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朱雀难逃劫
虚竹醒来,身上到处麻痛,眼前渐渐明亮,红色、白色,越来越清晰,嗅到
草香、腻鼻的粉香,突然看清了一双黑亮大眼,还有绒乎乎的火红睫毛。
「哎呦!你你……」虚竹大惊要逃,稍稍一动,腿剧疼无比,只得仰在地上
惊慌看着与他眼对眼,越来越近的小蝶,见她笑眯眯地弯着红眉,眯着眼,香气
直扑脸上。
「别怕,我只想知道,阿朱姐姐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告诉我,好不好?」
虚竹想这话必是在为阿朱抱不平,慌道:「不要怪我,我不是成心,更不想
她因我受苦。」
小蝶摇摇头,疑惑道:「不对,你骗我,阿朱姐姐在有了孩儿之前,就对你
很好了,老实告诉我,你是怎样对她的?」
虚竹吃惊看看小蝶,心里也迷惑起来,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惊疑道:「她对
我好……我也对她好,我并没对她怎样……真的。」
小蝶想了一想,好似越发不相信,撩起额前红发,迷惑道:「是么?」突然
大怒:「你胡说!我只看见你对别的女子好,从未见你对阿朱姐姐好过。」说完
直起腰来,抬脚一踢虚竹的断腿。
虚竹厉声惨叫,像被啄了一下的蜈蚣,蜷起身子,豆大冷汗疼了出来。
小蝶仍怒不可遏,拿起一条树枝,没头没脸打下。
虚竹抱头蜷缩,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再挨上树枝,真如刀割一般。
小蝶抽了几十下,出了香汗,一脚踏在虚竹背上。
「小无赖,看你现在还能欺负我!」
虚竹痛彻肺腑,一股激愤在胸膛越积越凶,听了这话,突然迸发疯悍。
「小妖女!小妖女……」
「你?你还敢骂我?」
「小妖女!我就是骂你!小妖女!小妖女……」
虚竹扭过脸来,拼命怒视小蝶,他脸鼻都淤青流血,发起疯狂,狰狞异常。
小蝶不由退了一步,眼中闪烁出惊慌,曾被他三番两次欺负,其实心里一直
有些怕他,发狠一抽,然后将柔丝索套在虚竹脖上,扭身上马。
虚竹被拖在马后,脖颈被紧紧勒住,双手扯住丝索才能勉强呼吸,自然也再
骂不出口,此时只要小蝶纵马奔跑,他定然窒息。但小蝶似乎并不想如此,而是
收紧缰绳,使黑玫瑰不能快行,还不时回头瞧瞧。
行了一程,渡过一个卵石遍布的河滩。
小蝶下马松去虚竹脖上的柔丝索,吃吃一笑,抿嘴脸上一红,见他衣服早被
刮碎,又在河水里一冲,上身只着寸缕,下身只剩短裤,还破一大洞。
虚竹痛楚不堪,瘫在地上筋疲力尽,好似一滩鼻涕。
过一会儿,听得窣窣脚步声,见那四个红粉骷髅抬着那顶铜轿走来,顿惊惧
绝望,想起自己曾在红楼四春身上的所作所为,也想到悲惨自焚的四法王,突然
挣扎坐起,拼尽力气叫骂。
「小妖女!你大逆不道,我让你爹作了乌龟才有了你这小妖女……」
小蝶一惊,疯似扑来,啪啪啪……劈头盖脸打得虚竹停了声。
虚竹晃了晃,吐出满口血,怒视小蝶,接着又骂。
「……我肏你奶奶,我睡你娘!你奶奶是妓女,你娘是妓女中的妓女,万人
骑,千人跨……」
小蝶气的身子乱颤,向虚竹头顶忽扬起手掌,掌心冒出红热。虚竹抬头看向
这只手掌,心里没了念头,这掌下来,他必定头骨迸裂,一命呜呼,他激怒小蝶
就是想要如此来个痛快,以免万蛛吞噬之惨。
小蝶手掌颤动,却终未击下。虚竹继续又骂,小蝶的眼色慌乱犹豫,似没了
主意,看见虚竹裤脚露出来的匕首,一把抽出,刀尖指向他喉咙。
虚竹仰脖受死,闭目等待,但越等越不甘心,但觉临死这一刻真真难挨。
小蝶一跺脚,突然大哭起来,哭着跑向树丛里,呜呜大哭,挥刀乱砍,砍得
碎枝横飞,直至哭累了,才抹着眼泪回来。
虚竹心慌无比,他冲动一过,死志全无,只奇怪铜轿和那四个直愣愣的红粉
骷髅,为何没有了任何动作?
小蝶到虚竹面前,哽咽道:「你不要再骂我娘好不好?」
这话大有楚楚哀求之意。
虚竹一愣,想起阿朱对他说过的小蝶身世,心里明白了,叹气道:「我与你
一样,都是出生就没了娘,你放了我,要不就杀了我!」
小蝶摇头:「我不能放你,更不能杀你……」
说着又一跺脚,叫道:「我要押你到总坛去,不然早就杀了你,呜呜,你不
要骂我娘……」
虚竹大出意外,怔了一怔,又骂:「小妖女!小妖女!小妖女!」
小蝶撇了撇嘴角,止了哭声,知道小无赖连骂了三句「小妖女」,而没有再
骂她娘,那自是答应她的恳求了。
小蝶再过来时,已用那把匕首削了几根短树枝,给虚竹接上断腿,系上绳子
时故意用力一勒,虚竹啊啊痛叫起来:「小妖女!小妖女……」
小蝶扭头忍笑一挥手,红粉骷髅过来抬起虚竹,像扔木头一样扔进了铜轿,
轿门咣当合上。虚竹疼的连连吸气,却也大感安心,想不到来的竟是一顶空轿,
寻思小蝶的话,想到五毒教抓他必也与圣火令有关,五毒教既然是袁天罡所创,
自然也尊奉袁天罡的圣火令,圣火令要他去总坛,定没说清楚是哪家的总坛。
虚竹想到这些,安心许多,见红楼四春一直如行尸走肉,对她们也不再十分
担心,只是想到送去她们臀下的那样一只大蜘蛛,头皮就麻。忽觉起行,从轿窗
向外叫道:「小妖女,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小蝶不理睬,他便也不问了,轿里有股奇香,褥垫也铺得十分松软,他放松
一躺,疼痛和疲乏立即涌来,哼哼忍着疼痛,睡死过去。
轿门打开,阳光刺眼。
虚竹惊醒,一套崭新的衣服扔进轿来,身上碎衣都粘在了血疤上,好不容易
脱下,穿上新衣后,小蝶又送进来一张饼和半只烧鸡。虚竹接过吃完,心里更是
踏实,知道性命暂且无忧,此时轿子行在荒山,看不出具体去向,不过方向肯定
不是京城。
「吃得还好么?」
小蝶打开轿门,浓密红睫夹着黑亮大眼一眨一眨,妖媚娇语。
虚竹愣愣一点头,刚刚生了惊疑,肩颈下的哑穴就被点了,接着被抓住胸襟
从轿里掼了出去,摔在地上,断脚大痛,心里更是惊惧。
小蝶弯着手里的柳条,眯着眼笑道:「你知道,我不能杀你,已经万分难过
了,再不打你,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病倒了,我本想天天抽你一百鞭,接着
再打一百个耳光,现下看来,你身子太弱会撑不住,我那样也是太辛苦了。」
「你看这样好不好?看在阿朱姐姐份上,我给你打个对折,每天五十鞭,五
十个耳光,而你只要天天向我磕一百个头,如何?你不必急着答我,我给你三天
考虑……」
小蝶说着突然抽下,啪……虚竹脸上登时多一条血印,虚竹一捂脸,又一下
抽在断腿处,虚竹啊啊叫不出来,小蝶接着笑道:「……这三天,我另有事与你
商量,一直到你想好了不再骂人,我想三个昼夜应该够了,嘻嘻!」
啪,啪……
小蝶一下一下抽着,并不十分用力,但十分巧劲,每下都抽在伤疤处。
虚竹实在忍受不住,挣扎向小蝶作磕头求饶状,小蝶当然不放过,抽得反而
更用力。啪,虚竹一只眼被抽肿,痛楚揪心,缩头一躲,猛抬起头,用另一只眼
怒目而视。
小蝶依然被他的狰狞吓了一惊,定了定神,脸现激怒,高高举起柳条正要泄
愤,却见虚竹抬起手,用力点在他自己的小腹上,正是死穴,虚竹使不出内力,
不能致死,但其激愤决死之心暴露无疑。
虚竹勾起手指,再要点下,小蝶脸色一变,飞快点了他手臂上的穴道,惊愕
想想,露出笑容道:「我与你开玩笑,你怎当真了?」说完解开虚竹穴道向四个
红粉骷髅做个手势。
虚竹哑穴一解,即大骂小妖女,直至轿门咣当合上,才暗松口气,摸摸脸上
新伤,既恼怒又不禁几分得意,刚才他并非寻死,而是急中生智,他修炼易筋经
以来,几处穴道已经封闭,腹上那一处正是其一,自然不会有丝毫风险。
这招苦肉计显然奏效,接下来的一下午和一整夜,小蝶都没来骚扰。
第二天一早,小蝶送来的饭食被虚竹从窗口扔了,可没想到小蝶这一天只送
这一次,到了第三天,虚竹早受不住饥饿,待见了馒头和咸菜,不再对峙,吭吭
吃完,叫道:「小妖女,拿水来!」
虚竹喝完水,又要尿尿,红粉骷髅将他抬出。
虚竹一边尿一边看围在身周的红粉骷髅,骷髅面具下的眼神毫无光彩,瞧他
抖着那坨丑物也毫无所动。虚竹试探着把元、迎、探、惜,四春的名字挨个轻轻
唤过,她们依然毫无所动。虚竹狐疑着不敢对她们乱动去验证,担心她们身上会
突然冒出一只大蜘蛛来。
此后,轿子一直向南方行去,天气越来越热,山路也越来越崎岖,红粉骷髅
的裸肩都被轿架磨出了血,也似毫不知疼。
虚竹在蒸笼似的铜轿里,忍受炎热,勤修易筋经,有易筋经之助,身上伤处
和断腿都恢复得很快。
而小蝶守着虚竹动他不得,就好比馋猫闻着鱼腥不能吃,心痒如煎,又天性
活泼,哪里耐得住默默地整日赶路。四个药人又无法沟通,只有笑嘻嘻去与虚竹
搭话,虚竹一见到她,即闭目不睬,小蝶也觉得意,当日她在蝴蝶谷受到小无赖
欺负,也是这般,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因此总去挑逗,最后打量着虚竹也
总是一叹。
唉!真是看不出你到底好在哪里,阿朱姐姐为什么对你那么死心塌地呢?
向南走了一个多月,天气更加闷热,深山老林中到处都湿漉漉的,虽看不见
太阳,铜轿却摸着烫手,轿中都是粘汗臭味,虚竹觉得自己要被蒸熟了,忍不住
大喝:「热死人了!小妖女,我要洗澡!」
小蝶在马上举着阳伞,闻声瞟一眼。虚竹吓一跳,见小蝶也戴上了一个骷髅
面具,小蝶嘻嘻一笑,摘下面具,她戴上这面具只是因为无聊,这些日子,虚竹
开口必称小妖女,她非但早已习惯,还不禁有期盼之意,除了去途经的村镇购买
食物,难得听见一声人语。
待见到一处小溪,小蝶向红粉骷髅下了命令。
红粉骷髅将虚竹抬到溪边,虚竹的断腿已好,但有人抬着,他自然懒得自己
走路,到了溪边才自己站定,弯腰刚将腿上的树枝解下,扑通被推入水中,虚竹
没防备,呛了满鼻泥水。
不由他挣扎,四个红粉骷髅僵硬地给他洗了起来,扯去衣服,八只手臂,如
洗一颗白菜一般,揪住头发,抓紧手脚,没头没脑按在水中涮来涮去,虚竹咕噜
噜喝着水,欲呼不能,好在熟悉水性,没再呛水,但被灌了半死,直到小蝶一声
喝止,四个红粉骷髅才呆呆不动了。
虚竹挣扎爬上岸,一边辛苦吐水,一边慌张穿上衣服,狼狈逃回轿中。
小蝶躲在暗处,笑得捧腹流泪,过来问道:「怎样?这回舒服了么?」
虚竹栽在轿中半死不活,捧着大肚不住鼓漾水嗝,连小妖女也骂不出。
小蝶忍不住哈哈又笑,笑罢道:「原来你腿好了,前面有个城镇,我也不知
你能不能去。唉!那里的麻辣酸汤真是难得尝到的美味,不过趁烫喝才好,我就
无法给你捎回了。」
虚竹不知小蝶这话是真是假,想她一定在戏弄,但也不禁大为动心。
红粉骷髅抬轿起行,虚竹寻思一会儿,向外大叫了三声「小妖女」,叫完后
听外没有应声,只得又道:「小妖女,不用你捎,我自己去……好不好?」
小蝶得意地嘻嘻一笑,娇道:「不好。」
虚竹羞恼无语,过一会儿,轿子突然停下,小蝶叫道:「喂!你出来。」
小蝶用柔丝索绑住虚竹双手,乘上黑玫瑰,手中拉着柔丝索。虚竹随在马后
不住小跑,此时不敢开口叫骂,恐小蝶不再带他去,待见到一个城镇,虚竹满头
大汗,但不觉十分疲累,他的功力在这一个多月中已恢复了两成。
进城后,小蝶下马,松开了虚竹的一只手,仍绑着他另一只手,将柔丝索的
另一端绑在自己腕上,柔丝索轻细得几近透明,并不惹人注意。
城镇古朴算不上繁华,城里人对小蝶似不陌生,更有人向她鞠躬示礼。虚竹
吃惊,心想这里已经是五毒教的势力范围,那应该距他们的总坛不远,一旦到了
五毒教老巢,自己必定有去无回,于是急思脱身之计。
小蝶先去妆坊蓖头绞面,扎上了一个新的蝴蝶结,顺带叫女待诏一并给虚竹
刮了胡子。然后去了一间饭庄,小蝶叫了一大桌饭菜,虚竹暂且忘了其它,狼吞
虎咽,二人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将桌上一扫而光,待麻辣酸汤上来,虚竹
打着饱嗝喝不下去了,问下店小二,得知这里叫作雒城,已在巴蜀腹地。
小蝶笑眯眯看他打听完,道声:「走吧。」
出了饭庄,牵马便要出城。
虚竹皱眉说憋不住要尿尿,小蝶将他拉到僻静处的街角,她隔墙躲了。
虚竹一边挤尿,一边匆匆解腕上丝索,可系扣奇特,怎么也解不开,听小蝶
不耐烦问:「好了没?」
忙答:「就好,就好!」
急出一头汗,小蝶突然笑吟吟探身来瞧,虚竹忙装模作样抖索裆下。小蝶脸
一红,不敢向下瞧,却拿出虚竹的那把匕首来作势要割,虚竹只好提裤藏起。
此计失败,心中暗恼,慌忙又说想要屙屎,小蝶那肯再由他,到了城门,虚
竹停步,一脸痛楚,又求屙屎,小蝶没了耐心,用力的一拉柔丝索,忽听噗嗤一
声,见虚竹满脸通红,接着,潮乎乎的恶臭汹涌而至。
原来虚竹头一回说要屙屎,那确是用计,但这一回却是真的了,他灌了一肚
油水,突然咕噜噜一响,腹痛如绞,被小蝶突然一拉,竟没忍住。小蝶惊怒一声
「龌龊」,紧捂鼻口不敢呼吸,恼极上马,催镫便奔。
虚竹大惊失色,被拉扯着不得不松胯急跑,登时屁滚屎流,臭气熏天。
路人见了,无不张口瞠目,又纷纷忙不迭地闭口掩鼻,万分悔恼。
虚竹跑了一程,大汗淋漓,屙了一裤,也屙的腿脚没了一点力气,一头软倒
被拖上了山,衣服又碎,肌肤上也又多了新伤,回到铜轿处,小蝶气恼地向红粉
骷髅一下令,就匆忙逃走。
红粉骷髅将虚竹抬到河边,不顾肮脏,照旧扯去衣服,给他清洗起来,但是
此处不同上一处的小溪,水深流急,虚竹被按在水里,连连窒息呛水,挣扎呼救
都不管用,心越来越惊,胸膛涨裂欲炸,忽灵念一闪,挣扎叫出:「停,停……
住手……」
虚竹这一句模仿小蝶,四个红粉骷髅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手臂一抖一抖地
好像断了线的木偶。虚竹将头抬出水面,又叫:「住手,快住手!」
这一句,虚竹稍稍稳了神,又运足了那两成功力,学起小蝶更加无差,四个
红粉骷髅不再迟疑,站去一排静候。
虚竹爬上岸,嗷嗷吐尽水,想起惊异来,又模仿小蝶的声音口气,命令红粉
骷髅回铜轿那里去,见红粉骷髅听令远去,又惊又喜,但衣服屎臭,只好先穿上
靴子。
藏身察看,不见小蝶,却看见了远处坡顶上的黑玫瑰,心想:「光着身子不
怕什么,只要抢到那匹神驹,小妖女决计追我不上。」
于是钻进树丛,转过河湾,又趟过一条岔溪,终于来到了黑玫瑰所在的山坡
脚下,匆匆向上登去,慌张下险些滑倒,抓住一颗树,不经意间眼中似闪过一个
红白相间的影像,转头一瞧,当即惊住。
小蝶立在河中,河水汲在小腿处,赤裸沐浴着波光粼粼的通红夕阳,但夕阳
的艳丽也不及那一束红发,更不及火红披散下的娇美雪躯,胴体在绿野清流之中
显得娇小,但所有的起伏都极其荡目。
吹弹可破的玉肤被夕阳残辉涂了一层透明红润,除了雪白,还有火红,闪着
水光的红发,红睫、红唇,更有嫣红俏立的那两点鸡头,更令虚竹炫目的是雪白
腹底一抹滴水的湿红。
「咦?她那里也是通红!」
虚竹惊叹,想起阿朱说过,蝎娘子腹中怀着小蝶,在蝎子熬成的通红药汁里
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因此小蝶一出生,全身毛发就都是通红。
虚竹这时不知不觉站直了身子,小蝶忽然发现了他,二人目光一对,都吓了
一跳。小蝶张口欲呼,双手捂住腿间,一只手臂又慌去捂双乳,顾此失彼,一时
哪里都捂不住,突然不管不顾地向山上扑来。
虚竹大惊冲向黑玫瑰,不及在马背上坐实,便提起马缰又叫又踢。
黑玫瑰哒哒哒跑下山去,到了路上正要纵蹄飞奔,忽听唏溜溜一吹,黑玫瑰
犹犹豫豫转回头。虚竹吃惊地用力喝踢,听又一声口哨,黑玫瑰不再犹豫,轻快
跑回到了小蝶面前。
原来黑玫瑰这些日子受惯了小蝶驱策,已视其为新主,小蝶套上衣服后一吹
口哨,轻易唤回了黑玫瑰。
虚竹赤个身子不好下马,在马上手足无措,尴尬之极,一股迅疾的热浪忽然
冲面而来,虚竹一低头,狼狈落地,心里惊极,知道小蝶使出了火焰刀,那就是
决意要他的命了。
不等爬起,背上已被踏上了一只脚,虚竹可以想象得到小蝶正抬掌砍下,万
分危急之中,突然奋力一扭头,钻向了小蝶胯下,这正是他曾苦练多日的「英雄
三招」,当时就是以小蝶为假想敌,但时过境迁,一旦真正遇到了小妖女便就忘
得干干净净,此时性命悬于一线,终于顺势使了出来。
虚竹将头一钻,只是虚招,本该一手抓住小蝶脚踝,一手抽出匕首点在小蝶
小腹,但此时失魂丧胆,匕首也早被小蝶抢去,慌乱中握拳一击。
小蝶这些日子一直当小无赖已毫无反抗之力,毫未料到他能突然反击,意外
中了一拳,身心一震,腹底更是一麻,这一拳正中耻骨,差一点就击在了其下的
最柔弱处。
这屈辱令她气愤之极,伸臂抓住虚竹右肩,将他推扭过去,运足内力在另一
掌,一咬银牙,便要击去虚竹后心,却不料虚竹反向后冲来,双手正抓向她的胸
乳,小蝶一惊,不由自主向后一缩,收掌抓住这双下流的手。
忽然虚竹倒翻筋斗,高高跃起,居然骑在了她的脖颈上。小蝶一愣,如此怪
招,闻所未闻,未及去想对策,两端太阳穴一痛,当即头昏目眩,双腿一软,向
后坐倒。
虚竹这下正是「英雄三招」的第二招,也是情急中不假思索用了出来,一击
得手,随小蝶一同翻倒,手正按在小蝶腿上,当即从小蝶腿上摸起,向上将手指
能摸到的麻穴统统点上,一直点到了小蝶的哑穴,这才放开手。
小蝶惊愕之极,不能相信,她武功既高,心思又机敏,可在激怒之下,心神
大乱,又对虚竹全无防备,竟被怪招所制。
虚竹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大获全胜,紧张盯了小蝶一会儿,小心地捏捏
她鼻子,见小蝶怒极流泪,却又不能动,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是大获全胜。
「哈哈哈,小妖女,现下知道我厉害了吧,哈哈,你服不服?」
虚竹得意地拍掌大笑,然后从小蝶身上搜出自己的匕首来,用匕首指着小蝶
的脸,又笑道:「我知你当然不服,一定在心里大骂我下流,是不是?哈,告诉
你,这是老子自创的英雄三招,英雄不问出身,我这下流的英雄三招,就是专门
对付你这种下下流的小妖女的。」
虚竹说罢更加得意,收起匕首,鬼笑着向气白了的脸越来越近,见小蝶紧紧
闭目,便笑眯眯向湿唇吻下。
小蝶突受强吻,如遭雷击,一下惊大泪眼。
第九十一回造化显真性
小蝶哭得惊痛无助,虚竹越发得意,笑眯眯再吻,突然,腹间传来针刺般的
剧痛,小蝶翘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小腹死穴,吃惊揉了揉肚皮,好险!
若不是这个穴道已闭,大意之下已一命呜呼?接着想到自己内力初通,点穴
不灵,只能制住小蝶片刻,并不能令她软麻多久。
果然,小蝶的左手点了虚竹之后,右臂也挣扎着动了动。虚竹见状,又惊慌
之极,衣服顾不上穿,向马跑出两步,又觉不妥,到时小蝶一吹口哨,他还不得
乖乖回来。
突然看见了小蝶身旁的柔丝索,这才有了主意,忙用柔丝索将小蝶的双手双
脚各绑在四根粗大的树根上,手忙脚乱绑牢之后,小蝶的麻穴也逐一复常,不住
摇臂蹬腿,虚竹忙用力收紧丝索,一下将小蝶拽成了「大」字形,小蝶奋尽全力
也逃脱不得,惊怒着只能叫骂。
虚竹将收紧的丝索再一次绑牢,惊魂未定地看了看,确信小蝶挣不断,才又
放下心,想起适才死穴被点,恨道:「小妖女,心肠真是毒,我未掐死你,你却
想要我命,小妖女,小妖女……我就欺负你……」
一边骂着,一边在她身上到处乱掐。小蝶又痛又气,只能呜呜恸哭。虚竹下
手突然慢了下来,他起初一心泄愤,未虑及其它,这时掐到大腿,虽隔着一层衣
衫,也感到了滑腻的肌肤,心神荡漾,不怀好意地笑起,手伸进了那层衣下。
小蝶从河中上来,仓促间只套上了外衣外裤,正方便虚竹摸个彻底,自被他
摸过一只乳,日日夜夜恨心不住,哪想到再遭如此大辱,直恨得摇头大哭,一遍
一遍哭着:「我杀死你,我杀死你……」
虚竹摸着滑腻如缎的玉腿,欲火已起,再试了一把毛丛上的凸弹,更是心中
大动,嘻嘻笑道:「杀死我?你想得容易!我的『英雄三招』只用了二招就将你
擒拿,还有最厉害的一招,你想不想见识?」
说完从地上拾起一根细树枝,点向小蝶腋下,这正是「英雄三招」第一招的
要诀所在,见小蝶浑身一颤,扭来扭去的躲这根树枝,他越发不停地胡乱点来点
去,惊喜发现小妖女十分怕痒,尤其腋窝和腰眼,树枝一搔到这里,小妖女就涨
红了脸,拼命挣扭,叫骂也不顾了,发出抑制不住的哭笑声。
「我杀死你……咯咯……我杀……咯咯……杀死你……呜呜……」
虚竹大乐,换了一根更细更柔韧还顶着两片叶子的树枝,坐在小蝶被大分开
的两腿间,笑嘻嘻向她随意点点画画,光着身子听小妖女哭两声笑两声,心怀大
畅。
小蝶突然止了声音,张口吃惊,露出来错愕之极,身子像跳鱼一样向上挺了
一挺。
虚竹惊讶,树枝正点在小妖女腿间,以为弄痛了她,再弹枝一试,小蝶又摇
着头难忍之极,扭曲的脸好像惊呆着哭笑不能,终于用眼色向虚竹乞求。却正叫
虚竹知道,原来小妖女最怕痒的地方是在这里,于是挑起树叶,专向那里撩骚。
顿时,小蝶全身每个地方都在拼命来回扭躲,嗬嗬嗬叫着,边哭边笑,其状
如同中了「生死符」,忽然好像没了力气,颤抖恸哭,臀下洇出一大滩水渍。
虚竹停下来,想不到小妖女居然痒得失了尿,见她这里如此怕痒,不由想起
那丛火红的毛,心里也痒如枝挑,笑嘻嘻凑上道:「现在还服不服?只要你说声
投降,我就放了你。」
说着心里可没指望小蝶投降,而是向被泪水和汗水打湿的妖脸亲下,手也摸
上一只润乳。
小蝶被撩骚得眼神散乱,有气无力地汗喘,花容惨白,脸颊上却又是两抹火
红,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反抗,心底勇气也似没了,任由亲着摸着被掏出双乳,
仿佛无知无觉,直到惊觉两腿赤裸,才吓得猛睁开眼。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救我……呜呜……阿朱姐姐……」
虚竹气喘吁吁听了,心里一怔,没料到小妖女突然哭唤阿朱,想起在蝴蝶谷
阿朱总是护着小蝶,不由一叹,往地上一坐,却惊见那四个红粉骷髅,不知何时
无声到了旁边,她们一直无神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粉红的疯狂之色,像是眼前的
情景和小蝶的哭呼让她们想起了什么。
虚竹紧张叫了一声:「站住!」
这一声他没忘记模仿小蝶,小蝶惊讶地移眼瞧来。虚竹大吃一惊,赶紧再次
点住了小蝶的哑穴,幸好小蝶还没来得及向红粉骷髅施令。
四个红粉骷髅停住脚,眼中又慢慢恢复了茫然。虚竹退意已生,衣服弃在了
河边,只得穿上小蝶的衣服,自然极不合身,不伦不类,但总不算是赤身裸体,
心神也为之一定。
这时,注目再瞧小妖女的雪白和其上点缀的妖异火红,除了散乱汗湿的红发
外,还有红脸,红眉,红睫,红嘴,红乳头,以及最是荡人心神的那丛火焰般的
耻毛。
虚竹的心又乱了,对自己说:「扔她就这么躺在这里,喂蚊子喂虫子,不是
办法。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于是急促着呼吸,想了想,从下到上又点住了小蝶的麻穴,然后迅速解开树
根上的绳结,匆匆将小蝶双手反绑,再将她双脚向后勾上与双手绑在一起,勾起
双脚时,眼中一晕。
见凹在火焰下的玉蛤,真像玉刻一般的晶莹细整,两瓣粉红色蛤唇,精致薄
脆,吹弹可破,有如彩玉雕成的鸟翎,藏在火红毛窝里,而包围着的美满蛤肉,
却是耀目雪白,腿根更是嫩出了青色。
虚竹瞧着这阜妖艳之极的异美,竟生出不敢去触的惊心,心通通跳着将小蝶
提在肩上,鬼鬼祟祟溜向铜轿,心里惊叹:「如此娇嫩,难怪那么怕痒!莫非与
她自小浸泡药水有关?」
进了铜轿,虚竹将小蝶放在榻上,小蝶的双手双脚俱被反绑,榻上一窝,两
膝屈分,成了一只香香的肉夹馍。此时天色沉暮,轿中昏暗,虚竹将这只「香馍
馍」拉在胯下,明知小妖女无力反抗也无法叫骂,却仍不由心虚。
在黑暗中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举起茎头去寻滑溜溜的蛤唇,咬到后屏住呼
吸,往火热中越挤越深,好像听到了清脆声,终于揉碎了晶莹薄脆的玉蛤,惊心
推进中,只觉被热乎乎的什么粘住,越来越费力。
正疑惑体会,小蝶的麻穴渐渐逐一松了,挣扎腰肢却又如同受了痒,不住挺
腹扭摆,恰将两粒软热鸡头揉在了虚竹胸膛,虚竹心神飞荡,屏不住了呼吸,大
喘唤声「小妖女……」,终于进了一大截。
小蝶的哑穴也开了,呃呃惊泣一句:「阿朱姐姐救我……」就哽咽不语了。
虚竹听小妖女又叫阿朱,心头一乱,焦急抽动起来,他这一动,小蝶也扭动
起来,痛哼几声之后,仍像是方才被树枝撩骚一般,受不住痒,又躲不开,只得
左右摆头,奋扭腰肢,香汗滑肌,渐渐无力,渐渐出声,抽泣着似哭似笑。
滑腻如丝的肌肤磨在虚竹身上,令他一时间不忍稍稍离去,抱紧了一股劲耸
进,终于抵到了热乎乎紧绷绷地尽处,舒了口气,心正一松,突然又是一麻,那
紧紧包住茎头的花心软肉突然蹙起皱褶。
虚竹心头大震,但觉深处涌出了越来越多的黏液,只要深入到花心,膣道里
便泛起一阵蠕动,这种蠕动迅速剧烈起来,变成了频频震动,搅起黏液紧紧磨擦
茎头。
这突来的奇异让虚竹顾不上抽动,却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强烈的瘙痒,不由自
主地扭起腰来,忽痒到极处,心像被乱草突然刮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随小蝶嗬
嗬叫起,这一瞬间,他一下体会到小妖女为何又哭又笑了,长吸口气,躲一下再
去寻时,吃惊发现已在射了,便匆匆大动,一痒一注,奇异销魂。
注毕最后一滴,大喘回味,疑惑小妖女的不寻常,想要再试一回,却也始终
心神不宁,终于定心逃去,不安地咂摸几下软绵火烫的妖躯,声也不敢出,鬼鬼
祟祟从轿中出来,见四个夜鬼一样的红粉骷髅木木呆呆围在轿子四周,心又吃一
惊,奔到黑玫瑰那里,上马急催,消失在暮雾中。
一阵疾驰,再到雒城门前,发现与白天已大不一样,城门静悄悄地四敞大开
着,不见一个人影,从黑洞洞的城门望进去,俱是浓雾,上空飞扬着冥纸,好像
有人操办丧事,却又不闻一丝哭声,想到这里有人认识小蝶,不敢进城,于是向
右边山岭驰去,打算绕城而过。
穿林渡河行了一阵,不见了雒城,也不辨了方向,待月亮高升,才发现有条
小路,于是沿上小路,加快了马步,再穿过一片树林,月光下突然出现了一座大
山,这山突兀而起,十分明显的一个馒头形状,规整得有些奇异。
黑玫瑰低嘶一声,踟蹰着停步不前,似对前方有些畏惧。
虚竹也越看越觉这山奇怪,于是转马向右,再要绕过这座山,沿着林边蜿蜒
一程后,月色开朗,注目一瞧,顿吃一惊,眼前又是那座山。没走回头路,怎么
又绕回来了?
迷惑着试探上前,四下瞧瞧,见左右远处各有一山,三座山的形状大小居然
不差,自己正处在三座山的中间,前方不远处依稀见一条路,只得寻去那条路,
到了路上才发现,这又是一个三岔路口,像是各通向一座山。
虚竹停在路口,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忽听得玲玲玲的铃声,立在镫上直身看
去,一条路的远方来了一队人,走的很慢,不断高撒冥钱,虚竹吃惊:「这是什
么人?怎么夜里送葬?」
那队人马越来越近,虚竹一下看得清楚,这些人的脸上都是一个个的白色骷
髅,登时头皮发麻,难道见了鬼?
转而便想到,这些人都是与红粉骷髅一样的五毒教,惊慌的催马逃向另一条
路,不料没多远,前方也传来玲玲铃声,当即惊呆没了主意。
忽然想到小蝶的那个面具,在马背的包囊里一摸,果然摸出来个骷髅面具,
急忙戴上,转过马头悄悄催马,原路逃回,到了三岔路口后,路口已簇拥了许多
骷髅面具,虚竹心惊肉跳混进人堆里,暗幸没人在意。
不多时,三条路上都有骷髅面具过来,有骑马的,有走路的,也有脚下踩着
木跷的,聚齐以后,一同走上了一条路,举着招魂幡,摇着铃铛,沿路高撒着冥
纸,浩浩荡荡,却无一人说话,人人行动木讷,形如僵尸。
虚竹带着骷髅面具,偷偷左顾右盼,分不清这些人是鬼还是五毒教,也不敢
冒险逃去,只得随着慢慢前行,眼见到了一座大山,这些人突然三三两两地消失
不见,越走人越少,铃声也越来越分散,好像随着铃声各自分头去了岔道。
虚竹不清楚道路,不敢轻易乱走,只好跟着最前面的那根招魂幡,到了山脚
下,有一排屋子,黑魆魆地全无灯火。这时队伍只剩下了七八个人,这些人进了
院子,下马摘去木跷,依次排在摇铃铛的身后,虚竹也下了马,却没有去排队,
而是寻思着等见这些人进屋后他再上马开溜。
不料摇铃铛那人转头瞧着他,似乎非要他过去。虚竹无奈,排在队伍最后,
听见铃铛一响,一道木门吱呀开了,虚竹跟着行进了黑魆魆的大屋,进屋以后,
铃铛依然响个不停,直到燃起一盏灯,铃铛才停了。
屋里空荡荡的,只中央摆着一个大大的牌位,其下三柱供香和许多供果。
那些人开始慢慢摘去骷髅面具,虚竹自然不敢摘,越瞧越吃惊,那些人摘去
面具后,脸面与常人无异,只是十分苍白,但令人吃惊的是,每人的双眼都明显
外凸,且浑浊无神,眼珠动也不动,竟然都是瞎子。
虚竹明白了,难怪我能轻易混进队伍;难怪他们三三两两跟着铃声走,原来
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是瞎子。顿时大悔,早知如此,早就该逃之夭夭。
这时,摇铃铛的那人也摘去了面具,注目盯着唯一戴着面具的虚竹,虚竹大
惊,这人的双眼并不瞎,可如何是好,一摘面具岂不现了原形?眼见那人越来越
惊疑,只得开口道:「我回来了,你们可好?」
那人惊愕片刻,惊道:「圣姑么?属下不知圣姑回来,万请恕罪!」
虚竹暗松口气,他冒险学着小蝶说话,居然一时奏效,也确认了这些人果然
就是五毒教,不敢再多说话,慌张想了一会儿,再道:「我即刻还要走的,你们
夜里送葬,教中有谁去世了?」
那人惊讶起来,道:「圣姑忘了么?今是七月十四鬼节,我等例行仪式。」
这人说完,神色越来越疑惑,眼中露出来戒备。
虚竹又惊又悔,心道:「完了,想必小妖女绝不会不知这个仪式的,想不到
今日正是七月十四,这里也必是五毒教总坛,他们要在七月十五前捉我来,我却
自投罗网!」
于是不再说话,心惊肉跳的匆匆走向门口,想趁那人疑惑之际,赶紧逃之大
吉。到了门口,见月光下一顶轿子进了院子,抬轿的正是那四个红粉骷髅,其中
一个几乎全裸,显然,小妖女在轿子里正穿着她的衣服。
虚竹呆了一呆,慌得没了阵脚,前方无路,只得扭头向后,屋后一条长长的
甬道,他也不管通向哪里,拔脚就逃,摇铃铛那人吃惊看着,虽然起疑,却不敢
轻易阻拦。
虚竹跑着就听身后大屋内传来对话。
「啊?圣姑?不好!那个是假的,逃去了圣坛……」
「什么假的,什么人?」
「是,是,圣姑,那人戴着圣面,口音与圣姑一样……」
「他?他在哪里?给我杀了他!」
虚竹听小蝶发疯的尖叫,吓得腿软,知道若再落在小妖女手里,一命呜呼无
疑,无论五毒教的圣令怎么说,小妖女绝不会由他多活片刻。
这时已跑到甬道尽头,一扇石门,不管不顾一撞,石门居然纹丝不动,登时
心惊如冰,万急之下,见有两个把手,惊慌一拉,吱呀呀,意外见门开了,一头
闯进,眼前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拼命再跑到尽头,又是石门,照旧一拉,门也
开了。
这扇门后已是黑暗,但在黑暗中觉出脚下平坦,应该也是甬道,于是接着再
跑,听身后小妖女的叫声越来越近,心通通直跳,忽然,眼前有两根火把燃起,
有人喝道:「圣坛禁地,谁人擅闯?站住!」
虚竹脚步未停,见那人攻来,脚步一歪,不觉踏出凌波微步,虽只有两成功
力,但步伐丝毫不差,嗖地从两人夹击下窜出,黑暗中撞开一扇门,刚闪身进去
便听身后叫道:「圣姑,不可擅闯……」
「滚开!」小蝶发疯叫道。
虚竹眼中一片黑暗,不知前方是否还有逃路,惊慌之中想要用门挡住追来的
小蝶,不料双手一推,竟然推门而出,怔怔与小蝶一对视,大惊失色,忙转身拉
门,却拉不动,再一推,门才又开了,逃进去再不敢回头,向前乱跑。
砰砰撞倒许多物事,这里好像是放满了东西的大仓库,找不到路,只好在黑
暗中悄悄藏在一个物事后,这时才想起奇怪,方才那门从里外都能推开,却好像
只能推不能拉。
亮光闪起,小蝶举着火把,带领四个红粉骷髅闯进来,似对这里也是十分陌
生,举着火把四下察看,一时未能发现虚竹,火把照耀下,虚竹见小蝶头顶上的
石门上方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第一个和第三个字是「有」和「无」,另两
个字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接着,虚竹发现自己眼前立着一双人脚,一惊瞧去,身前居然立着很高大一
人,这人双手举着一根铜棍,面目狰狞,威风凛凛,正向他怒目而喝。虚竹惊吓
一躲,砰地撞出响声,心叫:「不好!」
便觉一股热劲袭向胸口,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住咕
噜噜向后滚去。
那巨人也倒了下来,虚竹翻滚逃开,听得一声巨响,这巨人原来是个铜人,
巨响中小蝶吃惊停住了脚,虚竹趁机再逃,边跑边吐了口血,见有石门,边跑边
推,却不料未觉着物,他人已到了另一处黑暗,那门闪着寒光,竟似虚像。
虚竹刚一疑惑,便一脚踩空,咕噜噜又滚下去,不由哎呀呀叫出,见黑暗中
划出一道火线,落到实处后,呼一下猛燃起来,几条火龙从火起处,快速向四方
燃起。
小蝶也大吃一惊,她听得虚竹惊叫,便从一个红粉骷髅手里夺过火把,向声
抛出,想要叫虚竹无处匿身,不料能引燃大火,那几条火龙分别盘旋一周,最后
汇聚一处,腾腾燃烧不息,居然是有人安排的火油。
虚竹滚在长阶下方,忍痛惊望,想不到突然火亮,不仅无处匿身,更见头上
空空荡荡,这洞窟出人意料的空旷,上下各处布满了姿势各异的铜人,全是凸出
无神的大眼,在火光下阴晴不定,怪异无比。更令虚竹心惊肉跳的,是沿着长阶
慢慢走来的小妖女。
洞窟中央有个长长的,几人高的平台。虚竹仓皇爬上去,觉双手触到凹凸不
平,每层石阶上都刻着深深的痕迹,爬上最顶一层,回头惊望间发现阶上刻着一
幅图,图上两人的形状和姿势与他在终南山女娲庙曾见到的泥塑一样,二人背对
背,各执琴箫,只是女娲座前是两个女仙合体,而这幅图刻的却是两个男子。
奋力爬上后,见平台有六、七丈宽,向后一望,小蝶手举火把已迫到身后。
平台上顺次摆放有几个物事,也顾不得看一眼,眼望着慢慢露出头来的小蝶,坐
着向后蹬逃,后背突然顶到坚硬冰冷的石壁,登时心也如这石壁一样地冰凉。
小蝶一步步走上台来,眼中除了怒火,还有着几分更令虚竹惊恐的悲绝。
虚竹万分惊骇中,不由惊求一声,但一出口即悔恼之极,原来不知不觉竟然
唤了声:「小妖女……」
这么多日子来「小妖女」这三字实是深熟于口。
小蝶听了「小妖女」,悲愤眼中却又多了几分痴茫,立住脚,握住火把的手
微微颤抖。
虚竹对女子眼神自来敏感,见了小蝶神色,心头一动,忙改唤「丁姑娘!」
不料小蝶怒光突长,扬起右臂,立掌便要挥出。
虚竹大惊,向后用力一靠,身后石壁居然移动,喀喀一响,轰隆!整个台面
突然陷落下去。
虚竹在虚空中手舞足蹈,惊叫着似乎掉落了极深,落在实处时却又往上弹了
弹,立稳后觉脚下软绵绵的不知何物,眼前有一个巨大的亮球,晶莹悬在空中,
发出蓝幽幽的光,这光似水一样的不住流动,好像笼罩在厚厚雾中。
小蝶这时落在虚竹旁踉跄立起,也注目看着这发光之物。
虚竹看见小蝶,正一惊吓,忽听得一个粗沉震耳的声音响起。
「呼噜噜,呵呵……」
这一声似是有人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声音在黑虚中回荡,四面
八方而来,似远似近,令人辨不清语声方向。
「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终者自终,始者自始。有往无来也,我醒了么?」
小蝶寻着这声音,叫道:「谁?谁在那里?你是谁?」
虚竹听着突然想起,刚才那扇只能推不能拉的怪门上的字似乎正是「有往无
来」。
而这声音显然是一个老人,虚竹曾有过蝴蝶谷遇见林浩南的经历,当下情景
相似,心念一动,跪下高声道:「拜见老神仙!无意中惊扰了老神仙,请老神仙
不要责怪。」说完不住磕头。
异人果然似很高兴,呵呵笑道:「原来是奇魄香魂,呵呵,我是该醒了。」
奇魄香魂?虚竹看看小蝶,再看看小蝶身旁的四个红粉骷髅。
那声音再道:「魄附于人之形,魂附于人之气,我观你们二人形气,一个是
气运而形的奇魄,一个是形化成气的香魂。我不会看错的,人之三魂七魄,魂善
而魄恶,魂灵而魄愚,奇魄遇香魂,千年合此缘,你们不妨来照一照自己的善恶
灵愚。」
这声音说着,悬空的那块水晶一样放光的东西,突然越来越亮,蓝幽幽光中
又透射出一道通红来,红光从这东西的中央深处发出,透过亮晶晶表壁,在表壁
上照出一个光滑如镜子一般的圆圆一小片,其间红雾缭绕,烟气流动,映得虚竹
每人脸上都蓝红不定。
小蝶吃惊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管你是人是鬼,我先杀了那混蛋!」
小蝶说完向虚竹恶狠狠瞧来,在光怪陆离中,神色显出来奇异的愤狂。虚竹
吃惊一退,那声音突然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震得虚竹耳中嗡嗡作响。
那声音大笑几声,又长长一叹,道:「你二人现不自知,也是天数,那四个
娃娃,唉!你们来此随我造化吧。」
虚竹小蝶都不由向红粉骷髅瞧去,看不见她们面具下的表情,只见她们双眼
熠熠闪烁,都发出了奇异光彩。
一个红粉骷髅动了动,突然走向了那个巨大的蓝幽幽的晶物,迎着那道红光
站到了那片镜壁前,镜壁上的红雾迅速散去。
这个红粉骷髅明明是戴着骷髅面具,但镜壁上却清清楚楚照出一张美丽的脸
来,正是昔日的孟元春,这张脸上的神色先是无比惊讶,旋即流出深深幽怨,眼
底积满泪水,一颗泪珠流下面颊,镜壁上却真的溢出了一颗闪闪发亮的水珠。
孟元春伸手摸向水珠,似要为自己抹去这颗眼泪,手指在蓝幽幽的光线里越
伸越深,手竟似伸进了镜壁里,突然,镜壁红光骤长,包拢住孟元春,片刻间将
她化成了一股红雾,嗖地吸去不见,接着镜壁上清晰显出来另一个镜像,蛛网上
趴着一个凶恶狰狞的黑蜘蛛!
虚竹见孟元春雾化不见,不觉惊叫,见了黑蜘蛛,又是一声惊呼,想起曾经
消失在红粉骷髅身上的黑蜘蛛,突然怀疑眼中一切都是五毒教的圈套。
小蝶见了镜中黑蜘蛛,也大为惊疑,记起教中传说禁地收藏着一位不死教主
的金身,惊呼:「啊?你?你是那位不死……很老很老的教主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小蝶,而是叹道:「这女如此造化,乃是她内心所现,万般
造化,皆在自性,与外无关,天地之间,乃至天地鬼神都是这般造化而来。你们
勿要惊恐猜疑。」
虚竹吃惊之极地瞧着黑蜘蛛的镜像消匿不见,心里好大不信这句话,想即便
呆傻之人也绝不愿意自己变成这样一只可怕的大蜘蛛。
那声音似乎知道虚竹的想法,又道:「此女历过一场情变,由爱生恨,深积
于心,这黑蜘蛛名曰黑寡妇,每与伴侣交合,即将其咬死入腹,这正是此女内心
真性所致,她自己或也从来不知,可见造化之力,万物皆不能逃。」
虚竹听了一楞,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孟元春莫非是因已之故,才积恨
于心的么,随后想到那人说「一场情变」,又不由宽慰:她与我毫无情意,自然
与我不相干了。
这时另一红粉骷髅已悄悄站在那方镜壁前,镜壁上已映出了孟迎春的昔日真
容,孟迎春伸手触去,也雾化进了镜壁里,片刻之后,镜壁上影出了一个老妇,
老妇苍老丑陋,但衣色光鲜,脸上还似有笑容。
虚竹吃惊忍不住叫问:「她去了哪里?怎么一下变得这么老了?」
那声音道:「这也是她的内心真性所现,她向与人善,但却懦弱无为,故而
心地腐老,她自喜浪情,却又深耻于此,故而倚门卖笑。」
虚竹听到「倚门卖笑」,惊道:「你是说这镜子里的是个娼妓?她?你说她
愿意做一个老娼妇?」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倚门卖笑又有何奇?造化有常性,合散无定质。玄栖
忘玄深,自得玲珑心。我这颗玲珑心,映照人心丝毫不会错的。」
虚竹听到「玲珑心」三字,心头一震,眼前这个巨大的放光东西,确实像是
一颗心的形状,他注目打量,越瞧越惊疑,越瞧越看出眼前果真就是一个巨大的
水晶一样的心。
那声音再接着道:「世人不信,更也不自知,乃是心性蒙蔽久矣!唉!对于
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这时又一个红粉骷髅到了镜壁前,这个是孟探春,依样化去之后,镜里闪过
一个白影,窜跳几下,消失不见,依稀像是一只白狐狸,虚竹心惊:「这个孟探
春凶巴巴的一个美人,难道她的心性却是个狐狸精么?绝难置信!」
接着,孟惜春到了镜壁前,触壁之时,突然看了虚竹一眼,这一眼并没什么
明显神色,但叫虚竹惊心一怔:她认出我了?难道她神智已恢复正常了?孟惜春
化去后,镜里出现了一尊高大威严的佛像。
「啊?她做了佛祖?」虚竹惊诧之极。
「非也,非也!」
那声音笑道:「此女心性纯净,虽性情暴戾,但心向平和,造化因此而生,
造化成了佛像下被人养供的一盏长明灯的灯芯,灯芯燃尽,此番轮回即可解脱,
善哉,善哉!」
虚竹又生疑惑,他原以为说话的这人是个如林浩南一样的世外高人,待见到
了所谓造化,又当他是个高深莫测的仙道,现听他这话,又有些像一个和尚的语
气,忍不住再问:「她们都去了哪里?难道是轮回转世了?」
那声音道:「万千时空,相隔相依,如同沙海一般数不胜数,她们轮回去了
哪里,除了造化,谁也不知,造化成于自身心性,与世人熟知的因果报应,转生
轮回,是殊途同归,殊理同源。须知世间万物皆由万物自性造化而来,三千大世
界,前生后世,莫不如此。」
「古人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谓无论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最终决
定一切造化的,是其本身的真心实性,心性未变,造化不变,两位可要一试?」
虚竹听了脚步未动,但念头一动,心想如果实在没有其它法子,这也是一条
出路,小蝶杀来,他往镜壁前一逃,不管去了哪里,总比即刻丧命强。
小蝶眼睁睁看着四个红粉骷髅古怪消失,心中虽认作这是妖法,却不由不信
眼前发生的奇特,红粉骷髅消失,她独自站着不禁生了靠近镜壁的念头,既好奇
又不由生惧,想着自己上前,会变成什么呢?自己的真实心性会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的身子颤抖起来,不得不想。在举手杀他时,她的手为什么犹
豫了?在听到他叫「小妖女」时,她的心为什么哆嗦了?她炼制过许多药人,从
未将药人当过活物看待,可眼看药人血肉横飞,她心里丝毫没有悔意么?
在铜轿中她恨极欲死,可在悲愤痛楚之中真的没觉有一丝快活么?事后心跳
剧痛,是承受不住那种屈辱还是惊心自己的堕落?
小蝶越深想越心慌意乱,惊恐瞧向镜壁,实不知自己一照之下,是人?还是
兽?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老丑娼妇,还是一个燃尽自己的孤苦青灯?身心剧震,
不觉退后一步,脸色苍白,心思纷乱之极,忽然记起神秘人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对于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
内心。」
小蝶不知不觉看向虚竹,眼色震惊迷惘,显出内心纷乱之极。
虚竹见小蝶瞧来,心慌无定,起脚便要逃向那个镜壁,不料双足一空,听得
自己和小蝶的惊呼,二人又坠入黑暗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