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少年越帝的囧病(二)
尉迟德办事效率极高,眨眼功夫,便布置出一间用烈酒和醋消过毒的密室,所需的医药箱也从依君馆提来了。
花恋蝶、红罗和他都换上煮沸消过毒的白布罩衣,盘发入帽後,这才进入密室。
特殊的床榻呈斜坡状,浑身赤裸的少年越帝仅上身盖著一方白布单子。臀部略微高翘,後庭脱落的暗红赘物才擦洗干净,又立刻带上了丝丝殷红。一碗麻沸散灌下,他陷入更深沈的昏迷中。
此刻斜趴在床上静谧沈睡的少年让花恋蝶无端想起了《沈默的羔羊》。孤苦无援的女主角史达琳幼年时便从蒙大拿牧场被宰羔羊发出的尖叫声中明白了什麽叫任人宰割,什麽是弱者的呼号。她逃跑
了,靠著岁月风霜锻炼出来的坚毅与刻苦,在竞争中战胜所有对手,一步步与命运抗争,读完了弗吉尼亚大学,获得心理学与犯罪学的双专业证书,然後进入联邦调查局的行为科学研究部当实习特工。
这个在皇家的暗黑倾轧中坐上大宝的少年帝王,又经历了怎样的刀剑风霜?
双手从自制的烈酒中取出,她稳稳心神,手指徐徐探入病灶内检查。环状,混合痔,动了手术後将有较大的创面口。
握起白釉盘中寒光闪闪的手术刀,体内的血液叫嚣著沸腾起来,头脑却出奇得冷静,心脏的跳动也与往常一样沈缓有力。她轻轻下刀,动作快、准、狠,流畅得好似已经切割过百万次。
红罗站在床榻的另一侧,拿著叫不出名字的器物为花恋蝶扩开少年越帝的後庭,腥红的腔壁内也赘生著肉物。看著刀子急速割刮,殷红的鲜血不停涌出,额头和鼻尖不由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红罗夫君。”花恋蝶抬手扎下几根银针,止住出血量。狂热诡谲的眼神中硬生生挤出一丝担心,使得那张扭曲僵硬的脸庞更为可怖。
“不妨事。”面对她的异变,红罗已能淡然处之,笑著摇头,“我也是个越国人,为皇上效力是我的本分,何况我还等著两年後收那几十万两银子。”
是啊,等著收那几十万两银子的不但有他,还有这个躺在床榻上被医治的少年帝王。
初见越帝,他之所以会忘记叩拜行礼,不是不懂规矩,也不是被帝王的尊威吓得失了魂,而是太过震惊所致。他清楚记得,一年前,地下赌庄开了越帝的赌局,赌的是少年越帝能否平安活到弱冠。
当他将三万两银子的筹码押在“活过弱冠”一方时,引爆了赌庄漫天的嘘声和嘲笑。这时,一个俊秀的少年从人群中奋力挤出,对他笑著点点头,抬手也将三万两银子的筹码押在了“活过弱冠”那一边
。
他并不觉得越帝会长命,纯粹是因为无人押“活过弱冠”才下注的。反正他时日无多,银子的多寡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而这个俊秀少年便不知是怎生想的了?看他虽穿戴普通,却通身尊贵,想来必
是大贵族家的纨!子弟。不过,经这少年一押,倒有不少赌徒也跟著押在了“活过弱冠”一边。
今日一见,他终於明了了当初那个少年的想法。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活著,为了让大家惦记著让他活著。
帝王,看似无比尊贵荣耀的位置,暗含了多少血泪辛酸?心里不由对这虚弱的少年帝王升起许多怜惜。
从少年的神情间他知道少年已然忘记了昔日的一面之缘,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的容貌又已改变太多。也好,若是认出了,记得了,那麽窥探到帝王当年秘密的他也就麻烦了。
杵在旁边行监视目的的尉迟德已在惊骇中呆滞了。
自四年前起,皇上一年中总有几次便血。暗里寻了大夫煎熬药剂服下,倒也平安无事。谁料半月前,皇上後庭又陆续出血,虽经诊治,却完全不见成效。前些日子尚可坐朝听政。没过两天,竟是虚
弱得起不了身了。
月前,虞国来犯,边关告急,最为忠心的景烨王领兵镇关,至今未传大捷。朝中剩下的是诸事不管的景辉王和风评甚佳的景明王,德高望重的两朝丞相突染重病,已上书请辞,剩余大臣多是左右附
和的墙头草。因此,未免朝廷动荡,皇上病重不治的消息决不能走露风声。於是,皇上以梦见先帝责其未能看顾好皇家血脉为由,下罪己诏,前往皇家宗祠祭拜半月,朝政也暂且全权交由景辉王与景明
王共同把持。
宫中御医不敢轻易动弹,以免打草惊蛇。可寻遍邺京名医,仍不能为皇上止血。且不说半月之期已过一半,单是皇上越来越衰竭的弱相便让他心忧如焚。
今日出来替皇上为景烨王传信,正巧看见个白发女人出手诊治五岁小儿。对游方郎中的医术他原是不信的,但随著排起的长龙,他逐渐看到了一个绝顶高明的医者,那身医术说是超凡入圣也不为过
。
再细看,那白发女人里著三醉芙蓉素衣,外罩黑纱绣金纱縠,一头白发松松编成辫子,尾梢系了根水红发带。肌肤如粉玉雕琢,灰眸澄透似古井无波,清朗端正的面庞怎麽看都不像个游方郎中。
只需片刻功夫,他便从下属收集的情报中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是依君馆的二倌主,瞬间联想到去年曾听闻手下谈起有个乞丐白发女人娶了个倌子为夫的罕见事儿。
有趣!
他轻哼,从酒楼处俯瞰下方忙得不亦乐乎的白发女人,冷冷笑了。有了家累更好,不管她是谁,必要将其弄去为皇上医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对他的突然出现,那个白发女人不但镇定自如,面不改色,还提出了要坐软舆的要求,并直言告知早就察觉到他的窥视。
白发女人的太阳穴明明与常人无异,行路之时也略带沈滞,为何会拥有高级武者的敏锐?
她提出要她的夫君一同前往,是害怕他们会对那个倌子不利麽?她又凭什麽笃定她身边是绝对安全的?
及至蒙上眼睛,他才终於发现了这个白发女人的不同之处。失了眼睛,走路却无半点踉跄,甚至常常出手扶持她夫君跌撞的身子。说话时,总能准确无误地面向对方。若不是对下属充分信任,他都
要怀疑蒙在她眼睛上的那块布是透明的绢纱。
皇上虽然年轻温和,无甚太过犀利的凌威,但登基已有五载,那久居龙座养成的尊贵帝王之气也绝不是普通百姓所敢直视的。
她不但直视皇上,甚至出言与皇上笑谑讨情。情况紧急时,更毫无顾忌地撕扯下皇上的亵裤冒犯龙体。
在她的眼中,在她的手中,皇上不再是皇上,只是一个等待救治的少年病患。
而当她拿起所谓的手术刀时,他知道了,他挟持来的不是个游方郎中,也不是个敢娶倌子的乞丐女人。她是个恶鬼,是个嗜好切割的恶鬼。
心底不由对她那个看似柔弱的倌子夫君升起了由衷的敬佩,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待在这个白发恶鬼身边,笑颜如常呢?
至少,他的脚步已是有些移动不了了。
施救之後,是否还能顺利地照规矩办事?一时间,他极度地不确定起来。
“好了。”花恋蝶丢下刀,挖出药膏将病灶里外厚厚地涂抹一层,“另外为皇上换一间消毒密室,把熬好的药灌下去。五天後,姐再施行扩肛。”
“还未完麽?”尉迟德抹去额上的冷汗,急切问道。
花恋蝶嗤笑一声,手在烈酒中漫不经心地搓洗,“你家皇上後庭赘物呈环状,受创面颇大,姐并没有使用针线缝合。五日後,若不进行扩肛,很可能出现肛门紧收变窄,无法顺利排便的情况。另外
,这病并不是切了赘物就好了,它需要至少半月以上的调养与观察。”
说实话,他有听等於没听,基本不懂,心头却舒了口长气。还好,不会立刻与这个白发恶鬼对上。
虽然手中无刀的她看起来又是一个寻常女人,但那种恐怖已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今日这副场景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3 13:30:00
第114章 沈默的羔羊
“父皇,您看儿臣今日做的策论可好?”
太女姐姐笑嘻嘻地对父皇递上了在太学里得到太傅大加赞赏的策论,她虽只得十四岁,那张脸已是出落得美貌绝伦。
“好!好!朕的玥儿真是聪明伶俐,英明不凡!”父皇抚著胡须,笑得十分开怀。
“父皇,那儿臣的呢?您看您看。”十岁的皇弟也不甘落後地挤到父皇面前,递上了他的策论。
父皇抬手接过策论细看後,一把将可爱的皇弟抱上膝盖,大手揉拍著他的肩膀,笑著点头赞许:“严儿的策论比起你太女姐姐来说虽笔触还略显稚嫩,但其中见解已是不凡,日後可要好好辅佐你太
女姐姐治国啊!”
“儿臣谨遵皇令。”皇弟从父皇膝上跳下,煞是调皮地跪地叩拜,又跳起身抱住太女姐姐,叫嚷道,“太女姐姐,听到父皇说了吗?严儿以後一定会成为你的朝中栋梁的。”
“好,太女姐姐等著严儿长大。”俩姐弟相拥著发出清脆快乐的笑声,与这奢华沈闷的重重宫阙显得格外突兀。
太过突兀的东西通常都会被消减呵。他如往常一般静默地立在一边,面色平静地垂眸看著深黄绣龙的祥云朝靴,思忖著,什麽时候这身上的四爪祥龙才能变成五爪腾龙呢?
“昕儿,把你的策论拿与父皇看看。”突然,他的名字被那个身著明黄五爪腾龙衮袍的男人叫到了。
“是,父皇。”他应声上前,双手递上自己的策论。同是一母所生的孩儿,他就是不能如他的姐弟那般在父皇面前肆意。母後早逝,父皇这几年虽鬼迷心窍般独宠上了一个宦人,但对他们三姐弟的
关心却并未少了半分,这份亲情在皇家中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昕儿,你这策论中规中矩,无甚大错,也无甚精妙之处,颇为平庸啊──”耳畔是父皇扼腕的叹息。
“儿臣受教。”他抬眼对父皇有些惶恐又有些讨好地回道,“父皇,儿臣会多加努力的。”他知道,这句话从小到大,他已说过了无数次,他的父皇也已听得麻木了。
果然,父皇眉头微皱,又和往日一般挥手让他下去加紧攻读。
“儿臣告退。”他恭敬地自父皇的养心殿退出,在转过殿门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里面和乐融融的氛围,唇角勾出若有似无的笑。
父皇,您莫不是忘了?身为帝王,本身无需拥有过人的才华,也无需拥有惊天的本领。帝王,只需懂得隐忍阴谋,懂得识人御人,便足以坐稳江山。
一年後,太女姐姐死在了她的太女寝宫中。他的寝宫与之相邻,晨间初醒时,便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癫狂嘶嚎。不多时,太女姐姐便气绝身亡。御医说,太女姐姐是突然心绞痛而死。
父皇悲痛万分,身体开始日渐虚弱,更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文武兼修的皇弟身上。
又一年,皇家一年一次的狩猎中,身重数箭的皇弟像刺蝟一样被抬到了父皇面前。父皇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皇弟是父皇全部的希望,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全是最顶尖的武者,为何还会出了这种篓子?到底是谁有如此神通广大的触手?答案他心知肚明,相信父皇也是心知肚明。
同胞逝去,父皇病重,他悲伤吗?不,他只是惋惜。他痛恨吗?也不,他只是警醒。身在皇家,他天生就没有多少多余的感情。这个暗地里的黑手为他除去了所有的障碍,他要做的无非是陪著父皇
一起悲痛,和往常一样掩盖住资质平庸的二皇子意欲登上大宝的野心即可。
太女姐姐临死前的那一声惨叫时时进入他的梦中,提醒他不能错踏一步。
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这个资质平庸的二皇子毫无悬念地成了太子。父皇咽下最後一口气时,他以十三岁之龄登上了越国最高的宝座,成为新的越帝。
身上的四爪祥龙终於换成了五爪腾龙,在窃喜之际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和他一样想换衣服换绣龙的黑手一直没有停止过行动。养在皇宫中的异母皇弟皇妹在四年光阴中逐一染病身亡,这样真的很好,
很省事,他都不用担心数年後,那些英睿的皇弟皇妹们会不会造反的问题了。
他如今只需慢慢地伸出爪子,瞅准时机,给予那个黑手致命一击,便可在龙座上高枕无忧一生。当然,他也要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警戒,否则被吃掉的将会是他。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容许他进行最後的较量,连周旋的时间也不想给他。不甘心呵,真的好不甘心,他明明即将掌控一切的!
倏地张开眼睛,入眼的是华丽的黄色锦帐,四条五爪腾龙绕著帐顶中部的火红宝珠盘旋飞舞,龙身边祥云缭绕,说不出的威严尊贵。
右手被一个温暖的东西握著,那东西细滑嫩软,却又柔韧有力。
还有些晕眩的头微侧,看见床榻边趴伏著一个白发女人,女人的右手正牢牢握住他的右手。
他想起来了,在所有民间医者都束手无策之时,尉迟又为他找了个白发游方郎中。
这白发游方郎中对身为帝王的他没有半分瑟缩畏惧,她敢直视他的面容,敢在他面前调笑,敢放肆地撕扯他的衣物,敢说出在他身上押了赌注,敢真的在他身上动刀,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大
胆的女人。
模模糊糊中,他恍惚感觉到有温暖的指尖在他的眉上轻轻描画,有腥甜芬芳的液体流进他的口中,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元气,死亡渐渐离他远去。
露在手臂外侧的小半边侧脸如同粉玉雕琢,半截黑灰的长眉浓密且根根分明,隐隐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尉迟为何未照规矩办事?难道说他的病并未治愈?只是暂时止血被救醒了而已?可是後庭的
清凉舒爽又是怎麽回事?
“唔”趴伏在身侧的白发女人发出低低的呓语,白色脑袋动了动,抬起了头,烟灰色眸子一片朦胧迷离。放开他的右手,抬手探上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了。”
莫名地,他觉得被放开的右手很凉,凉得让他很不舒服,很不自在。
“你这小鬼真是的,好好的身体服啥毒?结果手术後引起并发症,差点就见阎王了。”脑门被重重一拍,本就有些晕眩的头更是晕乎乎的。
“对了,既然醒了就再喝姐两口血吧。”一根嫩滑的东西塞入口中,浸润喉舌的是有些熟悉的腥甜芬芳,不容他抗拒便汩汩滑入肚腹,耳边是雅致磁音的喋喋絮叨,“从小服毒虽然能暂时增强对毒
药的抵抗力,达到保命的目的。但同时也积淀在五脏六腑中,对身体造成了极大损害。服毒导致便秘引发的痔疮是其一,术後引起的并发症是其二,没了姐的万能解毒血,你连三十岁都活不过是其三。
”
三十岁都活不过吗?呵呵,其实他不贪心的,只想活过弱冠,赢了地下赌庄那几十万两银子。喉间的腥甜不知怎麽浸润到了眼中,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啊,趴著睡真他爷爷的不舒服。”白发女人扭了扭脖子,收回手指,竟一把撩开他的龙被钻了进来,闭目睡去的瞬间发出幸福的叹息,“还是躺床上舒服呵”
贴靠的刹那,他的身体僵直了。十五年,还是十六年了,自从母後去世,就再也没有准许谁这样靠近过。
这个白发女人的体息温暖清爽,有股豔阳的味道,并不惹他厌恶。
“啊──皇上──”室内突然传出宦人尖细的惊呼。
他不悦地抬眸望去,丹凤眼中的温和凝结成带满杀气的冷锐。
“皇上,奴才这就把这个冒犯龙体的贱民拖出去杀了!”由他自小圈养调教的贴身宦人跪地膝行,满脸的惊慌失措。
“滚出去!在门外站好!”他冷冷斥道。
听见木门掩上的声音後,才垂下眼眸,从被褥中牵出白发女人的右手。
粉玉雕琢的食指上还残留著丝丝血迹,眯眼瞧了一会儿,他笑了,宛似开在月华下的罂粟般迷人致命。
花恋蝶依君馆红罗倌主的妻主红罗倌主的妻主呵
蝶蝶姐姐不知朕若是多吸食点你的血液,身体会不会百毒不侵呢?
为了两年後能拿到地下赌庄的几十万两银子,你就多牺牲点吧。
含住那根粉玉食指,双唇用力一吮,吮破才凝结的伤口,悠闲地品尝起芬芳的腥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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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留只四爪章鱼
“站住,不准进去。”
红罗拎著盛药碗的药盒,在几个宫女的随侍下来到密室前,却被守在门口的宦人拦住。
“公公,草民是为皇上送药的。”他微微欠身,绝丽脸上的笑容不卑不亢,温润如玉。
“不行,皇上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
“让他一个人进来。”宫室内传出晨锺般的清越悠扬,带著初醒独有的磁性。
“是,皇上。”宦人侧身打开门,撩起厚重幔帐让红罗一人进入。
原来是醒了,那恋蝶在干嘛呢?红罗抿唇一笑,提著药盒跨入,绕过屏风,便进了密室。
四周的青铜腾龙盘柱宫灯已被一颗颗龙眼大的夜明珠取代,恋蝶说了,在密室内燃太多烛火,会让空气变得浑浊,不利於病人康复。
对恋蝶有时说的话语他并不太明白,不过大概能猜到是什麽意思。估计尉迟将军也和他一样,不够明白,但能进行正确地判断。眨眼功夫,密室的烛火尽数熄灭,上百颗夜明珠四处垂挂起来,除了
临近龙床处的光芒微弱些,室内其余地方被照得纤毫毕现。
守在床榻边的恋蝶没了踪影,榻板上挨著龙履放著的一双棕色低筒鹿皮靴很像他亲自到鞋铺里为恋蝶定制的靴子。
“草民红罗叩见皇上。”心底虽然疑惑,却也没敢抬眼多看。他紧走几步,双膝跪地向著龙榻伏叩下去。
床榻上响起低低的温和轻笑:“你这次倒是记著向朕行礼了,朕还以为你不会呢?”笑语清越悠扬,如金石相击,声声扣进心底。
“草民惶恐,先前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他头触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回应的声音虽然依旧温润冷静,後背却是沁出了几滴冷汗。
是了,不管这少年在昏迷时是如何的静谧无害,不管他是多麽的虚弱温和,他仍然是越国的帝王,一个登基五载的帝王。这世间,恐怕只有恋蝶才会对那种无形中散发出的尊贵威严无动於衷。
“恕了,扶朕起来。”床榻上传下淡淡的命令。
“是,皇上。”他恭敬地起身,上前两步,将药盒放在床头小案处。待转身准备去扶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帝王时,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懵了。
淡黄的绣龙锦被中露出了一缕凌散的白发,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某个白发女人整个人都缩在了龙被里,那张脸正贴在少年越帝的胸口处,就不知藏在被里的两只手和两条腿会不会全缠在了越帝身上
。依照她平日里的睡相,这种可能性可谓不小。这个这个对帝王的尊贵威严无动於衷得未免也太过无动於衷了吧?
“啧啧,你这妻主真是个人才,医治朕的病体竟能医治到朕的龙榻上来和朕争抢被子。”极美的丹凤眼微微一眯,黑棕色瞳眸还是温和无比,只是背後的深邃之光无人能懂,“胆子出奇得大啊!”
皇上,不用您评说,草民也知道。红罗此刻又想哭来又想笑,又想把那睡得酣甜无比的女人捞起来狠狠地摇,顺便在她身上使劲咬上两口。
脂玉脸颊泛出几分青白,他慌忙在榻板上跪下:“请皇上恕罪,草民的妻主曾独自在深山莽林中生活良久,散漫随性,有很多规矩都不通晓。冒犯皇上,实属无心之举。”他知道别看这密室内似乎
空无一人,但只需床榻上的越帝一声令下,至少就能涌现出十几个暗卫。恋蝶能睡得如此香甜,实在是人家越帝宽宏大量,没有认真计较的缘故。
“既是这样,念在你妻主对朕有救命之恩,朕便不予追究责罚了。”越帝静默片刻後的温言犹如天籁之音。
“草民谢过皇上。”心里是劫後余生的松弛释然。
“扶朕起来喝药。”
“是。”
这一次,红罗总算顺顺利利地将少年越帝扶起,半倚在了软褥上。万幸,那白发女人的手脚还没缠上越帝的身体,看来她爬上龙榻睡觉的时辰不算太长。
越帝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动作,不禁升起几分有趣。这男人一边为他妻主的造次请罪,一边轻手轻脚地搀他起身,生怕惊醒了旁边睡著的妻主,那怜惜的样子就差没当著他的面掖被角了。难不成还真
希望他的妻主在龙榻上一觉酣睡到天明?宠妻主也不是这麽个宠法吧。
“皇上,请喝药。”一碗冒著薄薄热气的黄褐色汤药端到了他面前。
接过药碗轻啜一口,眉头不觉蹙起。汤药闻著颇为芬芳,入口却苦涩难当,一点也没有那个白发女人的鲜血好喝。
“皇上,可是觉著有些烫了?”温润的声音带了奇特的媚丽,一如一年前在地下赌庄听到的那般酥骨。呵呵,第一个在他“活过弱冠”那方押注十番三万两银子的倌子,容颜虽是褪去病容变得绝丽
,声音却无多大变化,只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温情。
这世间浮浮沈沈,兜兜转转,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奇妙无比。他与皇室同胞情淡缘浅,与这不相干的贱民倒是牵扯不休。
“不,正合适,你很会伺候人。”几口饮尽苦涩的汤药,将药碗递与那个绝丽男人。
“草民身份卑贱,能伺候皇上是草民的荣幸。”红罗将药碗放入药盒,半垂头恭敬道。
“呵呵,是真心伺候,还是为了两年後的几十万两银子?”温和的笑语突然变得冷绝。
红罗心头猛地一跳,双膝重重跪在榻板上,低声道:“草民是真心伺候皇上。”
“真心伺候就好。”冷绝声重新变回温和含笑,瘦长的手指勾起锦被上的一缕白发缠绕把玩,“红罗,你可知初见朕时,朕为何容忍了你们夫妻俩的不敬?那些宦人宫女,包括尉迟为何也都未呵斥
你们?”
“草民不知。”红罗直挺挺地跪著,身体不敢有半分摇晃,头也不敢抬起半分。
“盖因这邺京失踪的大夫都被朕杀了。无论你们能否医好朕,在朕眼中,你们都已是死人。”声音顿了下来,发出一串金玉叩击的清越低笑,“你说,有必要去呵斥死人麽?”
红罗无法搭话,额际滚落数颗豆大汗珠。锦螭是贵族的高华清贵,是堕落成魔的黑沈狠戾,他虽心惊却不畏惧。但这个虚弱温和的少年不同,他浑身逸散的是帝王的尊贵威严,是帝王谈笑间便伏尸
百里的冷血残忍。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弱小,犹如一只匍匐的蝼蚁。
“可是,你家妻主却著实有趣得紧,也有用得紧。”越帝缠绕著白发的手指逐渐收紧,“朕决定留你们性命,让你们随在朕身边伺候。”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不过你要记住,若是多嘴多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就休怪朕翻脸无情。”微眯的凤眼射出冰冷的幽光,瘦长手指猛地使劲拉扯。白发绷直成线,引出锦被中一声弱弱的呻吟。
红罗遽然抬头,半个身子都扑到龙榻上,迅速抬手轻拍蹙起眉头的睡人儿,口里柔声轻哄。直到她重新沈沈睡去,才抬头直望一直注视著他的少年帝王。
“皇上,不用您嘱咐,草民自会管好这张贱嘴,也请您莫要欺负草民的妻主。”卑微的恐惧犹在眼中,如黛的修眉却已不满地皱起。
越帝不由对这个男人更感兴趣了,松开指间缠绕的白发,轻笑道:“你是在埋怨朕打搅了你妻主的好梦?”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的妻主为了照顾病重且又毒发的皇上,已有近四天没合过眼。”眼皮微垂,连眼中的卑微恐惧也看不见了。
四天没合过眼吗?那他初醒时看见的是什麽?懒女人趴在龙榻上数绵羊计算时辰?这宠妻护短的男人的话显然有待查实商榷。
越帝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倒是明白了眼前绝丽男人的死穴就是和自个争被子的白发女人。瞧瞧,只因为小小地扯了下头发,居然就能抛却所有的畏惧惶恐,顶撞埋怨他这个帝王。
“下去吧。”他挥挥手,觉得对人施行威逼利诱之後有些疲乏了。
“是,草民告退。”跪在榻板上的绝丽男人直起身,拎起药盒便往外走。
“等等,把你家妻主带走。”越帝看他就这样走得干脆轻松,连忙唤道。
“回皇上,您目前的身体需要草民的妻主随时看顾。”跨下榻板的男人回转身,对他恭敬地弯腰施了一礼。
“她在睡觉。”很肯定地指出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遇到紧急情况,草民的妻主随时会醒。”很认真地回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这是朕的床榻,朕的龙被。”领地的主权必须宣告。
“草民的妻主自有分寸。”瞧得起你才选你的床睡,“皇上,草民告退。”
敢欺负他们,那就把恋蝶留下。霸占你的龙榻、争抢你的龙被,再蹂躏你的龙体。皇帝就了不起了?皇帝就可以随意欺负人了?还不是两只眼%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