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那的确是不平静的一年。四月十五号,蓝宇兴奋地告诉我他们罢课绝食
了。
"瞎闹什麽呀!好日子过腻了是不是!"我很不屑地对他说。
"你从前也是大学生,也应该有忧患意识。"
听着他纯真的话语,我忍不住要笑:
"你们要是真为国家担忧就应该好好念书,我们呢,好好做生意。"我
在同他逗乐。
"你们这种人,才是国家的蛀虫呢!"
"这亏得不是'文革',要是'文革',你还不把我揪出去游斗。"我
边开着车边笑着对他说。
他也笑了,然后又担心的问:
"这麽闹下去,对你有影响吗?"
"有啊,我将来要是做不成生意,又没其他本事,那不就要上街乞讨了
吗!"
"我养活你呀!"他得意地笑。
"算了吧!我宁可去讨饭。"我停顿一下,用比较严肃的语气又说:"
你别陷得太深啊,有倒霉的时候。你看'文革',有几个好下场的。"
"我不会的,我连绝食团的都不是,算是最外围的。"
那时候大部份学生在"革命",也有少部分趁机干着自己的事。蓝宇说
学校里的"托派"(准备考托福的)"麻派"(打麻将的)和蝴蝶鸳鸯派(
谈恋爱的)是"革命"的最大受益者。我说他算蝴蝶鸳鸯派的,可他说不算
,那是指正经谈恋爱的。他一定认为我们是不正经的偷欢。
我们在一起算什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学校已
经完全停课,他什麽事情也没有,我除了和他床上的欢愉,就是带他到饭店
里玩儿,我会小心的经常更换地方。我知道几个GAY的场所,但我从来不
带他去,他就像块完美无瑕的玉,我惟恐别人染指。有一次我们去了一个有
"叁陪"的歌厅,我特意找了个年轻,看起来清纯的女孩陪他,可整个晚上
他都显得有点拘谨。出门后我笑着问他:
"怎麽了?吓坏了?"
"没有,没意思,我不喜欢!"
"你应该练习和女孩在一起,否则你将来怎麽找老婆?"
"……"
我现在已经对他非常了解,他的沉默往往是不高兴的表现:
"你现在还小,将来就会考虑这些问题了。"我又补充了一句。
"为什麽一定要结婚?咱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说。
我微微地笑了一下,没出声。
"你想结婚吗?"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我。
"想呀!也许过两天就找到老婆了!"我有意逗他。
那已经是午夜,我们站在一个黑暗、寂静的停车场里。周围没有人。在
暗中,我看不到清他的眼睛,可我已感觉到他那忧郁惊恐的眼神。
"捍东,我已是无路可退了!"他低声地说。
我们站的很近,我猛地抱住他,紧紧的。"我也一样",我心里想。我
快为他疯了,我一闻到他的气味就激动不已……我将我的嘴贴到他的嘴上,
我狂吻他……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室外、在公共场所接吻、拥抱……可惜那时
没有明媚的阳光,只有漫长的黑夜……
六月叁号,我刚蹋进公司的门,就接到蔡明的电话,他神秘又兴奋地告
诉我,晚上要动手了。他的消息的准确率是百分之九十九。我也觉得早该动
手了。
到了下午,我又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要我今晚千万不能出去,我笑着问
她,我为什麽要出去?我也不想动乱。放下我妈的电话,我打电话到『临时
村』,告诉蓝宇下午不要出去,等我回家。可两个小时以后,他电话中告诉
我今天晚上情况紧急,他要和一个同学去『大前门』,我急了:
"今晚绝对不能出去!"
"我们就去看看,晚上一定回来。"
"不行!我告诉你,今天晚上肯定要出事的!"
"你怎麽知道?"
我烦透了,还要耐着性子向他解释:"百分之百的准确,你就别问了!"
"那我一定要去!"他变得兴奋地说。
"你丫脑子里进水了?!!"我开始紧张。
"我十点前一定回来。我会小心的!"他主意已定。我奇怪他为什麽有
时会如此固执。
我放下手里所有的事,开车飞奔回『临时村』,可他已经走了。
"这就是喜欢上一个男孩的'好'处!"我焦急又气愤地想。
我开着车在北京城里乱转,到处都乱哄哄的,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已是
半夜十一点多了,我疲惫地坐在『天大』的校园门口,高音喇叭里不停地放
着国际歌和国歌,不停地响着个挺具煽动性的女孩的声音,她要大家去声援
『大前门』。空气中充满着潮湿,天空没有一颗星星,使人压抑之极。我不
停地往『临时村』打电话,可没有人接。
我不得不又回到『临时村』,我没有进屋子,而是坐在马路崖上,那是
一条进『村』的必经之路。我一根接一根地不停抽烟。从下午到现在我没吃
过一点东西,可毫无感觉……眼看着天将要放亮,我已经绝望到了极点。我
禁不住呐呐地自语:
"蓝宇,蓝宇……"
"我必须出去,死也要出去!"我这麽想着,准备去发动汽车。
远远地,一个人半走半跑地向这边来,是蓝宇,那感觉我不用看都知道。
他白色的衣服上蘸满了血迹,连脸上都斑斑血痕。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
"简直是法西斯,是畜生!"他愤愤然地骂着。
"你怎麽了?"我已经傻了。
"我没事的。"他边看看自己的衣服边说:"都是别人的血!"
听到这话,我感觉自己已是头晕目旋……
他是从『北河』走回来的,他不停地向我讲述所发生的一切:
"第一次打枪的时候,所有人都往后跑,我也趴在地上,枪停了以后,
我看见前门一个人没有动,就去拽他,可我抓了一手的血……我身边有个女
孩,我想拉她走,可她吓得呆在那里不动,这时又打枪了,我扑到她身上,
将她压在下面……"
随着蓝宇的讲述,我的脑子里也随之是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我看着他
……我真难以想像,顺从、文雅、多情的他居然在枪林弹雨中去保护别人。
虽然紧张了一夜,可我们仍兴奋地睡不着。他躺在我怀里:
"我还想我会死呢,见不到你了。"他说。
"哼!你也真够自私的,我差点就去了『大前门』,就是你不死恐怕我
也得死了!"
"你真的这麽……喜欢我?"他的"喜欢"二字说得很轻,像是羞于出
口的样子。
"我恨你!想杀了你!"……
刚刚告别了死亡的恐惧,我们开始互相抚摸。我们都在用相互的肉体来
证明对方还活着。我用脸蹭他性感的肌肤,那是热的,是有生命的,我仍然
拥有他!他也同样蹭着我,还不时抬头看我,他喜欢这样。他漂亮的眼睛里
充满了无限的陶醉。他停下来跪在地毯上,我也从床上下来,走过去,他用
手搂住我的臀部,用嘴吸吮着我的阴茎……我抓住他的头发,看着他生动的
脸,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我不能!"我几乎喊了出来。我顺势将他按
倒在地,双手捧着他的脸。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爱你!"我说出了对女人都没说过的,在我认为是非常肉麻的话。
我讲的很自然,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语言……我们再一次沉醉在爱的激情中
……
那的确是爱,绝不仅仅是"性"。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可我真的曾经实
实在在感受到这些,每每回忆起来,我仍激动不已。
我的爱是看得见,听得到的,可蓝宇的爱,我只能去感觉。
第 十 章
从六月到九月,蓝宇更是清闲得无事可做。他要我帮他找个活儿干,说
不是为了钱,只想多一些实际经验。我答应他,条件是他去驾校学车。他从
我在建 公司的朋友那里接到许多设计和画图的活儿,他又变得比我还忙。
他得到驾驶执照那天,作为礼物我送给他一辆"凌志"。接受的时候,他笑
着说声"真棒!"就完了。
我的生意情况很差,到处都在"制裁",我不在乎,因为大家都一样,
这是暂时的。可偏偏这时雪上加霜,一个仓库失火,价值七百多万的小家电
产品全部烧掉。刘征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闲聊的时候,我告诉蓝宇我准备将刘征开除:
"值得吗?你们这麽多年的朋友。"他一边看着他刚完成的一张效果图
一边对我说。
"他也太过分了,明知道现在是最不景气的时候,还拆我的台!"
"又不是他的直接责任。"蓝宇仍在修修描描。那是一张钢笔淡彩的建
绘画,这是他告诉我的。
"我事先就知道那个仓库电路上有问题,告诉过他要找电工修一下。"
"你不是说他这两天小孩病的很厉害吗?他一定是忙糊涂了。"蓝宇一
向宽容。
"那是他自己的事,我的损失谁来弥补?我没起诉他就算对得起他!"
"你们商人可真不讲情谊。"他笑着说。
"商场上只讲利益,不讲情谊。学着点!"我一副教训的口吻。
"商场以外呢?朋友呢?"他随口又问。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
"你就是把他开除了,损失也不能弥补回来。他人挺好的,这次你要是
饶过他,他一定会感激你的!……我操!坏了!……"他好像将画儿弄脏了
一块……
我没有和他再争下去,我的确在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事。我渐渐感觉到蓝
宇对我的影响很大,可他一点也没变,除了长的更高更英俊,床上技巧更丰
富以外,仍和我刚见到他时一样。
随着轻轻地敲门声,刘征进了我的办公室。他从前是不敲门的。
都沉默了片刻,刘征先开的口:
"捍东,你别说了,我知道是我有责任……这几年跟着你干,我也攒了
几万块,就算赔公司的……我只求你一件事,那房子你先别收回去,你也知
道我弟在我爸妈那住着,我也没法子回去。等我找到个地方……要不诗玲和
小伟……"刘征也住在『临时村』的单元里,和我那套房子一样,都在公司
名下。
他说得很艰难,我们之间还是第一次这麽尴尬。
我打断他:"现在是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本来生意就不好做,这把火烧
得更是麻烦,维持都很难了。"我有意夸大其词。
"我已经让小周打好一份通知,张明和张顺国都开除。他们是直接责任
者。"我停顿一下,接着说:"你呢,我扣你叁个月工资,你给我白干叁个
月,我是希望你能有个教训。这事就别在公司里传了,我直接让财务扣。"
刘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意外。
"小伟怎麽样了?"我又问。
"还没退烧呢!都快两个星期了。"他皱着眉头说。
"我已经找人和『儿医』的内科主任说好,你下午就赶紧给孩子办转院
,那个小医院不行。"
刘征更是茫然地望着我说:"那是诗玲的合同医院,恐怕不给转。"
"无所谓了,就转你的,在『儿医』的费用公司出,还考虑这些干吗?
要是孩子真烧坏了有个叁长两短,那不是后悔莫及吗?"我粗声对他说。
他没抬头,也没说话。我又说:
"你这几天肯定也忙,我也不要求你按时上班,早晨八点到下午两点,
你帮我盯着就行了,剩下的时间我盯着。现在人心惶惶的,别人我也不放心
。"
他半天没抬头。等他抬起头,我看到红红的湿润的眼睛。他有些说不出
话:
"……行!那我走了。"他转身开门出去了。
我放了一笔人情债,这是蓝宇教我的。没想到四年多以后,我就以高出
许多倍的"利息"收回来了。
冬天又来了,还下了场大雪。刘征请我到他家吃四川火锅,还要我带着
蓝宇。那是个美妙的夜晚。
蓝宇还挺有小孩缘的,小伟很快就和他熟起来,还拉着他到他的房间,
给蓝宇看他得的"小红花"。刘征看着他们进了小伟的房间,对我说:
"他要是个女孩儿多好呀!"我知道刘征说的是真心话,我不怪他。
"他要是女孩儿,我就不要他了。"我有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我真
觉得他有意思。"
"这也是正常的,别说这孩子真的不错,就是养个猫、狗,时间长了还
有感情呢!"刘征好意地为我解释着。他无法理解我对蓝宇的感情,他永远
也不会明白。
"不过,你小子也是个多情种儿!"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刘征的老婆--诗玲是四川人,曾是名校的校花,居然"下嫁"给了刘
征。有时看到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我几乎有点羡慕。她教养很好,热情又
得体。她一定知道蓝宇的事,可她完全没有那种好奇、审视、或同情的态度
,无论她内心怎麽想,表面上她就像对个普通朋友那样对他。深夜,小伟早
已睡着,我们四个人边喝酒边聊天儿,我们都有点醉意,我习惯性地抓住蓝
宇放在桌子上的手,并放在我的腿上,我攥着他的手和大家聊天,我们谁也
没有介意这些,那是种从没有过的认同感,我们不再需要掩饰、隐瞒,一切
都那麽自然、和谐。
可外面冰冷的雪仍在下着……
"五一"节加上校庆,蓝宇有将近一个星期的假,我和他的东南亚之旅
终于成行了。我们玩儿的很开心。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甚至可以在大街上
表现出一丝亲昵。我一向以为定期的更换性伙伴才会有意思,才刺激,从没
有想到有个固定的伴侣也同样非常幸福,连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和妒忌心都令
人激动。
有一次在餐厅里,我去洗手间,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蓝宇正注视着一
个挺英俊的新加坡小伙子。我走过去,冲他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很不
好意思。我告诉他我绝不容许他喜欢别人,哪怕看一眼都不行,否则我杀了
他。他脸红的要命,半天没说话。后来,整个晚上他都在讨好我。
其实他比我要敏感、挑剔的多,而且越来越严重。如果他看到我和其他
年轻漂亮的男孩或女孩说话,他就变得严肃沉默,害得我不得不哄他。另外
如果我想有点"出轨"的行为,我一定做得非常小心、谨慎,我绝不可以让
他发现。对于这些我不抱怨。
我有了蓝宇这个固定的伴侣,可我并没因此完全断绝与女人睡觉。我与
她们上床并非是出于生理需要或喜欢她们,而是种心理需要。我只是想证明
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记得我们去看"人妖"表演,他问我他们和女人有什麽不同,我说他们
都是男的,大部分下身还保留着,有些做掉了。他说太恶心了。我问他要不
要找个玩儿,他吃惊地看着我说"你有毛病呀?"
我知道蓝宇是个挺保守、传统的人,可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看待他现在的
所作所为。我没有与他讨论过我们的关系,但我感觉我们都认为这绝非正常
的行为。
那时的中国比现在闭塞得多,我们很难找到一个渠道去正确的了解我们
的感情,而且我们也不自觉地避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