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艳史】【85-86】【作者:许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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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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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西苑内皇帝听艳歌坤宁宫美人受掳掠却说翁师傅听皇上说了这一番话,知道皇上生性忠厚,上面被皇太后的威权压制住了,下面又受亲王太监们的愚弄,觉得皇帝十分可怜。便奏称:如今时局艰难,宫庭多故;皇上须大振乾纲,宸衷独断,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把国家大权收回来,才能够镇服群小。此次日本称兵,请皇上下令大张挞伐,把日本打败了。那时,陛下内外都立了威权,皇太后便不足虑了。
  光绪皇帝听信了翁相国的话,传谕李鸿章积极备战。李鸿章只因皇太后把海军经费拿去盖颐和园,心中老大的不愿意,只因皇上的旨意不好违背,便得又调了聂贵林及左宝贵的军队去救应。谁知聂军战败,左军战死。陆路上既不得力,便要借助水路上去了。那时日本海军已经攻入仁川,李鸿章便飞调海军提督丁汝昌带了海军前去救援。
  那时中国的兵船还有定远、镇远、经远、来远、靖远、致远、扬威、超勇、平远、广甲、济远等十二艘,此外还有水雷艇八艘,还可以和日本较量较量。丁汝昌见日本海军进了仁川口,便想去把仁川口封住,飞电去请李鸿章的示下。李鸿章又不敢擅自做主,又去请示于总督衙门。那班王大臣商量了半天,便议出了”相机行事“四个大字。待到丁汝昌接到回电,正打算前去封港,那日本舰队已闯进了鸭绿江。丁汝昌下令开炮,这时中国兵船和日本兵船还隔着九里远,那大炮轰了一阵,炮弹个个都落在海中,日本兵船不曾伤得分毫。看看两面的距离慢慢地近了,丁汝昌正要发令放第二炮时,日本的游击舰队已经飞也似地向中国舰队后面包抄过来,前后夹攻;中国的舰队被围困在中央,乒乒乓乓一阵打,打得黑烟蔽日,白浪接天,中国舰队顿时四分五裂,首尾不能相顾。丁汝昌坐在舰上遥遥地望着,只见那致远兵舰的日本兵舰互相轰击着,打到十分凶恶的时候,忽见致远兵舰开足了机力,向敌船直撞过去;轰天也似地一声响亮,海水和高山一般地直立了起来,可怜致远舰上的管带邓世昌,连人带船地直沉下海底去了。还有经远舰的管带林永升,在这惊涛骇浪里面轰破了一只敌舰,他自己也不幸中了敌人的鱼雷,把船身炸沉了。此外的舰队被日本的兵船包围着掳去了。丁汝昌坐着旗舰幸逃得性命,驶出了旅顺口外,暂时在刘公岛下碇,一面飞电李鸿章告急。这时北洋的海陆军队都已调遣在外,李鸿章接了这告急的电报,也无法可想,只得转电到江南各省去请救兵。
  日本明治天皇连连得了捷报,便亲自带了大队人马驻扎在广岛地方;一面下令派陆军大将山县有朋公兵去攻打旅顺、威海口岸,把中国残余的海军围困在港内。日本军队来势十分勇猛,他的海军陆战队上得岸来,从炮台后面猛扑过来,不多一刻,那各港口的炮台都被日本军队占据了去;便拿中国的炮台攻打中国舰队,霎时打得中国的兵船断桅碎舷,飘零满地。那时镇远兵船上有一个炮兵长,名叫黎元洪的,见了这情形万分悲愤,他便大叫一声,纵身跳下海去,只图个自尽。谁知被日本的飞鹰兵船上人看见了;急急派了小兵船去把黎元洪救起来。日本兵也不去难为他,把黎元洪送到刘公岛上丁汝昌的坐舰里去。远远见那坐舰上已高挂白旗,一打听才知道丁汝昌写信给日本大将,求他保全全船的性命,自己却服毒死了。一面日本的陆军连日攻下九连城、凤凰城、盖州大连、岫严、海城、旅顺一带地方。这城池失守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报到京里,光绪皇帝急急传翁师傅进宫去问话。翁同和也无计可施,满朝文武都看得自己的身家性命重,一齐劝皇上讲和。皇太后也埋怨着皇帝不该听信翁师傅的话,轻易和日本开战。如今弄得伤师辱国,还不快和日本去讲和,直待到兵临城下,再去割地求和,悔之晚矣!光绪皇帝给皇太后终日在耳边絮聒着,又看看自己的势力孤单,没奈何,只得派李鸿章做议和全权大臣,和日本的大臣伊藤博文去议和。
  这一次的议和,我们中国放弃了高丽,割去了台湾;赔去了军费;险些要把个东三省完全送去。幸亏俄、德、法三国逼着日本把辽东半岛退还了中国。自从这个交涉失败下来,光绪皇帝也心灰意懒,所以,朝廷大事自己也不愿顾问,依旧请皇太后垂帘亲政,自己乐得退在宫庭里,终日和那瑾妃珍妃寻欢作乐。讲到这两位妃子,果然一般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讲到那聪明劲儿和那活泼的性情,自然珍妃越发叫人可痛些;那瑾贵妃却一味的温柔忠厚,光绪皇帝也十分宠爱她。
  这时候正在春夏之交,光绪皇帝终日坐在宫里闷得慌,便传旨下去,明日驾幸西苑。这西苑又名西海子,周围数里万圆;水面上架一座石桥,有五六百步长,雕栏曲槛都是白石筑成。桥的东西面矗着两座华表,东面的称做玉蛛,西面的称做金鳌。
  水中突出一块陆地,名叫琼华岛,岛上一般的也建造着楼阁亭台,另有一座石桥,接通琼华岛。桥的南北两面也竖着两座华表,上面刻着”积翠“、”堆云“两方匾额。瀛台在琼岛的南面,五龙亭又在北面蕉园;和紫光阁又隔水对峙,层甍接天,飞檐拂云;夹岸榆柳古槐都是几百年前的遗物。池中萍荇菱蒲青翠夺目,翠鸟文鸳游泳于绿漪碧波之间,悠然自得。水上藕花攒聚,望去好似一片锦绣,后人有两律西苑诗道:红屿青林阁道重,凌晨霄气散千峰。
  牙樯锦幕悬翔凤,水殿金铺隐濯龙。
  仗外轻阴当槛静,筵前积翠入杯浓。
  此身疑是来天上,瑶岛风光仿佛逢。
  高张广乐播南薰,宝幄楼船剑佩兮。
  玉润鸣泉云际落,璚萧奏曲水中闻。
  槐烟密幕依岩障,藻影连牵写波纹。
  共喜升平邀帝泽,岂同汉武宴横汾。
  这日,光绪帝驾幸西苑,殿上安排酒席,瑾珍两妃轮流把盏,开怀畅饮。这光绪帝自从幼年抱进宫庭,二十年来,起居游息总是跟随着太后,处处受着束缚,难得今天自由自在地游玩着。便是那班宫女太监们,见皇上在殿上饮酒,也便各自散去玩耍,或在假山边、曲水泮、画栏前、花径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簇,也有看花的;也有钓鱼的;也有坐在湖石上说笑的;也有倚在栏杆边唱曲子的。宛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光绪吃了几杯酒,带着两位妃子走下殿来;后面跟着一队宫女太监们,慢慢地踱过几重庭院。狂花扑面,香草勾衣。见一带疏篱花障,顺着花障委委曲曲走去,便到了紫光阁。一眼见那边粉墙儿东首杏花树下面,有十数个宫人在花阴下面铺着锦祷,盘膝儿团团坐着,一面吃着酒儿,一面唱着曲儿,十分高兴。皇上后面的太监正要上前喝住,光绪帝急摇着手,叫不要声张,自己却带着两个妃子,绕过杏花树后面去偷听着。只见一个娇小身裁的宫女拍着手掌儿娇声唱道:哪里有什么春风初试薄罗裳!棉袄棉裙棉裤子,膀胀。哪里有什么夜深私语口脂香!生葱生蒜生韭菜,腊脏。哪里有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举杯便吃烧刀子,难当!哪里有什么云髻巧梳宫样装!头上松髻高二尺,蛮娘。哪里有鸳鸯夜宿销金帐!
  行云行雨在何方?土炕。
  光绪帝听了,也不禁呵呵大笑。那班宫女们听得树荫里发出笑声来,大家都不觉吓了一跳,忙看时,只见皇上左手拉住珍妃的手,右手拉住瑾妃的手,笑容可掬地从花丛里踱了出来。
  宫女们忙上去跪接,光绪帝传谕,叫她们不必拘束,拣那好的曲儿再唱几支听听。太监们听皇上说要听曲子了,便去端一张逍遥椅来,安放在草地上,请万岁坐下。珍妃传谕宫女们索性拿了三弦鼓板来唱;那宫女听了,口称领旨,她们原预备下乐器的,便有小太监捧上来。
  正预备弹唱,忽见那总管太监李莲英急匆匆地走来,见了光绪帝,忙跪下奏道:”万岁爷快回宫去,老佛爷看了重要的奏本,正找万岁爷回宫去商量去呢。“光绪帝原是畏惧太后的,一听说太后传唤他,如何敢怠慢,急急摆驾回宫,见了西太后,太后正和一班王大臣在勤政殿看黄纸匣里的奏章;见光绪帝进去了,便把奏章递给皇帝看。光绪帝看时,见是军机大臣荣禄的奏本,上面说的是请皇太后移跸颐和园,举行庆祝万寿的典礼。光绪帝每次陪着皇太后阅看奏章,看完了依旧把奏章放入黄纸匣里,不说一句话。惇亲王在一旁却耐不住了,便奏请皇上皇太后准荣禄的奏,在十月里举行万寿大典。西太后听了,连连摇着头说道:”不兴,不兴!俺们堂堂大清国,吃小小日本打了败仗,赔款割地,我的脸也丢尽了,还有什么心思逛花园去呢。“西太后气愤愤地说着,那两道眼光,却注定在光绪帝脸上。光绪帝明知道太后在那里讥讽他,便也低着脖了,不敢作声儿。吓得惇亲王忙爬在地下磕头。后来众大臣会议,拟了一道停止庆贺的谕旨,呈给两宫看过了,发下去。那道上谕说道:本年十月,予六旬庆辰,率土胪欢,同深怀祝,届时皇率中外臣工,诣万寿山行庆贺礼,向大内至颐和园,沿途跸路所经,臣民报效点缀景物,建设经坛。予因康熙乾隆年间,历届盛典崇隆,垂为成宪;又值民康物阜,海宇人安,不能过为矫情。特允皇帝之请,在颐和园受贺。讵意自六月后,倭人肇衅,侵予藩封;寻复毁我舟船,不得已,兴师致讨。刻下干戈未戢,征调频仍;两国生灵,场罹锋镝;每一念及,悼悯何穷!前因念士卒临阵之苦,特颁发内帑三百万金,俾资饱腾。兹者,庆辰将届,予何心肆耳目之观,受台□之祝耶。所有庆辰典礼,着仍在宫中举行。其颐和园受贺事宜,即行停办。钦此!
  朕仰承懿旨,孺怀实有未安;再三吁请,未蒙慈允,敬维盛德所关,不敢不仰遵慈意,物谕尔中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
  光绪帝见西太后脸上不快活,想来因停止庆典,不能到颐和园去游玩,所以心中郁郁不乐;便拿好话劝说,又说:”现在俺们已和日本讲了和,时局早已太平了。虽说下了上谕停正庆典,但俺也得替老佛爷做做寿,到那天依旧请老佛爷进颐和园游玩去。“惇王也在一边附和着说道:”难得主子一片孝心。
  到老佛爷万寿的一天,奴才们都要到园子里去给老佛爷磕头;那天老佛爷也得开开恩,赏奴才们逛一天园子。“西太后原是满腔怒意的,经惇亲王求着,才渐渐地和缓下来,便微微地点着头。接着小太监上来,请老佛爷进福寿膏,许多宫女把太后簇拥着进去。什么叫做福寿膏呢?便是那鸦片烟。
  这鸦片烟自从道光末年开了五口,和外国通商以后,英国人尽把鸦片烟运到中国来销售。那时百姓们都吃了鸦片烟,内中有一个广东人,名叫陆作图的,他家里煮成的烟十分香美,别人都不得他的法子,任你如何考究煮法,总不及陆家的芬芳有味。第一那陆家有一口井,井水十分清洁,拿这井水盛在碗里,望去一片绿色,和翡翠一般;拿这个井水煮烟,才能有那样的香味,倘换一种水,那香味便大减了。第二那陆作图的煮烟另有一种秘法,他这法子,连自己的儿女也不传授的,只传给他妻子郭氏。当时广东地方的富家大产都托那郭氏煎烟,每煎一次,要二两银子的工钱,郭氏也很赚了许多银钱;便是那两广总督吃的烟,也是郭氏煎煮的。总督吃得好,便煎了一缸烟送进京去孝敬太后,太后吃了也十分赞美,赏它名称叫福寿膏。
  从此,凡是做两广总督的都成了一个例规:每月总要煎一缸烟,送进京去孝敬皇太后。太后传谕,每月赏郭氏工食银二百两。因此那郭氏的名气通国皆知,各省的文武大员,凡是有烟瘾的,都托郭氏煎烟。讲到皇太后的吃烟,宫里用的烟枪都是出在广州的,竹做成的,和小孩儿的臂儿一般粗,上面接一支小管做嘴,烟枪有架子的。吃烟的时候,拿枪搁在架子上,这架子高低远近都可以随意伸缩。小太监打烟的时候便跪在地下;捧住烟斗烧着吃着。内中有一支枪,是咸丰帝吃的,传给太后,年深日久,那竹面红润光滑,好似红玉一般。
  这一天,太后退回宫去,正在吃烟的时候,忽然见那李大姑娘进来,趴在太后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太后脸上立刻转了怒容,把手里的烟枪往地上一丢,只听得刮的一声,那个烟斗也打破了,烟枪也碰坏了一块。李莲英站在一旁,忙上去把那摔坏的烟枪拿过来,吩咐小太监,叫他传侍卫,拿去前门外福记古董铺子里去修理。这里皇太后把烟竿儿丢下了,便坐起身来,喝叫:”把这狐狸精揪来,待俺亲自问她的话。“原来那李大姑娘便是李莲英的妹子,只因李莲英在宫里得了皇太后的宠信,他妹妹也是一个伶俐乖巧的女孩儿,便对她哥哥说要进宫去玩耍。李莲英仗着自己在宫里是有权势的,也没有人敢说他的闲话,他非但带着他妹子进宫去,且又带他的妹子去见太后。太后生平最喜欢女孩儿,凡是在太后身边侍候说笑的宫眷,大半是宗室的格格,不然也是在正黄、镶黄、正白三旗里挑选出来的年轻姑娘,其中虽有少数几个少妇,但都是十分伶俐,能说能笑的,或是能书能画的;终日陪在皇太后左右,听候差遣。那有夫之妇,每隔二三个月放她回家去一次。
  这时太后见了李莲英的妹子模样儿也俊美、说话也伶俐,便也留她在宫里当一名宫眷。这时光绪皇后原是太后的内侄女儿,皇帝心中厌恶皇后,因此一切说话举动常常避着皇后的耳目,和瑾妃、珍妃说话去。又常常在珍妃宫中住宿,皇后心中不免起了妒念,常常来告诉太后,太后替她出主意,把李莲英的妹子拨在皇帝宫里,随时侦探消息去告诉太后。太后宫中的人都称呼她李大姑娘。这李大姑娘天天在皇帝的身边侍候着,却改了名姓,皇帝和珍瑾二妃都不知道她是太后派来的,那李大姑娘正好于中行事。
  这一天,光绪帝带着珍瑾二妃去游西苑。李大姑娘早已打发人去报告太后、皇后知道。皇后又跑到太后宫中哭诉说:”在这国家危迫的时候,皇上还是一味迷恋女色,不问朝政;倘然从此昏瞆下去,岂不要把大清数百年江山送到昏君手里了吗?要求老佛爷做主,救俺这皇上。“这皇后和光绪帝平日原没有感情的,见光绪帝常常在瑾珍二贵妃宫中住宿,心中万分妒忌,只因怕人说她吃醋拈酸,所以一向隐忍着。如今见皇帝索性带着妃子出宫游玩去了,她如何忍得,便趁此机会借着国家的大题目,到太后跟前来哭诉一番。太后替皇帝做主,给他选自己侄女做皇后,原是想皇帝受着皇后的牢笼,从此幡然就港,便可以为所欲为。今见皇上却不受皇后的牢笼,反去宠爱着瑾珍二妃,心中早已不乐,如今见皇后来哭诉,便对皇后说道:”俺大清的家法何在?“一句话提醒了皇后,忙给太后磕着头,回宫去了。一面太后便借着看奏章为名,把皇上召回宫来。
  平日太后看奏章,也不召唤皇帝同看的,有时遇到皇上太后在一块儿,太后把奏章看过了,便随手交给皇帝看去,皇帝看完奏章,随手放入那装奏折的黄纸匣子里去,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凭皇太后如何做主,如何批谕。如今光绪帝听说太后召他去看奏章,心中早已料到有些不妙。待见了太后,果然见太后满脸怒容,说话之间,隐隐说皇上不该独自游园寻快乐去。
  皇上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说话。谁知,这时珍瑾二妃被皇后召进坤宁宫里去,竟依着太后的旨意请出家法来,把这两位妃子痛痛地打一顿,说她二人不该迷惑主子。那珍妃模样儿长得格外好看,皇后尤其是看她不得,吩咐宫女把珍妃格外打得凶些。可怜珍妃是个娇弱的身躯,如何经得起这般毒打,早不觉雨打梨花似的,血肉狼藉。待到光绪帝赶进宫去看视,只见珍妃吃打得玉容失色,气息微弱,见了皇帝,只有娇声呜咽的分儿。皇帝见了,不觉勃然大怒,咬着牙说道:”好狠心的婆子!
  总有一天,也叫你死在俺的手里。“一面抚着珍妃的伤处,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忙传御医下药调治。一面又转身出去,走到御书房里,把总管唤来,叫他快去传翁师傅。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劝亲政翁师傅荐贤兴醋波瑾珍妃被谪却说光绪帝叫总管去传翁师傅进来,不多一会儿,翁同和随着总管匆匆地走到御书房。礼毕,赐了坐。光绪帝便愤愤地说道:”俺空有了这身登九五、天下至尊的名目,连一个妃子也无法庇护,不是很惭愧么?“说着,便把瑾珍二妃给皇后痛打的事一一说了。翁同和听罢,便乘间奏道:”愚臣早曾言及,陛下政权旁落,须设法收回来,然后独断独行,一件件地做去;将来威权在握,休说皇后亲王们,就是皇太后也得惧怕三分呢。
  “光绪帝点头说道:”师傅的话的确是治本的方法。收回政权这个意思,俺也不知筹划几次,只是碍着太后和一班亲王在那里,叫俺怎样做起?一时想不出两全的计划来。“翁同和沉吟了一会,奏道:”法子倒有一个在这里,不知陛下有胆量去做了么?“光绪帝道:”那只要有利于俺的,都可以实行的。就是俺真个去做了出来,太后和亲王们也不见得拿俺怎样。“翁同和说道:”既然这样,陛下可趁着太后终日在颐和园行乐的时候,对于外任大吏的奏牍,拣可以独裁的,便一一批答了;万一关系紧要一些的,始同太后去商量。太后那时大有乐不思蜀的光景,见陛下如此,乐得安闲一点,决不会疑心的。因太后素知陛下忠厚真诚,谅无专政之意,所以想不到这一着。以后照这般一天天地下去,即有紧急事,也不用同太后酌议了。这政权不是从不知不觉之中还了过来吗?那时再把几个旧时的亲王臣子的权柄一齐削去;将旧日的不良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国事日兴,天下大治,中外赞扬,都说陛下是个英明之主咧。到了这时,太后即使要来干政,也自知望尘莫及了,还怕甚么呢?“光绪帝听了翁同和一席话,不觉高兴起来,道:”师傅替俺为谋,自然很不差的。不过满朝之中,很忠心于俺的,师傅之外,只有李鸿章还耿直些,但怕他未肯冒这个险。余如刘坤一等,又均为外臣,一时不便内调。但俺的左右无人,算起来没有一个不是母党;连内侍阉奴也常常侦察俺的行动。这般到处荆棘,算有三五个亲信之臣,办事一定很为掣肘呢。“翁同和忙奏道:”讲到人才,倒不愁没有,本朝很有几个杰出之士。可惜一班亲王弄权,将他们埋没了,说起来真也可叹之至!“光绪帝说道:”如今事迫了,翁师傅但有能干的人才,举荐出来,俺立刻把他升迁重用就是了。“翁同和奏道:”愚臣那年做会试总裁的时候,在许多举子当中选着一个才具极优的人,给他中了第七名进士,现任着工部主事。因他职分甚小,不能上达天听,所呈的几种条陈被大臣扣留压下了。此人姓康,名有为,号叫长素,是广东南海县人。他在南方有圣人之目;就是他自己,也很自命不凡。他还有一个弟子,叫做梁启超,学问也极渊博;而且,所发的议论也深知世界大势。陛下如欲整顿朝政、一意革新者,非用此两人不可。“光绪帝听罢,欣然说道:”师傅既有这等能人,何不早说?俺若晓得,早就擢升他了。“翁同和奏道:”皇上如一意革新,事还不迟,慢慢地入手做起来就是了。但切一可锋芒太露,使太后疑心,那就是累赘了。“光绪帝听了,不住地点着头道:”师傅言之有理,俺就随时留心进行吧。“说道,便叫翁同和退去,自己也回到后宫去了。不谈光绪帝君臣在御书房计议,单讲那天西太后下了停止庆祝的诏书以后,心上老大的不快,幸亏惇王在一旁乖觉,忙奏道。”到了万寿的那天,老佛爷仍进颐和园去,奴才们也得替老佛爷叩头,希望赏一杯寿酒哩。“这几句话才把西太后的怒气渐渐地平下去,只略略点一点头;当下由一班宫女们簇拥了太后到后宫进福寿膏去。西太后正在榻上吸着鸦片烟,忽然李大姑娘进来,在太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太后立时大怒,连叫:”把这两个妖精抓来,待俺亲自问他。“李莲英在一旁会意,赶紧出去叫小太监去传瑾珍二妃来见太后。不一刻,瑾珍二妃随着小太监进来,二人战战兢兢地行过了礼,站在一边。
  西太后一见二人,早怒气上升,便大声喝道:”你这两个狐媚子做的好事!可恨迷惑了皇上,还要干预政事,难道我朝没了家法么?妃子敢这样放肆,还当了得!“说着,连声命取家法过来。这时,光绪帝听得瑾珍二妃被太后召去,怕有不测的事,于是也匆匆地赶来;太后正要喝打二妃。可怜珍妃被皇后责打的创伤还不曾平复,今天见又要受刑,不觉哭得如带雨海棠似的。光绪帝见了这般情形,便礼也不及行,忙跪下说道:”圣母责罚她两个,究竟为什么事情呢?请明白示下了,再加刑不迟。“西太后怒道:”她两人这样胆大,都是你宠的。你问她两个可曾私通外臣,文廷式是和她两个什么称呼,就可明白了。
  “珍妃见说,忙叩头道:”文廷式虽系婢子的先生,但已多年不见了。“西太后冷笑道:”多年不见,你却帮着他卖官鬻爵;天天见面,不知要闹到怎样呢?“说罢,喝叫用刑。光绪帝忙代求道:”圣母的明鉴!她二人私通外臣,决没有这回事,还请饶恕她两个吧。“西太后怒道:”你还替她二人隐瞒么?今日非打她两个不行。“光绪帝见说,只得一味地哀求。李莲英也在旁作好作歹地求着,西太后只把脸一沉,道:”既然你们都这般求情,刑罚就免了,降级是万不能免的。“便喝声把她两人降为贵人,幽禁半年;谁敢替二人求告的,便家法从事。
  这谕旨一出,就有几个太监过来,拥着瑾珍二妃去羁禁了。
  光绪帝见事已弄糟,谅求也无益,只得挥着一把眼泪退了出来。但是始终不明白两个妃子为甚要犯幽禁的罪名,一头回宫,心里只是想着。又因瑾珍二妃被禁,益觉得冷清之极,十分无聊,就长吁短叹地垂起泪来。恰巧内监寇连材侍候着,他见皇上闷闷不乐,就过来慰劝。光绪帝一面叹气,一面将拘禁两妃的事讲了一遍,便恨恨地说道:”俺不知她二人犯了何罪,却受这般的糟蹋!“,说道,连连顿足不已。寇连材听了,跪奏道:”这一定又是李莲英的鬼戏了。陛下还记得养心殿上引见那个侯补道徐诚的事么?这徐诚是李莲英的拜把兄弟,陛下弄得他当场出丑,李莲英自然要记恨在心,乘机报复了。“光绪帝一听寇连材的话,便恍然大悟。从此皇上收回政权的那颗心越发地急了。
  不过,皇上引见外任官吏,为什么会涉及瑾珍二妃的呢?
  讲起来,这事很有一段因果在里面。原来,文廷式本是一个翰林;清廷的朝臣,要算翰林院最清苦了,倘没有运动外放时,犹如寺观中老雄鸡一样,永远没有出山的日子。就是有钱运动了,也要手腕敏活,否则外放出去,还是弄不到好缺,仍然穷苦非凡,那么,倒不如缩着尾巴躲在翰林院中好了。因一经外放,就得负担责任,一个不小心,脑袋便要搬家;若做翰林,只要安分守己,多吃饭少开口,是没有什么风险的。不过只赚一点死俸禄,永不会发迹的,所以有穷翰林的绰号。但俗语说:要发财,去做官。做了官仍然这般困苦,谁耐得住呢。闲话少说,且言归正传。却说这文廷式虽是个翰林,他和瑾珍二妃的确有师生之谊。因此他仗着女弟子做着贵妃,免不了借势行事,干此运动官爵的勾当。人家见他是贵妃面上,也就眼开眼闭含糊过去了。
  这样一来,那文廷式的胆量自然一天大似一天了。这次合该有事,陕中有个道台出缺,这缺又是非常的肥美,运动的人当然很多。那时有个姓李的道员,情愿拿出六十万银子来,托人向文廷式说项,要想做这个道台。文廷式答应了,便来吏部里挖门路,谁知早已有人补上了。文廷式这一气几乎发昏,眼见得六十万银子不能入自己的腰包了,心上如何不气呢?又去细细地一打听,知道补上的道台是捐班出身,和李莲英是结拜兄弟,姓徐名诚;从前做过库丁的,后来发了财,在前门外打磨厂,开设了一爿竹木行,生意十分发达,使他增多了三四百万银子。
  这徐诚钱多了,便想要做官了,因此叫人把一百万孝敬了李莲英,又让自己的儿子拜了李莲英做干爷。李莲英见他有的是钱,乐得和他结交,不多几时,居然做了换帖弟兄了。李莲英又替徐诚捐了一个道衔,应许他遇缺即补;这时陕中道台出缺了,李莲英忙叮嘱吏部把徐诚补上。
  哪知冤家逢着对头,碰着文廷式也替人谋这个缺子,现被李莲英抢去,文廷式如何肯甘心呢?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想:那李莲英这厮,我势力敌他不过;姓徐的王八须还在我手里,终要弄到他做不成道台,才出我胸中之气。主意已定,便又仔细去一打听,知道那个徐诚不但是市场出身,简直连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两三个。文廷式听了,便大喜道:那就可以计较了。于是,他将这一般情形,私下叫一个小监秘密地告诉珍妃,叫她在皇帝面前帮助一下。
  珍妃见是师傅的事,不好推却,更想不到会弄出拘禁的事来,因此她乘德宗临幸的时候,就于有意无意中谈起了外政,珍妃又道:”现在外面可有疆吏出缺吗?“光绪帝答道:”不曾听说起。“珍妃问道:”臣妾闻得有个新任的陕中道台,是李莲英的拜把弟兄,听说他字也不识得一个,怎好去做道台呢?“光绪帝的生平最恨的是李莲英,一听珍妃说的话,也不追问她这消息从何处来的,便大怒道:”李莲英的权柄一天天地大起来,咱们的国政也一天天地衰下去。不讲别的,只看那些御吏侍郎,也都是不识字的了。那一次和日本打仗,御史铁令上章请用檀道济去打日本,侍郎王永化请旨复黄天霸的原官。俺只知道檀道济是宋代时人,黄天霸却不知是谁。俺就召他两个,一问才知道,他两人在市上听了说书的谈起,檀道济怎样能带兵;黄天霸在施公案小说上怎样的有武艺。他两个一查,朝里没有檀黄的名字,疑是休职的官吏,所以上章保荐。
  你道可笑不可笑?尤其是我们满族的大臣,常常闹这种笑话;俺终把这奏章毁去,免得汉臣们见笑,且因此轻视我们满族。
  但这许多荒谬不通的人,没一个不是李莲英荐来的。俺将来整顿朝政,把此辈完全除去才行哩。今据你说来,那新任的道台又是铁令王永化一类人物;疆吏似这般混充,岂不误事!不是去害百姓吗?但不知他姓甚名谁?“珍妃在旁应道:”闻得那道台叫徐诚吧。“光绪帝点一点头道:”知道了,他须逃不出我的掌握;等他引见的时候,慢慢和他算这盘帐。“说着,就和珍瑾二妃闲谈了一会儿。
  一天无话。到了次日,吏部既补了徐诚的道台,自然照例要引见皇上的,当下,徐诚便朝珠补褂地在偏厅里侍候着。李莲英还亲自出来,教了徐诚晋见皇上的礼节,和应对的语言,徐诚一一记在心上。不一刻,内监传圣谕出来,着陕中道徐诚养心殿上见驾。徐诚领了旨意,便摇摇摆摆地走上养心殿来。
  一见殿上崭齐地列着内监,珠帘高卷,隐隐见上面穿着黄衣裳的,但实在离得太远了些,一时瞧不清楚,大约是皇上了。这时徐诚早慌了,两脚不住地发抖,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叩见,勉强把三跪九叩礼行毕,俯伏在地上听皇上勉励几句,就好谢恩下来了。这是历代的旧制,也是李莲英预先对徐诚说过的,所以他很是安定,准备出去受同僚的贺喜。他正这般想得得意,忽听上面问道:”你是徐诚吗?“徐诚见问,不觉吃了一惊,暗想李莲英不曾教过自己别的闲话,万一要问起别样来,不是糟了吗?他正着急,一面只得答应一个是字。却听得上面又问道:”徐诚,你从前是做什么生业的?“徐诚益发慌了,更应不出来,嗫嚅了半天,才顿着奏道:”奴才是做木行生意的。“光绪帝喝道:”你既是木商,为什么不去做你的掌柜,却来谋官做呢?“徐诚心里慌极了,只得奏道:”不瞒陛下说,做生意的出息哪里及得上做官的好,所以奴才要谋官做。
  “光绪帝喝道:”你做官知道有多少出息呢?“徐诚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奴才不想多少,只要老有三十万块钱的积蓄,奴才也心足了。“光绪帝叱道:”你可晓得做一任道台有若干俸银呢?“徐成战兢兢地奏道:”奴才听人讲过,做官靠俸银是要饿死的,到了那时,自有百姓们奉敬上来的。“说到这里,只见内监掷下一张纸和一支笔来,道:”皇上叫你把履历写上来。“徐诚听了,早魂飞魄散,又不好说不能写;一头抖着,一头伏在地上,握着一枝枯竹管,好像千斤重担一样,再也提不起来。内监又一叠连声催促着,可怜徐诚急得头上的汗珠似黄豆般的,粒粒直滚下来,挣了半天,还只写好半个徐字,歪歪斜斜的不知像些什么。内监将这半个徐字呈了上去,便听得光绪帝冷笑道:”连自己的履历都写不明白,倒想去做官发财了。即使上得任去,还不是做害民的污吏吗?快给我驱逐出去。“这谕旨一下,内监把徐诚的顶子摘去,便喝到,”赶快滚吧!“徐诚听了,如释重负,立起身来退了几步,抱头鼠窜着出来。外面那些和李莲英一党的太监都来问讯,徐诚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上了李总管的当了,这脑袋留着,还是侥幸儿哩!“众太监忙问原故,徐诚把引见的经过一一说了,踉踉跄跄地回去。这里将徐诚的事,都当作官迷者的笑史。
  但消息传到李莲英耳朵里,心上很为诧异,想平日皇上引见外吏,老于做官的,便问些风俗人情;至于新上任的官员,除了训勉的话,更没别的枝节。现在徐诚觐见却要考起才学来,这一定有内线在那里作梗是不必说了。于是他连夜到吏部衙门一打听,知道徐诚已然徐名,补上是姓李的,运动人是文廷式。
  李莲英一听,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因咬着牙齿道:”这文廷式那厮不是瑾珍两个妃子的师傅?他仗着女弟子充着贵妃,便去走门路,把我到口的馒头夺去,倒也罢了;不该唆使皇上在养心殿上和徐诚为难,当场叫他出丑,无异丢了我的脸一般,这口冤气不可不报。“于是李莲英就去同他的妹子计议,叫她捏一个谎,去报给西太后,说瑾珍两妃干涉外政,因她二人的师傅文廷式竭力主张和日本开仗,叫二妃从中说项;二人便在皇上面前日夜地撺掇,把皇上的心说得活动起来,才叫李鸿章去奋战,终至于丧师辱国。那不是瑾珍二妃的不好吗?
  李大姑娘得了为兄的指使,第二天上就来见西太后,正值太后在榻吸着鸦片烟,李大姑娘俯在太后的耳畔,把这事细细说了一遍,太后如何不生气呢?所以立时跳起身来,把烟枪一掷,连烟斗都打破了;口里只叫抓那两个狐媚子。可怜瑾珍二妃受这场大冤枉,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呀!虽然当时有皇上求情,但终至于幽禁起来。李莲英的手段也算得厉害的了。但皇上自瑾珍两妃被幽禁后,便觉冷静寂寥,百无聊赖,每到无可消遣时,便顿足把李莲英恨着。一天,德宗方和寇连材谈起瑾珍二妃的事,忽见一小太监连跌带爬地跑进来,要想说出时,却回不过气,一句也说不出来。德宗见了这种情形,知道定有非常的事故发生,不觉大惊。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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