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行人匆忙赶往太泉古阵,离营地还有里许,就觉出不妙。太泉古阵巍峨的
巨石旁,此时到处是刀光血影。营地中的冲突最开始还是只是有过节的几家势力
彼此寻仇,很快就演变成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混战。
混战中,较小的势力被整个吞掉,财物被夺。人强马壮的几家也不同程度遭
受重创。程宗扬赶到时,营地中的混战直如一团乱麻,只隐约能看出几股势力。
那帮胡人占据地势,用的又是硬弓,远远守在一角,并没有被卷入其中。接
下来就要数凉州盟,他们人多势众,又新赶到河西派一支生力军,在左彤芝的指
挥下,这些北地好汉依靠太泉古阵入口处几块巨石结成营地,高处布置着擅长弓
箭暗器的好手,下面是几十条持刀挺枪的壮汉,巨石间还纵横交错扯着十几根绊
马索,用来守住门户,倒是实力保存最完整的一支。
然而与另一股势力相比,他们又失色不少。在少主周飞的带领下,名不见经
传的周族在混战中脱颖而出,不仅成功立定脚跟,还先后得到几个帮会的依附。
洛帮群龙无首,与青叶教残存的门人一起,被周族纳入麾下。接着又有几个
被打垮的势力来投,实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迅速膨胀,在混战中打得有声有色。
相形之下,同样是几支势力联手,原本实力凌驾于各帮之上的道门诸宗此时
就逊色许多。玉魄子、尹思元、柳淳风先后身死,只剩下一个身负重伤的沈黄经
苦苦支撑,他勉强发下指令,不是诸宗各自为战毫不理会,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攻
势打断,虽然各宗门人弟子还有不少,却给人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萧遥逸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柄折扇,摇晃着道:「这水够深啊,圣人兄。」
程宗扬点头道:「有点意思。」
他们一行赶到太泉古阵,武二那厮一亮相,立即被凉州盟看到,铁中宝二话
不说就带人过来接应。凉亭州盟待的地方并非混战中心,双方无惊无险地会合在
一处。这时定下心来,程宗扬才有时间细看局势。
凉州盟僻处北疆,盟中好汉论修为远不及道门诸宗精纯,但常年拚杀的丰富
经验,使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左彤芝指挥起来得心应手,能打成这
样也不意外。相反,道门诸宗活活就是一盘散沙,沈黄经有心无力,再打下去,
来个团灭都不稀奇。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周族。周飞拿着他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冲杀在前,枪锋
指处,堪称所向披靡。跟在他身后的各帮好手原本还有些迟疑,以为打几下就免
不了送命,这会儿发现自己不仅不会成为炮灰,反而很可能大捞一票,不禁气势
越来越盛。
「真正替他打开局面的,是那位严先生吧。」萧遥逸摇着折扇道:「难得这
种混战中,他还能不显山不露水,真是个好打手。」
「居中指挥的是那个胖子。」程宗扬道:「只不过一脸巴结的样子,倒像是
大主灶养的狗啊。」
「那几个帮会配合的也不错,周少主身边拚杀那几个,至少都能跟得上趟。
恐怕在安排人手上,早已下了一番苦心。」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觉得他们早有预谋吗?」
「圣人兄,你也是打过仗的,如果说他们随便打成这样,你信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信。可如果说他们早有预谋……预谋什么呢?」
「还能是啥?」朱老头道:「青叶教那个是姓岳的姘头,洛帮那个和姓岳的
也有一腿,借这个机会把她们收拾掉,顺理成章把两家势力接过来,正好推姓周
的上位。」
程宗扬道:「谁这么有手段?」
朱老头想露出不屑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挤出来,最后沉着脸道:「晴州总商
会。」
程宗扬怔了一下,「总商会?他们搞这些干嘛?」
「姓严的叫严森垒,名义上是广源商行的账房,姓庞的叫庞白鸿,是广源商
行的执事。」朱老头道:「洛帮是洛水第一大帮,占了洛水船只的五成。青叶教
是养参的大户,其他几个帮会也各有营生,大都做的广源行的生意。广源行又是
晴州总商会股东之一,说到底,这些帮会与晴州总商会都脱不了关系。」
「你是说这些帮会都是晴州总商会扶植的?」
「旁的不说,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这三家,当年可都是广源商行力挺上位
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晴州总商会与岳帅有没有什么关系?」
萧遥逸咳了一声,「岳帅和晴州总商会翻过脸。」
「这关系挺正常啊。咱们岳帅和谁没翻过脸?」
萧遥逸赶紧道:「那都是晴州总商会的不是,抗税不缴,让岳帅派兵封了商
会,最后狠狠罚了一大笔款才老实。」
听起来倒像是岳鸟人干的事,如果那笔款项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那就更像
了。
程宗扬梳理了一下思路,「这么说,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这几家帮派背后
都是晴州总商会的广源行。因为他们以前与岳帅有过节,听到岳帅在太泉古阵出
现的消息,一起赶到太泉古阵。又因为洛帮和青叶教当家的与岳帅曾有过交往,
广源行多半还操着借刀杀人的心思——可他们为什么要帮那个大弁韩的小子上位
呢?」
朱老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广源商行到底是做生意的,不好公然打打杀
杀,扶植一个打手,有些事情办起来方便啊。」
程宗扬道:「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我呢?那小子一看就不靠谱嘛。」
「小程子,」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就狗眼看人低了不是?那小子
你看不上眼,可人家好歹年纪轻轻就有五级巅峰的修为,而且又是大弁韩的,在
六朝没有根基,用起来既便宜又好使,还不怕他反水。多值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是典型的商人手法,投资。周飞就是他们的生意。从这
个角度着眼,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自己心里也有点谱了。洛帮、青叶教和几个小
帮会已经整合到周族麾下,在广源行的操作下,会有更多的帮会加入进来,让周
飞的势力飞速扩张,同时为他造势,传播名声。也许从苍澜离开,这位来自大弁
韩的周族少主真会和他名字一样,在六朝的世界一飞冲天。
左彤芝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随即视线被一路横扫的周飞吸引,禁不住赞叹
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少侠!」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哈哈,「可不是吗?」
萧遥逸笑道:「左姊姊,这会儿有空过来?」
左彤芝睨视了他一眼,笑道:「闲话少说。武二爷把白仙儿带回来,听他们
透露,丁副盟主是黑魔海的奸细,不知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左彤芝是想知道此事的真假,但如果直接询问,似乎有
些在怀疑武二,所以才绕了个弯子,询问当时的详情。
程宗扬也不隐瞒,细细说了当时交手的情形。左彤芝两厢印证,心下已经信
了十分,不由容光焕发,拱手道:「多谢几位仗义援手,不然我凉州盟定然会在
那黑魔海奸细手中吃上大亏。如今贼人已经伏诛,我凉州盟四堂八会无不深感诸
位大德。」
萧遥逸道:「谢什么?能帮到左姊姊,我已经很开心了。」
左彤芝掩口笑道:「弟弟真会说话。对了,宁素姑娘伤势也大好了,只是不
大开口,一会儿你去见见她吧。」
「好啊。」萧遥逸毫不在意地应道。
「惠远小和尚呢?」
「我们在路上遇到佛光寺的人,把惠远交给了他们。」
萧遥逸忽然道:「一个佛门中人都没有啊?」
他一提醒,众人也意识到佛光寺、娑梵寺的僧侣此时都没有出现在太泉古阵
附近,似乎还在阵内。
「莫非真是找到什么宝贝?」大家猜了几句,也没猜出端倪。
程宗扬道:「那个白仙儿,不知左护法如何处置?」
左彤芝轻叹道:「她虽然有错在先,终究是宗主独生爱女,只能把她送回宗
门,请宗主亲自处置。」
她虽然说得正气凛然,但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这其实是藉机逼宫。大活人往
那儿一放,铁证如山,丹霞宗的宗主即使不气死,也无颜再占据宗主之位,连凉
州盟的盟主之位也少不得让出来。
但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说左彤芝做得不对,程宗扬只能在心里赞一声,好手段
好心机!左彤芝真要当上盟主,对凉州盟来说可比一个软弱无能的盟主强多了。
打到入夜时分,古阵周围的混战终于临近尾声。一杆银枪带着耀眼的火光划
破夜色,将来自涿光的刀法大家甘去疾挑翻在地。欢呼声中,周飞傲然一笑,矜
持地向众人挥了挥手。
忽然周飞一转身,目露寒光,接着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便喝道:「住手!」
远处几名大汉正在围攻一名少女,为首一人叫道:「我们北原七虎与阳钧宗
算笔旧账!旁人休管闲事!」
周飞持枪跃入人群,将那少女挡在身后,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们一帮大男
人围攻一个弱质女子!这闲事,我周飞管定了!」
北原七虎顿时色变,失声道:「周少主?」
「正是!」
七人连忙退开,抱拳道:「冲周少主的面子,我们与阳钧宗的旧账就此一笔
勾销!告辞!」说罢呼啸而去。
那少女又是感激又是崇慕地望着这位少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周飞微微一
笑,温言道:「不用害怕,他们已经走了。有我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在此,可以
说宇宙间没有任何敌……」
严森垒暗暗踩了他一脚,周飞连忙沉声道:「不知沈道长在哪里?我们周族
和贵宗一样,都是以正义为己任。今日这场大战,我们双方应该联手对敌,维护
和平,匡扶正义……」
萧遥逸道:「我瞧这小子有点不顺眼。」
程宗扬分析道:「主要是脸长,从视觉效果上有点儿不大习惯,多看看就顺
眼了。你别说,他要把下巴锉掉两寸,看起来还满帅的。」
「两寸都有点谦虚。嘿,这小子和阳钧宗拉上关系,莫非就这样上位了?」
「机会多好啊。剧本都写好了,照着演就行。」
萧遥逸一脸失望地说道:「这剧本也太老套了吧?」
「老套还一直在用,说明这是经典。」程宗扬笑道:「小侯爷,你要是想不
走寻常路,找咱们徐掌柜啊。给你安排一出从天降异兆到开国登基的大场面,气
死他们。」
「行啊,登基的时候你上,我当个跑龙套的。到时候月姑娘和紫姑娘一个东
宫一个西宫,圣人兄,你做梦都会笑醒啊。」
「你饶了我吧。有这两个正宫娘娘,我在后宫得哭死六回。」
「也是,咱们紫姑娘给个皇后太委屈了,起码得给个太后才配得上。」
「喂喂喂,你们兄弟准备把紫姑娘给我塞过来当妈呢?」
「我瞧着差不多。」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们惯的!」
「要说惯,是你惯的好不好?」萧遥逸道:「紫姑娘一个人在外面,这会儿
安全吗?」
她要一个人就好了。程宗扬道:「肯定安全。没瞧见那些外姓人都在外面盯
着咱们吗?」
这场混战,外姓人既没有参与也没有离开,而是留在附近观望,偶尔有人冲
过来,他们就「哗」的散开,过一会儿再重新聚集。混战各方只当他们是镇上的
闲汉无赖——这种人哪儿都少不了,又都是地头蛇,真要打杀了,说不定还有麻
烦,因此也不加理会。
萧遥逸忽然道:「我的龙牙锥什么时候还我?」
程宗扬一听就毛了,「怎么又提这茬?没完了啊!」
萧遥逸道:「一会儿恐怕要玩命,我还没趁手的家伙呢。」
小狐狸虽然是玩笑,程宗扬神情却慎重起来,那些外姓人越聚越多,这会儿
已经远远超过凉州盟的人马,就算只有一半能打也不好惹。他们一直围而不去,
显然是等这边混战结束,好过来捡便宜。这场混战,探险者死的死,逃的逃,剩
下的也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恐怕那些地痞一拥而上,就把他们全灭了。
显然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处,程宗扬还在转着念头,周飞已经挺身而出,宣
布周族将与道门诸宗联合,一起维持秩序。
混战中的诸方都暗暗松了口气,不怕秩序差,就怕没秩序,乱成这样,场中
人人自危,功夫再高,也保不定被人联手做掉。况且周飞宣布维持秩序不是白说
的,他随即找到了混乱的源头——那些胡人。
说句良心话,一向是残暴与邪恶化身的胡人这回真没有怎么参与混战,似乎
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过周少主以正义与和平的名义,号召大家共同面对胡人的
威胁时,各方突然发现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大家都算
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于是顺理成章就把怨气都撒在那些胡人身上。
找到共同点之后,周族显示出惊人的效率,迅速派出人手,与混战的各方联
系。威严的大主灶昔名博以劝说为主,晓之大义;庞白鸿暗中应诺,许以重利;
有个别既没有正义觉语,又不满足于利益的贪婪之辈,周族也不含糊,由严森垒
出手,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到周族麾下,成了维护秩序的一员,混战
终于结束。接着周飞代表六朝联盟向那些胡人下了最后通牒:交出武器,解除对
各方的威胁,周族将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那些胡人的回复是一波箭雨。周飞宣布他们这是违反和平条件的恶意行为,
随即冲上第一线,带领正义一方攻向胡人占据的山丘。
凉州盟也迎来了周族的使者,左彤芝对形势看得很清楚,立即同意加入周族
一方,站在周少主高举的正义大旗下。但同时以损失太重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派
人去共同讨伐邪恶的胡人。周族的使者并没有强烈要求他们出手,几句场面话一
说,就回去覆命。
混乱平息之后,局面分成两个阵营。周少主带领打红眼又急于分一杯羹的各
方好手投入正义与邪恶战场。德高望重如沈黄经等人,则被周族请到一起,主持
善后。伤者聚集起来,由周族安排人送医送药。最要紧的清理战场,周族并没有
独自包揽,而是各方联合行动,尽显诚意。
仓促间,能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连左彤芝也有些心动,觉得自己刚才拒绝
得还不够委婉,很有必要向周少主表达一下亲善的意思。但左彤芝还没有来得及
出面,那些外姓人就开始有了动作。
几名血肉模糊的伤者被人用门板抬出来,每人旁边都围了一群女人孩子,一
时间哭声震天。接着几名外姓人手拿哭丧棒,披麻戴孝,双泪长流地走上前来,
「腾」的跪在地上,嚎哭道:「各位大人大爷!给小的们做主哇!冤枉啊……」
程宗扬脸都黑了,以他们的人数,硬打都能解决自己,偏偏还要演上这么一
出,还真像是这些外姓人的手段,占尽上风仍然无下限的阴狠。
这些外姓人众口一辞,声称有人在镇上行凶作歹,打死打伤多人,损坏抢夺
财物若干,时间地点均有,人证物证俱全,要这些外来的大爷给个说法。一边是
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是女人孩子的哭嚎,场面哭声盈天,效果十足。
在场的谁手上没沾血?眼下还有几十具尸体没人收呢。如果两三个人在村里
遇上这事,哪里还用废话?直接打杀了再说。可行走江湖要的是面子,这会儿各
方势力聚在一起,仗势行凶,杀害无辜的帽子一扣,非得被江湖上的吐沫星子淹
死不可。
众人神情各异,心下忐忑,都在盘算这事该怎么收场,但等那些村民指出凶
手,大家心头都是一轻,正义感立即满槽——他们指认的凶手自己不认识啊!这
时候不出来主持正义,还要正义干什么?
各方纷纷表示一定要给这些无辜村民一个说法,有几个正义感爆表的,当场
抄起家伙,要让凶手接受正义的审判,审判完顺手就让凶手伏法。
看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连武二都傻眼了,「咋办?」
这场面说实话真有点搞笑,可程宗扬一点都笑不出来。那帮外姓人是什么货
色,自己一清二楚。可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弱势的村民,是遍体鳞伤的受害者,相
应的,自己就是欺压良善的暴徒,杀害无辜的凶手。真相是不是如此不要紧,问
题是这些以好汉自居的江湖人事不关己,自然就是这个思路,解释都解释不清。
事情闹成这样,连凉州盟也有些拿不准怎么办才好。刚才打得再厉害,也是
江湖恩怨,学艺不精,没什么好埋怨的。可打死无辜村民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会
儿替程宗扬等人出头,立刻就要招惹众怒,落个包庇凶徒的名声,往后凉州盟还
怎么混?
程宗扬一行都是左彤芝请来的朋友,即使凉州盟有人不想让丹霞宗再坐盟主
的位置,这会儿也乐得不出头,看左彤芝捧着这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置。
若是放在别处,铁中宝恐怕第一个跳出来把人绑了,给那些良善村民报仇雪
恨,可这会儿那些村民指认的凶手赫然还有武二郎。要说豪勇无双,义薄云天的
武二爷会干出这事,铁中宝打死不信,他脖颈涨得通红,提了刀就要出去跟那些
人分说明白。
左彤芝手臂一展,彩带倏忽飞出,缠住铁中宝的嘴巴,把他扯到后面,然后
厉声道:「拿下!」
几名汉子挺起刀枪,将程宗扬一行围在中间。
徐君房手无缚鸡之力,上阵杀敌就免了,一直在后面躲着,连热闹都没怎么
看,这会儿被人一围,赶紧蹲在地上,期期艾艾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萧遥逸一脸无辜地说道:「姊姊,不关我的事啊。」
武二郎指着那些外姓人吼道:「敢血口喷人!看二爷不打扁你们的嘴!」
白仙儿因为要被送回凉州,已经哭闹过一场,这会儿冲过来抱着武二郎的手
臂泣声道:「你们要杀,连我也杀了吧!二郎,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呜呜……」
「嘿!你个臭娘儿们!给我滚!」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石头后面挪,一边撇清道:「都是小程
子干的,跟俺没关系……」
程宗扬对这帮家伙理都不带理的,直接举起双手,朝那些满身正气的好汉们
高声道:「冤枉啊!啊!啊……」
「再乱叫掌嘴!」左彤芝神情凛然地喝了一声,然后迎上前去。她先依江湖
礼数施了一礼,接着义愤填膺地说道:「方才的事奴家已经见到了。居然有人伤
害无辜,奴家头一个放不过他!」
宋三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在熊谷与左彤芝结过梁子,这
会儿出面只能弄巧成拙,因此躲到人群后,在暗处操控局面。他弄出这场面,并
不是吃饱了撑的,拿程宗扬寻开心,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程宗扬一行人数虽然不多,想收拾掉却不容易,单是那个生着虎斑的大汉,
只怕就要不少人命往里面填。外姓人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也不能填到无底洞里。
宋三拿准这些江湖人一贯以正义自居的假道行,才演出这番戏来。这会儿只
用了几滴眼泪就把那些人围住,宋三狡计得逞,心下不禁得意。
宋三本来看好周飞,那年轻人出风头的心思火热,一群妇嬬痛哭一番,再送
几顶高帽,说不定就引得这位周少主打头阵,与姓程的火拚一场。可惜周飞出名
的心思太热,没等他安排停当就冲上去打胡人。好在剩下的沈黄经是个面慈心软
的好好先生,蒙起来也不甚难。
沈黄经重伤未愈,本来应该静养,但凉州盟人多势众,万一起了冲突,刚稳
定下来的局面又将恶化。为着大局着想,只能勉强出面,听到左彤芝如此通情达
理,心头顿时大慰,「说得好。」
「沈道长千万别这么说。奴家是晚辈,行事多有不周,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
教。」左彤芝做足姿态,然后痛心地说道:「这些人原是奴家的朋友,没想到他
们人面兽心,做出此等事来。这些村民生活本就清苦,竟然还有人抢夺他们的财
物,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
沈黄经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此事前因后果,一问便知。」
几名外姓人捶胸顿足说了一大通编好的说辞,总而言之,就是程宗扬如何横
行霸道,他们这些外姓人如何老实可欺。
左彤芝一脸严肃地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插言询问几句细节。好不容易
等那些外姓人说完,左彤芝同情地叹了口气,又过去一一看了那些人的伤势,向
旁边的家属慰问几句。
半晌左彤芝站起身,柔声道:「沈道长,奴家听来,这些村民说得都在理,
程公子虽然说自己冤枉,但双方并没有什么恩怨,想必村民们不会诬陷程公子。
既然如此,也不必听他说了。沈道长以为如何?」
沈黄经身受重伤,有心撒手不管,但左彤芝这番话把他也牵涉进来,只好强
忍伤势,温言道:「这些村民虽然遭际可悲,但终究是一面之辞。且听听他怎么
说。」
程宗扬开口便道:「他们认错人了!」
虽然被人紧紧围着,可程宗扬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又编了一套说辞出来,自
然是和外姓人的说法大相迳庭。
宋三眉头皱紧,他哪儿有心情和程宗扬一一对质?摆出这番阵仗,无非是想
把水搅浑,把程宗扬一行孤立出来。到时村民们激于义愤打杀凶手,到哪儿都说
得过去。没想到程宗扬却是打蛇随棍上,真把沈黄经等人当成青天大老爷,一味
替自己辩白。
这年轻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宋三心下狐疑,暗暗打起精神。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半晌,仍是各说各有理。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映在
巨石阵上,清凉如水。宋三突然心里一沉,明白过来,那年轻人不是要辩个青红
皂白,而是为了拖延时间。这事儿如果对质,程宗扬存心瞎扯,双方扯到天亮都
不算完,可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时,等到太泉古阵开启……
宋三游目四顾。程宗扬等人虽然被看管起来,但那些人同样也可以看作是对
他们的保护,如果想出手,也要闯过他们那一关才行。
意识到时间,宋三不由心急,暗道:不能再拖下去,先打起来再说!
就在这时,身后马蹄声响,几匹烈马疾驰过来,为首一名少女戴着面纱,手
中雕弓拉成满月,一箭朝人群中的庞白鸿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