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堕魔弑父
锦家主院“锦舍”也是黑柱灰墙,青瓦绿窗,唯一不同之处在於每根廊柱顶部嵌有四个朱红描银的螭纹家徽,拳头般大,四方分布。往来者即便抬头,若不多加留意,也是很难察觉它们的存在。
锦家家主所居的东厢房在历经主人清醒的嘈杂欣喜之後,又归於静谧。
服侍家主用药完毕,两名大夫小心翼翼地退到西厢药房,继续磋商家主接下来的医治方案。四名奴婢为家主稍作擦拭洗漱後,也悄然立在卧床屏风外守候。
厢房门帘微动,一道阴影移了进来。
四个奴婢半垂的头颅猛地抬起,在看清来人後,沈默无波的眼中起了一丝微澜,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恭声唤道:“奴婢恭迎少主。”
锦螭抬手示意她们起身,自行绕过屏风,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床前。
秋香色床帐半挂半遮,床头小案虽燃著个麒麟银镂香炉,仍压不住浓浓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
床上躺著个散发中年男人,浓黑剑眉紧蹙成川,一贯沈冷的眼眸轻轻闭阖。鼻梁高挺如刀削,淡铜色脸颊深深凹陷,惨白的嘴唇枯槁脱皮,容色虽憔悴颓败至极,却仍能瞧出昔日的俊挺。
藕荷色的珠纹锦被堪堪盖至胸腹,透过白色单衣微敞的襟口,隐约可见紧缠胸膛的层层白布。男人双臂自然弯曲,手背青筋鼓凸,十指修长粗砺,根根骨节分明,甚是纠结地交握於锦被上。
这个身负重伤的男人是他的父亲,锦家的家主,锦家最大的掌权者──锦庭风。
锦庭风并未睡去,察觉到床边有人,闭阖的眼帘动了动,随即缓缓张开。初现的黑眸有些迷蒙,在看到锦螭时又立刻转成了万年不变的沈冷。枯槁的嘴唇没有张合,只定定地带著一丝贪婪地凝望自
己唯一的孩子。
“父亲,孩儿回来了。”锦螭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撩袍坐到床边,双手温柔地包握住锦庭风交握的十指,“父亲,您受了重伤,无需过多言语,听孩儿絮叨便是。若孩儿有话相问,父亲也可随心选
择应答与否。”
“螭儿”锦庭风万分吃力地唤了一声,嗓音粗噶无比,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那一口宝贵的生气。
“父亲,孩儿记得您曾用这双手教孩儿习武、练字、划船、凫水;教孩儿打理生意、运筹帷幄;教孩儿行兵布阵、杀人无形”锦螭捧起淡铜色的大手,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唇边的笑温软中含著丝
丝甜蜜的回忆,醇冽清澈的声音越来越低柔轻缓,“小时候,每当孩儿犯错时,这双手会毫无留情地狠狠打下;受伤时,这双手会默默地为孩儿包扎调理;悲伤时,这双手会把孩儿举上肩头,在芦苇丛
中飞奔跳跃。”他抬起眼眸,清凌墨眼一片朦胧粼光,“父亲,孩儿知道,您是爱著孩儿的。”
锦庭风嘴唇紧闭,眼眸中仍是无边的沈冷,只有不断上下轻微滑动的喉结彰显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父亲,从孩儿降生起,您便知晓最想要孩儿这条命的人是谁,对吗?”锦螭低柔的轻缓声渐渐飘忽起来,甜蜜温软的笑蒙上一层虚幻。
锦庭风蓦地鼓圆眼睛,沈冷中乍现噬人的凶戾,死死瞪著面前这个突然离得遥远的儿子。
“父亲,孩儿说过,对孩儿的询问,您可随心选择作答与否。”锦螭笑意不减半分,淡淡重复道,“父亲,从孩儿降生起,您便知晓最想要孩儿这条命的人是谁?”
颊上的肌肉轻微抽搐两下,锦庭风眼中的凶戾逐渐淡去,紧咬的牙关松了,“对。”低弱的应答伴随著似乎沈淀了千万年的痛楚苦郁幽幽溢出。
“父亲知晓十三年前崛起的蛟帮帮主是谁?”
“对。”
“父亲知晓八年前劫杀孩儿的主谋是谁?”
“对。”
“父亲是因为知晓,才会特意送给孩儿弦络等五名贴身暗卫,并暗地里组建了锦螭门?”
“对。”
“孩儿建立暗影部,日益蚕食掉锦家所有的商铺,父亲是知晓的?”
“对。”
“这次孩儿再遭劫杀,其主谋是谁,父亲心里也是知晓的?”
“对”
“父亲,李叔说您得知孩儿遭遇劫杀下落不明时,於痛急中坐塌了一张黄梨木椅。北宫叔说您派出众多人马寻找孩儿,差点急疯了?”
“对。”
“父亲之所以会被流箭射中,只因您看见了向您射箭的人是谁?”
“对”
“父亲,您可知孩儿活得很无奈很痛苦。倘若您有心,孩儿遭受的所有劫难本都可以不用发生的。”锦螭略微一顿,缓缓放开锦庭风的手,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父亲,真是可惜啊,您最爱的不
是孩儿,而是那个人。无论她做什麽,无论您的心有多痛,无论孩儿有多可悲,您始终舍不得责怪她一点点。父亲,二十多年来,您的忍耐可是到了极限,再也不愿活著了?”
锦庭风这一次没有开言,深深凝视那张与自己丝毫不像,笑得越来越温柔虚幻的脸,体内股股绞碎肺腑的痛楚突然间不翼而飞。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只余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一种绝望到癫狂的死亡
一般的空白。
“螭儿”他再次吃力地唤道,沈冷的眼眸漫上漠然死寂,枯槁的嘴唇艰难地咧开一个极淡的笑,“原原来你你一一直什麽都都明白父父亲”
“父亲,您太累了。您真的无需多言,孩儿全都明白。”锦螭伸指压住锦庭风翕张的嘴唇,从束发玉冠间抽出一支质朴高雅的乌檀木发簪,“父亲,您既然还爱著孩儿,便为孩儿做最後一件事吧。
”他撤回手指,握著簪头左右扭动外拔,露出一根黑长尖细的五寸剑刺,刺尖上裹染著一层白色粉末。
“父亲,孩儿会好生接管锦螭门的,您放心安歇吧。用不了多久,孩儿还会送她来陪您。”月华袖袍刮起清冷的微风,剑刺对准锦庭风左胸决绝刺下,白色单衣上迅速氤氲出一朵殷红的小花。黑铁
细针一厘厘,一寸寸,渐渐地没入皮肤、肌肉,穿过肋骨缝隙,径直刺中跳动的心脏。
“父亲,您必须死去。”温柔虚幻的笑慢慢消散,他木然回视那双沈寂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冷冷陈述道,“孩儿不想再活得痛苦无奈,孩儿想掌控锦家所有的权利,把自己的命握在手中,将错待孩
儿的人尽数踩在脚下蹂躏。”被剑刺扎透的心脏越跳越慢,锦庭风的眼神越来越溃涣,眼帘一点点下垂、下垂
右手轻扬,锦螭拔出剑刺,刺尖上凝聚著鲜红的血。清凌墨眼微微眯起,伸出红润的舌尖将血迹一一舔尽後,方才还原成乌檀木簪子,重新插入发冠。
“二倌主,沾上麻醉粉,父亲死时便不会痛了吧?”他没有回转身,只淡淡问道。他知道,那个白发女人始终紧紧跟在他身边,因为阴暗冷寒的空中不间断地流淌著一缕淡淡的温暖明媚。
“少主尽管放心,花家出产的麻醉粉,绝对有品质保障。”花恋蝶双手交叉笼在袖中,在他身後轻声笑道,“锦家家主面容平静安宁,是在无痛无觉中步入黄泉的。”这男人为什麽会大逆不道的弑
父?她虽不知其中的详细原因,但仅从那几个看似简单的问话中,已深深感受到一股子锥心的疼痛和悲戚黯沈。
她是个医生,见惯生死,感情本就比普通人淡薄。独自在无人峰谷生活经年,除了对男色还余有激情外,其余感情更是退化得比纸片还薄。
她喜欢的、心疼的、怜惜的是叫青锦,也叫锦螭的男人。任何伤害他,让他痛苦的人或事,不管是谁?不管是何事?只要他开口,她都可以为他披荆斩棘,解决所有。
锦螭静静地注视著似是阖目睡去的男人。好一会儿,他抬起手,从男人额上缓缓滑下。象牙白手指细细抚过浓黑的剑眉、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凹陷的双颊、短短的黑胡、枯败的嘴唇最後抚上
左胸那朵晕开的血花。
“父亲,孩儿爱您,更恨您。”他抽回手,漠然起身,冰寒沈黑的气息从脚下一缕缕一丝丝肆意喷薄,逐渐包裹了全身。
“啊──”尖利的骇叫忽然在厢房内响起。
他猛地侧转身,清凌墨眼除了黑与寒,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屏风边,北宫媛面色惨白发青,大张的朱唇失了血色,秋水明眸圆鼓鼓的,里面盛满了骇怕和惊恐。娇嫩的双手死死抠抓住屏风边缘,指节用力得发白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锦锦哥哥你你”她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锦哥哥锦哥哥竟然竟然亲手弑父?!这怎麽可能?!这怎麽可能?!她不停地哆嗦著。
男人一步步向她走近,黑沈和冰寒铺天盖地地兜头袭来,朗朗明濯的秋之皎月被腥甜的鲜血徐徐涂染成一轮嗜杀的不祥红月。
第070章 堕魔宠物
“北、宫、媛。”醇冽清澈的男中音一字字吐出,字音与字音之间的顿停中似藏著温馨的回忆。
锦螭负手走到北宫媛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不停颤抖的少女,水润薄唇忽地弯出绝美弧度,微笑道:“北宫媛,你不该追来的。”
他伸出右手,抚上少女煞白的小脸。杏形长眼中微蓝的眼白反射出幽冷疏淡的柔光,沐浴其间的瞳仁黑沈冰寒得好似雪山中的万年墨潭,无波无澜,冻结僵死。
“锦锦哥哥”北宫媛在冰凉大手的抚摸下,颤抖得越发厉害。这个浑身散发冰寒死气的黑沈男人不是她的锦哥哥!不是她痴心爱恋的锦哥哥!
她的锦哥哥明濯清冷,幽柔华朗,犹胜秋之皎月!她的锦哥哥有一双温暖的手,一对清凌的眼!她的锦哥哥对家主历来都是孝顺有加的,也从不会对她笑得这样冷漠,这样陌生,这样可怕!
面前微笑的男人已经堕落成魔,高华清贵蜕变成邪狞残忍,阴森森,惨厉厉,夹杂著淡淡的血腥气。
“不不!”她惊恐地战栗,无法置信地摇头,试图摆脱颊上的冰冷侵蚀。
“少主,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是你的未婚妻?”花恋蝶移步上前,伸臂占有似的勾住锦螭脖颈,软若无骨地倚在他身上。雅致磁音笑意融融,温和亲切,眼睛却充满警告地看向北宫媛。小妹妹,招子
放亮点,这是姐预定的第二夫君,在他没有以行动和言语正式拒绝姐前,姐奉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胡乱肖想。姐身为一个成年女人,实在不想以大欺小,在你娇嫩的小脸中扎下几根毁容银针,担上个摧残
国家花朵的名声。
锦螭薄唇的弧度弯得更大,右手随著北宫媛摇摆的头移动,渐渐滑到她纤细柔嫩的脖颈间,状似爱怜地上下游移摩挲,含笑否认:“二倌主切不可凭空污人清白。她只是本少主一时兴起,养了十六
年的宠物而已。”
“养了十六年的宠物?”花恋蝶一怔,继而抬眉怪声叫道,“看来锦螭少主对这只宠物还真是喜爱之极啊,竟足足养了十六年!”勾搭在男人脖颈上的粉玉手指泄愤似的摸著他的性感喉结抠搔起来
。哼哼,你以为当著姐的面猥亵养了十六年的人形宠物,姐就会红著脸灰溜溜地尴尬撤退是不是?错!姐的心理承受度不是你能小觑和猜度的!
锦螭抬起左手,牢牢握住她放肆的手指,止住她的暧昧举动。黑沈冰寒的墨眼盯著俏丽清新的北宫媛,渐渐也弯出小小的弧度,赞同道,“二倌主说得没错,养了十六年,本少主确实有些喜欢。只
可惜──”拉长的话音顿下,颇为遗憾地接著道,“现在腻味了。”轻描淡写间,抚在少女脖颈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他目不转睛地欣赏著少女白里透青的脸颊憋成紫红,香舌从大张的檀口中被迫探出。一声幽幽叹息在唇齿间悄然逸散:“北宫媛,你真的不该追来。”
五指倏地狠戾一收,咯啦的骨碎声轻轻响起。北宫媛涨出血丝的凸眼永远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死寂的眼中来不及为自己的消逝流下一滴泪,只凝固了无尽的惊骇和恐惧。
“若是你未闯进来,也不会死得这样早。”漠然看著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五指蓦地松开,任由少女的尸体砰然倒地。他突然侧过头,黑沈冰寒的杏长眼漾出奇怪的笑意,“二倌主,你瞧,本少主
养的宠物死了,不知你可有兴趣做本少主的新宠物?”
花恋蝶眨眨眼,再眨眨眼,刚才如果、假设她堪比鹰眼的视力没发生视觉障碍的话,好像亲眼目睹了一起蓄意谋杀人形宠物的恶性事件。不知道这件事若发生在二十一世纪,是会先被动物保护协会
叱责起诉呢?还是先被司法机关关押判刑?
“怎麽,二倌主不愿意?”锦螭握著她的手指放到齿间轻轻咬了一口,奇怪的笑意飞扬出黑沈的邪魅,“本少主饲养宠物也算长情,即便会腻味至少也在几年之後,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这个,呃,被咬的指尖麻酥酥的,有一丝丝痒,直直撩拨到了心灵深处其实吧,她的自尊好似薄弱如宣纸,脸皮厚度也还经得起导弹攻击。
花恋蝶摸著自家滑嫩嫩的面皮,真的认真考虑起来了。根据所见所闻,眼前这个绝色男人的心理状况明显已经沦落到非正常人类的境界了,依靠常规的追求方式很有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变成宠
物这个提议嗯,方式新颖别致,指不定最後能出奇制胜,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少主,要我当你的新宠物也不是不可以。”她想了想,道,“只是这只宠物有点好色癖,会死乞白赖地想法设法地占饲主的便宜。”先说断後不乱,姐的本性你必须要事先知道。如果到时候因为
清白问题发生恶意遗弃事件,姐是拒不接受的。
“无妨,本少主会注意捆好宠物好色的爪子。”锦螭笑意更深,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粉玉手指。
“这只宠物还很任性自私。在饲养期间,宠物可为所欲为,喜好随心,但饲主不得再饲养其他宠物,也不得眷爱其他宠物。少主确定自己能接受这个苛刻条件?”这是姐追求男人的原则问题,举凡
有所越界,姐必会忍痛割爱,坚决不吃回头草。
“也无妨,二倌主的德行本少主早听红罗倌主粗略提过。”锦螭放开她的手,撩起她鬓边的雪色发丝在指端缠绕,眉眼间全是浓浓的轻佻谑笑,“能拥有一只强大的白发宠物,即使性子自私了些,
条件苛刻了些,本少主也能容忍接受。”
花恋蝶闻言笑弯了眉眼,身子一斜,打蛇上棍地顺势向男人怀中倚去。黑灰色的浓翘眼睫翩然眨动,从眼角斜飞出串串秋波,娇滴滴地软声道:“锦螭主人,姓花,名恋蝶的小宠物累了,要抱。”
殊不见现代社会的迷你贵宾犬、博美犬、吉娃娃等宠物,哪个不是被主人又搂又抱,宠上天的。就连面对野性难驯的藏獒,也有人悍不畏死地搂著亲吻。她既然抛弃尊严,降低人格,英勇献身地当了只
宠物,当然就要充分享受宠物的高规格待遇不是。
然而憧憬是美妙多情的,现实是残忍无情的。
在她刚感受到诱惑醉心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脑袋正要埋进宽厚结实的胸膛中时,头皮突然一紧,一股力道绞缠著三千白发,将她生生扯离。
“疼!疼!”她侧著头,龇牙咧嘴,眼睛顺著扯动的力道倾斜,“锦螭主人,轻点,下手轻点,我疼啊疼啊”
“疼麽?”锦螭笑意涟涟,五指将那丝般柔细的白发缠绕得更紧。
“疼!好疼!锦螭主人心好狠!”花恋蝶疼出了货真价实的眼泪,嘴里怨嗔不已。双手紧紧捂压住脑袋,以期减轻头皮的疼痛。
“姓花,名恋蝶的小宠物,你该记得锦螭主人方才说的话。”他不慌不忙地解开缠绕在指间的发丝,笑得冰寒浸骨,“面对好色的宠物,本少主会随时注意捆好她的爪子,以免被她占去便宜。”两
手的麽指和食指捏住她滑嫩嫩的双颊,突地往两边扯扭出一个滑稽的鬼脸,朗声宣布道,“从今儿起,你就是我锦螭的新宠物──宠蝶!”言罢迅速放手,哈哈大笑著转出屏风。
“把这里收拾干净,给家主穿戴齐整以备随时下葬。”屏风外传来他冷漠疏淡的吩咐。
“是,少主。”婢女的应答平板整齐,宛似机械合成。
宠蝶?也恁肉麻怪异了吧。花恋蝶浑身微寒,後背冒出数个鸡皮疙瘩。聆听著闲庭散步般悠闲远去的足音,澄透眸光扫过床上咽气的中年男子,最後落在躺倒在地的少女尸体上。
初见的清新俏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躺在地上的僵硬躯体宛似一朵被暴风雨肆虐过的小花,残破、凄零,有著说不出的悲哀黯然。
原来,这样一个美丽青春的少女只是一只被饲养了十六年的宠物。腻味了,便随意夺舍生命。
“朗朗明濯,色如秋之皎月;毓灵疏秀,魂凝霜之寒魄。”她低低呢喃,对地上的尸体猝然绽开灿烂耀眼的笑,“小妹妹,你只知皎月让人爱慕向往,却不知皎月上既无多情的神仙,也无俏皮的玉
兔,有的只是巨石嶙峋的荒原和耸立的环行山脉。它不会发光,不会发热,白昼最高温高达正127℃;夜晚最低温降至负183℃。如你这样娇嫩纯净的花朵,又怎能适应月的荒漠贫瘠与冷热无常呢?死得
早正好避免了日後的伤心欲绝。愿上帝保佑你,阿门。”右手怜悯地在胸前画了个基督十字。
抬脚刚迈过北宫媛的尸身,似想到什麽,步履一顿,她又转过身,双手合什,对著床上的中年男尸远远拜了三拜:“也愿佛祖保佑你,阿弥陀佛。”
两具死於非命的尸体都被姐超度了,应该不会变成怨鬼吧?唉,姐是个多麽善良的女人啊。她为自己的优良品质自豪不已,举步与默然转进屏风的四名婢女擦肩而过。
“呵呵,姐绝不会赐予你们超度姐的机会。”
温和的轻笑声似风在东厢房中拂过,追著率先踏出房门的皎月男人而去。
第071章 堕魔揭破
约莫等了一炷香工夫,北宫魅三人终於看到月华身形再度出现在议事堂大门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去而复返的少主虽还是那般明濯疏秀,高华清贵,通身却布满不同於往日清冷的冰寒。清
凌墨眼纯黑漫漫,无波无澜,竟什麽东西也看不出。
樊英璃心下微怔,赶紧起身相询:“少主,家主他──”
北宫魅和李蓟与她一道同时从靠背椅上起身望向锦螭,脸上俱是一片担忧,眉眼间也充斥著焦急。
锦螭扬起右手,半道止住樊英璃的问询。薄唇勾出浅笑,黑眸从三人焦虑的面上一一扫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接著目不斜视地径直朝主位那张透雕著描银螭纹的宽大乌木靠背椅走去,落他半步的
一个白发女人则朝主座左下方空无一人的首位走去。
三人见少主点头,心突地猛跳两下,慢慢回归平静。家主估莫是熬过了这一关
刚醒神,李蓟便看见锦螭愈矩的行为,连忙沈声喊道:“少主,那是家主之位!”
月华背影在椅前顿了顿,一声明朗轻笑,袍角飞扬,身姿潇洒转过,已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首座上。
“李叔提醒得极是,只是我那位置被新养的宠物占据了。”锦螭肘搭扶手,指著左下方的首座,满脸的无奈。
北宫魅和樊英璃早将视线投放到那个突兀出现在少主身边的白发女人。
白发灰眸,粉颊淡唇,身著麻布白衣,外套黑纱罩衣,看不出有何魅惑之处,倒是那份清朗端正粗看过去像个读书的寻常文人。
她不是家仆,是少主的宠物?!少主何时有了这种恶劣的嗜好?!
“怎麽?姐是锦螭少主的宠物让三位大管事很惊讶麽?”花恋蝶斜靠在椅背上,落落大方地任君打量。双脚更是条件反射地蜷缩上椅座,粉玉手掌半掩淡唇,毫无气质地打了个极大的呵欠。半眯的
澄透灰眸泛起点点碎光,逸出股小兽初醒般的娇柔慵懒,与那宠物的名分还真有些相称了。
无视三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打完呵欠後,她又裂开唇拉开个痞懒的笑,“别惊讶,姐之所以甘当宠物,权因要在锦螭少主手下混口饭吃。”身体虫子般蠕动著,在靠背椅中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才
又慢吞吞地幽怨道,“现今世道啊,如三位大管事这般的强者能者才能活得如鱼得水,像姐这种柔弱不堪的升斗小民,只好靠出卖尊严和人格维生了。大管事们若还目光灼灼地盯著姐不放,姐真怕姐会
因突发的羞愧过头做出撞柱以全节气的愚蠢举动。”
北宫魅三人闻言顿时面露尴尬,干咳著移开目光。猛地又是一凛,以更为灼亮的眼光死死盯住蜷在椅上,看起来昏昏欲睡的白发女人。
不对!这个白发女人虽语出哀怨,看似弱小,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卑微自怜和胆小怯弱。一个宠物能被少主带入锦家议事堂,能坐上独属锦家少主的位置,能闲适自如地在椅上蜷身养神,这白发女
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宠物,至少不是他们先前认为的普通家仆那麽简单
。
“少主,既是豢养的宠物占了你的椅位,赶她下去便成。万万不该违了规矩,坐上家主的位置。”北宫魅眉头紧皱,从花恋蝶身上收回视线,目中勾出几分严厉,对锦螭轻斥道。
“北宫管事所言极是。”李蓟浓眉紧蹙,凶戾更增几分,迅速接口道,“少主,你素日敬孝家主,熟知礼法,谨遵规矩,怎的突然如此犯浑?该立即从家主之位上起身才是!”最後一句已是偏为警
告的怒叱了。
“违了规矩?犯浑麽?”锦螭被叱後,面上笑意如常。右手食指在乌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击,发出极有节奏的笃笃声,甚是为难道,“不好办啊,北宫叔,李叔,我对这宠物可谓是宠爱至极,舍
不得喝叱委屈她一点点呢。不如我们暂且不去管她的放肆,我也索性犯浑到底,厚颜请三位叔姨先行看看我带回的礼物。”
花恋蝶眼帘半阖,心中暗暗嘀咕,这男人说的简直比唱的还好听。他要真对她这个宠物宠爱至极,舍不得喝叱委屈一点点,也不至於迄今为止连个手心手背都吝啬赏给她摸。
按下花恋蝶的腹诽不提,单说北宫魅三人在乍然听到礼物二字时,心中无不惊讶万分。望著在主座上笑得霁月朗濯的少主,心头隐隐产生了不祥的征兆,一时倒忘记了继续指责他的逾越之举。
锦螭连续拍掌三下,响亮的清脆声结束後,驻守在大门外的二十几个锦家武丁中突然站出三人。双掌皆托著个一尺来长的锦盒,迅速迈入议事堂,恭恭敬敬地举到了北宫魅、李蓟和樊英璃的面前,
“有请北宫(樊/李)管事开盒。”
三人一愣,立刻谨慎地打量起面前的锦盒来,迟迟也未伸手去碰,更遑论开启锦盒了。
“呵呵,樊姨,你们莫不是怕这盒子里装著暗算人的东西?”锦螭挑挑眉,醇冽清澈的声音略略扬起,带著些疑惑,更多的却是调侃的笑意。
“少主真是说笑了,樊姨从前就曾被你捉弄过,如今还会怕你再次捉弄不成。”一抹精光从眼中急速掠过,樊英璃开口笑嗔。伸手接过锦盒,毫不迟疑地打开盒盖。在瞥见盒里的东西时,不由怔愣
。片刻,苦笑道,“少主,你果真又在捉弄樊姨了,缘何送我一柄匕首?”
锦螭笑而不答,眸光转向北宫魅和李蓟,轻声道:“北宫叔,李叔,不打开盒子看看我送的礼物吗?”
北宫魅和李蓟对视一眼,伸手接过锦盒打开,不约而同地泛起同样的苦笑。
“少主,你送北宫叔一块黄金作甚?”
“少主,李叔的盒子里怎的空无一物?”李蓟将锦盒倒转,又好气又好笑。
“怎麽?本少主送的礼物难道不对?”锦螭诧异道,“匕首乃刺客之物?不正合了樊管事对本少主施行的刺杀一事?黄金是本少主从匪寇水蜘蛛那里讨来的,送给北宫管事,也算物归原主。至於李
管事手里空空的锦盒麽?当是等著装这个东西吧?”
右手轻扬,一道绿光从空中滑过,无声跌在李蓟脚下。
那是一块通体碧绿剔透的圆形极品翡翠,核桃般大,上面雕著一条张牙舞爪的螭龙,龙眼天然两点透白,弥散著森森诡谲。
“螭玉。李管事等的是能调令锦家所有私兵的螭玉。”
锦螭阴恻恻地笑道,丝丝缕缕的黑色冰寒夹杂著血腥自他身上溢出,逐渐蔓延整个议事堂。
不可能的!?
三双眸子骇然望向主座上变得陌生可怕的少主,目中尽是不信。
“你们所做的一切,本少主早已尽知。”锦螭冷笑连连,黑沈的眸中逐渐透出嗜杀的酷寒,“一个忠心为主,连番刺杀本少主;一个富贵眯眼,买通匪寇狙杀本少主;一个权欲熏心,妄图独掌私兵
自拥为王。不过,你们彼此间倒是瞒得彻底,让本少主看得只想发笑。”
“少主!你莫不是魔障了,我北宫魅岂是那等毒辣小人!”北宫魅面色一变,愤然将手中锦盒砸在地上,从盒中滚出的黄金裂成了两块,“跟随家主二十余年,我等因何来到越国,北宫魅从未有一
日忘记,也从未有一日懈怠过!少主,还请你收回污蔑之言!”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佩剑上,“否则,北宫魅誓要打扰家主休养,请他评断!”
“没错,少主。”李蓟弯腰拾起螭玉,紧紧握在手中,沈冷的声音戾气十足,“八年前,我李蓟受家主之命隐匿偏岛,操练锦家私兵,数年如一日,从不敢有丝毫违令。虽说身为管事,能调令的私
兵只在千数之内,但李蓟一心只为家主,又何来苦等螭玉一说?还请少主休要听信某些谗言,做出亲者痛,仇者恨的事。”微吊的眼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樊英璃,鼻间重重一哼。
原来这匹夫只能调动千数以内的私兵?!难怪说起全数出动私兵时,他会再三推诿。北宫魅眼角的余光悄悄斜睨过去,暗自琢磨开了。
锦螭不理二人,只将视线放在樊英璃身上,“樊姨,樊管事,你也要说本少主血口喷人或是听信谗言麽?”
“少主。”樊英璃拿出盒中匕首淡淡看著他,双颊一片惨白,表情却十分平静,“樊姨其实很不忍的。”
“是啊,不管怎麽说你也在本少主身边伺候陪读了五年书,是看著本少主一点点长大的。”锦螭撇撇嘴,笑意更加森冷,“只是,你和父亲一样,历来都将她摆在本少主之上。对你而言,她的命令
是懿旨,本少主的性命则可有可无。”
樊英璃露出个古怪的笑,眸中流出淡淡的温柔,“九岁那年,她从冰雪地中捡回了我,这辈子就只为她生为她活。少主你──”声音一顿,眼中带上了怜悯,“的确比不上她。是故,我虽不忍,但
得她一声令下,我还是照杀不误。”手腕一翻,寒光忽闪,锋利的匕首深深没入胸膛,一缕殷红自她嘴角蜿蜒流下,“少主,你恨我吧。若是要怨,就怨你出生在锦家,是她的孩儿。”
惨白的面庞在嘴角殷红的映衬下变得鬼厉扭曲,软倒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生机。
第072章 堕魔屠杀
樊英璃自杀了。
尸体静静地躺在空旷的议事堂中,一双细长眼眸在临死的刹那安然闭上,拒绝纳入红尘俗世中的一切庸扰,只在心头呵护著大雪纷飞中的一个纤细少女身影。
“少主饶命!”一直立在她身後的心腹武丁双膝一颤,哆嗦著低头跪伏在她的尸身边,不敢动弹半分。
锦螭闭了闭眼,除去深处那丝不该再存在的酸涩。嗜杀的幽光慢慢移向一脸愕然的北宫魅和李蓟,淡淡道:“北宫管事,你说你不是那等毒辣小人,说跟随家主二十余年,从未有一日忘记来越国定
居的缘由,也从未有过一日懈怠。若本少主不收回污蔑之言,便要请家主评断?”
“那是当然。”北宫魅一梗脖子,儒雅端正的五官满是忿忿之色。
锦螭低低轻笑起来,笑声逐渐变大,最後竟趋於狂笑,边笑边道:“北宫魅,你是不是毒辣小人,本少主不予置评。但本少主可以万分确定地告诉你,本少主如今是个黑心!肺的男人。你用不著去
找家主,他已经死在了本少主手中!”右手一个使劲,扶手头被生生掰断。
“你弑父!?”北宫魅和李蓟同时骇然惊呼,脚下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断裂的乌木在渐渐收敛的笑声中化成碎屑,如沙子般流泻在地,醇冽清澈的声音透出蚀骨的冰寒:“对。本少主不仅弑父,还要彻底斩断与邬国的牵绊!”
“你要叛主!?”这一次,北宫魅和李蓟的惊骇中涌动出愤怒和森厉,後退的脚步猛地踏前,腰间佩剑蹭地抽出一半。
锦螭面不改色地半垂眼帘,不紧不慢地拍拍沾染了木屑的手掌,哼笑道:“弑父如何?叛主又如何?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谁若负我,我必杀之。”
正在欣赏好戏的花恋蝶唰地侧目过去,乖乖,这男人莫不是曹操转世?说出的话竟然与曹孟德曹阿满的千古名言一模一样,且更狠更绝地添上了一句“谁若负我,我必杀之。”好,有枭雄素质,不
愧是姐看上的男人。
北宫魅和李蓟闻言有瞬间失神,随即面色森然,猛地拔剑而出。
“锦螭,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牲!”北宫魅厉啸出声,剑气如虹,炸散开千万点寒光,流星般疾刺锦螭身上的各大要害。
“猪狗不如的东西,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李蓟怒喝,手中三尺青锋荡出道道冷厉杀机,不甘落後地向锦螭的头部和胸膛劈削而去。
锦螭唇角高高勾起,黑沈冰眸映入一片灿烂剑芒。双手抬起,眸子微弯,毫不犹豫地发射出漫天银雨。
察觉不妙,北宫魅和李蓟迅速回剑护身,疾卷袖袍鼓荡出强劲真气震开扑面而来的暗器,身形更是如惊鸿般後退飞落。
刚一站定,一股力道倏地点中後背穴位,明晃晃的大刀杀机四溢地架在了脖子上。
捧献锦盒的武丁早在他们接过锦盒时便退出了议事堂,在这电光石火间,守在大门外的武丁根本来不及逼至他们的後背,那麽从後面偷袭架刀的只可能只可能是
心头涨满无法言喻的愤怒,绝望的冷汗浸湿了整个身体,一滴滴顺著肌肤滑落。
“如何?被信赖无比的亲近心腹背叛的滋味很不错吧。”锦螭笑吟吟地站起身,“本少主会对你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也是因为你们的心腹全是家主为锦家培养的暗卫。”他缓步走上前,离二人三尺左
右站定,“二十年前,家主就埋下了这些棋子。你们的野心和举动他都知道,不过为了邬国他需要你们,只要不是太离谱,他便容忍过去。而本少主不需要你们,当然就不会容忍你们的暗杀,也不会容
忍你们的嚣张。”
“呸!”北宫魅待他说完,突然啐了一口,放声讥笑起来:“遥想少主自会开言以来,对我等是一口一个叔姨,唤得亲热。性子虽清冷,然也朗正,却不想原来暗地里是只披著羊皮的恶狼。我北宫
魅阅人无数,竟也被你这黄毛小儿欺骗数年,真是惭愧之极,惭愧之极啊!”
“不,北宫管事,你说错了。本少主刚开言时,你们并无二心,对本少主也是真心疼爱。故而本少主幼时的呼唤是真心诚意,发自肺腑的。”锦螭漠然驳斥道,“不过,八年前本少主遭遇劫杀下落
不明时,你们的野心便被那场意外唤醒了。锦家单是武丁便突破千数,私兵回禀家主的是两千,实际却有近乎四千之数。本少主念在旧日情分上忍辱仍以长辈之称敬唤你们,你们不但不羞惭收手,反在
暗处数度暗算本少主,这次更乘著本少主再次遭遇劫杀,身受重伤之际落井下石,实在越过了本少主容忍的最大极限。”
“哼,想不到锦庭风二十几年来一直防著我等,被亲身孩儿弑亡,也算是报应。”李蓟冷笑道,“不过,锦螭,今日傍晚时分若我出不了议事堂,那由我亲自组建操控的一千私兵便会立刻攻入岛中
,与岛上的五百私兵里应外合,血洗锦螭岛!”
“不错,我北宫魅也不是好欺辱的,虽被锦庭风使了绊子,不慎落於你手,但这锦家家仆武丁至少有上百数都是我亲手栽培起来的。”听闻李蓟之言,北宫魅也冷笑不已,“另外,蛟帮还在岛外虎
视眈眈。锦螭少主,奉劝你还是──”
“本少主早知与蛟帮勾结的是你。”锦螭宛似看白痴一样摇头轻叹,打断他的狂言,“本少主要灭蛟帮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你这两个阶下囚,可知家主最近几年暗地里组建了锦螭门?可知这锦螭
门的门众多是从锦家家仆武丁和私兵中挑选出的?锦螭门门规之一便是家主死,螭玉现,所有门众唯听令锦螭一人。至於螭玉可调令全数私兵之言只不过是瞒眼欺人的幌子。”最後一个字音刚落,议事
堂外陡然响起声声惨嚎,男女老少都有。
北宫魅和李蓟虽头不能回,目不能视,耳朵却未聋掉。面色突地铁青一片,瞪向锦螭的目光霎时怨毒无比,嘴唇剧烈哆嗦著吐不出一个字。
“看样子你们恨不能食我的肉,寝我的皮,喝我的血,抽我的筋。”锦螭善解人意地替他们说出心中的极恨,幽黑的墨眼慢慢溢上血腥,“你们听到亲人的惨号便如此痛恨於我,那麽,可曾想过当
我知晓暗杀我的人中有自小便当做长辈敬爱的北宫叔、李叔和樊姨时,知晓参与暗杀的有与我一起长大,看似情同手足的弟兄时,心有多痛?又有多恨?”目光越过面前五官狰狞扭曲的二人,看向大门
口一个个倒下的身体,唇角噙著浅浅的虚幻的笑,“对了,北宫叔,北宫媛在家主的东厢房中便被我掐死了,比你先走了一步,你的两个儿子现在也走了。李叔,你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走了,李婶
婶悲痛欲绝,自己撞上了刀锋,断喉而死。呵呵,有把大刀插进了北宫婶婶高耸的腹部,听闻她下月便要临盆──”
“畜牲!畜牲!两个儿子与我一起作孽,死有余辜。可毫不知情的小媛何其无辜!那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北宫魅狂吼著打断锦螭的描述,淡红的泪顺著暴突的眼汩汩滑落。
“怨只怨他们投生到了北宫家,做了你的孩儿。樊姨临死前是这麽教我的。”锦螭笑得欢畅,“更何况斩草务必除根,这道理也是幼时北宫叔教我的。”
“魔鬼!”李蓟蓦地戾喝,竟冲破穴道,劈手夺下架在颈部的大刀,当头向他砍去。
这一刀的挥出太出乎意料,这一刀蕴含了几十年的内劲,这一刀凝聚了所有的恨怨。刀风怒若雷霆,刀势沈若大山,刀速快若疾风。
锦螭虽武艺不凡,却不足以抗衡李蓟拼尽全力的一刀;距离太近,也来不及躲避撤离。他索性不去管压向头顶的刀锋,目光遥望大门口四下流淌的暗红,扫过提刀奔来的十几个武丁,眉眼间的血腥
越发浓稠。死罢,都死罢,都在地狱里等著本少主。闭眼的瞬间,心底深处又升起强烈的不甘。不,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杀掉那个女人!怎能轻易死去?
寒光中,鲜血如喷泉般高高蓬溅,激洒议事堂的水磨石砖。
北宫魅的头颅骨碌碌地在石砖上滚动数米,最终静止不动,石砖上蜿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刺目血痕。
李蓟劈下的刀被一只粉玉手掌稳稳托住。健壮的身体半倾,一只筋骨暴突的手掌从他背後穿胸而出,鲜血溢了满嘴,吊梢眼中尽布浓烈的怨恨和杀气。
花恋蝶单手搂著锦螭的腰,对著尚余一口气的李蓟笑得纯良无害:“李管事,不巧得很,宠物有保护主人的义务。阻了你的杀戮行动,姐深感歉意,还请多多见谅。”
手掌翻转,夺下大刀,对著穿透李蓟胸膛的手掌干净俐落地倒插过去。伴著一声短促的惨叫,三尺多长的大刀将李蓟和自身後偷袭的暗卫串成了一根绳上的蚱蜢。右脚飞出,状似无意地将两只蚱蜢
踢向旁边握刀欲砍的另一个暗卫。
与此同时,一直跪伏在樊英璃尸身边瑟缩静默的暗卫猛地弓背跳起,腕中、双膝、後背分射出十支小箭,直奔锦螭的面门和胸膛。
“这三个家夥变著法的要给家主报仇麽?呵呵,不是锦螭主人亲自养的宠物,果然喂不熟啊!”花恋蝶朗声谑笑,搂著锦螭飞旋後跃,堪堪避过小箭和落後半步的染血大刀。
机会稍纵即逝,从大门外奔进的十几个武丁眨眼已团团围住两名偷袭暗卫,刀光四起,片刻便将他们乱刀砍死。
“属下失职,让少主受惊,请少主责罚。”十几个武丁齐刷刷单膝跪地,满脸羞惭。请罪声回荡在议事堂中,洪亮有力。
“起来,把这里收拾干净。传令下去,杀掉所有喂不熟的宠物,血洗锦螭岛!”
锦螭反搂住花恋蝶,踱步坐上主座,面沈似水,冰寒冷酷。
“是!”十几个武丁冷肃应道。立刻起身拖拽著议事堂中数具残破的尸体迅速退出。两个手中空空的武丁在锦螭眼神的示意下,乖觉地拉动大门。
咯吱──咯吱──
阵阵沈闷的低响中,厚重的议事堂大门缓缓关闭。
第073章 堕魔阴影
花恋蝶乖巧地伏在锦螭宽阔的胸怀里。脸颊蹭上弹性十足的厚实胸肌,鼻尖嗅著若有若无的冷香,灰眸惬意爱娇地眯起,只觉浑身内外每一个细胞都舒适兴奋得想要高歌一曲。
千载难逢,不,万载难逢的机遇啊!
一向对她严防死守的男人竟然主动将她抱进怀里,大手还不断地在她头顶抚摸。虽然那动作实在很像给宠物顺毛,不过她不挑的。
“啧,父亲培养的暗卫真是不可信。”锦螭面上的冰寒渐渐淡去,失笑地望著黑漆大门後镶嵌的朱红描银螭纹家徽,呢喃声状似问询又更像是自语,“他留下的锦螭门真的会对本少主惟命是从麽?
”
唔唔,头顶被摸得好舒服。花恋蝶脑袋不受控制地在锦螭胸膛中磨蹭起来,同时也不忘回应男人的呢喃:“锦螭门门规之一,家主死,螭玉现,所有门众唯听令锦螭一人。这世上名唤锦螭的,只得
你一人而已。”她仰起头,得寸进尺地吻了吻正巧凑到唇边的喉结,“对门规置若罔闻者,杀之。”
“杀之麽?”目光从螭纹家徽上收回,扫过水磨石砖上残留的暗红血腥,“真是古怪,本少主拥有自己亲手组建的暗影部,最终却发现独信你这宠物不会背叛。”他玩味地轻笑,性感喉结在花恋蝶
唇边上下滑动。
“姐本来就值得信任。“花恋蝶大言不惭地随口答道,心尖被勾得直痒痒。咽下一口泛滥而出的液体,悄悄伸出舌尖,抵著喉结转圈舔舐起来。
锦螭身体微滞,随即伸指钳住她的圆润下巴,高高抬起。幽黑清冷的杏长眼略眯,直直对上她的灰眸,凌厉得似一支箭,欲透过瞳眸插进心底最深处。
“花恋蝶,仔细看清楚了,在你面前的男人不再是明濯胜秋月,霜寒凝魂魄,举止守礼有度的翩翩公子。他只是一个亲手弑父,滥杀无辜,残忍无情到比畜牲还不如的魔。他的双手染满血腥,他的
心沈黑似墨,他浑身都是洗不净的血味。”
“那又怎样?”灰眸笑意盈盈,俏皮地弯成两个新月,淡唇一撅,“你的宠物不仅又懒又色,还任性自私无比。只要你有自信饲养下去,她就有胆子一直绕在你身边转悠。”
锦螭勾起唇角,咧开一抹森冷寒!的笑。猛地,低头如鹰般凶猛地攫获住那张淡唇。
柔韧润泽的淡红薄唇含住娇嫩唇瓣大力吸吮,好似吃奶的婴儿般贪婪。凶舌撬开微闭的唇缝钻进檀口,在里面暴戾地翻搅,像是还不满足似的,在吸缠住香滑的小舌後,竟张开森白利齿啮咬起来。
花恋蝶只觉一股尖锐的剧痛从舌尖传出,口中霎时溢满腥甜的铁锈味。这种粗暴血腥的吻根本不是情人间的缠绵,它充斥的是发泄,是报复,是毁灭所有的残厉。
她推拒著男人的胸膛,企图摆脱这样的残酷,但後脑却被一只大手牢牢禁锢,搁置腰间的手臂也不容她逃离地越箍越紧。
啮咬肆虐过香滑的檀口,啃咬上纤柔优美的脖颈,一口一个血印,一吻一朵血花,逐渐往胸部盛开。
“锦螭!”花恋蝶高仰脖子,舌尖和唇瓣又麻又痛,脖颈间的疼痛更是有增无减。眼看突然陷入癫狂的男人隔著衣物就要向她高耸的顶点咬去,终是忍不住喊了出来,屈指往他眉心一压,及时止住
他的疯狂。
锦螭宛似被点中穴道,所有的动作於瞬间停止。
“锦螭主人,不是我想对你动武,也不是我忍不了痛,实在是因为你的情绪失去了理性控制。我怕我娇美的身体不幸毁在你锋利的牙齿下。”她干笑两声,指指红肿破皮,血迹斑斑的嘴唇,“怎麽
说完整无缺的宠物也比残缺份子更顺眼些不是。”
这男人不动时,如处子般保守;一旦动起来,却如野兽般凶残。纵观其表现,极可能受到过某种特殊伤害,导致其对男女之事出现心里阴影,进而发生行为异变。
时间一点点流逝,议事堂陷入诡异的沈默中。
良久,锦螭半垂的眼帘才缓缓打开,重新望向花恋蝶的清凌墨眼幽深明华,润色薄唇边溢散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浅笑。麽指怜惜地摩挲著花恋蝶被吸咬得破烂的唇瓣。鼻中哼出嘲讽的冷嗤:“果然,
把宠物当成女人碰触时,就无法控制身体的渴欲。”
“身体的渴欲?”花恋蝶将手背在身後,尽量不去碰触他的身体。灰眸漾满温暖明媚,雅致磁音温柔轻缓,像是在静夜中悠然吹拂的清风。她是个医生,当然明白锦螭口中的身体欲望绝不是指男人
的雄性情欲。
“是啊,身体在叫嚣著撕裂一切。”锦螭笑意加深,手指灵巧地解开她腰间的束带,慢慢褪下最外面的黑纱罩衣,接著是雪白的麻布素衣。
粉玉雕琢的女性上身系著一件水红丝绸鸳鸯肚兜。桃粉荷枝亭蔓,碧绿莲叶铺散,居中的交颈鸳鸯以五彩丝线绣成,活灵活现,旖旎暧昧,那精湛的绣功正出自红罗之手。
肚兜下的起伏不是波涛汹涌,却也是秀美挺拔,在完美无暇的粉玉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惟憾纤长柔美的脖颈左侧布满了一个个血色齿印,丝丝殷红泌出,被蹂躏成一片模糊的淡红,破坏了这
份惹人浮想蹁跹的绮丽。
“锦螭无法掌控那份渴欲吗?”花恋蝶略略偏头,眨眨眼,澄透的灰眸除了点点好奇,不显丝毫惊惶恐惧,仿佛那些血色齿印不在她的身上。
“掌控?”锦螭声调微扬,杏长眼眸闪了闪,“谈何容易。事隔月余,我至今无法遗忘那种唇舌游走肌肤的噬魂刻骨。”长长的指尖在她後颈处不断轻划,深深的笑中晕染上淡淡的疯狂和浓浓的血
腥,“四肢筋脉俱被砍断,彻底沦为粘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冰冷僵硬的身躯面对羞辱连颤抖挣扎都无法做到,埋在皮肉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怨毒、愤恨以及比墨还黑的绝望和厌恶,恨不能将这污秽的身
体剐皮割肉,放血剔骨。”
“不,红罗在你昏迷时察看过你的身体,你并没有遭遇实质的侵犯。”花恋蝶想了想,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凑近头,小心翼翼地在他眉心处落下一吻,“你只是身体表皮被羞辱过,不该有那样
自厌的血腥想法。”
锦螭冷冷凝视她,唇齿间溢出一串低低的讥笑,“我的小宠蝶,如若砍断你四肢筋脉,抚摸亲吻你身体的是生养你的亲生母亲呢?”
啊?!
霹雳在脑中炸开,花恋蝶有些傻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事实咋会这样?本以为仅是单纯的猥亵美色事件竟遽然上升为复杂的母子乱伦!
虽说爱无国界,爱无性别,爱能无视一切,但这种超越平凡,脱离正常的变态感情古今中外好像从未得到过世人的认可。至少眼前这个身为主角之一的男人就绝对不认可,不但不认可,还悲催地在
心底留下了强烈的阴影。
“你看,这副身体已变得痛恨所有人的触碰,若是碰到女人更会在瞬间产生撕裂的渴欲。”锦螭五指箕张,按压在胸膛上,瞳眸黑沈阴鸷,再次开口的声音阴霾得仿若从地狱里爬出,“你说,我是
该杀了自己,还是该杀了母亲?”
“当然──是──杀掉──那个──不配做──母亲的女人!”
回过神的花恋蝶毫不迟疑,咬牙切齿道。原来,她追求男人之所以困难重重,全是因为某个失败母亲道德沦丧的行为造成的。操他爷爷的,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那寡廉鲜耻的女人竟然把手伸到了
自家儿子身上,简直侮辱了母亲和女人这两个名词!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锦螭放在她後颈的手指蓦地收紧,勾起的唇瓣抿成一条冰寒直线。眸光狠戾地定在她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锦螭主人,身为宠物的我可以为您办妥这件事。”花恋蝶目光不躲不闪,笑得讨好谄媚,“这种女人死上一万次也不嫌多。”
杏长眼眸渐渐眯起,狠戾的眸光趋於和缓,面容间的阴鸷也消褪不少。
“只有亲手杀死那贱人,身体才可能学会遗忘。”锦螭摇头,重又抚上她的发顶。梳发的动作温柔中带著些些宠溺,像是在抚摸一只乖顺讨喜的小兽,“宠蝶,锦螭主人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