦办起事来,那是老道而谨慎:“圣上当初本已重伤了他,本以为他必死无疑,却想不到他如今却出现在祭天拜祖之时。”
德庆帝平静地道:“未必是刺客没死,只是这次杀死杨善德的手法与当初行刺的手段十分雷同。”
侯静宗待皇帝说完,立刻说道:“当年的刺客所使用的手段,也是梅花剑气,不过当年的手法似乎并没有今日这般厉害,当初的伤口并不规则,梅花血迹也有些零散,但是今日的梅花剑气不但凌厉无比,而且梅花血迹规则整齐,功夫与当年已是大大的进步。”
“剑气?”魏山泰皱起眉头,缓缓道:“八年前就能施展剑气,至少已是七道武者,如今看来……!”
剑气不是剑,乃是一种劲气,换句话说,那是武者们达到一定道数才能施展的功夫,以自己的劲气催动,劲气幻剑,剑气杀人。
这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学。
岚芜卿正色道:“按照魏大人的推测,如今这刺客的武学修为恐怕已经达到八道。”
八道武者是武者行列中可遇而不可见的人物。
武者共有九道,世人都说世间的九道高手有四名,但是九道高手已是塔尖人物,世间已是罕见无比,所以能在世间纵横的武者,那已是八道武者为王。
洞悉武道的人也都知道,武者修行的每一道进步,那都是艰难无比的事情,至于从七道迈入八道行列,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多少武者终其一生,也难有突破,至于七道武者突破到八道,那更是难于上青天,仅比八道入九道这样的神话稍微容易那么一点点而已。
若刺客真是八道武者,即使京都府的紫衣们全部出动,恐怕也是连别人的衣角也找不到,甚至反过头来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德庆帝冷然道:“想不到他竟然突破了七道瓶口。”
岚大学生皱眉道:“微臣只是奇怪,既然已是八道武者,那为何却要出手杀害一名内库副总管?这不是自曝行迹吗?”
侯静宗点了点头,森然道:“不错,即使是八道武者,在京都要想走一步道,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话当然是真的。
即使是真的八道武者,对付百人恐怕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京都的羽林营,京都府四大处紫衣,都察院四大营,再加上那些明处暗处的武者们,一旦被缠住,八道武者要想真的活着离开京都,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德庆帝看着自己的臣子在分析问题,忽然冷笑道:“他想告诉朕,他已经在京都。”
岚大学士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但是德庆帝锐利的目光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温言道:“岚卿,你有何话,但说无妨。”
岚大学士终于道:“圣上,微臣话有犯忌,若是错了,还望圣上开恩。”
德庆帝微笑道:“岚卿,你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婆婆妈妈。”说完,他忽然咳嗽起来,看起来相当严重,几乎要将内脏咳嗽出来。
三臣都担忧地道:“臣等恳请圣上保重龙体。”
德庆帝用黄绢擦拭嘴角,摆手道:“无碍,岚卿,你但说不妨,朕不会怪罪。”
岚大学士看了德庆帝一眼,缓缓道:“刺客此来,一来或许是让圣上知道他如今已在京都,但微臣想,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让朝堂动乱。”
德庆帝眼中的光芒剧盛,凝视着岚大学士,等他说下去。
“圣上,杨副总管被杀之日,恰是祭天之时,而杨副总管被杀的目的,恐怕是想杀人灭口。太子殿下的祭礼有违祖道,以太子的为人,恐怕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微臣一直以为,恐怕是内库方面出了问题,而保管太子祭礼的杨副总管定是出了猫腻,他被杀,只是因为刺客不想让他泄露一些不该泄漏的事情,乃是为了杀人灭口。”岚大学士瞧见德庆帝神色平静,正仔细聆听,于是继续道:“杨副总管一旦被杀,这条线也就断了,太子有口难辩,这祭礼的事儿也就成为朝堂难解的疙瘩了。”
德庆帝一指西边桌上堆的满满一桌折子,淡淡地道:“疙瘩就在那里。”
那里当然是因为太子祭礼事件而呈上的折子,有支持太子的,自然也有暗义反对的,京都的大多数官员都搅入这起事件,朝堂这几日最热闹的事情也就是此事,虽然德庆帝的威势让这件事情不至于太恶化,但祭礼事件影响巨大,再加上某些人的特异指使,总是要起一阵子风波的。
庙堂之事谁也说不清楚,在貌似被皇帝陛下威慑的风浪之间,看似不会发生太大的异动,但是没有任何人保证这期间是否会因为某些突发的因素而导致更大的风波。
“不错!”侯静宗点头道:“圣上,选在千秋诞之日,自然是想通过此事引起朝堂不宁。”
魏山泰立刻道:“微臣想不明白,他一个刺客,为何要引起朝堂动荡?”抬头以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子,缓缓道:“是谁在后面指使此事?”
皇帝陛下眼睛终于射出锐利阴冷的光芒,冷冷地道:“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和朕玩这种很不好玩的游戏。”
三位大臣听着皇帝陛下冰冷的声音,只觉得身上都微微发寒。
“既然在京都,真当然不会怠慢这位八道客人。”德庆帝冰冷地吩咐道:“魏卿,京都府四大处的人不必全部动手,但是你可以调派五道高手随同你暗查此事。”
“微臣领旨!”
“岚卿,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这阵子让朕心里很不痛快,你也该提醒一下,朕已经容忍了几日,接下来的日子里,朕希望能清净一下。”德庆帝再次提起朱笔,在御案上的文书上点了几点,扔给侯静宗道:“从这个时辰开始,皇子们不得出京,甚至他们府邸的人也不能有一人从你负责的四门出入,否则……!”他的眼睛一寒:“打下刑部大狱!”
三位大臣都恭声领旨。
魏山泰忽然道:“圣上,都察院不乏好手,可否让他们也调派一些人手调查此事?”
德庆帝淡淡一笑,缓缓道:“他们有他们的事,这事就不掺和了。”一摆手,温言道:“跪安吧!”
三位大臣跪安退下后,德庆帝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擦拭嘴角的黄绢竟然带着一丝血迹,宫灯照耀下,血迹竟然有些发黑。
德庆帝皱起眉头,闭上眼睛靠在大椅上,良久,才轻声自语道:“来吧,再热闹些!”
京都的长河道宁静悠远,时不时地经过达官贵人们华贵的车驾,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在月光之下,深邃而泛着淡淡的微光。
薛破夜的座驾就行走在长河道上,马蹄“哒哒”,车行辚辚,殷皇子的劝酒让他现在的头脑有些发晕。
殷皇子的邀请,薛破夜当然没有傻到正面拒绝,不过他也并没有立刻答应,留下的仅仅是“皇子若用得着,尽管吩咐”这类套话。
他知道这样回答多少会让殷皇子有些不痛快,但是他也只能这样回答。
一旦真的答应了殷皇子的邀请,也就会立刻卷入京都的权力斗争之中,成为殷皇子的奴才,成为殷皇子用来争夺权力的一枚棋子。
殷皇子虽然颇有不满,但是对于薛破夜这样的人才,他还是很赞赏的,一来是薛破夜自身的能力,再一个乃是因为薛破夜那个“郡主师傅”的身份。
殷皇子不是糊涂蛋,当然知道长公主在京都政治格局中的重要性,他总是想辨认长公主是否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偏向自己,在摸凌两可间,他忽然发现长公主的态度是那样的模糊,自己根本无法揣测出自己皇姑的真正倾向。
他需要长公主的帮助,如果有了长公主的支持,他相信金銮殿上的那把椅子会离自己更近。
长公主最大的弱点就在怡郡主,她就像呵护生命一样呵护着自己的女儿,也只有她的女儿才能真正地接触到她的内心世界,不过怡郡主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政治位置,所以从不轻易和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她担心这样会给自己的母亲带来某种程度上的麻烦。
不过如今和她最接近的人却是薛破夜,而薛破夜也是怡郡主非常非常尊敬和崇拜的人,所以殷皇子想利用薛破夜为切口,通过薛破夜而拉近长公主这样一条线。
他可以容忍薛破夜暂时的保留,因为太容易得到的人,他反而会觉得价值不会太大。
薛破夜斜倚在车中,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只觉得这种马蹄节奏还真是好听,似乎永无止境,马蹄与青石板道路结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而自己与京都的结合,又能发出什么样的音符呢?
不过他很快就听到了另一种结合发出的音符。
那是刀子与脖子结合的声音,发出的是一种怪异的破裂声,薛破夜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就发现前面座驾人影滚动,而马车也在一瞬间就停在了长河道上。
薛破夜手心出汗,很快就将寒刃握在了手里。
奶奶的,难道遇到刺客?
想不到自己还没什么身份就会遇到这种事情,真是郁闷。
外面一片宁静,就连拉车的马儿也没有发出一丝声息,空气似乎凝固一样,僵硬而压抑,薛破夜心跳加速,脑中飞速地运转。
这会是谁的人?
夜风发着轻鸣,将青石板道路上的一些尘埃轻轻吹走,道路上干净无比。
“出来吧!”良久,外面终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薛破夜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留在马车中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这些人并没有立刻动手,所以薛破夜反而存了一丝侥幸,若真是刺杀,那自然是速战速决,早就杀进马车里了,犯不着在外面等上半天。
他掀开车帘,发现车夫已经软软地扒在车辕处,就像死了一样,而那匹骏马却被人抱住了马头,马口中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怪不得没有嘶叫。
他走出马车,心中一阵苦笑,只见这辆马车四周已经围了六七名黑衣蒙面人,每个人腰中都别着快刀,但是现在却都弯弓搭弦,数张大弓正瞄着自己,羽箭似乎随时都会射在自己身上。
薛破夜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名身形粗壮的黑衣人,夜色之下,颇有些模糊,但肯定是在望着自己。
黑衣人沉声道:“给他!”
便见一名黑衣人抛来一个东西,薛破夜伸手接住,却是一根甘蔗一样的东西。
“不想死,咬一口!”
薛破夜正想开口说话,那粗壮的黑衣人已经沉声道:“说一句话,立刻死!”
薛破夜皱起眉头,他忽然感觉这黑衣人的声音颇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薛破夜相信自己若真的要顽抗的话,恐怕瞬间就会血溅长河道。
他很规矩地咬了一口“甘蔗”,却觉得香甜可口,倒是一个好吃的东西,不过一口下去,不到十秒钟,他只觉头晕眼花,眼皮子耷拉着,终于软了下去。
“妈的,被绑架了!”薛破夜失去知觉前心中骂道。
薛破夜一倒,立时有一名黑衣人跳过来,背起薛破夜,径向西边的胡同而去,粗壮黑衣人领着其它人一起离去,只剩下那名抱着马头的黑衣人,他松开马头,抽出塞在马嘴里的东西,一拍马背,骏马立刻载着空车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长河道上。
黑衣人这才飞奔钻进了胡同里,长河道片刻就安静下来,月光照在青石道路上,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
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八一章 【暗屋 隐话】
[更新时间] 12-22 22:30:31 [字数] 5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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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南城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
已是深夜,这座院子显得冷清阴暗,看似空荡的院子却是埋伏了京都数名最好的暗影者。
薛破夜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身上的寒刃和怀里的某些东西,立刻摸了摸,发现一切都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对待自己还是蛮客气的。
屋里很昏暗,但却依稀散发着灯光,薛破夜眼角处,就发现旁边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木桌,桌子上放着油灯,灯火跳动,在墙上投射出一道诡异的身影。
那身影当然不是薛破夜的,而是另外一个人。
薛破夜搓了搓脸颊,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不由坐正身子,去看那身影,却是在那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位锦袍人,御锦梵袍罩着全身,就连头部也被锦帽罩住,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来。
除了锦袍人外,在锦袍人身后,先前在长河道遇到的那名粗壮黑衣人正俏然而立。
薛破夜感觉全身并没有任何束缚,由此看来,对方显然是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控制自己,那么自己在没有绝好的机会之前,在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之前,还是老实些为妙。
“薛破夜!”锦袍人忽然轻轻地道,就像憋着嗓子在说话:“是不是害怕了?”
薛破夜心中一震,此人怎的又是一个知晓自己底细的人?难道自己小小一个草民,竟然有这么多的大人物在后面调查?
薛破夜感觉身体的汗毛有些发寒,这些人都能查出自己是薛破夜,那么是否知道自己是青莲照的分舵舵主?
“大人认错人了,草民是薛石头,不是什么薛破夜!”薛破夜保持着微笑,故作镇定地道。
锦袍人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悠闲地道:“不管你是薛破夜还是薛石头,如今都是我手中的待宰羔羊,阁下不知还有什么话说?”
薛破夜摇头道:“这位大人,你们做事不地道,这半夜三更趁猫子把我抓来,不是堂堂正正的事儿。”
锦袍人嘿嘿笑道:“咱们就从不是正道的主,干的就是夜猫子的买卖。”
“那我无话可说。”薛破夜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是身体内已经调动丹田的劲气,一旦有变,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如何也要拼一下的。
锦袍人那双掩盖在锦帽下的眼睛凝视着薛破夜,终于道:“你帮我办一件事。”
薛破夜心中冷笑,花费心思将自己绑架过来,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想搞倒谭子清,不过手上的证据不足,所以要你做证人。”锦袍人干脆地道:“谭子清在杭州干了些不该干的事儿,利用手中权力逼走了王世贞,我想让你做这件事的证人,只要你能出面到大理寺和刑部衙门作证,日后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薛破夜皱起眉头,心中惊骇无比,此人这样说,那么显然是对自己和老谭的关系十分清楚,甚至对于王世贞下台的某些枝干细节也异常清楚,如果真是老谭的敌人,那可算得上是一个知己知彼的劲敌。
原来这人想搞倒都察院左都御史老谭,只是没有证人,这才抓了自己,准备让自己去做证人,也不知这位老兄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是当朝大员却是毫无疑问的。
“大人,草民对这些事儿毫不知情,至于什么谭子清王世贞的,更是半点也不认识,所以实在不知如何作证,不是草民推脱,实在是无能为力,还望大人海涵,不如再找找其他的证人如何?”薛破夜不动声色,貌似镇定地道:“这事想必对大人事关重大,马虎不得,草民还真是怕误了大人的事儿。”
锦袍人嘿嘿笑着,声音低沉,憋着嗓子道:“很多事儿不用你太清楚,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去做,自然一切顺利。”
薛破夜淡淡地道:“草民什么话都愿意说,就是不愿意说瞎话。”
“哈哈……!”锦袍人发出一阵怪笑,缓缓道:“薛破夜啊薛破夜,你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不就是说瞎话吗?”
薛破夜平静地道:“大人,草民话尽,该怎样处理你看着办。”说话间,他的右手已经滑入腰际,寒刃在手。
“帮我搞倒谭子清,对你并没有什么损失。”锦袍人缓缓地道:“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你若想倚仗他为大树,那可就大大的错了。”
薛破夜沉默片刻,终于抬头凝视着锦袍人道:“大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和谭子清没有任何关系,无冤无仇,自然不能陷害他,即使我和他有什么交情,那更不能背信弃义,在后面捅自己的朋友一刀,大人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背信弃义?”锦袍人呵呵笑道:“在京都,讲的是荣华富贵,不是什么背信弃义,信义在京都实在没有任何意义。”顿了顿,低声道:“薛破夜,你若出面作证,我必保你高官厚禄,美女如云,你看如何?”
“我不管你是给我高官厚禄还是金银美女,更不管你是过河拆桥还是兔死狗烹,草民只想对大人说,有些事情真的不适合草民去做。”说到这里,薛破夜淡然道:“还望大人放过草民。”说完,便开始向门边行去。
他自然知道,凭自己如今的本事,想要离开这里,那无疑是难于登天,所以他的脑子在飞速盘旋,只想以一种看似弱者的方式去搏一搏。
他的眼角始终注意着那盏油灯,只待动手时,先以寒刃击灭油灯,这样大家都在漆黑之中,自己再博博运气,看看能不能控制住眼前这个锦袍人,也好将他作为人质离开这里。
这当然是难度极大的事情,希望也很渺茫。
不过经历万禽园一役后,薛破夜心中明白一个道理,许多的奇迹就是出自这不可能之中,当初走进藏獒石屋时,那不也注定是九死一生吗?最后不还是活着出来了。
锦袍人未必武功高强,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即使锦袍人武功不差,但是显然会对自己有一种轻视之心,自己所要借助的,就是这轻视之心造成的一瞬间的机会。
薛破夜如今最担心的,却是锦袍人身后的黑衣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那个黑衣人绝对是一位高手,这位高手也成为薛破夜此次成败的最大因素。
锦袍人忽然发出古怪的笑声,冷声道:“既然如此,本官只好再找其他人,不过阁下既然知道我的事情,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松就离开这里吧。”
“我会将今天的事情全部忘记。”薛破夜淡然道。
锦袍人摆手道:“不,本官只相信一种人会忘记所有的事情。”
“死人?”薛破夜嘿嘿笑道:“大人是想杀了我?”
“你不与本官合作,本官也是没法子。”锦袍人叹了口气,身形忽展,鬼魅般掠到了薛破夜的身前。
薛破夜心中大惊,知道自己的判断有误,这锦袍人非但有功夫在身,而且看起来道数绝对不低,只眨眼间就掠过来,这种速度实在令人惊骇,他也条件反射般地探出右手,低声喝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寒刃夹杂着透骨的寒气直刺向锦袍人的心口。
薛破夜如今只能借寒刃之利与对方搏一搏。
可惜锦袍人不是藏獒,薛破夜更不是神仙,薛破夜眼见寒刃就要刺在锦袍人身上,他却像幽灵一样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在一瞬间,薛破夜感觉自己的脖子一凉,就像鬼爪搭上了脖子一样,整个脖子后面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薛破夜毛骨悚然,全身发寒,竟然生出恐惧的感觉,难不成这他妈要死在这里?
“怎么样?还要不要斗斗?”锦袍人那种怪异的似乎憋着嗓子的声音在身后森然响起。
薛破夜知道,这卡着自己脖子的手只要那么轻轻一捏,自己的脖子很可能就会骨断皮裂,从而曝尸于此。
“*!”薛破夜心中怒骂,但却忽然狂笑起来。
他笑的很突然,锦袍人和黑衣人都很是奇怪,锦袍人铁箍般的大手微微松了松,沉声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薛破夜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那种神色绝非一名即将丧命的人所拥有。
锦袍人忽然也笑了起来,放开了手,退后两步,悠然道:“那你还肯不肯帮我扳倒谭子清?”
“我倒是肯,只怕你不肯。”薛破夜嘿嘿笑着,慢腾腾地道:“莫非你自己想扳倒自己?”说完,他转过身来,拜倒在地,恭敬道:“学生见过老师!”
锦袍人哈哈大笑起来,掀开锦帽,露出清铄的脸来,脸上满是笑意,却正是薛破夜的老师,贵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谭子清。
谭子清快步上前,扶起薛破夜,端详着薛破夜英俊的面孔,呵呵笑道:“傻小子,还是瞒你不住。”
薛破夜叹道:“我就一直奇怪老师为何憋着嗓子说话,本来还没有头绪,不过张大哥在街上说过话,我那时就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没想到这个头上,如今忽然想起来,张大哥出现的地方,那总归是老师也在的。”转向粗壮的黑衣人,呵呵笑道:“张大哥,一向可好啊?”
黑衣人拉开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有些激动的脸来,抱拳笑道:“薛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薛破夜快步过去,抱住张虎,就像遇到亲人一样,心情舒畅,更是激动,拍着张虎结实的肩膀,含笑道:“张大哥,你倒真是沉得住气,可差点吓死我了。”
谭子清缓步走到桌边,在桌边坐下,温言道:“破夜,坐下来,为师有话要交待。”
薛破夜急忙在椅子上坐下,发现离开几个月,谭子清似乎老了不少,额头的皱纹更是深了几分,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伤感,恭声道:“老师,你要保重身体。”
谭子清见他神色真挚,含笑着摆了摆手,柔声道:“无碍。”顿了顿,才缓缓道:“近日听说怡郡主有一位箭术师傅,箭法了得,叫什么薛石头,我一猜,十有八九便是你了。”
薛破夜在京都风风火火的这阵时日,作为京都两大间谍机构的都察院自然是知道的,不管老谭是派人调查,还是以他狐狸般的智慧猜测出来,薛破夜都不会奇怪,毕竟来到京都,要想瞒过这个老家伙,那实在比乞丐取上富婆还要困难那么一点点。
薛破夜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进入京都后,说不定就遇到谭子清,已经准备好说辞,立刻道:“其实学生到京都乃是为了两桩事情,第一桩乃是为了拜见老师,第二件却是为了看看京都的市集,学生想在京都做些买卖,不过……嘿嘿,在半道上遇到了怡郡主,糊里糊涂地就成了她的师傅,这是学生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非人所能预料,我与你当初的相遇如同你与怡郡主相遇一样,都是没有先兆的事情,仿如天意。”谭子清和蔼地看着薛破夜,轻声道:“或许天意如此,想是上天怜悯我已老去,所以让老夫能够少花一些心思。”
这话薛破夜听的莫名其妙,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形貌憔悴的老人。
油灯闪烁,屋内的空气也很浑浊,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歪曲地投射在墙壁上。
“破夜,你如今能进入驸马府,而且成为怡郡主的师傅,从某种角度来说,至少你已是京都权力体系中的一支。”谭子清凝视着薛破夜,眼中带着一丝赞许:“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或者说是你的运气,你已经不知不觉中牵上了长公主这条线。”
“长公主很厉害吗?”薛破夜忍不住问,那个漂亮的看起来柔弱无比的美人公主,难道真的在京都有着那么强大的势力?
谭子清沉默良久,终于道:“在京都,宁可得罪皇子,绝不可得罪长公主。死在皇子的手上,只要竭力调查,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死在长公主的手里,或许没有任何人能查出一丝相关的端倪。”
薛破夜心中一震,她能感觉到谭子清的声音里竟然也带着一丝恐惧。
这位狐狸一般的老人,这位皇帝陛下即为其中的暗黑大臣,竟然会对一位柔弱的女子生出这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无论如何,那女人的实力都是惊人的。
薛破夜并不清楚长公主的实力恐怖到何种程度,但是单单长公主身边那名阴森森的秦公公,就会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力。
他所见到的长公主,展现的是美丽和柔善,长公主的另一面,他目前还没有机会领略,他心里此时不由然地祈祷,祈祷自己此生不会看到长公主阴暗的一面。
“不过你如今至少在名义上是怡郡主的师傅,这个身份看似很普通,但是其中的玄机恐怕一时半刻并不会反映出来。”谭子清捻着胡须温言道。
薛破夜苦笑道:“或许已经出现了一些端倪。”
“哦?”
“老师,张大哥领人在长河道等着我,那么你想必也知道我是从哪里回来。”薛破夜看着自己的老师,缓缓道:“依您老的智慧,也该猜出我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呵呵,我知道,二皇子请你入了会英馆,恐怕是有意拉拢吧。”谭子清微笑道:“你在万禽园赤手屠三獒,这种本事已是让人惊奇,即使老夫也是震惊的很。不过二皇子看中你的功夫只怕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因为长公主这条线。”
薛破夜摇头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他并没有可以去隐瞒这件事情,一来,这件事情想瞒过谭子清根本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薛破夜内心深处是将自己和谭子清连在一起的,虽然知道谭子清肯定也是要利用自己,但是谭子清某种时候也确实对自己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情,这让薛破夜心里很舒坦。
薛破夜在京都就如大海上的孤舟,如果没有庞大的船队来护卫自己这支孤舟,随时有翻倾的危险,而谭子清无疑算是一支很好的船队。
如果要在京都选择船队会合,薛破夜目前很愿意加入谭子清的船队,或者说,愿意加入皇帝陛下器重的这支船队。
薛破夜这种诚挚而亲昵的态度让谭子清很欣慰,他发自内心地微笑着,柔声道:“破夜,你要明白一点,在京都,看似惊涛骇浪的时候,反而是极为安全的时候,只有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之时,才会出现让人难以预料的危机。”
薛破夜点头道:“学生记住老师的话。”
谭子清抚须微一沉吟,忽然摇头笑道:“老夫当初的本意只是想让你在江南折腾一番,先为老夫在生意场上攒些银子,料不到你的福分却比我想的要好的多,竟然让你进入长公主的线脉,这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薛破夜眯着眼睛,摸了摸鼻子,轻声道:“其实学生一直有几个疑问装在肚子里,想着老师终有一日会对学生明言。”
“哦!”谭子清抚须道:“你今日可以问出来,如果可以回答,我会对你明言。”
“老师搞倒王世贞,让何儒会上台,是否就是为了银子?”薛破夜凝视着谭子清问道。
谭子清神色平静,淡淡一笑,缓缓道:“王世贞为人太正直,太不听话,而何儒会是一个小人,你应该知道,要做大事,君子不可缺,小人亦不可缺,而在杭州知府的位置上,我需要一个小人,一个听话的小人。”
权术运用,小人与君子缺一不可,这一点薛破夜倒是知道,谭子清的回答,虽然并不是很直白,但是薛破夜却完全听得明白,王世贞或许真的是冤枉的,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何儒会上台,是谭子清用来获取资源利益的一枚棋子而已。
资源当然不会仅仅是银子,当然还包含着其他许多东西,例如杭州的官场势力,例如商界的规则秩序,甚至是杭州的……兵权!
薛破夜心中最大的疑问,当然是自己的老师会是哪一派的势力。
太子?二皇子?四皇子?或者说是远在北漠的三皇子?
这一场不可避免的皇权之争,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下注的牌面,谭子清身后究竟是谁?
这话他当然没有问,也不能问,这是一种规则。
“那么,老师为何选择了我?”薛破夜缓缓问道,清澈的眼睛直盯着谭子清深邃的双眸。
良久,谭子清才回答道:“那是意外!”
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八二章 【摩诃耶罗那】
[更新时间] 12-23 22:33:26 [字数] 5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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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破夜摸了摸鼻子,谭子清这个回答很有意思。
“我们的相遇是意外,但是相遇之后的一切,那都是老夫特意的安排。”谭子清的眼中闪动着感慨的光芒,抚须叹道:“很久以前,我就要找一个合适的人,他需要有勇气有智慧更有韧性,还需要缘分,更重要的是,需要世间最珍贵的有情有义。”
薛破夜呵呵笑道:“老师,你说的这人,不会是指我吧?”
谭子清看着薛破夜,嘿嘿笑道:“当然是你小子,否则你怎会成为我的学生?”
薛破夜受宠若惊般地道:“老师,你这也把我说的太好了吧?有勇气,有智慧,有韧性,还要有情有义,我有这么多好处吗?”
“撇开杭州的考验不说,但说万禽园的事情,对付三头藏獒,凭你目前的身手,正面对敌万万是做不到的。”谭子清正色道:“要想击杀它们,非但要有惊人的勇气和冷静,还需要天赋异禀的智慧和坚定的韧性,而这一切,你都做到了。”顿了顿,露出慈祥的微笑,轻声道:“今夜我试探你,让你作证搞垮我,金钱美女你都不受诱惑,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也许再逼一逼,我就会妥协的。”薛破夜摸着鼻子微笑道:“其实老师真的摆一个大美女在我眼前,我说不定就屈服了。”
“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多少年来,老夫还未看错一个人。”谭子清若有所思地道:“我若是真的看错了人,恐怕尸体都已经烂了。”
薛破夜似笑非笑地道:“老师啊,你选这样一个人,总不会仅仅是为了弄些银子花花吧?你贵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要想弄银子花,那法子多的是,根本没必要来找我这样的人。”
谭子清眼中闪过一丝怪异之色,盯着薛破夜看了良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事儿,到了你该知晓的时候也就自然知道了。”
薛破夜苦笑道:“学生恐怕不会在京都呆太久,这里的水太深,学生游不动。”
谭子清豁然色变,拍着桌子,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学生……!”薛破夜见到谭子清忽然发这么大的火,倒有些意外,他在京都这阵子,已经深切感受到这里的阴森和诡异,实在有些受不了,本是打算搞清菊花和桃花的事儿便返回杭州,做个快乐的富家翁而已,谭子清忽然的火起,到让他有些发怔。
“你想回到杭州继续做你的富家翁?”谭子清盯着薛破夜,一语中的。
薛破夜沉默片刻,抬起头,平静地道:“富家翁也未尝不好。”
“没出息。”谭子清显然是真怒了,脸色很不好看:“男子汉当纵横四方,报效朝堂,岂能偏安一隅,真是没出息。莫非你以为你回到杭州,这些麻烦就没有了,你就能过上太平的日子?”
薛破夜摸着鼻子道:“学生就算留在这里,恐怕也没什么成就。”
“跪下!”谭子清怒喝道。
薛破夜见谭子清现在还好好的,只听自己不想呆在京都便发出如此雷霆之怒,心中自然也是有些疑惑的,但是老师既然训斥,与他人总是不同,只得起身在谭子清面前跪了下去。
学生拜老师,这是天经地义,薛破夜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薛破夜,老夫今天就告诉你,当初见到你,你就注定要进入京都,在这个舞台做番大事,只是时机没有成熟,老夫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却想不到你机缘巧合,通过怡郡主这条线进入了京都,这比我先前的安排还要强出许多,老夫心中甚慰。”谭子清凝视着薛破夜,又是愤怒又是怜爱:“你口口声声说要回到杭州做你的富家翁,我也实话告诉你,何儒会协助你对付卢家,那也是老夫安排的,老夫自然想让你在杭州富甲一方,一旦杭州事定,老夫还准备安排你吞掉扬州方家,继而控制整个江南的商脉,其间花费的人力和物力,老夫也一直在斟酌间。”
薛破夜苦笑道:“老师心机深厚,思虑周远,学生钦佩万分。”
谭子清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别给老夫说这样阴阳怪调的话。你可知道,与卢家斗,与方家斗,其实就是与太子斗,你与太子斗,他岂会放过你?”
“不管输赢,他都不会放过我。”薛破夜对这里面的关窍到是心知肚明,以前虽然隐隐有些感觉,但还不完全确定,直到今天才真正确定,当初和老谭相遇后,注定自己就要和他捆在一起,而老谭有意促成的杭州基业,那也是让自己处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嘿嘿,你知道就好,若非我的实力在顶着,太子恐怕早就将你废掉。”谭子清冷笑道:“你如今想回去做富家翁,莫非你觉得自己能斗得过太子?不错,太子如今被软禁东宫,看似一时半会不会产生商脉大的威胁,但是我告诉你,这仅仅是圣上的一种英明手段,只有这样,才不致于让事态恶化,这是以退为进的法子,说不定哪天事态平息下来,也就是太子复出之时,那是你还能挡得住吗?”
薛破夜听完这些,身上还真是汗毛竖起,老谭这番话绝对是货真价实,太子真要出来,自己若是将他的在江南的外库扳倒,说什么也不会饶过自己。
自己一直沉浸在杭州商战的优势中,有时候会错误地然为这仅仅是商场的战争,因为太子一直没有干预,更认为江南外库并不放在太子的心上,在杭州飞速的发展让自己的眼睛有些花了,如今老谭一番话,让他终于醒悟,在杭州的商战,那仅仅是政治的延续,是京都权力斗争的蔓延而已,一旦惹恼了太子,太子一时性起,想来个鱼死网破,那么只要手指轻轻一按,就会像捏死一只蚂蚁般捏死自己。
当初何儒会殷勤地帮助自己拿下汉园二楼,薛破夜虽然知道何儒会绝不是仅仅为了分些红利而已,但是如今回头去想,在接受那两座楼盘的一瞬间,自己也就将自己摆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你现在是不是明白了什么?”谭子清凝视着薛破夜,声音和缓了一些:“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失去一些东西。你在杭州风生水起,一来确实是你能力所致,但何尝不是京都这些权力制衡所产生的形势?你在杭州的成就越大,对太子的威胁也就越大,所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大,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那你如何在太子的手掌中逃生,你又如何能够保护你在杭州的那帮亲朋好友?”
“亲朋好友?”薛破夜目光闪动,月竹,品石,五个孩子,还有老宋,邱智立,南怀毋等人的面孔从脑海中掠过,甚至想到了萧素贞。
那些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感情归宿,薛破夜是绝对不允许他们发生任何事情。
谭子清扶起薛破夜,拍了拍他的肩膀,终是叹了口气,轻声道:“破夜,活在这个世上,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情,既然上天给了你好的机会,你自然要好好抓住。”
“机会?”薛破夜有些黯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显得颇有些无奈:“老师,在京都这块地方,学生恐怕连根野草也算不上,哪里来的什么机会?至于成为京都权力格局的重要一环,学生更觉得是天方夜谭,我一介草民,手无一兵,何谈权力?”
“权力是靠人去争取的。”谭子清语重心长,也靠坐在椅子上,缓缓地道:“如今的你,在京都这片茂密的森林或许只是一颗瘦弱的树苗,但是你却已经有了一棵参天大树护着你,不管大树是否在意你,只要你在她的树荫下,其他的树木就会对你生起拉拢之心,而这就是机会,游刃于百树中间,有朝一日,你自然也会成为一棵大树。”
“是指你?”薛破夜望着谭子清道。
谭子清摇了摇头,露出怪异的笑容:“我只是让你快快成长的肥料,只有长公主才能成为你目前的大树。”
薛破夜摸着鼻子,神色平静,并没有说话。
长公主,那个美丽的女人……!
“或许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有一道天大的喜讯。”谭子清站起身,背负双手,喃喃地道:“好好保护自己,另外我也会派都察院铁三营的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不过……,在目前,你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你的立场还没有完全表明,那些想利用你的派系肯定不会轻易掐死你这道线。”
“喜讯?”薛破夜也站起身来,站在谭子清身后,皱眉道:“什么喜讯?”
谭子清缓缓道:“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旨意这两天就会颁下,你等着领旨就是。对了,京都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你我的关系,所以不便经常相见,若有事情,我自然会派人与你联系。”
薛破夜点头道:“学生明白。”
“嗯。”谭子清微一沉吟,终于转过身来,走到薛破夜身前,帮他理了理衣服,温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不要想得太多。”
薛破夜见他头发已是白发甚多,知晓他定是每日操劳许多的事情,这个老人每日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他身体所能承担的,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老师该当保重身体才是。”
谭子清拍了拍他肩膀,呵呵笑道:“老夫身体还硬朗的很,只怕你这年轻人都不是对手。”
薛破夜想到谭子清方才鬼魅般的身形,知道老家伙所言不虚,这老家伙看似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但是只有真正交过手,才知道他的恐怖。
一直很自信的薛破夜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自卑的感觉。
奶奶的,京都遇上的每一个人,似乎手底下的功夫都硬的很,若是单打独斗,自己真不知道能对付几个人,看来还是要努力地练练功夫,别到时被人打死,那可冤枉的很。
“破夜,夜已深了,你先回去吧。”谭子清脸上又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有很多的心事,吩咐道:“张虎,你送破夜出去。”
张虎恭声应“是”,上前领着薛破夜出了屋子。
薛破夜和张虎并肩而行,感叹道:“本想再次相逢之时,和张大哥把酒痛饮,不过看现在的情形,这机会倒是难得的很。”
张虎呵呵笑道:“薛兄弟,总有机会的,做哥哥的今日见着你,却是欢喜的很。”
“我也很欢喜。”薛破夜牵着张虎的手,抬头望着天上幽幽月亮,想起什么,笑道:“张大哥,你的簪子我已转交给含香,她也接下了。”
张虎立刻露出欣喜之色,脸儿有些发红,铁铮铮的一条汉子竟然忸怩起来,尴尬道:“那……那她说什么没有?”
薛破夜呵呵一笑,看着这位汉子儿女柔情的样子,还真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轻声道:“放心吧,含香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我能看出来,她心里也有张大哥,时机一旦成熟,小弟愿为张大哥牵牵这条红线。”
张虎一把抓住薛破夜的手,激动道:“真的?薛兄弟,你真的愿意帮我?”猛觉自己有些失态,尴尬一笑。
薛破夜正色道:“张大哥,男人中,你算是条汉子,含香迟早是要嫁人,能嫁给你,也算是她的福分,不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她,我也会力促此事的。”
张虎满脸感激,紧握薛破夜的手,低声道:“薛兄弟,做哥哥也不多说什么了,日后用的少,一句话就行。”
薛破夜呵呵笑道:“岂敢岂敢,我哪里敢调配堂堂都察院铁三营的勇士!”
张虎神色微敛,半晌才道:“薛兄弟,在京都,什么都有可能。”
薛破夜回到驸马府时,已是过了半夜,绿娘子和小石头竟然坐在府外的石墩上,一脸焦急。
驸马府门前的灯火大亮,两名守门的甲士如同雕像般挺拔站立,倒是一旁的一名小厮连连打着哈欠。
薛破夜出现时,绿娘子和小石头立刻奔过来,绿娘子奔了几步,倒是停在当地,本来满是担忧的俏容已是露出了笑容,倒是小石头冲过来抱住薛破夜的腰,声音有些哽咽:“师傅,你……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姐姐以为你……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薛破夜抚着小石头的小脑袋,柔声道:“傻孩子,师傅若是这么容易就死,也就不配做你师傅了。”
小石头用力点头道:“师傅厉害得很,没人能害的了你。”
薛破夜牵着小石头的手,走到绿娘子身边,柔声道:“没事,就是多说了阵子话,所以回来晚了,回去吧,可别着凉了,那可心疼死我了。”
绿娘子娇柔地凑近,见薛破夜果真无事,一颗心才平静下去,低声道:“怡郡主也是担心的很,甚至派了人去会英馆寻你,回来禀报,只说你离开了会英馆,我还以为是殷皇子故意欺瞒,担心……担心……,哎,没事就好,怡郡主本想和我们一起等待,不过你也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她身体也不好,所以被我劝了回去。”
薛破夜点头柔声道:“回去吧,一切无事。”
回到院子,薛破夜劝着绿娘子回去歇息,自己也准备休息,却见小石头忽然关上门,凑近过来低声道:“师傅,我发现了怪事。”
薛破夜脱下外套,在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惬意地拍了拍肚子,奇道:“怪事?什么怪事啊?”
小石头左右看了看,见门窗关的严实,这才凑近过来,从怀里取出那本《销魂册》,递给薛破夜,低声道:“师傅,你看!”
薛破夜接过《销魂册》,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
小石头眨了眨眼,有些兴奋地道:“你看第二页!”
“第二页?”薛破夜目光重新落在《销魂册》上,这本册子很薄,他之前就知道,这本册子共有七页,里面的纸张特殊,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做成,之前小石头以血润纸,而人才发现了《销魂册》第一页的奥妙,乃是一种很特殊的心法,一路修炼过来,整个人神清气明,身体机能大幅度增长,而且冰之内劲更是日日提升。
薛破夜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二页,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纸的小红点。
那些小红点显然是小石头的血液融入后所形成,看起来凌乱无比,毫无作用,但是薛破夜却知道这《销魂册》的每一页纸必定都藏着极为玄妙的东西,第一页是《销魂心法》,这第二页却是什么?
幸好这一页还写着字,纸张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虽然有些潦草,薛破夜却认了出来。
“以气催式,以式练气。”这八字后面,竟然写这五个让薛破夜很惊讶又很疑惑的句子。
“摩诃耶罗那!”
这并非汉语,却用汉字写了出来。
薛破夜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也正看着他,轻声问道:“师傅,这是什么?你知道吗,我看不懂。”
“摩诃耶罗那?”薛破夜皱起眉头,轻声低吟,缓缓摇头道:“好像是梵语,我也不懂。”
他仔细地看了看纸张上繁若红星的一个又一个小点,发现小点之间似乎都有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线连在一起,却不是一星一连串下去,每一个红星都能与三四个红星隐连起来,整个画面凌乱而繁杂,就像一个大蜘蛛网。
薛破夜盯着看了大半天,想理出思绪,可惜除了那八字语和一条梵语,没有任何提示,倒是发现纸张上的红点共有八八六十四点,细密繁杂,而且最顶部和最底部各有一个红点颜色稍微深一些,若不仔细去看,实难发现。
“那怎么办?”小石头有些失望道:“师傅,销魂心法让我们有了劲气,而且身体强壮很多,这第二页上面又是什么功夫?”
薛破夜将《销魂册》塞进小石头怀中,低声道:“你先收好,这‘摩诃耶罗那’好像是梵语,我明日四处看看,看看有没有懂梵语的人。”
“梵语?”小石头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天竺?”
“原来你也知道天竺?”薛破夜松了口气,看来历史轨迹的改变并没有抹灭印度这个阿三国度。
阿三国度的梵语,怎么会进入《销魂册》?真是一个难解的疑问啊。
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八三章 【中外“活宝”】
[更新时间] 12-24 23:02:24 [字数] 5148
次日用过早餐,薛破夜收拾一番,便出了驸马府,赶去闹市。
薛破夜当然很希望能早日解开《销魂册》第二页的秘密,而秘密的关键,似乎就是“摩诃耶纳罗”五个字。
大楚国师当今世上第一强盛国度,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番邦异人在京都也时不时地出现。
自汉张骞出使西域,与番邦交好,走出一条丝绸之路后,中原就始终没有和西番断过贸易,像龟兹,姑墨,精绝,于瘎,皮山,大宛,安息,疏勒等等大小国度都会有商人穿梭于这条丝绸之路,甚至在京都设点买卖,除了鸿胪寺和户部要管理这方面的外贸生意,朝廷专门设置了“西番署”总理外货商场,外商和国商混在一起,形成了京都独特的景观。
大楚国对于外贸交易和邦国之交显然是极为看重,提供了外国商人们极好的贸易环境,任何外国商人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前往西番署申诉出来,西番署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解决,除此之外,京都府的紫衣们也会时常隐匿在这一片区域,维持这边的秩序,保护外国商人应有的利益。
只有贸易环境优越,国家的贸易才能健康的良性发展,也只有这样,大楚国才能保持强盛的国力,不被世界所甩脱。
不过大楚国也不可能蠢到将大楚的商业命脉掌握在外国人的手中,所以外国人在大楚,能够促进贸易交流文化交流,甚至能够成为一方商家大户,但是绝对不可能渗透进当地的商会之中,商业命脉,最终还是控制在本国商户手中,说白了,还是在朝廷的手里。
薛破夜在杭州自然也见过洋行,不过数量稀少,买的也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西洋货,在后世可说是遍地都是了。
洋人在大楚的贸易,主要就集中在京都,说白了,就集中在这一片区域,所以这一片又被称为“洋区”。
薛破夜走在街道上,径自往西边而行,那头可是外国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背负双手,在人海中缓缓行进,两边商铺林立,还真是有不少洋行,奇装异服金发碧眼曲髯大须的洋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楚国语高声吆喝着。
薛破夜进了几家货行,洋人们都是客气无比,完全没有后世中那种在中国趾高气扬的样子,显得谦恭有加。
“这才是贸易嘛。”薛破夜心中嘟囔,不过这旁边却是少见印度人,这梵语即使说于这些西方人听,他们也不一定懂得。
前面是一家豆浆铺子,说起来也很奇怪,这条街上的饭店多得很,这豆浆铺子生意却是最红火的,或许豆浆这玩意儿更能体现大楚的本色风味,所以不管是外国人还是大楚居民,都喜欢钻进豆浆铺子,来一碗热豆浆,上几碟小菜,什么花生豆干腐竹,冒着热气时哈拉着嘴巴直抽抽,说不出的舒服惬意,这也成了不少人每日固定的生活节奏。
不少王公贵族达官贵人也会化妆打扮,来这铺子里喝上一碗,所以这豆浆铺子渐渐的越建越大,到如今三层楼,尽是喝豆浆吃小菜的主,而豆浆的名字就叫“京都豆浆”。
薛破夜进了铺子,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空座,却是和两个家伙共在一桌。
铺子里仅有不到十座雅间,那都是早被人定下的,提前两天交了定银的,按规矩,即使客人没来,那雅间也是要空着的,于是三层楼的大堂就只能混杂着坐,不像酒楼那般讲究,大都是凑合着坐在一起,喝完豆浆就离开。
薛破夜捧着热腾腾的豆浆,闻着那种很特别的豆浆气味,只觉得浑身舒坦,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芳香美味,豆子的精华味道尽在其中。
若非桌上另两人诡异的对话,薛破夜还真是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你看清楚了?”一个怪异的声音用生硬的楚语低声问道:“这次可别看错了。”
薛破夜听这声音很别扭,不由侧头去看,却见对方乃是一位身着宽袍的洋人,高鼻子绿眼睛,卷黄的头发就像甘草一样,脸庞瘦削,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
与以前电视电影中趾高气扬的外国人不同,这洋人身体缩在宽袍里,看起来就像很冷,畏畏缩缩,全然没有大气之感。
洋人正伏在桌子边,和另一个人窃窃私语,而另一个人的打扮也很奇怪,头上编着道士髻,留着八字须,一看起来,倒像一位道士,可惜身上破破烂烂,穿着也不是道袍,想来并非什么真正的道士。
这一中一洋两个人看起来关系似乎不错,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样子。
八字须低声道:“放心,这次保准没看错,就在前面的铺子里,那红毛鬼铺子里没几个人,到时我引他说话,你下手就成。”
洋人急忙摇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去和他说话,你……你下手!”
“*。”八字须低声骂道:“你们罗马人怎么这么窝囊,每次都让我动手。奶奶的,上次偷饼你不就很厉害吗?”
洋人面红耳赤,摆手道:“我……不……!”
薛破夜眯着眼睛,心中有些惊讶,难道这样人竟是古罗马人,也就是后来的意大利人?
这个时期,古罗马帝国是否强盛呢?
“没用的窝囊废。”八字须低声咕囔着,眼角发现薛破夜正似有若无地看着他,脸色一惊,瞧见薛破夜衣冠楚楚,看起来极有身份,急忙扯了扯洋人的衣袖,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忐忑地喝着豆浆。
薛破夜心中好笑,这两个落魄人,显然是在商议偷什么东西。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要做些事情,甚至做些很黑暗的无耻行径,不过这一点薛破夜倒可以体谅,对于个体来说,活着总是最大的事情。
这两个人无论偷什么,薛破夜都不想理会,所以他继续喝他的豆浆,准备稍作歇息,继续出去碰碰运气,找找天竺人。
洋人和八字须很快就离开了豆浆铺子,从他们离开时付账的动作和表情来看,他们实在很拮据,甚至已经到了吃完这顿没下顿的地步。
薛破夜只能感叹,那个洋人似乎想保留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可惜在这他乡异国,连饭都吃不上,也就谈不上尊严了。
薛破夜还是有些奇怪,照理说这洋人来到大楚国,落魄如此,即使西番署不救济,他本国的同胞难道不会周济一下?或者说,西方人真的自私都连自己同胞都不相助的地步?
这豆浆的味儿还真是合口,薛破夜一连喝了三碗,喝的肚子有些发胀才歇住,付了账,起身拍拍肚皮,这才施施然走出了铺子。
外面已经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楚语夹着洋文,还真是古怪的很。
薛破夜理了理衣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继续向西边行去。
自从练了《销魂册》里面的《销魂心法》,薛破夜的五官感觉明显飞跃了好几个层次,那些普通人难以听到难以嗅到的东西,薛破夜却能轻松听到,而且他的眼睛更是锐利,即使在迷蒙模糊之间,也能清晰看到近百米远的东西。
只行了没多远,就听到前面人声嘈杂,似乎传来打斗声。
薛破夜皱起眉头,这洋区听说秩序一向很好,又有西番署管着,怎么会出现打架斗殴的事情,不过听那声音十分清晰,明显是挨打时的惨叫声。
薛破夜对于这些打架斗殴的事情当然没有任何兴趣,本想折身,却听旁边一个人叫道:“洋毛子打洋毛子了,又是那个塞鸡叫被打了。”
“塞鸡叫?”薛破夜哑然失笑,哪里有这样古怪的名字。
只见两边的人有不少往西头靠去,这一下倒真是勾起薛破夜的好奇之心,想看看这个“塞鸡叫”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且在大楚国土,洋人打洋人的事儿也算是稀罕,不由也顺着人群向那边靠了过去。
那惨叫声也就异常清晰,夹杂着洋人的洋腔怪骂。
薛破夜靠近一看,只见前面宽阔的街道上,两三个手脚粗壮人高马大的洋人正凶狠地踩踏着地上的两个人,这一下子瞧得清楚,那地上被打的两个家伙,正是先前在豆浆铺子里见到的那一中一洋两个家伙。
两个家伙凄惨地叫着,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上满是血迹,看来打得不轻。
就在此时,两名身着深黑色服侍的官差冒了出来,大声喝道:“住手,大庭广众,聚众斗殴,成何体统,还懂不懂洋区官法?”
这两人都是西番署的差官,一冒头,洋人们也就息了手,立刻有一人上去行了正规的大楚礼仪,恭声道:“大人,有小偷偷东西,被我们抓住,所以打了一顿。”可能是在大楚生活的久了,这样人说话虽然还有些生硬,但是却极为顺畅。
那差官显然对这条街很熟,竟然也认识这洋人,皱眉道:“尼古拉斯,这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就算有人偷东西,也该扭送到西番署,怎能在大街上就打了起来,你也在这里做了多年的生意,这点规矩也该懂吧?”
尼古拉斯有些忿忿不平地道:“大人,你知道的,我这里出了事情,都会去西番署,可是今天我实在太愤怒了,你看看他们是谁?是那个小苏棍和塞尔吉奥.加图索,是这两个混蛋,我实在太愤怒了,他们游手好闲,偷到了我这里,大人,你该把他们抓起来,一直关押下去。”
差官看了看地上两个可怜兮兮的家伙,眉头皱得更紧,喝道:“又是你们?起来,和我回衙门。”
薛破夜也是微皱眉头,听尼古拉斯话中的意思,似乎地下这两个人一个叫小苏棍,一个叫塞尔吉奥.加图索,显然被打的可怜样人就是塞尔吉奥了,方才听到什么“塞鸡叫”,显然就是“塞尔吉奥”了。
这两个人似乎是人人喊打的人物,四周已经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薛破夜听在耳中,原来这两人在洋区却是两个过街老鼠一样的人物。
一个外国人混到如今这样子,这加图索也够窝囊的,今日被自己同胞当众殴打,加图索的脸上更是尴尬无比,如果旁边有个地洞,他肯定会钻进去。
八字须小苏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似乎挨打已成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很潇洒地拍着身上的尘土,不屑地看了尼古拉斯一眼,低声骂道:“洋毛子,等老子发了财,看不打爆你的*。”
“少废话。”差官上前给了小苏棍一脚,低声道:“快走,没出息的东西,丢人现眼。”
薛破夜瞧了瞧尼古拉斯的店铺,却是一家销售硫磺的小洋行,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个家伙偷硫磺有什么用处?这两个家伙连饭都吃不少,难道要偷硫磺回家吃?
围观的人中竟然有两个道士,竟然嬉皮笑脸对着小苏棍打趣道:“苏道长,今儿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莫非离了万仙观,你就活不下去了?”
小苏棍瞪了两人一眼,但是如今是道士的天下,自然不敢回骂。
薛破夜听到这话,心里倒是一震,听这意思,这小苏棍之前还真是一个道士,似乎还是出自道家第一观的万仙观,却不知如何会离开万仙观。
塞尔吉奥.加图索一直垂着头,红到耳根,看起来脸皮倒薄的很。
这两个家伙处处透着古怪,薛破夜好奇心大是勾起。
在熙熙嚷嚷中,加图索和小苏棍被两名官差从人群中带了出去,由于被一顿痛打,身上皮开肉绽,所以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看起来凄惨得很,小苏棍离开时,对着尼古拉斯叫道:“我说洋毛子,你给老子记住,老子翻过身来,有你受的。”
尼古拉斯扬扬拳头,小苏棍也只是撇撇嘴,显得很是不屑。
绕过几天道,直到人迹稀少,两名差官才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小苏棍和加图索,两名官差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人摆手道:“快滚吧。”
小苏棍欣喜道:“放……放我们走?”
那官差淡淡地道:“你们这两个窝囊废,身上榨不出一滴油,抓回去也不过是打一顿而已,老子也算积积德,快滚吧。”
小苏棍欣喜若狂,拉着垂头丧气的加图索,就像后面跟着猎狗一样,飞一般地跑了,转眼间就没了踪迹。
“那塞鸡叫到底是什么人?”一名差官奇道:“老子已经抓了好几次。”
另一名差官嘿嘿笑道:“那小子是从罗马来的,听说他的舅舅还是罗马的一个什么行政官,在罗马很有权势,这小子带着一大批货来我大楚做买卖,却在半道被人劫了,仆从卫队也都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他好不容易等到一支商队来咱大楚,跟着一道过来。”
“哦!”问话差官皱眉道:“那他怎么混成这副模样?我瞧他那些本国人也都瞧不起他,像过街老鼠一样厌恶他。”
另一差官叹了口气,摇头道:“说起来,这塞鸡叫也是个倒霉的人。他初来大楚时,罗马商人们念他是本国同胞,其舅又是行政官,所以凑了些货物给他,帮他在京都也开了铺面,这一开始,塞鸡叫倒也踏踏实实,做了些买卖,也挣了好些银子,可惜遇上了小苏棍,之后也就败落下去了。”
“这话奇怪了,怎么遇着小苏棍就败落了?”
“你有所不知,那小苏棍自从在万仙观炼丹之时炸了丹炉,就被逐出万仙观。出了观子,倒也给了他些银钱,这小子倒好,出来之后整天鼓捣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弄些什么,而且身上的银钱都用来买那硝石,硫磺,石灰,铜炉等物,一批一批往家运,没过多久,便将银子败了个一干二净,从此流落街头。这倒罢了,谁知他劣性不改,时常在铺子里偷盗先前说的那些玩意儿,偷了这家偷那家,后来人人都知道了,防他如蛆,根本不让他进门,”官差娓娓道来,显然对小苏棍的历史清晰得很:“就在此时,那塞鸡叫却不知道怎么和他混在了一起,以前只是一个人弄,这之后,竟然两人一起捣鼓那玩意,所需的材料由塞鸡叫来供应,花钱如流水,而且塞鸡叫完全沉迷进去,放下生意不做,没过几个月,也落得个身无分文,只得四处找自己的同胞相借,开始那些罗马人倒也慷慨相借,可是塞鸡叫和小苏棍弄得那些玩意毫无用处,就是花钱的败家事,有借无还,于是借的人也就少了。那塞鸡叫没了银子,同胞那里又借不了,只能和小苏棍混在一起,成日游荡在洋区这头,总是想着偷些东西回去。被捉了几次,开始倒是没动手,这日子久了,洋区的人对他二人的感觉就如同粪臭一般,这两人只能化了装游荡,不料今日又被打了一顿。”
“可怜可怜。”差官叹道:“他们捣鼓的究竟是什么玩艺?”
“谁知道呢?”另一差官嘿嘿笑道:“总是不成规矩的玩意,挣不了银子的事儿,要不怎会落魄成今日这样子。”
“怪不得你要放他们走,这种人,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油水,抓回衙门,打起来手都酸。”问话差官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笑谈间,渐渐离去。
第三卷 京都风雨几人归
第二八四章 【大师级的宝贝】
[更新时间] 12-25 23:06:12 [字数] 5461
塞尔吉奥.加图索和小苏棍一溜烟地跑过两条街,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靠在墙边直喘气。
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一片茫然,对未来的茫然,缓缓靠坐在墙角,唉声叹气,小苏棍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两个铜钱,苦笑道:“塞鸡叫,今晚我们还可以吃一顿,明天只怕又要饿上一天了。”
加图索呆呆的眼睛看着前面过往的路人,又看看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哀嚎道:“上帝啊,怎么会这样?”
“别他妈喊你的上帝了,老子听你喊了上千遍,你那上帝也没给我们送来一斤硝石一斤硫磺,就连大饼也没送来一个。”小苏棍怏怏地道:“赶紧想法子,怎么也得先把明天的伙食给解决了。”
加图索揪着自己金黄的头发,一脸的无奈,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应该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奇迹,要创造的奇迹,像亚里士多德一样的奇迹。”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小苏棍忍不住骂道:“*那些狗屁的多德,快走快走。”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小苏棍忽然看见一个衣裳华贵的漂亮年轻人笑盈盈地走过来,温言向自己问道:“你们想吃泰和苑的酒酿圆子吗?”
小苏棍一怔,旁边的加图索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两人相视一笑,都皱起眉头。
漂亮的年轻人不等他们说话,转身便走,丢下话儿:“想吃的话,随我来!”
这个时候,即使是陷阱,小苏棍也不会考虑太多,而加图索自然是唯小苏棍马首是瞻,见到小苏棍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急忙爬起身,也跟在了后面。
年轻人当然是薛破夜!
对于这两个家伙的历史,洋区有很多人都清晰无比,而薛破夜也很容易就打听了出来,对这两个家伙不由生出巨大的好奇和兴趣。
在他看来,硝石,硫磺,石灰这一类东西自然和火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火药出现的,属于极度的冷兵器时代,这两个家伙所研究的项目,如果是火药的话,那么肯定是让薛破夜极度震惊的。
虽然来自未来世界,在那个时代,火药遍地都是,甚至发展到核武器,但是作为平常人,薛破夜虽然隐约知道火药的组成部分,却不可能自己制造出火药来。
行走在未来的熙熙攘攘的大都市,找个上百人,或许大家都知道火药是什么玩意,但是几乎没有一人真的能够自主研发出火药。
这两个古代人难道真的是在研制火药?
不过听大伙儿说,小苏棍和加图索还要购买铜炉,这就和研制火药有些分岔了,薛破夜最大的怀疑,是觉得这小苏棍定然是在万仙观的时候,摸清了某种灵丹妙药的炼制方法,所以出来之后,不惜一切代价去炼制丹药,如果真的炼制出来,那当然不会再为金钱而烦恼,到了那时,财源自然滚滚。
无论是火药,或者是奇特的灵丹妙药,这都让薛破夜有些兴奋。
所以他很轻松地找到了这两个活宝,准备进入他们的世界。
薛破夜身上自然不乏银子,这次进京,早就准备了足够花的银子,所以在京都泰和苑潇洒地花着银子,满满一桌子佳肴美酒,让小苏棍和加图索的眼睛直放光,这两人当然不是傻瓜,薛破夜无缘无故请他们上酒楼花天酒地,那自然是有目的的,两个人虽然想到此点,但是饥饿的肚皮直叫叫,满桌的佳肴美酒在引诱着他们的食欲,崩溃着他们那仅存的一点可怜的意志,终于在一阵沉默后,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
塞尔吉奥.加图索似乎要可以保持自己的贵族风范,一开始还慢条斯理地慢饮慢用,直到发现小苏棍狼吞虎咽,将自己喜欢吃的菜肴吃了个大半,而且还没有半丝放手的意思,终于露出了动物的本性,很坚定地抢夺着美味佳肴。
薛破夜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菜喝酒,直到满满一桌子菜几乎都见底,两个活宝搂着肚子直打嗝,才温言道:“走,去澡堂子洗个澡。”
他结完帐,径自领着两个家伙去了京都的澡堂子。
澡堂子的水热,雾气腾腾,三个人都舒服地浸泡在水池子里,任由热水烫着皮肤,烟雾缭绕之间,薛破夜见到两人都是一副如入天堂般的表情。
搓澡的师傅来自扬州,手艺极好,将两个活宝身上积累的污渍擦出许多的灰条条,擦得身上红嫩红嫩的,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两个人都是龇牙咧齿,却又极为享受痛楚中带来的畅快和舒坦。
等到两个人出了澡堂子,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许多,神采奕奕,加图索倒真是一个很好看的家伙,高大匀称,金发碧眼,还真是魅力十足。
薛破夜脚步不歇,带着两人进了一家衣庄,等到出来之时,两个家伙都已经换上了舒适而又宽松的新衣裳。
“大人,说吧,想让我们干什么?”小苏棍一出衣庄,立刻很直接地问道:“能干的自然毫无二话,干不了的,大人也别怪我们。”
薛破夜摸着鼻子微笑道:“走吧,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活儿。”
“什么?”小苏棍圆睁双眼,疑惑道:“你要看什么?”
“花了那么多钱,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你们不是傻子,我也相信你们捣鼓的玩意不是普通的东西,走吧,带我去,我想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薛破夜慢悠悠地道。
“不行!”加图索不由喊出声来:“绝对不行。”
薛破夜“哦”了一声,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家伙,虽然穿上大楚服装有些怪异,但还算是英气勃勃,摸着鼻子凝视加图索,悠然问道:“不行?”
小苏棍瞪了加图索一眼,忙笑道:“大人,你别听胡说,这事儿是我主事,他只是我的帮手,他说了不算。”
加图索面红耳赤地道:“大哥,我们……那是我们的,不要被人知道,那就不值钱了,嗷……上帝啊……!”他显然是真的着急了,本就半生不熟楚话夹着洋腔,看起来很是好笑。
小苏棍踹了他一脚,骂道:“还值个屁钱,老子都快饿死了,若不是这位大人接济,咱两都要喝西北风。”
加图索知道他所言不虚,虽然很不情愿,但终究没敢再说话。
小苏棍转向薛破夜,拱手道:“大人贵姓?”
“我姓薛!”薛破夜含笑道:“不是什么大人,和你们一样,仅仅是一介草民。”
“薛……嘿嘿,薛大哥,小的姓苏,这是塞鸡叫……!”小苏棍介绍道。
“不对。”加图索愤怒道:“我不是塞鸡叫,那是侮辱我的名字,我叫塞尔吉奥.加图索,加图索,尊贵的姓氏!”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高贵的表情。
“对,对,塞鸡叫姓加图索。”小苏棍瞥了加图索一样,笑着对薛破夜道:“大人想看我们捣鼓的东西,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我先说明白,我们的东西破烂得很,根本不值一看,但是捣鼓那东西却要花银子,别人看来,不过是花大笔的银子鼓捣一堆垃圾,你若看了,切莫失望。”
薛破夜点头道:“能花钱的东西,总不至于一无是处。”顿了顿,呵呵笑道:“若真是有用处,我的银子也可派上用场。”
“银子?”小苏棍露出欣喜之色:“你……你是说要花银子帮我们?”
他当然很高兴,辛苦研究的项目因为经济原因而停止,这是他极不情愿看到的,自己某一天萌发的那种新奇点子,难道真的就此毁灭?
今日忽然遇上薛破夜,甚至有投资的可能性,这让小苏棍兴奋无比,一旁的加图索显然也有些欣喜,不过眼眸深处却带着一丝担忧。
“那可不一定。”薛破夜呵呵笑道:“先看看你们的东西再做决定,我有银子,总也不能扔在水里吧。”
得到意外的资助可能,小苏棍非常亢奋,再不多说,领着薛破夜就往南行。
小苏棍和加图索如今当然算得上是流落街头,两个大男人在京都的大型垃圾场旁边,搭了布棚,布棚并不大,破旧的很,看起来相当的凄惨。
这里是京都的垃圾场,皇宫之中,王公贵族的府邸,达官贵人的府邸,世家商户的家宅,甚至是平民百姓的家里,总会产生巨大的垃圾,而这里,就是垃圾堆积地,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大的焚烧,平日却是由着垃圾堆积成山,时不时地能见着皇宫的清洁太监和各府邸的下人们推车送来垃圾,这里满是恶臭腐烂之味,难闻的很。
薛破夜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到两个人的生活状况竟然恶劣到这个地步,见小苏棍二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毫不嫌弃这里的味道,看来已经住了很久,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气味和环境。
“薛……薛大哥,你请!”小苏棍走到帐篷边,撩开了账门,薛破夜一走到门前,还真闻到了一股火药的味道。
走进帐篷,只见里面凌乱不堪,靠西边竟然放着一只铜炉,架设在火堆上,只是还未生活,乍一看去,还真让人误会是用铜炉煮饭。
帐篷里东一堆西一堆,有不少石灰,木炭,松脂和硝石,发着那股化学成分的气味。
薛破夜在帐篷内转了转,终于道:“这就是你们捣鼓的东西?”
小苏棍点了点头,有些尴尬:“见笑了。”
薛破夜很平静地在一块小石头上坐下,凝视着小苏棍,低声问道:“你是想炼丹?”
“炼丹?”小苏棍失笑道:“薛大哥,若说炼丹,我小苏棍早就炼制出来了,在万仙观之时,我什么样的丹药炼不出来?”
“那你这是……!”薛破夜皱着眉头,摸着鼻子道。
小苏棍正要说话,加图索已经道:“苏大哥,你……你真的要说吗?”
小苏棍叹了口气,在一边坐下,摇头道:“塞鸡叫,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心里清楚,我小苏棍是欠你的,你当初放着好好的生意没做,硬是被我带到这里,倾家荡产,帮我捣鼓这些玩意,却始终没有什么成果,现在想起来,实在有愧于你。”
加图索急忙道:“苏大哥,你……你不用这么说,万能的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小苏棍淡淡笑道:“你的上帝管不了我大楚,我们大楚是太上老君在管着,你们的上帝不灵的。塞鸡叫,你嘴中不说,我却知道你心里很痛苦,若只是我一个人,这事儿我早就放弃了,也正是因为拉你进来,害你倾家荡产,我心中有愧,这才坚持下来,想搞出些东西给你个交代,可是……哎,你看看我们现在,没有银子,这玩意实在捣鼓不下去了。”
加图索垂着头,一脸沮丧,并没有说话。
薛破夜盯着那铜炉,缓缓问道:“那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说过,如果我很感兴趣,我可以提供银子。”
小苏棍沉默良久,一咬牙,终于凑了过来,低声道:“薛大哥,这事儿有些玄乎,只怕你听了不大相信,不过我却觉得大有可能,所以一直折腾着,你可别听着听着就吓跑了。”
薛破夜哈哈笑道:“你放心,薛某经的事挺多,看的新奇玩意也不少,你尽管说,我保证稳如泰山。”
他来自未来,飞机大炮坦克潜艇都见过,这个时代哪里还有什么惊天的事会吓着他。
小苏棍理了一下思绪,终于道:“薛大哥,我一年前是在万仙观做事,也出家做了道士,那时在万仙观的丹炉房里炼丹,一直无事,就在一年前,丹炉烧着火,我去撒尿,本来离开这一会儿绝对不至于出事,可是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惊天怒响,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小苏棍沮丧地道:“丹炉房,那丹炉房被炸开了,本来严密坚固的丹炉房,在一瞬间四分五裂,砖瓦遍地飞,连旁边的小屋子都炸的没了踪迹,幸好那丹炉房旁地处偏僻,没住什么人,这才不至于炸死人,但是邻近的地方,却也有几位道兄被炸伤了。”
薛破夜眉头一展,禁不住露出笑意。
小苏棍见薛破夜大感兴趣,于是继续道:“为了这事,我被赶出了万仙观,出门时,倒也给了些银两活命。我那时租了房子住下,却对那夜的事情记忆犹新,时不时被惊醒,日子久了,却觉得有些奇怪,那丹炉好生生的,怎会突然炸裂了呢?”
“那就是炸药了!”薛破夜禁不住道。
“炸药?”小苏棍奇道:“薛大哥知道是怎么炸开的吗?什么是炸药?”
薛破夜嘿嘿一笑,摆手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小苏棍想了想,只好继续道:“后来我就想,那么大的丹炉,那么坚固,却突然炸开,这威力实在惊人,恐怕比刀枪要厉害多了。”
“那是自然的。”薛破夜颔首道:“刀枪可炸不开城墙。”
“正是正是。”小苏棍如同找到了知音,急忙道:“之后我就按照在万仙观的配方,弄了小的丹炉来,配齐这些炼丹之物,放在空旷处用火炼烧,试试是不是因为炼药丹火配方所致。”
薛破夜不由点了点头,这小苏棍倒是机灵得很,竟然想出爆炸与配方有关,果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物。
“那你成功没有?”
“开始试了许多次,花了好些银子,都没有半丝动静。”小苏棍沮丧地道,忽然露出一丝兴奋之色:“直到那天,我本已放弃之时,小铜炉终于再次炸开,四分五裂,威力惊人,幸好离闹市远,才不至于惊了人,也就是那次,塞鸡叫碰到了这一幕,非要和我一起研制,我那时已经没有了银子,无法继续下去,也就答应了他。”
塞尔吉奥.加图索感慨道:“上帝啊,真是太惊人了,那是一个奇迹,了不起的成就。”
薛破夜沉吟片刻,终于道:“小苏棍,你研制那玩意,有什么用途?你能想到用它做什么?”
小苏棍立刻道:“薛大哥,你是没瞧过当时的那股威力,惊天动地啊,我一直想,若是真的研制出来,以后去打北胡,或是攻打其他敌人,要是能用上它,那么一定可以炸死那群野兽,说不定还能做些其他用途,我的脑子很乱,不过我觉得一定很有用。”
当然有用!
薛破夜心中感叹,小苏棍有着竟然的洞察力,已经感觉到炸药会带来巨大的利益,但是他完全想不到,炸药的产生,会改变历史,会改变时代,冷兵器时代也就开始逐步为热兵器所取代。
当然,这一点是现在的小苏棍和加图索无法想到的,他们的思想局限性让他们只想到炸药能有很大的用途,却一时又说不上来,仅仅知道战争中一定是需要的。
“只要我真的制作出来,将它交给将军们,我一定会得到很多很多的赏赐。”小苏棍很肯定地道:“这是好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那你呢?”薛破夜问加图索:“你为何要帮助小苏棍?”
加图索尴尬地垂着头,半晌才抬头道:“这是一个奇迹,如果我能将这种技术带回罗马,我会是英雄,我会有很多的金币,会有很多的女人,而且国王会封我爵位。”
薛破夜笑着点点头,任何发明,那总是有利益驱使的。
“小苏棍,你想用这种东西上阵杀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东西如果像你这样加热才能爆炸,那么拿上战场,莫非还要挖坑烧火?”薛破夜悠闲地道:“敌人看着这样大的铜炉,难道会那么轻易上当?即使上了第一次当,第二次可就难了。”
小苏棍沉思良久,才叹道:“真要研制出来,那总有法子解决的。不过如今我也只见过爆炸两次,所以……哎,没有银子,什么也不用说了。”
薛破夜诡异一笑,低声道:“我提供银子,我还会帮你如何来研制成功!”
“真的!”小苏棍和加图索同时叫道,显得亢奋无比。
薛破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铜炉旁边,扫了扫满地的材质,叹道:“宝贝啊,都是宝贝啊,堪称大师级的绝世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