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好才郎贪色破钞犯色戒鬼磨悔心
诗曰:
情宠娇多不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
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这首诗是胡僧的专道,昔日周幽王宠个妃子,名褒姒。那幽王千方百计去媚
她,因要取她一笑而不可得,乃把骊山下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突然烧起来。那些
诸侯,只道幽王有难,都统兵来救援。及到其地,却寂然无事,褒姒其时呵呵大
笑。后来犬戎起兵来寇,再烧烽火,诸侯皆不来救,犬戎遂杀幽王於骊山之下。
又春秋时,有个陈灵公,私通夏徵舒之母夏姬,日夜至其家饮酒作乐。徵舒
愧恨,因射杀灵公。
后来,隋朝又有个炀帝,也宠萧妃之色。要看扬州景致,用麻叔谋为帅,起
天下民夫百万,开汴河一千馀里,役死人夫无数。造凤舰龙舟,使宫女两岸牵拖,
乐前闻於百里。后被宇丈化及造反江都,斩炀帝於吴公台下。
至唐明皇宠爱贵妃之色,那贵妃又与安禄山私通,被明皇撞见,钗横鬓乱,
从此疑心,遂将禄山除在渔阳地面做节度使。那禄山思念杨妃,举兵反叛。明皇
无计奈何,只得带了百官逃难至马嵬山下,兵阻逼死了杨妃。亏了郭令公血战,
才得恢复两京。
你道这几个官家,都只为爱色,以致丧身亡国。如今愚民小子,便当把色欲
警戒方是。你说戒那色欲则甚?我今说一个青年子弟,只因不戒色,恋着一个妇
人,险些儿害了一条性命,丢了泼天家私。惊动新桥市上,编成一本新闻。
话说宋朝临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地名新桥。那市上有
个富户,姓云名锦,妈妈潘氏,只生一子,名唤云发。娶妻金氏,生得四岁一个
孙儿。那云锦家中巨富,放债积谷,果然金银满筐,米谷堆仓。
又去新桥五里,地名灰桥,市上新造一所房屋,外面作成铺面,令子云发,
雇一个主管帮扶,开下一个铺子。家中收下的丝绵,发在铺中,卖与在城机户。
云发生来聪俊,粗知礼仪,做事踏实,不好花哄。因此,云锦全不虑他。那云发
每日早晨到铺中卖货,天晚回家。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里头房屋俱是空的。
忽一日,因家中有事,直至傍午方到铺中。无甚事干,便走到河边耍子。忽
见河边泊着两只船,船上有许多箱笼桌凳家伙,又有四、五个人,将家伙搬入他
店内空屋里来。船上走起叁个妇人:一个中年胖妇人;一个是老婆子;一个是少
年妇人,尽走入屋里来。只因这夥妇人入屋,有分教云发: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叁更油尽灯。
云发忙回来问主管道:「什么人擅自搬入我屋来?」
主管道:「她是在城人家,为因里役,一时间无处寻屋,央此间邻居范老来
说,暂住两叁日便去。正欲报知,恰好官人自来。」
云发听了,正欲发怒,只见那小娘子走出来,敛衽向前道个万福,方开口道:
「官人息怒,非干主管之事。是奴家一时事急,不及先来府上禀知,望乞恕罪。
容住叁、四日,寻了屋就行搬去。至於房金,依例拜纳,决不致欠。」
云发见她年少美貌,不觉动火,便放下脸来道:「既如此,便多住几日也无
妨,请自稳便。」妇人说罢,便去搬箱运笼。
云发看得心疼,也帮她搬了几件家伙。那胖妇人与小妇人都道:「不劳官人
用力。」
云发道:「在此空闲,相帮何妨?」彼此俱各欢喜。
天晚,云发回家,吩咐主管:「须与里面新搬来的说,写纸房契来与我。」
主管答应,不在话下。
且说,云发回到家中,并不把人搬来借住一事,说与父母知觉。当夜心心念
念,只想着小妇人。
次日早起,换了一身好衣服,打扮齐整,叫小厮寿童跟着,摇摇摆摆走到店
中来。那里面走动的八老,见屋主来了,便来邀接进去吃茶,要纳房状。云发便
起身入去,只见那小妇人,笑容可掬,迎将出来道个万福,请人里面坐下。云发
便到中间轩子内坐着。那老婆子和胖妇人,都来相见陪坐。
坐间只有叁个妇人,云发便问道:「娘子高姓?怎么你家男子汉,不见一个?」
那胖妇人道:「拙夫姓韩,与小儿在衙门跟官,早去晚归,官身不得相会。」
坐了一会,云发低着头,瞧那小妇人。这小娘子一双俊眼,觑着云发道:
「敢问官人,青春多少?」
云发道:「虚度二十四岁,且问娘子青春?」
那小妇人笑道:「与官人一缘一会,奴家也是二十四岁。城中搬来,偶遇官
人,又是同庚,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那老妇人和胖妇人,看见关目,推个事故,起身躲避了,只有二人对坐。那
小妇人便把些风流话来引诱云发。
云发心下虽爱她,亦不觉骇然,暗忖道:「她是个好人家,容她居住,谁想
是这样人物。」
正待转身出去,这个小妇人便走过来,挨着身边坐住,作娇作痴,说道:
「官人,将你头上的金簪子取下,借奴看一看。」
云发便除下帽子,正欲去拔,这小妇人便一手按住云发的头髻,一只手拔了
金簪,就起身道:「官人,我和你去上楼去说句话儿。」
一头说,一头迳走上楼去了。此时云发心动,按捺不住,便也随后跟了上楼,
讨那簪子,叫道:「娘子还我簪子,家中有事,就要回去。」
那妇人道:「我与你是夙世姻缘,你不要假装老实,愿皆枕席之欢。」
云发道:「使不得!倘被人知觉,却不好看。」
便站住脚,思要下楼。怎奈那妇人放出万种妖娆,回转身来,搂住云发,将
尖尖玉手,去扯云发的裤子。那时,就任你是铁石人,也忍不住了。云发情兴如
火,便与他携手上床,成其云雨。霎时云散雨收,两个起来偎倚而坐,云发且惊
且喜,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道:「奴家姓张,小字赛金。敢问官人宅上做甚行业?」
云发道:「父母只生我一身,家中贩丝放债,新桥市上有名的财主。此间门
首铺子,是我自己开的。」
赛金暗喜道:「今番缠得这个有钱的男子了。」
原来这妇人一家,是个隐名的娼妓,又叫做私窝子,家中别无生意,只靠这
一本帐讨生活,那老妇人是胖妇人的娘,这赛金是胖妇人的女儿。在先,那畔妇
人也嫁在好人家,因她丈夫无门生理,不能度活,不得已做这般勾当。赛金自小
生得标致,又识书会写,当时已自嫁与人去了,只因看娘学样,在夫家做出事来,
被丈夫发回娘家。事有凑巧,此时胖妇人年纪将上五旬孤老,所得甚少,恰好得
女儿接代,便索性大做了。
原在城中居住,只为这样事被人告发,慌了,搬来此处躲避。不想云发偶然
撞在她手里圈套,安排停当,漏将入来,不由你不落水。怎的男儿不见一个?但
有人到他家去,他父子即使避开。这个妇人,但贪她的便着她手,不知陷了几多
汉子。
当时赛金道:「我等一时慌忙搬来,缺少盘费。告官人,有银子乞借五两,
不可推故。」
云发应允,起身整好衣冠,赛金才还了金簪,两个下楼,仍坐在轩子内。
云发自思:「我在此耽搁甚久,恐外面邻舍们谈论。」又吃了一杯茶,即要
起身,赛金留吃午饭。
云发道:「耽搁已久,不吃饭了,少刻就送银子与你。」
赛金道:「午后特备几杯菜酒,官人不要见却。」说罢,云发出到铺中。
只见几个邻人都来和哄道:「云小官人恭喜。」
云发红了脸皮,说道:「好没来由!有什么喜贺?」
原来外边近邻,见云发进去,那房屋却是两间六橡的楼屋,赛金只占得一间
做房,这边一间,就是丝铺上面,却是空的。有好事者,见云发不出来,便伏在
这边空楼壁缝偷看。他们入马之时,都看得明白亲切。
众人见他脸红嘴硬,内中那原张见的便道:「你尚要懒哩!拔了金簪子,上
楼去做什么?」
云发被他说着,顿口无言,托个事故,起身便走出店,到娘舅潘家讨午饭吃
了。
踱到门前店中,借过一把戥子,将身边买丝银子,秤了叁两,放在袖中。又
闲坐了一回,捱到半个下午,方复到铺中来。
主管道:「里面住的,方才在请官人吃酒。」
恰好八老出来道。「官人,你去哪里闲耍,叫老子没处寻。家中特备菜酒,
只请你主管相陪,再无他客,快请进去。」
云发就同主管,走到轩子下看时,桌上已安排得齐齐整整。赛金就请云发正
席而坐,主管坐在横头,赛金朝上对坐。叁人坐定,八老执壶斟酒。
吃过几杯酒、几盘菜果,主管会意,托词道:「年来掏摸甚多,天将晚了,
我去收拾铺中什物去。」便脱身出来。
那云发酒量亦浅,见主管去了,只一女子相陪,有趣,便开怀畅饮。吃了十
数杯,自知太醉,即将袖内银子交与赛金,起身挽了赛金的手道:「我有句话和
你说,今日做那个事,邻舍都知道了,多人来打和哄。倘传到我家父母知道,怎
生是好?姐姐依着我说,寻个僻静去住,我自时常看顾你何如?」
赛金道:「说得是,奴家就与母亲商议。」说罢,免不得又做些乾生活。
云发辞别,嘱咐道:「我此去再不来了,待你寻得所在,叫八老说知於我,
我来送你起身。」
说罢,云发出来铺中,吩咐主管记怅,一径自回,不在话下。
且说赛金送云发去后,便把移居的话,备细说与父母知道。当夜各自安歇。
次早起来,胖妇人吩咐八老,悄地打听邻舍消息。
去了一会,八老回家哭道:「街坊上嘴舌甚是不好,此地不是养人的去处。」
胖妇人道:「因在城中被人打搅,无奈移此。指望寻个好处安身,谁想又撞
着不好的邻舍。」说罢,叹了口气,遂叫丈夫去寻房子不题。
话说云发自那日回家,怕人嘴舌,瞒着父母,只推身子不快,一向不到铺中
去。主管自行卖货。赛金在家,又着八老去招引旧时主顾来走动。那邻含起初,
只晓得云发一个,恐子弟着手,尚有难容之意,次后见往来不绝,方晓得是个大
做的。
内中有生事的道:「我们俱是好人家,如何容得这等鏖曹的。常言道:」近
奸近杀。『倘争锋起来,致伤残命,也要带累邻含。我们鸣起锣来,逐他去罢!
「
那八老听得此言,进去向家中人说知。胖妇人听得,甚没出气处,便对老娘
道:「你七老八老,怕着谁的?兀不去门前叫骂那些短命多嘴的鸭黄儿去?」
那老婆子果然就走到门前叫骂道:「哪个多嘴贼鸭黄儿,在这里学放屁,若
还敢来应我的,并这条老性命结识他!哪个人家没亲眷来往?辄敢臭语污人,背
地多嘴,是何道理?」
其时,邻舍们听得,道:「这个出精老狗!不说自家干那事,倒来欺邻骂舍?」
内中有个开杂货店的沈一郎,正要去应对婆子,又有个守分的张义明拦住道:
「且由她!不要与这垂死的争气,早晚赶她起身便了。」
那婆子骂了几声,见无人睬她,也自入去了。
然后众邻舍,来与主管说道:「这一家人来住,都是你没分晓,反受她来。
她如今不说自家里短,反叫老婆子门外叫骂!你是都听得的。我们明日到你主家
说与云大官知道,看你怎么样?」
主管忙应道:「列位息怒,不要说得,早晚就着她去就是。」说罢,众人去
了。
主管当时到里面,对畔妇人道:「你们快快寻个所在搬去,不要带累我!看
你们这般模样,就住也不秀气。」
胖妇人道:「不劳吩咐,我已寻屋在城,早晚就搬。」
胖妇人就着八老悄与云小官说知。又吩咐不可与他父母知觉。八老领诺,走
到新桥市上,寻着云宅,站在对门候着。
不多时,云发出来,看见八老,忙引他到别家门首,问道:「你来有甚话说?」
八老道:「家中要搬在城内游奕营,羊毛寨南横桥街上去住,敬叫我来说知。」
云发道:「如此最好!明日我准来送你家起身。」八老说了辞回。
次日,云发已牌时分,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住下,主管将逐日卖丝的银子算了
一回,然后到里面与赛金母子叙了寒温。又於身边取出一封银子说道:「这叁两
银子,助你搬屋之费,此后我再去看你。」
赛金接了,母子称谢不尽。
云发起身,看过各处,见箱笼家伙都搬下船了。赛金问道:「官人,我去后,
你几时来看我?」
云发道:「我回家还要针灸几穴火,年年如此,大约半月日止,便来相望。」
赛金母子滴泪,别云发而去。正是: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且说云发原有害夏的病,每遇炎天,便身体疲倦,形容消减。此时正六月初
旬,因此请个医人,在背后针灸几穴火,在家调养,出门不得。虽思念赛金,也
只得丢下不题。
话说赛金,从五月十七搬在横桥街住下,不想那条街上,俱是营里军家,不
好那道的。又兼僻拗,一向没人走动。
胖妇人向赛金道:「那日,云小官许下半月就来,如今一月怎不见来?」
赛金道:「莫不是病倒了?或者他说什么针灸?想是忌暑不来。」
遂与母亲商议,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把糯米、莲肉灌在里面,安排烂熟。
赛金便写起封字道:
贱妾赛金再拜,谨启情郎云官人:
自别尊颜,思慕不忘。向蒙期约,妾倚门凝望,不见降
临,贵体灸火疼痛,妾坐卧不安,不能代替。谨具猪肚二枚,
少申问安之意,幸希笑纳不宣。
写罢,摺成柬子,将纸封了。猪肚装在盒里,叫八老嘱道:「你从他铺中一
路而去,见了云小官,便交他亲收。」
八老携了提盒,怀着柬书,走出武林门,到灰桥市铺外,看将入去,不见云
小官,便一迳到新桥市上。
云发门首坐着,只见他家小厮寿童走出,八老便扯寿童到僻静处说道:「我
特来见你官人说话,可与我通知?」
寿童遂转身进去。不多时,云发出来,八老慌忙作揖道:「官人,且喜贵体
康健。」
云发道:「好阿公,你盒子里什么东西?」
八老即道知来意。云发遂引他到个酒楼上,坐定问道:「你搬在那里可好么?」
八老道:「甚是消索。」遂於怀中取出柬封,递与云发。
云发接来看了,藏在袖中。揭开盒子,拿一个肚子,叫酒博士切做一盘,吩
咐烫两壶酒来。云发又买了张帖子,索笔砚,一面陪八老吃酒,一面写回书。
吃完了酒,又向身边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叁两上下,并回书交与八老道:
「多多拜覆吾姐,过一二日,我定来相望,这银子送与你家盘费。」八老受了,
起身下楼而去。
天晚到家,将银、柬俱付赛金。赛金拆开看时,上写道:
发顿首,覆爱卿张赛金娘子妆次:
前会多蒙厚意,无时少忘。所期正欲赴会,因贱躯灸火,
有失前约。兹蒙重惠佳肴,不胜感念。相会只在二叁日间,些
须白物,权表微情,伏乞收入。云发再拜。
看毕,母子欢喜不题。
再说云发,在酒店拿了一个猪肚归家,悄地到自己卧房,对妻子道:「这个
熟肚子,是个相知的机户,送与我吃的。」当晚,就将那熟肚与妻子在房中吃了。
不令父母知觉。
过了两日,云发起个早,告知父母,要去查铺。计一乘兜轿坐了,命寿重打
伞跟随。只因这一去,有分教赛金断送了他的性命。正是:
二八佳人体是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难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云发上轿,不觉早到灰桥市上,进了铺,主管相见。云发一心在赛金身上,
坐了片时,便起身吩咐主管道:「我入城去,收些机户赊账,然后回来算你卖帐。」
主管明知他要到那去处,但不敢阻拦,只得道:「官人贵体新痊,不可别处
闲走,恐生他疾。」
云发不听,一径上轿。在路预先吩咐轿夫,进银山门,迤至羊毛寨,南横桥,
寻问湖市搬来张家。
店面指示,寿童前去敲门。里面八老出来开门,见了云发,忙人去报知赛金,
母子迎接。
云发下轿,说道:「贵人难见面,今日甚风吹得到此?」
云发欢然。里面坐下,叙了别情。茶罢,赛金道:「官人看看奴家卧房。」
云发便同她到楼上坐下。两个无非说些深情蜜语,当下安排酒肴,两人对饮。
云发情兴如火,相抱上床。事毕,起来洗手,更酌,又饮数杯。云发因针灸在家,
一月不曾行事,今见了赛金,岂肯一次便休?这云发也是合当不禁,情兴复发,
下面硬个不了。扯了赛金上床,又丢一次。正是:
爽口物多才作疾,快心事过便为殃。
事毕,云发自觉神思散乱,困倦异常,便倒在床上睡了。赛金也陪睡同眠。
却说云发睡了,方合眼,便听有人叫:「云小官,你这般好睡!」
云发看时,是一个胖大和尚。身披旧褊衫,赤脚穿鞋,腰束黄丝线条,对着
云发道:「贫僧是桑叶寺水月住持,因为死了徒弟,特来劝化官人弃俗出家,与
我作个徒弟何如?」
云发道:「你这和尚,好没分晓!我父母半百之年,只生我一人,如何出得
家?」
和尚道:「你只好出家,若贪享荣华,定然夭寿。依贫僧说,跟我去罢。」
云发道:「胡说!这是妇人卧房,你怎么也敢到此?」
那和尚瞪着眼喝道:「你去也不去?」
云发也骂道:「你这秃驴,好没道理!只管缠我则甚?」
和尚大怒,扯住云发便走。及走到楼梯边,云发叫屈起来,被和尚尽力一推,
便倒下楼去。撒然惊觉,出一身冷汗。开眼时,赛金还未醒,云发连叫奇怪。
赛金也醒来道:「官人好睡,便歇了,明早去罢!」
云发道:「家中父母计挂,我要回去,另日再来。」
赛金细看云发,颜色大是不好,不敢强留。云发下楼,想着梦里,又觉心惊。
遂辞了赛金母子,急急上轿。天色将晚,肚里又渐疼起,真个过活不得。此时自
怨自艾,巴不能到家,吩咐轿夫快走。
挨到自家门首,疼不可忍。下轿来走入里面,迳奔楼上,坐在马桶大便。疼
一阵,撒一阵,撒出的都是血水。及上床便头眩眼花,四肢倦软,百骨酸疼。
那云锦见儿子面青失色,奔上楼去,吃了一惊,亦上楼问道:「因甚这般模
样?」
云发假推在机户家,多吃几杯,睡后口渴,又吃冷水,肚疼作泻。说未了,
咬牙寒战,浑身冷汗如雨,身如火热。云锦忙下楼请医来看。医人道:「脉气将
绝,此病难医。」云锦再叁哀告,医人道:「此病非乾泄泻,乃色欲过度,耗散
元气,为脱阳之症,多是不好。我用一帖药,与他扶助元气,若服药后热退脉起,
则有生意,我再来医。」
於是撮了药自去。父母再叁盘问,云发只是不语。将及初更,服了药,伏枕
而卧。忽见日间所梦和尚又至,立在床边叫道:「云发,你强熬则甚?不如早跟
我去!」
云发只不应他,那和尚便不由分说,将身上黄丝条套在云发颈上,扯住就走。
云发扳住床欞,大叫一声惊醒,又是一梦。开眼看时,父母妻子俱在面前。
父母问道:「我儿因甚惊醒?」
云发自觉神思散乱,料捱不过,只得将赛金之事,并所梦和尚始末,一一说
了。说罢,哭将起来,父母妻子尽皆泪下。父亲见病已至此,不敢埋怨他,但把
言语宽解。
云发昏迷几次复苏,泣谓浑家道:「你须善待公姑,好看幼子,丝行资本,
尽够过活。」
其妻哭道:「且宽心调理,不要多虑。」
云发叹了口气,唤丫发扶起,对父母道:「儿不能复生矣。也是午灾命厄,
虽悔何及?传与少年子弟,不要学我非为,害了性命。我若死后,将尸丢在水中
去,方可谢抛妻弃子、不顾父母之罪。」言讫,方才含眼。
和尚又在面前,云发哀告道:「我师,我与你有甚冤仇,不肯放我?」
那和尚道:「我只囚犯了色戒,死在彼处,不得脱离。咋日偶见你与那女子,
白画交欢,我一时心动,便想你做个顶替。」言罢而去。
云发醒来,又将这话说与父母。云锦骇道:「原来如此!」
慌忙在门外街上焚香点烛,摆列羹饭,望空拜告:「求禅师大发慈悲,放回
我儿,亲去设醮追拔。」祝罢,烧化冥纸,回到楼上。
见儿子睡着,忽然翻身,坐将起来,睁着眼道:「云锦,我犯如来色戒,在
羊毛寨寻了自尽。你儿子也来那里淫欲,我所以想要你儿子做顶替,不然求你超
度。适才许我荐拔,我放你儿子,仍在羊毛寨等。你果来荐拔,能得脱生,永不
来了。」
云锦即合掌作礼。云发忽然而觉,颜色复旧,身上已住了热。及下床解手,
便不泻了。天明,请原医来看,说道:「六脏已复,定然得生。恭喜了!」
撮下药,调理数日,果然痊好。云锦即请几位僧人,在羊毛寨赛金家,做一
昼夜道场。只见赛金一家做梦,见个胖和尚,带了一条拄杖去了。云发将息半年,
依旧在新桥市上生理。那八老来寻,竟一直谢绝,永不复去。
一日,与主管说起旧事,不觉追悔道:「人生在世,切莫贪色。我几乎把条
性命,平白害了。」自此以后,生男育女,常常训诫,不可贪色好淫。后来,寿
得八十之外而终。
看官们牢记此段,以诫子弟,勿谓野史无益於人,不必寓目也!
第二段大好汉鸄心惧内小娇娘纵情丧身
诗曰:
夫握乾纲图画中,未闻惧内受妾宠,
何事甘心俛首伏,弄得臭名世世洪。
这首诗,单表人间,有夫妇犹如内有天地;天位乎上主拖,地位乎下主受;
夫以义率,妻以顺事,哪有丈夫怕妻子之礼?无奈今之惧内者,自缙绅以逮下贱,
习以成风,恬不知耻,即目击妻之淫纵,亦无奈付。无他,其祸皆起於「爱」之
一字。盖人当初娶时,未免爱其色,而至於宠,宠之一成,就是:
堂上公言,似铁对钉;
枕边私语,如兰斯馨。
虽神功妙手,孰能医治?狮子一吼,则丈夫无所措手足,因而成畏。此必然
之理也!
话说南直隶本府城内,莫有巷,有一人姓羊名玉,字学德。这人在地方,也
是有数的。好结朋友,若邻里有事,拉他出来,说两句话,人都信服。只有一件,
回家见了妻子,便像小鬼见阎王,论惧内的,他算是头一把交椅。
他偏在人前说嘴道:「做个人,岂有怕老婆之理!大凡人做事,哪得十全?
倘有点差误,得那美慧的点醒一番,也是内助之功,怎不听她?就是被老婆打几
下,也不过是闺房中,淘情插趣儿,你说那嫩松松的手儿,可打得疼么?难道也
像仇敌,必要与她打个输赢不成?」
因执了这个念头,娶妻华氏,生得十分美貌,年只二十多岁,且手里来得,
口里道得,他便一心畏服,固而怕她。
却说羊学德,有一起串行朋友,一姓高名子兴;一姓希名要得;一小旦姓苟
名美都,俱是风流人物。都住在裤子巷右腹内,会吹弹歌唱,一到人家,妇女见
了,未有不动心的。故老成人断不容此辈上门。
却说苟美都,年方十五,父早逝,仅存母亲诸氏。年叁十馀岁,只看他儿子
的美艳,便知其母一定是标致的了。况美都要学子兴的吹唱,日逐邀在家中,不
分内外,孤既不孤,寡亦不寡,子母们未有不着手的。两邻见他哄进哄出,却也
疑心。
一日,高子兴来寻美都,偶遇美都出外,他便关门上楼。左邻有心,急去寻
个壁缝瞧看,见子兴搂了诸氏,在醉翁椅上,将屁股不住扭动,那诸氏乱类乱播。
子兴一气,抽上四五十回,诸氏渐渐闭目丢了一阵,身子动不得了。那高子
兴忍了一刻,见诸氏醒来,把肉具扯出,在牝口边,上下擂晃,诸氏又被挑拨得
痒了,将牝口又套将过来,子兴又尽根乱捣,未经得一二百抽,诸氏不济,又丢
了。
子兴还要尽兴,诸氏恳求道:「我的心肝,再一次定要死了,饶了罢,待明
日与你尽兴。」
高子兴道:「你儿子又不在家,叫我去哪里完事?」
诸氏道:「随你哪里去。」子兴兜了裤子,下楼出门。
那瞧看的邻舍,先在门口等着,叫道:「老高,你好战法!」
子兴道:「我们串戏的,不过虚戳这几枪,有什么好?」
彼此笑开去了。但一传两、两传叁,裤子巷中,没一个不知道的。那诸氏还
要假卖清,骂邻骂舍不了。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那高子兴、希要得,俱在美都家吹唱饮酒,兴尽归家,
独子兴转回,走在诸氏楼上歇了。那邻舍恨诸氏嘴硬,打探明白,都暗暗在门口
守候,及子兴开门出来。被众人一把拿住,又恐诸氏短见,叫两个老妇人去陪住。
那美都忙去寻希要得,与几个相知来调停。其中有一个叫杨蜊子,一个叫王
榻皮,有这两个在内,再处不到了。子兴便叫美都去寻羊学德来。
到了天明,美都寻着学德,道知其事,因说道:「特来请你老人家去调停,
不然我母亲就死了。」
羊学德道:「内中作梗的是谁?」
美都道:「是杨蜊子、王榻皮。」
学德道:「原来是这两个。不打紧,你去秤一两银子,做二包拿来应用。」
美都即到家,对母亲说了,秤银出门,交与学德,方同他到家。
学德见坐了一屋的人,便笑道:「啊呀,好热闹!为甚事来?」
那杨蜊子二人齐道:「你老人家来得好!有一件败俗的事。高子兴与苟美都
的母亲通奸,也非一日。邻里们守候四五日,咋夜才拿住,正要送官,你老人家
既来,有甚处法?」
那羊学德便拉了杨、王二人的手,将银包递过去了,乃从容说道:「这奸是
床上拿住的?是门外拿住的?」
有几个道:「虽不是床上拿住,然我们合巷皆知!」
学德又道:「依列位说是其了。且问这捉奸的是她父族,还是亲戚?」
众人道:「虽非父族、亲戚,我等紧邻,伤风败俗的事,人人都拿得。」
那王榻皮与杨蜊子道:「你们且静口!听羊兄处分,自有妙论。」
羊学德道:「大凡人隐恶扬善,是积福积寿的根本。至於把他人弄丑,害人
性命,与己何益?俗语道得好:」闲人撮闲畔,不要闲人管。『「
众人听了这一席话,都顿口无言。内有一人道:「我们与他本无仇隙,做甚
对头?只是他二人通奸,我们都是亲眼见的,那诸氏反骂邻骂舍,所以气她不过,
与她出丑。如今你老人家,处千处万,随你吩咐,我们无有不依的。」
羊学德道:「这事也难怪众人。诸氏心性,不必说起,就是老高,在裤子档
中,硬头硬脑,列位岂有喜他的么?」
众人都笑起来,他又道:「如今你们把我当一个人,我怎敢忘情?我拿出几
两银子来,叫厨子包几桌酒。」
吩咐苟美都,道:「你快去发行头来,叫高子兴串一本戏文陪礼。这个使得
么?」
众人齐道:「妙极!」於是众人各散。
须臾,戏箱发到,搭了台。邻舍毕集,一同吃了酒饭。子弟生、旦、丑、净,
都扮起来,敲动锣鼓,演一本《幽闺记》男盗女娼的戏文。
那苟美都做了贴旦,标致不过,在台上做作。引得羊学德将妻子的规戒顿忘,
旧兴复发。见美都下台,便搂住道:「我的心肝!你如此态度,不由人魂飞,到
场毕,凭你怎么,要了却我的心愿去。」
美都道:「若奶奶知道,粗棍抽你,我却救你不得,须自家打算。」
学德道:「休管她!粗棍抽我,我也将粗棍抽她。」
高子兴德着便道:「那不费之虑,何难奉承。」
苟美都道:「肯到肯,只要他一个东道,明朝请我们。老希,你做中。」
众人都道:「是了。」
学德应允。直待戏完,吃了散场酒,美都与子兴,同送羊学德一路回家。已
是叁更时分,残月朦胧。
学德扯了美都,落后一步道:「我的小心肝,完了我的心事去。」
美都道:「到你家扰了东道,自然了你心愿。」
学德便一把搂住道:「你这小油嘴,晓得我家里做不得,故意难我么?」
於是扯到廊下,褪了裤子,便弄起来。只弄几抽,只见希要得轻轻掩在侧便
道:「狗打花,快拿些水来!」
学德骂道:「牢拖的,还不轻声!」
不上一会,复走来道:「老羊,东道休忘了。」
学德道:「死花子,奈何死人,说有便有了。」
希要得道:「你们好好入捣,不要入脱了肛门,不干我事。」
美都道:「厌花子,还不快走!」
子兴忙来拽他道:「不要惹厌。」扯得去。须臾了事,各散回家。
学德到家敲门,腊梅开门放进。
学德问道:「妈睡了么?」
腊梅点头,学德忙忙上楼,向床内去摸。那华氏伸手,劈面一掌道:「肏你
娘的,这时候才来!你在外干什么事?」
学德便坐在床前道:「今日遇着一件奇事。」
便把子兴奸诸氏,众人处不倒,我去一说便倒,一一说明,道:「才看戏回
来,并没走甚野路。」
华氏听了这些风流话,起来坐在床内道:「这是真的么?」
学德道:「怎敢调谎?」
华氏道:「拿行货子来我瞧!」
学德忙扯裤子,华氏伸手一摸,将来鼻边一闻,骂道:「你这欺心的亡八!
你娘清水的牝不肏,却去弄那屎屁股!你不跪住,还想来睡么?」
一个翻身,竟朝床里,哭个不了。
那学德忙跪下道:「我若去弄,孙子。把娘牝来与驴子肏. 」
华氏道:「你还要油嘴?那卵头还是屎臭的!」
学德道:「是了,怪不得娘恼我,适才肚疼,一时破腹冒将出来,累了卵头。
请娘放心,我断不如此薄幸。」
华氏道:「泻肚是泻肚的气味,这明是桩熟的屎,还要强嘴!你道我全不识
货的么?也罢,你快去洗来。」
学德忙呼腊梅,取热水来洗净了,只想与她干事。正欢喜爬上床去,那华氏
一把捏住尘柄,叫腊梅拿桌上的木筷子来,便把尘柄夹住,将膝裤带两边收紧。
学德连声叫疼,道:「随娘打几下罢,这刑法实在难当。若夹断了,你就一
世没得受用;若夹伤了,也有几日动不得手。望娘侥了罢!」
华氏笑道:「也等他受一受苦。」
学德百般央告,方松了夹棍,叫他上床。学德叫疼道:「我的娘,你瞧瞧肿
起来了。」
华氏喝道:「死亡八,不要支吾,快来承应。入得我好,将功折罪。」
学德无奈,只得将半疼半痛的尘柄,塞将进去,不上一二百抽,便丢了。那
华氏正在兴头上,不想丈夫已丢了,便向他肩头上咬了一口道:「如何就是当官
的一般,应付了事。」
学德道:「娘,不是我懈怠,不知为着甚的,一到娘香美的东西内,再耐不
得,就要来了。」於是二人困倦睡去。这正是:
不耻奴颜婢膝行,甘心箠楚受妻禁。
夫纲凌替一如此,犹向人前假卖清。
次日清晨,高子兴同苟美都、希要得,齐来羊家索东道。
宾主一见,高子兴便谢道:「咋蒙恩哥费心,解我一结。」
羊学德道:「这个该当。」
美都接口道:「羊哥,我们今日来消咋日的东道。」
学德道:「咋晚敞房等我,熬了一夜的眠,如何好叫他动手?」
苟美都道:「如何?我说他会赖帐。我只问中人要,不然我是这等贱的。」
高子兴道:「就是一个东道,这狗屁股亦不见贵。我有个故事,说与你们听。
当初羊头上无角,狗头上原有角。那羊想狗的角,央鸡居间借了,再不肯还至今。
鸡尚道:」狗个角。『狗则云:「要、要、要。』羊一心图赖,出口道:」没,
没,没。『「说罢,众人齐笑起来。
学德道:「待我进去问声。」
学德进内,不料华氏已在中门后听了,见丈夫进来,便一把扯住胡须道:
「你昨夜原与小杂种干那个,我养你廉耻,不出去打他,你好好随我上楼。」
学德道:「我的美慧娘,既全我的体面,休撏害我的胡须。」遂一同上楼。
那外面苟美都,爬在格,眼上偷瞧,下来对众人说知,众人即掩口进内窃德,
只听华氏大发雷霆道:「谁家长进的男子,做那肮脏事。」
学德道:「娘,你是伶俐的,怎听这干人哄?」
华氏道:「别人或者有之,高叔这等人品,难道也会哄人?」
学德忙膝行到华氏腿边道:「如你不信,你整起东道来与他们吃。我若与那
小杂种,贴一贴身,油一句嘴,便二罪俱罚。」
华氏道:「我的儿,他是我仇人,我倒去整酒与他餪屁股么?」
学德道:「不是请他,他们笙箫、提琴都带来了,无非唱曲要酒。你在窗内
听听,也是趣事。」
华氏听得动兴,想他们那班人物风流可爱,便道:「罢了,饶你这遭,快去
买东西,我与你烹调,只不许你在外放肆。」
学德道:「不敢。」
起来下楼,出外留住众人,道:「我房下闻得众位在此,又听我说各位曲子
唱得好。她已应承,亲手整治。众人同我去买些肴美酒来。」於是众人各各带笑,
一齐出门。这正叫做:
家人正是佳谋,妇子嘻嘻贞亦羞,
百意逢年犹未善,开门揖盗赴妆楼。
羊学德四人,买了肴酒,拿到厨下。华氏果然登时整出来,叫腊梅摆将出去。
那高、希,苟叁人,假逊了一回,然后坐定,叫一声请啊!但见:
人人动手,个个衔杯,狼餐虎咽,
就似与鸡骨头有甚冤仇;
马饮牛呼,却像与糯米汁是亲姊妹。
正是吃一看叁揭两,盘中一似云飞。
眼晴近视的,休来入坐;
牙疼的,吃了一半大亏。
须臾,盘光碟空。华氏窥见,又叫腊梅取些添换出来。学德斟了一回酒,众
人都道:「酒冷。」
学德便向内道:「酒冷了!」
又饮一巡,众人又道:「还有些冷。」
学德又向内道:「酒仍冷!」
华氏起初听喊,心已不快,又听得喊叫,便十分大恼。下在中门后瞧看,却
好学德提酒壶进去换酒,劈头撞着。华氏正在气头上,就是一大巴掌,打得甚响,
外面听得真切。
学德也不做声,向外走道:「这等可恶!我专打你这个酒冷。」
众人心中俱疑,道:「他平日极怕的,怎一时振作起来?」
及众人饮得高兴,你唱我弹吹,我唱你弹吹,果然绕梁之音,声彻云宵。那
华氏始听得妙,倚着门瞧,后渐出中堂,立在屏后,或隐或见,引得这些小夥,
越做出风流的样子来。
及轮到高子兴唱,华氏便以手在屏上拍,隐隐赞妙。那高子兴刚在右手,坐
在屏风侧边,正与玉人相对。他见此光景,弄得:
心儿内忐忐忑忑,意儿上倒倒颠颠。
坐立不安,心生一计,将脚把垫桌的砖头踢去。见桌不平稳,忙向屏风角边
去寻瓦片,轻轻将华氏绣鞋上,捏了一把,然后垫好桌脚。
他见华氏不动,知她有心,因一眼盯着华氏,华氏以手招他,便起身道:
「列位且坐坐,我解手就来。」
学德道:「不许逃席!」
子兴道:「我肯逃么?」於是走到后边,见门半掩,便身挨进去。
华氏一见便道:「高叔,不去饮酒,来此则甚?」
子兴道:「多扰大嫂,特来致谢。」
华氏倒了一杯茶,带笑道:「高叔,前闻得你好快乐。」
子兴道:「她是过时桃杏,怎如大嫂是水上芙蓉。」
华氏道:「我最怪人在东说西。」
子兴乃向前搂住道:「我的心肝,对你焉有假心。」
便去亲嘴接唇。华氏故意不允,把手内茶,泼了一身,便道:「你快出去!
我明日打发胡子出去,你可早来,我与你说话。」
子兴得了约,复出来赴席,不防那希要得早已窥破,见子兴说出恭去后,他
也说出恭,跟到后边,亦进了门,隐在暗处,听得明白。见小高出来,也不冲破,
随来席上坐一会,各人方散。
那学德回到内边赞道:「我的娘,你真显得好手段!」
华氏笑道:「你不嫌我也罢了。」
学德道:「有甚嫌你?只是这干人面前,不要你出头露脸。」
华氏道:「啐!你就不该引他家来。难道牝生在额角上,见了人,就入了去
不成?你既说这话,他们来时,我偏要出去见他。看你怎奈何我?」
学德便以手自打脸,道:「只是我多嘴了!」可怜:
玩夫股掌上,何事不堪为。
却说高子兴,因华氏约她,次日绝早,打扮十分齐整,悄悄而去。不料希要
得在家亦想道:「我哪些不如他?他两人眉来眼去,只要踢开我。若是大家弄弄,
便罢了;不然,我搅断他的筋!他今朝必然早去,等我先去候他。」便先去了。
那子兴刚到羊家门首,去门缝里瞧,见有人在内,仔细一看,却正是小希!
心下便如中一拳,道:「这鬼头,怎么先来了?」
忙做不见,踱了过去。那小希看见,便急跑出门,叫道:「高大哥何往,打
扮得像去做新郎的?有甚好处,带挈我一带。」
子兴道:「我去拜一朋友。」
小希道:「小弟奉陪。」
子兴道:「不敢劳。」
小希道:「小弟没事,今日总要同你走走。」
子兴千方百计,再洒脱不开,整缠了一日。
到次日,子兴恨道:「这天杀的,误我一日。那人不知怎的恨我!今日休走
大道,由小路去罢。」
及到羊家中堂,又见小希早在。问他道:「你因甚来?」
小希道:「我的来,就是兄的来。」
子兴道:「我与羊哥有话。」
小希道:「我也有话。」
二人坐了一回,子兴道:「去罢。」
小希道:「你何往?我同你去。」
子兴便发性,要与他相打。
小希又微笑道:「我不曾得罪大哥,何必如此发怒?你要打就打几下。我总
要跟着你。」
子兴无奈,只得往苟家,向诸氏告知其事。诸氏道:「这个不难,但你不可
忘旧。你去买四色礼来,我代你羊家去。」子兴忙去办备。
且说华氏,见他两人缠个不了,好不痛恨。至第叁日,忽见一乘轿,抬个半
老佳人进来。见了礼,便道:「我姓诸,苟美都是我的儿。前蒙羊大叔,全我性
命,特备些须微物,来谢奶奶。」
华氏道:「原来是诸奶奶,俱是通家,何必如此,请里面坐下。」
却说希要得,又来羊家巡哨。张见诸氏在内,便惊道:「好贼头!这着棋倒
与他下着了,待我去寻蜊子,叫老羊回来破他。」
不多时,学德果回。见是诸氏,见礼毕。华氏道知来意,便留待饭。
饭后,华氏道:「叔叔今夜在。这里歇,我还有知情话对你说。」
诸氏道:「只恐羊叔怪我阻他的兴。」
二人笑做一堆,便叫轿夫回去。晚间,华氏多吃了几杯,便春心奔露,向诸
氏道:「我与你结个姊妹,方好来往。我闻你与小高有情。姊姊,你试说趣味我
听。」
诸氏欣然道:「妹妹,那小冤家的行货子,真与人不同,塞到阴户内,就寻
花心,牝缝塞满,令人好不休已,一阵阵丢去,也说不出那多少妙处。故此女人
见他便先麻了。」
说得那华氏,将身贴进诸氏,道:「你果是真心事,我也不说假。我原约他
来一会,害我空等两日,却是何故?」
诸氏道:「休要怪他。你们怎的露风,被小希杂种知了,抵死缠住,一步不
离,所以来不得。今特着我来通信,明日接你到我家去,不知可否?」
华氏道:「如此甚好。」遂叫胡子在楼下宿,她两个说笑一夜。
到次早,梳妆饭毕,华氏叫丈夫寻两乘轿来。
学德道:「娘也要到哪里去?」
华氏道:「你管我则甚?」
学德道:「晚上好来接你。」
华氏道:「谁要你接!」
学德只得叫两乘轿,任她出门,不敢多问。
诸氏同华氏到家,子兴已先在了。那华氏好脸皮,一把扯住道:「你害我在
家等了两日。」
子兴道:「我的娘,气死了人!被小希缠住不放,今日幸得见面,等不得了。」
於是携手上床。华氏解了小衣,倒在床上,子兴将尘柄插入,正待寻花觅蕊,
忽听得瓦上豁喇喇一声响亮,两人吓了一跳。
却原来希要得约杨蜊子等,瞧着子兴进门,后有两乘轿进门,使用此计较。
子兴害怕,连忙抽出膫子下楼,与苟美都大开了门。教了一回曲子,然后回家。
又生一计,叫美都来道:「我雇一只灯船,叫你娘同华婶婶,俱男扮了,寂
寂出门,上船玩玩。」美都去通知了。
不想子兴叫着一只灯船,又是个行不出的光棍王炎的船。他家一小使,叫做
王龙,也在裤子裆左边住。
少停,二妇带了巾帻,苟子领着上船。饮未数林,子兴与华氏,便进那船舱
去了。王龙不见二人在席,只道他是弄挂子,向门缝一瞧,原来下面是个妇人,
掇起双股,那子兴将尘柄咬住牝心,那妇人不住的打寒噤,正在要死要活的时候,
王龙忙跳上岸,叫家长王炎来,轻轻进舱,一把拿住。
诸氏带得有银在身,忙买王炎释放,还争多道少。那希要得又去寻羊学德,
说船内有二叁内眷干事,被人拿住,敬来邀你,赚他几两银子。羊老是吃这一碗
饭的,便欣然同来。
上了船,吃一大惊,只见华氏蹲作一堆,诸氏及高子兴都央求王炎。学德一
时怒发,把王龙挥上几掌。那王炎、高子兴俱一溜烟走了。只存诸氏、美都,华
氏已失去了小衣,希要得也脱身走了。
羊老气得话说不出。华氏反骂道:「狗亡八,你既是好汉,如何妻又被人诈
害?」便装起势来,假要投河。
羊老此时,羞极怒极,一推便落水了。诸氏母子,只是叩头。
羊老道:「都是我自己不是,不该惹着他们。与你无事,去罢。」
可怜华氏,未极云雨乐,性命顷刻间,这也是自取了。
羊老回家,遂移在清凉门去住。却恨小高不过,监中牢头、禁子,都是平日
相厚的,遇一起江洋强盗,便买嘱了他,一口咬定高子兴,后在狱中死了。
你道内可惧的么?唯惧了她,自然把你如掌中儿,何事不忍为?人喜惧内,
吾因集此段以为戒!
第三段为吝财烧妹遭殃因爱赌媒妻幸富
诗曰:
承恩借猎小平津,使气常游中贵人;
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
这首诗,单道古时赌博中,如晋桓温、袁耽,宋时刘裕、刘毅,皆赌博中豪
杰。自后竟流为不肖之事,入其中者,未有不丧家败业。游手行丐。
那笑话中,一人问道:「女转男身,有何方法?」
一人答道:「将几个猪肚,缝成大袋,把女子盛在里头,煮几日便转男身。」
问者不解,其人笑道:「终日在赌里滚,怕他不出膫子。」故不肖子弟,浪
荡多端,赌为第一,或??谐杉遥?睬е薪鲆唬?恢詹豢晌?怠??
话说成化年间,勾容县有个汉子,姓裴名胜,自幼好赌,立誓不嬴一二千金
家当,再不回头。自己也有千两家业,不上几年,断送在几粒骰子上去了。看看
赌净,衣食不足。其妻杨氏,原是旧家女儿,极有姿色,又贤慧,早晚苦劝不要
赌,裴胜哪里肯听。及见赌到这个地位,料后来没有好结局,一时问哭了一场,
就要投河。那裴胜知道慌了,把妻子送到岳父家里,安顿停当,便自己一溜走了。
那杨氏虽住娘家,她那哥嫂,未免不喜,自恨丈夫不争气,也自忍气吞声。
未及一年,爹娘都呜呼了,却是哥哥杨二当家,他做人,银钱性命样值钱,多一
个人,茶也舍不得多吃锺的,如何肯供妹子。
不上十多日,便道:「妹子,留得爹娘在,养你过一世;如今爹娘没了,我
又无什进头,人口添多,你妹夫又不回来,不知生死。何不趁你年尚青春,寻个
好人家去,也是终身的事。」
杨氏道:「哥哥,论来要养我一口,也是易事,怎要我改嫁?况且妹夫未必
死,若是嫁了,日后回来怎处?」
杨二郎道:「妹子是聪明人,俗语说得好:」宁增一斗,莫添一口。『你一
个人单吃饭,也须一日一升,一年也要叁石六斗米,还有柴菜在外。一年极少也
要六、七两银子,叫我哪里赚来?若说妹夫,千两银子,都完赌了,光身出去,
几根骨头,不知落在那里,焉有回家日子?依我早嫁为炒!「
杨氏听说也不好再应,只不做声。等哥哥转了身。垂泪道:「丈夫不争气,
原靠不得哥哥,如何怪得他?」
正在抹眼泪,只见杨二郎又走来道:「妹子,你不肯嫁,我还有好算计。你
手里针指好,门首有间小屋,你一个尽好安身,替人家做些针指,我帮你些柴米,
再等妹夫回来,却不是好?」杨氏信为真,满口应了。次日,就搬出去。
刚过了一月,柴米便不来济了。杨氏晚间便进去,见哥哥不出来。又去见嫂
嫂,撇情不过,只得出来道:「姑娘,敢是缺柴米了?」
杨氏道:「正是。」
嫂嫂进内,取出一块银子,约有钱多重,交与杨氏道:「你拿去用,以后须
自己寻些活路,全靠不得哥哥了。」
杨氏接银道:「当初哥哥有言在先,都是他包济,怎今说这话,叫我妇人家,
哪里寻活路。」
嫂嫂道:「姑娘,你哥哥念兄妹情分,原说帮助你些。若是长要,不如养你
终身更妙,何必要你搬出?」
杨氏吃个没意思,便把银子交还嫂嫂,走了出去。愤气起来,寻了条绳子,
要去自尽。只听有人敲门甚急,杨氏只道是哥子回心转意,连忙开门。将灯照着,
却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看他:
两眉白似银,双耳垢如漆;
角巾头上包,筑杖手中执。
举步先摇首,开口先打噎;
龙钟一老翁,腰驼背不直。
杨氏问道:「我是寡妇,不知老人家,半夜叁更,扣门则甚?」
那老者道:「老汉是村头王老,平生恤孤怜寡,常周济人。今闻大娘子为哥
嫂不肯接济,特送些钱米与你。」
杨氏道:「嫡亲哥嫂,尚不见怜,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敢受惠?」
老者道:「说哪里话?济人须济急,此老汉本心。米在门首,可收进去。」
老者竟自走了。杨氏拿灯去门外照,并不见人,好生疑惑。回首一看,果然
地下一大袋米,有一二石多,袋结上挂着铜钱二千。
杨氏想道:「我若吃这米完,也得半年,必然丈夫回来了。这米钱不是人送,
定是神助。」於是望空拜谢,也不自缢了,将钱、米收拾停当,然后去睡。
杨二郎见妹子两日不进去讨,心下想到:「妹子要甘心饿死不成?」便着个
小厮出来打听了,回覆道:「姑娘房里,柴米甚多,一发好过哩。」
杨二郎吃惊道:「是哪里来的?」
其妻道:「她人才甚美,要寻个帮主,也极容易。只是别人知了,我们如何
做人?但捉贼见赃,捉奸见双。事体未的,不可出口。你黄昏时看个下落,倘有
动静,再摆布他,不怕他不改嫁。」
杨二郎点头道:「是」。
到黄昏后,悄悄走到门首打听,不见一毫动静,连打听四五个黄昏,俱没影
响,又与妻说知。
其妻道:「养汉婆娘,极有算计。若待他做出事来,你我体面何存?不如趁
早断送她个乾净为妙。」
杨二郎道:「怎样断送她?」
其妻道:「这等败坏门风的,活在这里也没趣。待更深时,到她门首,放起
一把火,岂不了帐?就是别人见了,也只道自家失火,岂不乾净?」
杨二郎拍手笑道:「好计较!不怕她走上天去。」看官,你道一个妇人独自
住在门前,谁知至亲哥嫂去摆布他。正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那杨二郎听了妻子之计,就如奉圣旨,等不到次日,即吩付厨下,收拾乾柴
乱草,只等夜间行事。不料他夫妻算计时,那日游神已听得明白,飞奔奏与玉皇
上帝去了。
到了更尽人静,杨二郎便叫小厮搬了柴草,到了妹子门首,放一把火。这些
茅草小屋,一时便烧的满天红。杨二郎正在那里看,只见火尾,登时横冲,入自
己大屋,自己住屋也烧起来了。心下大惊,急赶进搬抢家伙什物,走到后门,懊
悔不迭。及查看人、物,烧坏两个小厮;妻子去抢衣饰,被火烟冲倒,活活烧死。
二郎慌在一团,天明方知烧死妻子,此是后话。
却说杨二发火烧时,杨氏刚正睡着,忽梦中听得有人,连叫「火发」。
慌忙披衣起来,那火已烧在面前,心下慌得没主意,只是叫天。忽见那晚送
米来的老者,从火里钻进来道:「大娘子,我来救你出去。」
把杨氏驼在背上,从火里缓缓走了出去。直驼了一段路,才放下道:「大娘
子,这火是怎样起的?皆因前日我送你米,你哥哥疑你做甚丑事,故夫妻设计要
烧死你。不料天理昭彰,你倒不死,他的房子却尽烧了,又烧死了个把人哩。」
杨氏道:「原来如此!蒙你老救我,真是重生父母!但如今到那里去安身?」
老者道:「先到我家再处。」
遂领着杨氏走到家里,推开大门,安顿一去处,与杨氏道:「大娘子坐住,
等我进去点光来。」那老者进去。杨氏坐了一会,一个瞌睡竟睡着了。
天明醒来看时,原来不是人家,是个土地庙,那妆塑的土地,正与夜来救他
的一般。
杨氏醒悟道:「原来公公救我,料我日后还有些好处,不然屡屡救我则甚?」
便起来拜谢土地,刚刚拜完,忽见一夥人,拿香烛进来。内中一个,叫做张
小峰,常与裴胜相好的,见了杨氏,骇问道:「大娘子,怎么独自坐在庙里?」
杨氏一头哭,便把丈夫不成器,出了门,及哥嫂逼嫁、放火烧我、感得土地
救出的话,一一告诉。
众人道:「你哥家事颇好,休说你一个,就是叁五个妹子,也供得起,怎下
这毒手。」
内中一个是后来的,住在杨二后门,也说道:「千算万算,天只一算。昨夜
火起时,四邻俱看见,有人站在半空,把几面红旗,遮好四边房子,单烧杨二一
家。天明找寻妻子,已烧得黑炭样了,还在那里哭老婆哩。」
众人听了都伸舌头道:「真是虚空有神明。」
张小峰又问杨氏道:「裴胜哥出去几时了?」
杨氏道:「将有年半。前日闻得哥哥说,已死了,不知是真是假?」
张小峰笑道:「活活一个人在,怎么说死?」
杨氏道:「莫非官人知些信息么?」
张小峰道:「现在扬州钞关上,帮个公子的闲,终日骑马出入,好不阔绰哩!」
杨氏道:「几时见他?」
小峰道:「今年春头。」
杨氏道:「我要去,可寻得着么!」
小峰道:「一到扬川,就可见面。」
杨氏道:「这里到扬州多少路?」
小峰道:「有二叁百里,还要过扬子江哩!」
杨氏泣道:「这等我永世不得见了!不如寻个自尽罢。」
小峰道:「不要忙,做找不着,加些盘费上去。我家媳妇,也是扬州人,明
日要回娘家去。你搭了他船同去,岂不省便?」
众人道:「妙极!」
遂登时叫了轿来,抬杨氏到张小峰家去。杨氏拜谢众人,嘱道:「列位,奴
家若寻得丈夫回来,再谢。但今日之事,切不可令我哥哥得知。」众人应允散了。
杨氏到了张家,次日便同他媳妇上船。张小峰赶来,拿一封书交给杨氏道:
「见了裴兄,将此书交他。」
杨氏拜谢开船。不多二叁日,到了扬州,杨氏就借小峰媳妇家权住。那家知
他贫穷守节,不胜哀怜,好好看待,逐日着人领她满街去撞,偏生不遇。
一日走到个小巷,见一个认,手拿壶酒,托着几盘点心,身上穿的褴褛,忙
忙走进一个人家去。杨氏仔细看时,正是丈夫裴胜。
原来裴胜跟个公子帮闲,好不兴头。但他虽落魄,旧家气骨犹存。那公子常
倚势,欺凌平人,裴胜背地与同辈,说他短处,被公子听见,赶了出来。故此仍
旧在赌场中奔走,博几个飞头钱过日子。
那裴胜心下虽忙,眼却也清,一路进去,心里想道:「奇怪!巷头那个妇人,
好像我妻一样。」
放下点心,忙走出来,恰正撞着,便大叫道:「我的娘,千山万水,那个同
你到此?」
杨氏哭道:「人人说你发迹了,怎又是这个模样?」
裴胜道:「那个对你说?」
杨氏把小峰的书与他看。见上面写道:
自从钞关叙别,条尔又半矣。想仁兄吉人天相,得意境
界,欣慕欣慕。兹为尊阃夫人,在令岳家苦守。令岳去世,
日遭兄嫂阴害,几陷死地,幸神佑得全。某所目击,不忍坐
视,特就便船送归。教下望乞欣留,不胜幸甚。
通家弟张峦拜启
方正看完,只见里边走个人来问道:「这内眷是兄什么人?」
裴胜道:「这是贱内,特来寻我。」
那人道:「既是尊眷,怎不里面去坐?」
杨氏便走入去看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原来裴胜在那家耳房安身,只一
张床,一张破桌。
裴胜等他停了泪,问道:「到底怎的,说与我听。」
杨氏将前后一一说了。裴胜怒道:「我迟日发迹,定摆布他。」那陪杨氏的
小厮,也回了。是夜裴胜夫妇,少不得苦中作乐一番,然后睡了。
且说裴胜睡着,梦见个白须老者,叫道:「裴胜,我救你妻子来,与你发迹,
何不将妻再赌一赌?」
醒来却是一梦。天明起来,忽有人叫裴胜出去道:「外面俱传,令夫人天姿
国色,有个崔六郎,手头有几万银子,叫你把妻子与他赌。肯不肯?」
裴胜听了,正合夜间的梦,连应道:「好。」
即写了「现赌活管」四个大字,贴在壁上。那人便去约崔六郎来。
六郎道:「耳闻不如目赌,你把妻子与我看看。若果生得好,我就把一所当
铺与你赌。」
裴胜应允。遂引六郎到自己房边,远远站着,又设计把杨氏哄出来,六郎见
了道:「果然好,和你交易。」
原来裴胜,巴不得一拚,嬴他当铺;万一输了,妻子也好吃碗自在饭。那六
郎是会弄手脚的,要稳嬴他个标致老婆。两下立起文契婚书,中见俱全。两个欢
天喜地,把筹码摆出。不想裴胜随手掷的都是「快」,那六郎越弄手脚越是「叉」。
不上几掷,把六郎的筹码剿的精光。
众人道:「文契要花押了。」
那六郎是爽利汉子,当下画了花押,把当铺交与裴胜而去。这裴胜方对妻子
说出这事,杨氏甚喜,却骂道:「我事苦到此,若输时,你就送予别人?可见你
赌博人终是不好。」
又哭将起来。裴胜道:「我的娘!你若不来,我不发迹,目今得了两千,已
满我愿,此后,再不赌了。」裴胜谢了中见,并谢了小峰的媳妇娘家。果然不复
去赌,紧紧料理做起人来。
过了两年,将几百银子,买个官儿,夫妻轿马回到勾容,一洗当日之羞,二
去塞杨二郎之口。
其时是叁月初头,那杨二郎自从那年放火烧妹,家业萧条,虽不至没吃没穿,
也日逐支吾不来。闻得裴胜做官回家,心下大惊,想道:「若说妹子失火烧死,
邻舍并没见尸,讨起人来怎么处?」
过了二叁日,只见裴胜带了杨氏,纱帽圆领,轿马凉伞,轩昂回来。杨二无
奈何,只得出接。见了妹子,吃惊道:「你一向在哪里,却同妹夫回来?」
杨氏道:「那日被哥嫂烧死,我跟这死鬼回来讨命。」
杨二郎慌道:「当初悔听妇人言,致行那事。然而自作自受,你嫂子也烧死
了,还讨甚命?」
裴胜笑道:「这等说,尊舅那骨头,也要像我当年了;你妹倒没死,火烧那
夜,就有神人送到我那里。」
二郎更觉羞惭,道:「妹子念同胞手足情,妹夫高抬贵手,往事休提。」
说罢,双膝跪下。裴胜夫妻,慌忙扶起,道:「你自不仁,我却不念旧恶。」
杨氏掩口笑道:「多承火攻,烧得我有个出头日子。」那二郎满面通红。
话休烦絮。却说裴胜,自己将银钱付於家人,买辨食物,请客拜客,忙了几
日。便一面寻张小峰,谢他二十两银,四个尺头。又捐资一百两,重建土地庙,
夫妻亲去烧香设醮。
那村中俱道:「裴胜败子回头,杨氏知恩报恩。」称个不了。
毕竟赌博是最下的,把妻子来赌,是下之极了。倘若输了,便作世世话柄,
岂不可耻!吾谓裴胜幸有个妻子在,不然,不愁不输膫子。好赌者,吾集此以为
鉴。
第四段何瞎子听淫捉汉火里焰远奔完情
诗曰:
人世姻缘亦最奇,变无为有甚难期;
饶伊防御千般巧,早出重垣向别啼。
这首诗,单表人的姻缘有个定数。由今看来,定数虽不可逃,其中变幻,又
不可测。明明是我妻子,偶起个风波,却失去了。明明不是我妻子,偶凑个机关,
却又得了。其间离合,难以发举。
看官请听:话说湖州府清白镇地头,有百十户人家。内有一瞽者,姓何,起
课最灵,远近皆来问卜,无有不验,因此人称他个号,叫做「赛康节」。
每日间,任你没生意,除食用外,也有两多银子馀剩,时附近有个杜家,见
他生意好,把个女儿,叫做羞月,与他为配。不知那羞月极其伶俐,如何肯嫁瞎
子?迫於父母的主意,纵没奈何,心下实是不快。
「赛康节」自得了这老婆,眼虽不见,但听得人人喝彩,道好个娘子,他便
爱惜胜如金玉,只去温存老婆,把生意都丢冷了。间有人来问卜,也不甚灵验,
十分中只好一二分生意。还有好笑处,正在那里要起课,想着老婆,竟摸了进去。
任人在外边等候,就唤他亦不肯就出,因此生意更不济了。这叫做:
只食恩爱好,那顾利名高。
始信无锋刃,教人骨髓焦。
看官,你道何瞎子只管摸进去做甚?因他耳朵里常听人说,瞎子的老婆,从
没个不养汉的。他惟恐妻子做出这样事来,故此不时摸将进去。
适一日,羞月正在灶下烧火。何瞎子走进房去,将手向床边一摸,不见;向
马桶边一摸,又不见;复摸到吃饭的桌边,也不见!便叫道:「娘在哪里?」
羞月对他一啐道:「呸!你只管寻我做甚?」
瞎子道:「我闻得像有脚步响呢?」
羞月道:「有这等奇?我卧房里,哪个敢来?」
那瞎子道:「像有人说话响呢?」
羞月道:「呸!着鬼了,影也没有,却说恁般话。你不要痴,你老婆不是那
等人,不是我夸口,我若肯养汉,莫说你一个瞎子,再添几个瞎子,也照管我不
来!」
何瞎笑道:「我方说得一句,就认起真来。」依旧摸了出去。正是:
只因一点水,惹起万波涛。
却说隔壁有个小夥,叫做乌云,绰号又叫火里焰。这乌云到处出热,凡有人
央他,极冰冷的事,有了他就像火滚起来,故人取他的浑名,叫做「火里焰」。
他与何家,仅一壁之隔。何瞎因没了眼目,一应家使用的,都相烦他,遂做
了通家弟见。羞月叫他叔叔,他叫羞月嫂嫂,穿房入户,不以为意。
这时何瞎夫妻斗口,他刚在厨下整饭,闻得羞月的话,心下忖道:「怪不得
我到那边去,嫂嫂频把眼儿描我,我因好弟兄,不曾在意。这样看起来,我不要
痴了,把块好羊肉,丢在别人口里去!等我去混一混看。」
便悄悄地走入羞月卧房来,恰值羞月正在便桶小解,见乌云走来,忙把裙儿,
将粉白的屁股遮好。
乌云笑嘻嘻的道:「嫂嫂解手啊!」
便向袖内摸出一张草纸来,双手递过去,道:「嫂嫂,头一张不要钱!」
羞月劈手打落道:「叔叔,这事你做得对么?还不快走!」
乌云应前道:「是,就走。」
及回头看,羞月并无怒容,却一眼看着他走。走回家想道:「有趣,口儿虽
硬,眼儿却送我出来。且不要忙,明日少不得要央我,那时随机应变。」
到了明日,羞月果在隔壁叫道:「乌叔叔,你哥要托你个事。」
那乌云听得,便麻了叁四分,忙应道:「来了。」
急跑过来道:「嫂嫂要做甚的?」
羞月笑道:「昨日言语唐突,叔叔莫恼。」
乌云道:「怎敢着恼!嫂嫂就掌我几下,亦不恼。」更歪着脸过去道:「嫂
嫂,试打一下看。」
羞月笑道:「我有手,也不打你这涎面。与你说正经话,哥哥这会忙,有包
碎银子,烦你去煎。」
乌云道:「当得。」接住银便去了。
这羞月见他走了,叹口气道:「我前世有甚债,今世遭这个丈夫!多承乌叔
叔在此走动,我看了他,愈伤我心,几时按纳不下,把眼去送情,他全然不解。
陡的昨日走进房来调戏我,我假意说几句,甚是懊悔,故今日又唤他来安慰他。
天吓!这浅房窄户,且那瞎物又毒,半刻不肯放松。就是要做,哪里去做?」叹
了口气,便靠在桌上假睡。
不一时,乌云煎了银子,竟奔羞月房里来。见她瞑几而卧,便轻轻用手去摸
她的奶,摸了这个,又摸那个。羞月只道是瞎子摸惯的,不以为意。
乌云见她不问,又把嘴靠在羞月的嘴边,把舌头捞一捞。羞月把头一扭,方
见是乌云,忙起身道:「叔叔难为你。」
只见布外,瞎子摸进来,道:「难为叔叔,快烧锺茶与他吃。」
乌云答道:「自家弟兄,怎说这话。」
辞别回家,不胜喜道:「妙!舌头还是香的。这事有七八分了。」暗笑道:
「这贼瞎,看你守得住否?」
有诗为证:
为着佳人死也甘,只图锦帐战情酣;
致教踏破巫山路,肯使朝云躅倚栏。
却说羞月,见乌云去了,心下亦着忙道:「亏我不曾喊出甚的来,只说『难
为你』叁个字;幸瞎子缠到别处去,还好遮掩。若再开口,可不断送了他!」
若道:「冤家,你也胆大,摸了奶,又要亲嘴,我若睡在床上,连那个东西
也干了去了。冤家,你空使了心,那瞎子好不厉害,一会也不容你空闲。我就肯
了,那个所在是戏场,你也怎得下手?」
一头想,一头把只卿儿来摇。适乌云又走来,见她地下一只红绣鞋儿,忙拾
起来笑道:「嫂嫂好小脚儿!」宛似那:
红荷初出水,叁寸小金莲。
羞月道:「羞人答答的,拿来还我。」
乌云就双膝跪下,将鞋顶在头上道:「嫂嫂,鞋儿奉上。」
羞月一笑来抢,乌云就乘势拦腰一抱,正要伸手去扯她裤子,只听得门响,
那瞎子又进来了。乌云忙放了手,把身往地下一倒,如狗爬了数步,闪到后窗,
轻轻跳出窗外,向羞月摇手讨饶。
只见那瞎问道:「娘和谁笑?」
羞月道:「我自家笑。」
何瞎道:「为什么笑!」羞月道:「我又不着鬼迷,你只管走进走出,岂不
好笑?」
何瞎亦笑道:「今日没生意,我丢你不下,故来陪你。」
一屁股就羞月身边坐下。乌云见支吾过了,始放心走回家去,恨道:「贼瞎
再迟一会进来,便被我上钓了。吃这贼瞎撞破,叫我满肚子火,哪里发泄?我看
嫂嫂,十分有情於我,怎得个空,等我两人了了心愿,死也甘心!」
想了一会道:「妙!妙!我看她洗香牝的坐盆,傍着我家的壁,待我挖个孔
儿,先遮好了,等她来洗时,把手去摸她一把,看她怎生答应?」
忙去安排停当,侧耳听声。闻得倾汤水响,乌云便走去,拿开壁孔,瞧将入
去。只见羞月把裤儿卸下,坐去盆中去洗。
乌云看得亲切,便轻轻将手向屁股跟前,香喷喷的牝儿内一摸。那羞月只道
是甚么虫之类,猛的叫了一前,道:「呀!不好了!」
何瞎忙忙摸来问道:「娘怎么了?」
羞月转一念,晓得是乌云做作,便遮掩道:「好古怪,像有个虫在我脚上爬
过。」
何瞎听罢,也丢开去了。
却说乌云,把这只摸牝的手,闻了又闻,道:「种种香气俱好,只有这种香
气不同,真是天香!怎不叫人消魂?明日不到手,我须索死也!」想了一夜。
次日早晨,晓得何瞎子生意是忙的,他便钻入羞月的房中去。
羞月见了笑道:「叔叔,你心肠好狠,怎下得那毒手?」
乌云跪下道:「嫂嫂,可怜救我一救!」
羞月道:「冤家,不是我无心,那瞎就进来了,如之奈何?」
乌云道:「此时生意正忙,有一会空,把我略贴贴儿,就死也甘心!」
羞月见说得动情,便不做声,乌云便去解她裤儿,搂抱上床,忙把那物插了
进去,正要抽动,只听得脚步响,羞月道:「不好了,来了。」
忙推开,立起身来,一头系裤子,一头走到房门边立着,推乌云快去。
乌云回到家中,那个物事,直突突不肯软,流延不了,又听了一会,瞎子出
去了,乌云又走到窗子边道:「嫂嫂,我再来完了事去!」
羞月道:「莫性急,弄得不爽利。我想一计,倒须在他面前弄得更好。」
乌云惊道:「怎的反要在他中可弄得?」
羞月道:「你莫惊。我已想定了,你下午来,包你饱餐一顿。」
有诗道:
欲痴熬煎不畏天,色胆觌面恣淫奸;
不怕人羞并人憎,又抱琵琶过别船。
其时乌云半信半疑,到下午走过来,见何瞎和羞月共凳儿坐着。羞月见乌云
来,即对何瞎道:「你去那边凳上坐坐,我要管只鞋儿,你坐在这里碍手碍脚。」
何瞎应一声,便起身去,睡在春凳上,羞月向乌云点点头,乌云轻轻挨过来,
就在那凳上,各褪下小衣,紧紧地搂了抽送,抽到百十来抽外,里面有些水来,
便不免隐隐有些响声。
那瞎子目虽不见,耳朵是伶俐的,问道:「娘,什么响?」
羞月道:「没什么响。」
何瞎道:「你听,响呢!」
羞月道:「是老鼠数铜钱响。」
瞎子道:「不是,青天白日,如何得有?」
乌云见瞎子问,略略轻缓,那响亦轻,何瞎子便闭了嘴。乌云又动荡起来,
此番比前更响。
何瞎道:「娘,又响了。你听得么?」
羞月道:「不听得。」
何瞎道:「你再听。」
羞月道:「有甚人在屋里入牝响,偏你听得这许多响!」
乌云此时不动,又不响了。
何瞎道:「好古怪!」
乌云忍耐不住,那响声又发作起来。
何瞎道:「又响哩!」
羞月道:「我只道是什么响?原来是狗舐冷泔水响。」
何瞎道:「不像。」
乌云又住手,歇了一会,渐渐又响起来。
何瞎道:「明明响得古怪。」
羞月道:「啊!是猫嚼老鼠响。」
何瞎道:「不是。」
不想乌云弄在紧溜头上,哪里住得手,哪里顾得响?越抽得狠,越响得凶!
何瞎道:「古怪!古怪!这响,响得近了。娘你再听听。」
羞月也正在酥麻的田地,含糊答道:「是响,是响,是隔壁磨豆腐响。」
何瞎道:「不是,不是,等我来摸看。」
便立起身来。乌云早已了事闪开,羞月忙去坐在坐桶上,却是响声已歇了。
羞月道:「哪有甚响?偏你耳朵听得!」
何瞎站住脚,侧耳一听道:「如今不响了。」却亦疑个不了。
你道这大胆的事,也敢做出来?正所谓「聪明的妇人,赛过伶俐汉」。
以后二人情兴难遏,又碍着瞎子,妇人便心生一计。把些衣服浸在脚盆内,
以屁股向上突起,叫乌云从后面插入,假装在搓洗衣服,凭他抽送,入弄其前。
虽后面人与前面入,响前不异,而瞎子闻知,却更不疑。方明好了。
不想两个淫心愈炽,日日要如此,便日日洗衣服;时时要如此,便时时洗衣
服。晴也洗,雨也洗,朝也洗,夕也洗。
那瞎子不知听了多少响前,心下疑道:「就有这许多衣服洗?」心中便猜着
了九分九。
一日,又听得响,何瞎故意自己要出去,走从衣盆侧边过。约近,便装一个
虎势,突然扑将过去,果摸着两个人,便一把扯住衣服喊道:「是哪个奸我的老
婆?」死也不放。
乌云晓得瞎子的利害,忙把衣服撒下,跑了。瞎子拿了这件衣服,跳出大门,
喊道:「列位高邻!有人行奸,夺得他的衣服在此,替我认认,好去告他!」
只见走出几个邻舍来,把衣服一认道:「这是火里焰的。」
瞎子听了愈怒道:「这狗骨头!我待他胜若嫡亲兄弟,如何也干那个勾当?」
内中有一个人道:「阿哥待得他好,阿嫂难道不要待他好的?」
众人都笑起来。有一个老成的人劝道:「何先生,我劝你,你是个眼目不便
的人,出入公门,一不便;打官司又要费钱,二不便;像这不端正的妇人,留在
身边,她日后没有大祸,必有逃奔,叁不便;依我众人劝你,叫乌云完了地方上
的事,陪了你的理。把这个妇人,送回娘家去,别嫁了人,这是长便。若留在身
边,你喜她不喜,恐你的身子不保,请自叁思。」
何瞎子听了这一段话,点点头道:「这话有理!这话有理!」於是进内去,
四周一摸,却摸不着妇人,那妇人反唠唠叨叨,说她的有理,被瞎子一把扯住那
妇人的耳朵,都咬开了。正值她的娘家有了人来,便领回家去。
那乌云浼出一个相知弟兄,安排几桌酒,请了地方邻里,又凑了几两银子,
托了好弟兄,与何瞎子讨了羞月,搬去他方居住去了。
古来说得好:「盛粪箕对着支苕扫。」再无话说,况何瞎是个瞽目之人,只
该也寻个残疾的做对,讨这如花似玉的妻子,怎不做出事来?如何管得到底?看
官,你道是否?
第五段浪婆娘送老强出头知勇退复旧得团圆
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人骨髓枯。
这首诗,乃昔日纯阳祖师,叹世人堕迷色欲、精髓有限,不知进退,致精竭
髓枯,未有不丧身绝命者。
因说徽州府休宁县,有一人姓陈名简,家事甚殷,年至五十,才生一子。七
岁时,便请先生命名上学。
因对先生道:「学生年老,止生此子,欲取一名。今观俗称,非金即玉,孩
子恐折他福,须取低微些;非猫即狗,又近於畜牲所生。求先生取一名,只要微
贱些,不近於禽兽就罢了。」
那先生道:「便取为先生何如?」
陈简道:「又来取笑了。世上最尊贵者,莫如师范,小儿焉敢呼此?」
那先生道:「你不知道先生的苦处:第一要趋承家长;第二要顺从学生,第
叁要结交管家。叁者之中,缺了一件,这馆就坐不成了。如何不微不贱?」
陈简道:「先生戏言耳!也罢,『先』字改了『生』字罢,就叫做『生生』。」
固取名为「生生」。
这生生却也领意,读十馀年书,虽不大通,粗粗文理,却也解得出。不觉十
八岁了。生生嫌名字不好,又不好改了父的命名,只得去了一个「生」字,换个
「鲁」字,叫名「鲁生」。
父亲与他娶了一房妻子汪氏,做亲一载,汪氏腹中有五个月身孕。徽州乡风,
儿大俱各生理。
陈简便打发鲁生出门道:「是男儿之志在四方,岂毙於妻儿枕边!」
陈简即兑了五百馀两本钱,交付鲁生,又托表弟蒋尚义与他作伴,并嘱规戒
非为。择了日,鲁生只得拜别父母,安慰汪氏,哭离妻房,同了表叔而去。
却说他二人离了徽州,拿这五百两银本钱,走到地头倾销,买了南北生熟药
材,去到北京货卖。到了下处,寻了主人,堆下药材,乱了两日。
那鲁生自离了妻室,好生难过,思量一知音朋友,或次或唱,消遣度日,便
与行主人说知。那主人就如敬父母一般,便举荐一个人来。那人姓马,绰号叫做
「六头」。为何叫做「六头」:
坐在横头,吃的骨头,跟人后头,
看的眉头,睡的丫头,奉承的鼻头。
这马六头,帮闲称最,蔑片居先。一进鲁生的寓处,帮衬十分,奉承第一,
那鲁生与他,竟成了莫逆,一刻不离。
尚义有时劝戒道:「此等人不可亲近他。」
鲁生只是不听,也只得罢了。不想二人说得入漆,便诱入那勾栏中去玩耍。
鲁生偶见一个娼妇,生得身材小巧,骨骼轻盈,虽无五、七分颜色,倒有十二分
妆扮,灯下看来,俨然一位仙子!那鲁生便春兴勃然,又有那六头在跟前,一力
提掇,自然耍上了道儿。
鲁生便回了寓处,取了五十两银子,并换药材的四疋缎子,拿去院中,送与
鸨儿,以为初会之礼。那鸨儿连忙定桌席、叫戏子,花攒锦簇,吹弹歌舞,做了
叁日喜酒。一应赏赐,俱出六头之手。
因蒋尚义说话锁碎,吃酒也没他分了。一连就在他行中,耍了好几时。不想
这鲁生嫖的妓者,叫做桂哥,年纪一十八岁,却有一身本领。吹得,弹得,唱得,
吟得,写得,饮得,所交俱贵介公子,在勾栏中也数七八的妓子。这鲁生不过生
意人出身,吟咏不消说起,即打差之资,亦在鄙吝半边。那桂哥眼界极广,哪里
看得在心?故此鬼脸春秋,不时波及。
那鲁生天是聪明人,用了百十馀两银子,讨不得一个欢喜,心中深自懊悔。
一日回寓,对表叔尚义道:「我不过因一时寂寞,错了念头,用去百十馀两,讨
不得半点恩情,反受了十分调谑。真是悔恨!」
那尚义忙举手道:「老侄恭喜!俗语说得好:时来撞着酸酒店,运退遇见有
情人。老侄若怕凄凉,何不寻个媒人,娶个处女,早晚也可服侍。就是饮食汤水,
也得如心。」
鲁生欣然道:「老叔之言正合予意,快叫马六头来,寻媒说合,我实一时挨
不得了。」
尚义道:「须另寻媒,这六头包会误事!」
鲁生道:「老叔不知,这些事他还周到。」
遂叫了六头唤媒。寻着一家姓邬名遇,只有二女,长年二十岁,次年十七岁。
六头帮衬,鲁生相看,中意了邹大姐。便择日行聘,入赘进门做亲。其酒水花红,
便鲁生打点。银两送到邹家,及期进门行婚。
礼毕,上床就寝。只见那邬大姑,先脱得赤条条睡在床上。鲁生认作闺女,
以津唾润了牝口,将阳物轻轻插入半寸,问道:「你疼么?」
邬大姑道:「不,不。」
鲁生心中道:「北方地土丰厚,此物也宽容易进。」
便将阳物用力一耸,直尽了根,又问道:「你疼么?」
邬大姑又道:「不,不。」
鲁生方知非真花去,乃以阳物极力耸叠,自首至尾狠抽一二千抽,邹大姑弄
得淫水淋漓,口中沉吟不绝,弄了一二更次,鲁生一泄如注。
事毕,将白汗巾讨喜,清晨一瞧,但见些臢点污秽,并无一毫红意。那鲁生
心中甚是不悦,忙唤六头来问道:「昨夜做亲,满望一个处子,原来是个破罐。
媒人误事,乃至如此!」
六头道:「我见人物尽好,又价廉功省,十分起意,不知又是破的。我去寻
媒人来问她。」
去不多时,媒人便到。鲁生扯出外边,轻轻的道:「你如何将破罐子哄我?」
媒婆道:「这样一个女娘,没有二、叁百两银子,休想娶她!我见官人少年
英俊,知轻识重的人,后来还要靠傍着你,故再叁劝减,送这一位美人与你为伴。
就有些小节,也须含糊过去,你倒争长竞短起来!」
鲁生道:「到是后婚,却也无碍;若有了外遇,如何同得一块!」
那媒人便笑嘻嘻地道:「官人,你原不知她。她前夫病体沉重,必定要她过
门冲喜,一嫁叁日,新官人已死。我闻大姐说,他那行货,极其妙小,况病重的
人,做得叁日亲,进得不上一个头,后边这一半,还是含花女儿哩!」
鲁生也笑道:「倒是再醮也罢了。」於是留媒人并六头饮酒,又做叁朝五日,
极其丰盛。
摆了几日酒,酒毕,未免又动起色来,二人上床。这番交媾,非比前日。那
鲁生把那阳物刚插进去,邬大姑便在下边淫声浪气,没口的叫:「我的亲亲,你
探得我心花子上,肏得爽利,若只管横截竖截,我好过不得。」
鲁生道:「我知你那心花子,生在哪里。」
邬大姑道:「你抽着,待我对你说。」
於是鲁生将阳物往上一顶,大姑道:「下些儿,下些儿。」
鲁生又往下一顶,大姑又道:「再上些儿,上些儿。」
鲁生便往当中连顶几十下,大姑将身子凑着,连声叫道:「着!着!」不觉
两下俱丢。
第八段鲁生问道:「你如何干事,就要叫起来?」
大姑道:「我们这边乡风是这样,不像你们南边人不出声,不出气,入死牝
的,一般有甚情趣。」
鲁生被此淫情所迷,於是把卖货的银两,都交她收管。那大姑陆续私积,一、
二年间,也偷了一、二百金在身。
那鲁生渐渐消乏起来。着五百馀两出门,嫖了百十馀两,讨大姑去了百十两,
又被大姑私窃一、二百两。况时运倒置,买的买不着,卖的卖不着,有多少利生
出来?只剩得百十两银子,心中甚是惊慌,把银子依先自管,家中使费,亦甚俭
薄。
邬大姑一门,原是吃惯用惯的,如何爱得清淡?便不时寻闹起来。鲁生无奈,
只得以此物奉承,正合了邬宅的家法。那鲁生便渐渐地黄瘦起来,染成一病。
一日,鲁生从窗下经过,听见里面唧唧哝哝说话,他使伏在窗下潜听。听得
邬二姑道:「我瞧姐夫囊中之物,也不多了,又且病体恹恹,料没有久富之日。
姐姐你贪他甚的?不如照旧规,送他上香。你年纪尚小,再寻一个富贵的,可不
有半世的受用!」
大姑道:「你言虽有理,但怎么下得这手?」
二姑道:「姐姐差矣!我北边女人,顾什么恩义!趁早结果了他还有好处。
再若执迷,被人看破,便没下梢了。」正是:
呜呼老矣,是谁之嗟?
不可错了念头!
大姑道:「好倒好,只是有病的人,如何肯兴起来?」
二姑道:「姐姐,你又不聪明了。病虚的人,虚火上升,只须把手去摸弄,
定是硬的,定要干的。今夜你莫完事,假意解手,我来替你上床。任他就是有手
段的,也要一场半死,断要上香了。」这叫做:
隔墙虽远耳,窗外实有人。
她二人在房中计较停当,却被鲁生在窗下听得明白,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惊
讶道:「好狠女子,竟要置我死也!原来是惯做此道的,悔也何及?」
於是急忙出去,对蒋尚义道:「适才邬二姐对姐姐道,我囊中有限,病又不
好,莫若趁此病时,姐妹交替,送我上香,今晚就要行事。倘若他来,如何对敌?
事在危急时,请你商议,有甚计较,可以救我?」
尚义道:「老侄恭喜!还是你家祖宗有灵,使你闻知。但祸由你自作,好色
心胜,所以有此。也罢,侄妇既换得妹子,老侄难道换不得表叔么?若果真话,
我便打磨军器,暗藏於房中,待她来时,着实杀她一阵,教她弃甲曳兵而走,以
后再不敢上香了。」
鲁生道:「准在今夜。老叔作速打点,千万救我一救。不然,千山万水出来
经营,倒死於妇人之手。可恨!可痛!」
二人计较停当,蒋尚义便到药店中,撮了几品兴阳药料,自己修合应验良方。
又把剪刀将尘柄下的毛剪去,只存一、二分短毛在上,以便厮杀。
却说晚间,鲁生上床先睡,邬大姑随后上床,果然去摸弄鲁生的阳物。那鲁
生已知,心下不动,无奈此物不做主,竟自硬挣起来。大姑便以身跨在鲁生身上,
百般拨弄,不觉春风已完一度。大姑便假要小解,走到妹子房中去了,鲁生忙掀
帐子,爬下床来,换了尚义上床。
不一会,二姑亦来上床了,两人搂在一块,亲嘴咂舌。二姑把手去拨弄姐夫
的阳物,那独眼先生,便一时暴怒,挺身昂举。假姐夫即爬在二姑身上,将尘柄
头向牝中一顶,那二姑只道是好吃的果子,不想吃这一下,便叫道:「啊哟!轻
些。」
假姐夫又尽力向内插进二叁寸,那二姑咬牙忍痛,只是把屁股退缩,熬得假
姐夫以两手捧住股臀,把阳物尽根没脑的抽上叁四千抽,那二姑初时,还只是疼,
到了此时,内里如榻皮一般,牝口唇窗粉碎,动也动不得,又奈这假姐夫像揉面
的一般,揉个不了,又抽了一二千抽,此时更难受了,遂要出声来,哀告道:
「姐夫,你且停一会罢。」
假姐夫道:「原来是姨妈,我只道是你姐姐,既承姨妈爱我而来,必竟还要
饱我而去,还求忍耐片时,不然却不把前边来意埋没了么?」
二姑只得忍了一会,他又狠砍狠磨一千馀,那牝内外有如数百刚针,在那里
剩的一般,又被他研个不了,真正是觅死觅活,再叁哀告道:「姐夫饶了我罢,
我再不敢捋虎须了,不然就要死了。」
假姐夫见他哀告苦求,哭将起来,量也够他受用了,乃将束子咽下,那久蓄
之精,已射在二姑牝中了。临起身又叮嘱道:「姨妈,明日千万早来!」
二姑道:「且看。」
於是一步一拐地去了。尚义亦换了鲁生上床,邬大姑也钻来睡了。当下两不
提起。
次早,鲁生起来,对尚义道:「老叔,昨夜若非你冲这一阵,我定为泉下之
鬼了。我仔细想来,总不异娼家行径。倘后边又计较出甚招数来,则我还乡不成
了。想当初出门时,爹爹付我本银五百馀两,在此叁、四年,已耗去了四百多了。
有甚颜面回家,莫若离了此妇,连往他乡,别寻经济,赚得原本也好回家,去见
父母妻子。」说着,泪如雨来。
蒋尚义道:「老侄之梦醒了么?如今之计,作速写一离书,再送她几两银子,
叫她另嫁,此为上策。」二人计定。
再说那二姑,被尚义这一遭入捣,杷牝底都弄塌了。那牝口边红肿起来,那
牝缝都肿密了,要小解也解不出来。里面又急又涨,无法可疗,因对大姑道:
「亏你怎生挡得他起?」
大姑道:「也只平常,有甚凶猛。」
二姑道:「这个人如何得死,若要他上香,再一吹我到先上香了。」
话犹未了,只见鲁生同蒋尚义进来。那尚义看住二姑,只是好笑,因道:
「请邬爹出来说话。」
邬遇出来,鲁生道:「小婿一为身体有病;二为本钱消折,不能养育令爱;
叁为思乡之念甚切,今特拜辞岳丈。奉上离契一张,白银五两,乞将令爱别寻佳
偶,我叔侄今日就要起身了。」
邬老吃惊道:「你夫妻无甚言语,为何忽有此议?」
忙叫大姑出来。那大姑便哭道:「我和你一心一意,又无别的话说,怎忍得
丢我而去?你就要回来,也多付些盘缠与我,好再守你。」
鲁生道:「如此反为不便。我若不来,你靠谁供膳。」
遂将离书、银两,付与老邬,立刻收拾行李,拜别出门。时只有铺盖二副,
皮箱二只,拜帖盒叁个。叫人挑了,离了北京,竟往湖广做乾鱼生理。
自此,鲁生把妇人念头,竟如冰雪一般。与尚义将这百多银子,一心一意做
了十馀年,已赚起数千金来。二人装载在苏州阊门南势街发卖不题。
却说鲁生之妻汪氏,自丈夫出门,生了一子,名润发,已上十八岁了。
汪氏见丈夫不回,便打发儿子同公公出来寻访父亲消息,也做些乾鱼,在阊
门外发卖。心内急於寻亲,鱼一时又脱不得,他便对牙人道:「我不过十馀桶乾
鱼,要一时发脱,便贱个几两也好。」
店主人同牙人道:「这个容易。」
鲁生偶在侧边听得,便大怒道:「你几桶乾鱼,折也有限。那行价一跌,我
的几千两乾鱼,为你一人折去多少。」
彼此一句不投,便相打起来。润发就把鲁生推了一跤。鲁生便去叫了蒋尚义
来,并跟随的人,赶到船边,要去扯出那小伙子来打。
不想船舱里爬出一个老人家来,正是陈简,见了鲁生喝道:「谁敢打?」
鲁生见了,忙向前拜见道:「爹爹为何到此?」尚义亦向前相见。
陈简道:「适才那小子,就是你的儿子,呼做润发,同我四处寻你不着,故
要贱卖,幸喜是你。」
忙唤润发出来拜了父亲,并拜了蒋叔翁。便一同到鲁生寓处,卖了乾鱼,一
齐回家,夫妻父子完聚,算帐时,赚了叁千馀两。鲁生即分一半与尚义道:「不
是老叔救我,焉有今日?」
此后,夫妻在家享受,润发出门贸易。
看官,你道尚义虽识得妇人情弊,规谏无用;若非鲁生自己急流勇退,性命
不保。客边宿娼娶妾者,可奉此段为鉴!
第六段马周嗜酒受挫跌王公疏财识英雄
诗曰:
酒能害德且伤生,多少英雄遭辱侵;
饮酒知参恶旨意,不为所困方称贤。
这首诗,单道人生不可嗜酒。醉来天不怕地不怕,逢贪财色,得这酒助起气
来,每不能遏抑,任你不敢做的、不敢说的、不便说的,都做出说出。不知不觉,
毕竟小则辱身败德,大则亡身丧家,所以当日那神禹恶旨酒,式公悔过而作诗,
至今画为龟鉴,你道酒是可过饮的么?要必如至圣之不为酒困、无量不及乱才好。
然世人未必能学。其次则莫如知改,我今说个始初嗜酒,后来知改发迹,出人意
料,与看官们听听:
话说唐太宗时,有一才子姓马,名周,字宾王,系博州庄平人氏。他孤身贫
寒,年过叁句,尚未有室,自幼精通书史,广有志气谋略。只为孤贫无援,乏人
荐拔,所以神龙因於泥淬,飞腾不得,每日抑郁自叹。却又有件毛病不好,生得
一副好酒量,闷来时只是饮酒,尽醉方休。日常饭食,有一顿,没一顿,都不计
较,单不肯少了酒。若没有钱买时,便打听邻家有喜事酒时,即去撞捞坐吃,及
至醉来,发疯骂坐,不肯让人。这些邻舍被他聒噪得不耐烦,没个不厌恶他。背
地皆唤他「穷马周」,又号他「捞酒篱」。那马周听得,也不在心上。正是:
未达龙虎会,一任马牛呼。
且说博州刺史姓达名奚,素闻马周明经有学,便聘他为本州助教之职。到任
之日,众秀才携酒称贺,不觉吃得大醉。
次日,刺史亲到学宫请教。马周被酒醉坏,爬身不起,刺史大怒而去。迨酒
醒后,方觉忙往川衙谢罪,被达公责备了许多说话,马周唯唯而退。每遇门生执
经问难,便留同饮。支得俸钱,都付与酒家,兀自不敷,依旧在门生家捞酒。
一日吃得大醉,两个门生,左右扶住,一路歌咏而回,恰好遇着刺史了,前
导喝他回避。马周酒愈醉,胆愈大,哪里肯避!嗔着两眼倒骂起人来。此时,连
刺史见他醉得无礼,只得当街又发作了一场。马周当时酒醉不知,兀自口中骂人
不止。
次日醒后,门生又来劝马周去告罪,马周叹口气道:「我只为孤贫无援,欲
图个进身之阶,所以屈志於人,今因酒过,屡遭羞辱,有何面目再去鞠躬取怜。
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个官儿,也不是我终身之事。」
说罢,便把公服交付门生,教他缴还刺史。仰天大笑,出门而去。一路想道:
「我屡次受辱,皆因在酒上坏事,好不可恨!从今再不吃酒罢了。」
一路自怨自艾,忽然想起「惟酒无量不及」乱句,不觉失声道:「有了,此
后只是减半罢了。我此去冲川冲府,谅来没甚太遭际,除是长安帝都,公侯卿相
中,有能举荐如萧相国、魏无知的,讨个出头日子,方遂平生之愿。」遂望西迤
迳而行。
不一日,来到新丰市上。天色已晚,便拣个大大客店,踱将进去。但见许多
商贩客人,驮着货物亦在进店安歇。店主王公迎接,指派房头,堆放行旅。众客
各据坐头,讨浆索酒。王公看小二搬运不迭,好似走马灯一般。
马周独自个冷清清的,坐在一边,没半个人来睬他,心中不忿,拍案大叫道:
「主人家,你好欺负人,偏俺不是客,你便不来招顾么?」
王公听得,便来取科道:「客官,不须发怒,那边人众,子何先安顿他。你
只一位,却容易的,但是用酒用饭,只管吩咐。」
马周道:「既如此说,先取酒来。」
王公道:「用多少酒?」
马周指着对面的大座头上一夥官人道:「他们用多少,俺也用多少。」
王公道:「那五位客人,用五斗好酒的。」
马周道:「也用五斗罢。有好嗄饭尽你搬来。」
王公便吩咐小二,一连暖五斗酒,放在桌上,并肉菜摆下。马周举瓯独酌,
约莫吃了叁斗有馀,按下酒肚,便不吃了。讨个洗脚盆来,把剩下的酒,都倾在
盆内,脱下双靴,便伸脚下去洗濯。聚客见了,无不惊怪。那王公暗暗称奇,如
其为非常人,安顿他歇宿了。同时岑文本,画得有《马周濯足图》,后有烟波钓
叟题曰:
世人尚口,吾独尊足。
口易兴波,足能陟尘。
处丁不倾,千里可逐。
劳重赏薄,无言忍辱。
酬之以酒,慰尔仆仆。
今尔忘忧,胜吾厌腹。
吁嗟宾王,见超凡俗。
马周安歇了一夜。次日,王公早起会钞,打发行客登程。马周身无财物,想
天气渐热了,便脱下狐裘,与王公作酒饭钱。王公见他是个慷慨之士,又嫌狐裘
价重,再四不受,道:「客官身不便,下回补还就是了,这个断不敢领。况客官
将来大有发迹,必非庸流,岂是少此房钱者,小老已知矣。」马周兄他执意不受,
乃索笔题诗壁上,曰:
古人感一饭,千金弃如苁;
匕箸安足酬,所重在知己。
我饮新丰酒,狐裘不用抵;
贤哉主人翁,意气倾闾里。
题罢,庄平人马周书。王公见他写作俱高,心中十分敬重,便问:「先生如
今何往?」
马周道:「欲往长安求名。」
王公道:「可有相熟的寓所么?」
马周道:「没有。」
王公道:「先生此去,必然富贵,但资斧既空,将何存立?老夫有个甥女,
嫁在万寿街卖馍赵叁郎家。老夫写封书,送先生到彼作寓罢了。更有白银叁两,
权助路贺,休嫌菲薄。」
马周感其厚意,只得受了。王公写书已毕,递与马周。马周道:「他日寸进,
决不相忘。」
作谢而别。行至长安,果然是花天锦地,大不相同。马周迳问到万寿街赵卖
馍家,将王公的书信投递。
原来,赵家积世卖这粉食为生。前年赵叁郎已故了,妻子王淑英在家守寡,
管理店面。这就是王公的外甥女,年纪也有叁十上下,却甚丰艳胜人。这王淑英
初时坐店卖馍,神相袁天罡一见,大惊叹道:「此妇面如满月,唇若红莲,声响
神清,山根不断,乃大贵之相。他日定为一品夫人,如何屈居此地!」
偶在中郎将常何面前,谈及此事。常何深信袁天罡之语,吩咐苍头以买馍为
名,每日到他店中闲话,挑拨王氏嫁入,欲娶为妾,王氏全不瞧睬。正是:
姻缘本是前生定,不是姻缘莫强求。
却说马周来到头一日,王氏先得一梦,梦见一匹白马,自东而来,到她店中,
把粉馍一口食尽,自己箠手赶逐,不觉腾上马背,那马忽化成火龙,冲天而去。
及醒来满身身热,思想此梦非常,旦起直至将午,犹在想梦不休。恰好忽一堂堂
书生进店,递上书信。王氏展开看了一遍,见来的姓马,又身穿白衣,想起梦来
心中大疑,就留下作写,一日叁餐,殷勤供给。
那马周吃她的,便似理之当然一般,只是持心饮酒,不敢过醉。这王氏始终
不怠,甚是钦敬。不想邻里中有一班轻薄子弟,平日见王氏是个俏丽孤孀,常轻
嘴薄舌,在言挑拨,王氏全不招惹,因而罢了。今见她留个远方单客在家,未免
言叁语四,生造议论。
王氏是个精细人,耳边闻得,便对马周道:「贱妾本欲相留,奈孀妇之家,
人言不雅。先生前程远大,宜择高枝栖止,以图上进,若埋没大才於此,枉自可
惜。」
马周道:「小生情愿为人馆宾,但无路可投耳。」
言之未已,只见常中郎的苍头,又来买馍。王氏想着常何,是个武官,必定
少不了个文士相帮,乃问道:「我这里有个薄亲马秀才,乃博州来的,是个饱学
之士。在此觅一馆地,未知你家老爷要得着否?」
常苍头应道:「甚好!待我去禀知来迎。」
原来,那时正值天旱,太宗降诏,凡五品以上官员,都要直言得失,以凭采
择。常何亦该具奏,正要寻个饱学,请他下笔,恰好苍头回去,将王氏说话禀知。
常何大喜,即刻具帖,遣人牵马来迎。马周谢别了王氏,来到常中郎家。常何见
他仪表非俗,好生钦敬,当日置酒相待,打扫书房,安顿歇下。次日,常何取白
金二十两,彩绢十端,亲送到书房中来,以作贺礼,才将圣旨求言一事与马周相
议。
马周道:「这个不难。」
即时取笔,手不停挥,草成便宜二十条。常何逐一看过,叹服不已,连夜命
人缮写。
明日早朝,进呈御宽。太宗皇帝看罢,事事称善,便问常何道:「此等见识
议论,非卿所及,卿从何处得来?」
常何拜伏在地,口称:「死罪,臣愚,实不能建白,此乃臣家客马周所为也。」
太宗问道:「马周何在?可速宣来见朕。」
黄门官即宣旨,迳到常中郎家,宣了马周。到了午门,常何引进金銮见驾。
拜舞已毕,太宗问道:「卿何处人氏?曾出仕否?」
马周奏道:「臣乃庄平县人,曾为博州助教,因不得志,弃官游於京都。今
获观天颜,实出万幸。」
太宗大喜,即日拜为监察御史,钦赐袍笏官带。马周穿了,谢恩而出,仍到
常何家拜谢举荐之恩。常何重开筵席,置酒称贺。至晚酒散,常何不敢屈留他在
书馆,吩咐备轿马,送马爷到王奶奶家去。
马周忙道:「那王氏原非亲戚,弟前日不过借寓其家而已。此妇明眼施惠,
理法自持,其令人可敬!」
常何闻说,大惊道:「御史公有宅眷否?」
马周道:「惭愧,家贫未娶。」
常何道:「那王氏看来具双识英雄的俊眼了。既然未娶,弟想袁天罡,曾相
此妇有一品夫人之贵。御史公若不弃嫌,明日下官即去作伐何如?」
马周感其恩侍殷勤,亦有此意,便道:「若得先辈玉成,深荷大德。」便仍
歇下。
次日,马周又同常何面君。其时突厥反叛,太宗正遣四大总管出兵征剿,命
马周献平虏策。马周在御前口诵如流,句句中了圣意,便改为给事中之职。常何
举贤有功,赐绢百疋。
常何谢恩出朝,吩咐从人,便路引到买馍店中,要请王氏相见。王氏还只道
常中郎来,是要强娶她作妾,急忙躲过,不肯出来。常何乃叫苍头找个邻妪来,
将为马周求亲、并马周得官始末,俱托她传语进去。王氏方知情由,向时白马化
龙之梦果验,即时应允。常何便将御赐绢匹,替马周行聘。赁下一所大屋,教马
周住下,择吉与王氏成亲。百官都来庆贺。正是:
分明乞相寒儒,忽作朝家贵客。
王氏嫁了马周,把自己一家一伙都搬到马家来了。人人称羡,也不在话下。
且说马周做官,不上叁年,直做到吏部尚书,王氏淑英封做夫人。这马周,
太宗时时召见议事,把从前嗜酒性情都改换了,绝不致酒误事。
忽一日,新丰店主人王公知马周发迹,特到长安,先去看外甥女,方知改嫁
的就是马周。王公大喜,忙到尚书府中投贴。马周夫妇知了,接入相见,设酒厚
待。住了月馀,要回,苦留不住,马周只得将千金相赠。王公哪里肯受。
马周道:「壁上诗句犹在,一饭千金,岂可忘也?」王公方受了,作谢而回,
遂作新丰富室。
再说达奚刺史因丁忧回籍,及服满到京,问吏部家宰即是马周。自知先时得
罪,不敢去报名补官。马周知此情,忙差人再叁请见。达奚无奈,只得入府请罪。
马周扶起,道:「当年教训,本宜取端谨学士。彼时嗜酒狂呼,乃马周之罪,
后已知过,改悔久矣,贤刺史无复追忆也。」
即举达奚为京兆尹。京师官员见马周度量宽宏,各个敬服。后来马周与王氏
富贵皆老,子孙显荣。
看官,你道马周若不知节饮,则新丰店不礼於王公;即礼於王公,粉馍店断
不礼於王氏;此二处即幸兔矣,常中郎家,岂乏美酒?为给谏时,宁少酒钱?当
宣召见驾时,又不知作何狂呼矣!诗曰:
一代名臣属酒人,卖馍王媪亦奇人;
时人不具波斯眼,枉使明珠混俗尘。
第七段小光棍浪嘴伤命老尼姑仗义报仇
诗曰:
皆锋轻试受刀锋,自是狂且种毒凶;
地下尚应锥刺血,人间哪可疾如风。
浴堂殿上辞何丑,猪嘴关边罪岂容;
不识如席碰氏子,至今萋菲玷英雄。
这首诗,单道人不可枉言生事,自取其祸;若只胡言乱语,其祸犹小,至於
造捏或认丑,玷闺门,必至丧身。昔日,有张老开店生理,其女甚有姿色。对门
鄂生流涎,百般求亲。张老因鄂生轻狂,不许。又有一莫生来求,遂欲讨之。鄂
遂大怒,捏播莫与张女有奸。
一日,莫生刚到张店买物,店中报知。莫因踱到里边望望,鄂在对门看见,
便走过去,喊道:「捉奸!」
一时哄到地方。那莫生虽说得明白回去,那女子却没意思,一索子吊死了。
地方便把莫生逮送到官,道是因奸致死。莫生无处申说,屈打成招,断成绞罪,
整整坐了叁、四年牢。
一日遇着个恤刑的来,看了招稿,出一面牌,亲要检尸。众人大都笑道:
「死了叁、四年奸情事,从何处检得出来。」
那恤刑临期,又出一面牌,道:「只检见枕骨。」
众人一发笑疑不解。却不知女人不曾与人交媾的,其骨纯白;有夫的,骨上
有一点黑;若是娼妓,则其骨纯黑如墨。
那恤刑当日捡骨,其骨纯白无黑,如是枉断了。究出根源,放了莫生,便把
鄂生去抵命。这岂不是自作自受!但此犹有怨的,更有丝毫无涉,只因轻口浪舌,
将无作有,以致离人骨肉,害人性命者多有之。
话说嘉兴县有个人,姓应,名时巧,绰号赤口,也是在闲汉行里走动的,生
平好看妇人。那一张口,好说大话,替膫子作体面,以此为常,全不顾忌,常与
人角口生事,因加他个美号,叫做赤口。年近叁十岁了。
一日到街上闲踱,见一个讲命妇女,有许多人围看听讲,应赤口也挨进去,
仔细看他,其有姿色,又说得一口好京话。
赤口着实看了一会,走了开去,暗忖道:「好个佳人!可惜我没带银子,若
带得几分,好和她扳一通话。」
正在路上自言自语,忽后面有人叫道:「应大哥,看饱了么?」
赤口回头看时,却是隔壁做「白日鬼」的邹光。
邹光道:「这样妇人,虽然美好,终是人看乱的,也不值钱。一个所在,有
位绝色的雌儿,你可看不?」
应赤口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邹光道:「你看见,包你魂散魄消。」
赤口便垂涎道:「千万带我看看。」
二人说说笑笑,走到一个新开的巷里来。
邹光道:「在这里了。前面开一扇避觑门的便是,你过去打一网看看。」
应赤口正颜作色,走去向门里一瞧,瞧见屏风后,果然有个妇人,在那里闲
话。生得如何,但见:
风神妩妩,体态媚娜。
眼如秋水澄波,眉若春风拂柳。
金钗半蝉乌云上,翠凤斜飞,珠璫双垂,绿鬓边明星正灿。
轻笼玉笋,罗衫儿紧衬樱桃。
缓步金莲,绣带儿秀飘杨柳。
真个是搪一搪,消磨障;行一步,可人怜。
应赤口看了几眼,果然标致非常。连忙走回来,对定邹光,把舌一伸道:
「我眼里见过千千万的女子,从没这样一见消魂的。」
邹光道:「如此美人,看她一眼,准准有叁夜睡不着哩。但我一向想来,再
没一个念头,看来是没想的罢了。」
应赤口道:「有甚没想?只要有个入门诀,便包得停当。」
邹光道:「你说得容易,看你有什么入门诀。你若进去讨得锺茶吃,我便输
个东道给你。」
应赤口道:「要到手也是容易的事,只吃她锺茶,有何难哉?讲定了,吃茶
出来,东道就要吃的。」
邹光应允。这应赤口便打点一团正经,慢慢地踱进门去,叫一声:「大哥在
家么?」
那女娘全没些小家子气,不慌不忙,略略地闪在屏风背后,应道:「早间出
去,还没有回来。官人有甚话说,可便说来。」
赤口假意道:「怎么好!一件紧要事,要当面商量,特地许远走来,又会不
着。」
那女娘道:「既有要紧话,请坐了,等会就来。」
赤口暗想道:「只是讨杯茶吃了走的好。若她丈夫回来,看破机关,像什么
模样?」
因道:「我还有别事要紧,没功夫在此久等。有茶乞借杯吃了,转转再来相
见。」
那女娘便走入去,叫小厮拿一杯茶出来。应赤口接来吃了,便起身出门。两
个便去销销东道,自不必说。
且说这女娘的丈夫,叫做林松,这女娘姓韩。原开大杂货铺,因林松折了本,
改了行,出去贩卖药材,十数日前方才回来。新搬在此巷中居住。一向朋情,俱
各不知。事有凑巧,这邹光有个分房哥子,名邹福。平日与林松最好,因林松去
探他,邹福治酒与他接风。刚刚邹光同应赤口撞到,邹福便留住做陪客。
酒至数巡,邹福便问林松道:「外面也有美貌女子么?」
林松道:「也有,但到底粗蠢,比不得我们这里的妙。」
邹福道:「老哥是好风月的,只怕长久在外,未免也要活动的了。」
林松道:「如今生意淡薄,哪有闲钱去耍?但我一向在外,不知我们这里也
有个把儿么?」
邹福道:「我不听得说有。」
应赤口便道:「老尊台,敢是好此道么?这里有个绝妙的,几时同去看看?」
邹光道:「什么所在?」
应赤口道:「你也忘记了,就是前日去讨茶吃的那个。」
邹光道:「莫胡说!那是良家,怎么去得?」
应赤口卖嘴道:「不敢欺,区区前日已先打个偏手哩。」
林松道:「兄的相交,我们怎好去打混。」
邹福道:「此道中不论,明日大家去混混。」
林松道:「请问这家住在哪里?」
应赤口道:「就在新开巷里。」
林松便疑问道:「这家门径是怎样的?」
应赤口道:「进巷叁、四家,低低两扇新避觑门的就是。」
林松听说,越生猜疑,却又问道:「那妇几多年纪?」
应赤口道:「有二十叁、四岁了,一副瓜子脸,略略有两点麻的。」
这几句说得林松目瞪口呆,心中火发,暗道:「罢了,我才搬到此处,未上
半月,便做出事来;则以前我出门后,不知做了几多了,今后还有甚脸见人!」
便作辞起身。
那邹福又道:「我们总吃到晚,一起人送老哥到那家去歇,何如?」
林松道:「我明日来邀罢,只恐此兄不在府上,没有个相熟的名色,不好进
去。」
应赤口道:「就说是我应时巧主荐去的便了。」
林松记了他名字,径自别了。正是:
轻薄狂生,两片飞唇。
死堕拔舌,生受非刑。
时时爽口,个个伤心。
却说林松听了应赤口那通话,走将回去,把韩氏百般凌逼,要她招出与应时
巧通奸的事来。那韩氏不知来由,又不曾认得应时巧,突然有这句话,竟不知从
哪里说起,任他狠打,无所承认,真是有冤难诉。要寻个自尽,又恐死了,此事
越不得明白。哭了又哭,想了又想。这林松至次日,又狠打一顿,务要她说出来。
韩氏捱到夜深,瞒了丈夫,竟一溜烟走了。
林松次日起来,不见韩氏,左右邻家遍寻,俱说没有。只道应赤口做了手脚,
把她拐去,连忙去寻邹氏兄弟,告诉这段情由。邹福、邹光方才晓得林松新搬,
赤口所说,即伊妻子。当日不该留他作陪,悔之不及。
那邹光心下了然,只是不好说出,指赤口去看情由,只得道:「兄枉尊夫人
了。那人平日口嘴不好,捕风捉影的话,不知说过多少,怎么认真起来?如今尊
夫人既不见,他现在家,拐逃的事,也是决无的。但他口过陷人,就着他寻出,
将功补罪也好。」
那林松便向县衙告官,作证即是邹福兄弟。那知县立刻差人,把应赤口捉到
堂前审问,确实赤口不知一些情节。
此时,赤口亦自懊悔不迭。知县见不肯招,韩氏在逃,歇不得手,遂把来监
了。一面出张缉牌,差人探寻。整整缉了半年,并没影响。
一日,邹福兄弟来见林松,道:「尊夫人实不是应赤口拐去,他受苦也够了。
我们意欲当官保他出来,慢慢把他去寻出尊夫人来,还兄罢了。」
林松道:「我如今也明晓得那事是全假的了。只可恨他当日说得凿凿可据,
以假作真,毫无顾忌,致我割破恩爱,妻子逃亡。也罢,如今看兄份上,凭二兄
去保能。」邹福兄弟欣然别了回去。
次早,邹光出名,当堂把应赤口保了出来,嘱他留心查寻林家娘子。不想应
赤口被他保出,料人难寻,惟恐再入,不出叁日,便一溜风,也不知哪里去了。
林松心下便疑他们是做一路,特地放应赤口走的。又到县里递呈,把这事一肩,
都卸在邹光身上。知县大怒,忙差人把原保会去,打了二十板,发在监内,要待
应赤口出来方放。这也是邹光不端,图奸韩氏,引起应赤口作这场祸祟,所以也
受些风流罪过,报应报应。
那邹光又坐了一年,韩氏、赤口俱无踪迹。邹福逐日去求林松,要他方便。
林松肯了,那县官作对,决然要待两个拿得一个,方才释放。只得罢了。
且说应赤口大数将尽,逃去叁个年头。
一日想起,事经叁年,料已歇下,且回到邹家探个消息看看,遂收拾起身回
家。一日走到慈定庵门外,不觉两足疼痛起来,心下想道:「日间入城,有人识
得,现在脚疼,不如在庵内歇息,等到夜黑好走。及走入去,只见佛堂上,站着
个后生师姑在那里烧香。仔细看去,生得甚是标致,不觉又打动往常时高兴,注
目饱看。
只见佛堂后走出一个老尼来,见了赤口,似惊慌样,忙叫道:「应官人,一
向不见,哪里去来?」
原来这些光棍,常在庵观闲撞,故此尼姑都认得他。赤口含糊答应,犹一眼
看着那后生师姑不置。那老尼忽然笑容可掬,忙叫师姑道:「拿茶来!应官人吃。」
时天色已晚,老尼道:「应官人就在小庵吃些夜饭进城罢。」
应赤口欢喜道:「只是打搅不便。」心下暗喜道:「若得那小师姑陪饮,死
也甘心。」
那老尼同小师姑进去片时,便掇出素果酒菜来,请应官人坐下,她俩师徒左
右奉陪。那应赤口竟魂飞天外,快乐不过,不觉吃得沉醉,老尼两个便道:「应
官人,我扶你去睡罢。」
便叫叁、四个尼姑有力的,将绳索困了他手足,扛到后面菜园树下,也弄了
一二个时辰。
那应赤口渐渐醒来,叫道:「哪个捆住我?我不走,快解了,好用力奉承哩。」
只见那俏师姑向前来,就是一掌,道:「你原来就是应赤口,我不是别人,
就是林松的妻子韩氏。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在我丈夫面前胡言乱语,捏我与
你有奸?害我至此,我只道今日寻你不着,哪知冤家路窄,巧巧送来。」
又是一掌,将口咬将下去,将应赤口肩头上肉,整整咬了一块下来。那应赤
口惊个半死,也不知痛,哀告道:「我的娘,原来就是你。我也在监牢生了半年,
还饶不过我么?」
那韩氏将鞋对他嘴上,没命地打。赤口便喊:「地方,救人啊!」
老尼恐怕事露,反受其害,忙拿把利刃,走来对定赤口顶下,尽力一割,正
叫做:
霜刀应斩流言子,老尼谁媲侠气饶。
应赤口被老尼杀死了。这韩氏唬得抖做一团,道:「如何处置?」老尼便吩
咐,埋在园角里,不得走漏风声不题。
原来,韩氏只因那年林松逼勒,逃在慈定庵出家,日夕烧香,惟愿谗人应赤
口厚赐报应,叁年来日日如此。这一日应赤口回来,神使他入庵避早,被老尼看
见,定计报仇,甚是快活。
且说邹光在监中,足足坐了叁年,因赤口缉获不着,知县便把他顶罪,发去
松山驿摆站。
邹光和解人商量:「歇了一夜,等我去哥哥家讨些银子做盘缠。」
解人晓得邹福是他哥子,他走不得的,便放他去,约在邹福家里会齐起身。
邹光应声便走,心下想道:「虽然相交几个兄弟,不过是酒肉往来的,哪个肯来
资助?便去告求,也是枉然。不如放出旧时手段,更快稳些。」
於是信步一走,走到城外慈定庵边来。此时天色已黑,只见庵内扯起天灯,
便暗想道:「一向听得慈定庵尼姑身边有钞,不如去捞他一遭,料没有空过的。」
等到二更尽,便爬上墙,从天灯竿上溜将进去。望见老尼,还在佛堂打坐,
便向旁边巷里走进去,轻轻把巷门橇开,抓了把沙泥一撒,讨个骂着。不想,这
头房间,就是韩氏的。
那韩氏自见杀赤口之后,心惊胆战,惟恐有鬼。此时正朦胧睡着,听得沙响,
便叫道:「应赤口,我与你原是没仇,只因你平白污口,害我名节,逃此出家。
鬼使你前日自来送死,我杀你报仇,还不伏罪么?好好退去,他日我做些功课超
度你罢了。」
那邹光听得明白,说出一身冷汗,急依旧路,从墙上爬了出来,又爬城而入。
走到家敲门,邹福听知声音,开门放入,问道:「什么事?这等忙。」
邹光便把发去摆站,寻取盘缠,在慈定庵得了韩氏、应赤口踪迹,一一说明。
邹福欢喜道:「如此也脱了你的身了,待天亮叫林松来同去。」
兄弟睡了一觉,天色微明。邹福兄弟,便去邀林松,说明前事,各个明白,
叁人一径走到慈定庵来。林松见妻子果在殿上,做早功课。起头见丈夫走到,吃
了一惊,道:「我已出家了,你又来此为何?」
林松故意说道:「特来为应赤口讨命!」
韩氏面如土色,不敢做声。
林松道:「你且说来,尸首在哪里?」
韩氏只得把前日赤口到此,老尼认得,杀他报仇,现埋在后园,一一说明。
林松听得哭道:「我的妻,你受了叁年无头冤枉,今日我才解释矣。」
韩氏见丈夫回心了,遂大哭起来。
邹福道:「是我兄弟造化,省得解去了。」
说罢,只见解差寻到。邹福说明情由,同一干人归家吃饭,商量一二。
走到县前,正值坐堂。解人带了邹光,过去禀道:「昨日解邹光起身,路过
慈定庵,已得了应赤口、韩氏两人消息。」
知县道:「既两个在一处,就该拿来见我。」
解人道:「韩氏做了尼姑,应赤口十日前傍晚,走到慈定庵内歇脚。老尼认
得,说与韩氏,师徒将他杀了,尸首现存………」
知县惊道:「这等说来,他两个奸情定没有的了。那吃酒时说话,因何而起?」
邹光才把那年讨茶赌东道的话禀明。
知县道:「原来为此。」
便差人到慈定庵,把韩氏、老尼唤到。韩氏将叁年前劈空冤枉的事哭诉,又
把前日应赤口进庵、老尼杀死禀过一遍。
知县听了甚是怜她,乃对老尼道:「应赤口造语陷入,罪不至死。你既事焚
修,当方便为门,只该扭来见我,如何便杀了他,这须偿命的。」
老尼道:「自从韩氏到庵叁年,日夕悲痛,冤枉无伸。老尼听了,恨不得一
朝撞见,食其肉,寝其皮。彼时他来,韩氏不识,老尼说知。韩氏说冤家路窄,
扭他拼命。男女不敌,老尼气愤,藏刀杀死是实。杀一无义,伸一冤枉,甘心偿
命的。」
韩氏忙道:「老尼虽然下手,原是为着妇人,自然是小妇人偿命。望爷爷释
放老尼。」
老尼又道:「这个使不得。你既非主令,又非下手,沉冤始白,又囚狱抵命,
这是我害你了。青天爷爷,还是老尼抵罪为是。」
韩氏又哭禀道:「说哪里话来,我所以不死者,为死得不乾净耳。漏夜逃到
她庵,原图报仇,蒙她收留,供养至今,仇恨已报,无能报恩也罢了,哪有累她
抵命之理?自然是小妇抵死。」
二人争个不了。
知县道:「你两个不必争,听我公断,应赤口诬污良妇,致韩氏几乎丧命,
罪无可赦:老尼抱侮杀之,虽应抵命,而义侠可宽,拟准赎徒;着应族领尸,韩
氏名下,追给埋烧银二十两;韩氏清洁无瑕,若林松领回完聚;邹光引领赤口,
看妇成狱,本宜拟徒,已受杖监已久,释放宁家。」
当下立了案卷,众人叩谢出门。
韩氏仍愿归庵,林松百般谢罪,老尼着实劝回。自此夫妻更加恩爱,这韩氏
足迹再不到门前了。后来奉事老尼,胜似父母,及老尼死了,犹为之戴孝,终身
不忘,以报其德。
看官,你看应赤口,只一场说话不正经,把性命都送了,可见出好兴戎,招
尤取祸,都从这一张口起。君子观应赤口之事,亦可以少儆矣。
第八段多情子渐得美境咬人虎散却佳人
诗曰:
苦节从来世了难,况教美少倍更阑;
子规夜半窗前咈,唤得孤衾泪未乾。
这道诗,单说人家不幸有了寡妇,或年至五十、六十,此时火气已消,叫她
终守可也;若叁十以下,二十以上,此时欲心正炽,火气正焰,驾烈马没缰,强
要她守,鲜克有终,与其做出事来再醮,莫若早嫁为妙。
话说沛县地方,有个善里。有一黄家,兄弟叁人,各娶妻室,皆极少艾美貌。
不料叁弟兄相继而亡,留下寡母六十馀岁,伴着媳妇过活。
大媳妇索氏,年二十七岁,唤索娘;次余氏,年二十叁岁,唤做余娘;叁丁
氏,年十九成,唤做丁娘。余、丁二氏无子,惟索娘生有一子,方才四岁,会说
话了。这叁个寡妇,念一时恩爱,俱誓不再嫁,共抚此子,以替黄家争气。一日
间,叁个妇人同在门前闲玩,忽见一个后生走来,生得甚是俊俏,真不下那:
何郎傅粉口,陈平冠玉时。
这后生唤做华春,年才弱冠。看见一门叁美,娇香艳色,只管注目看着,呆
立不去。
余娘、丁娘见他看得着迹,便在门后闪着,独索娘偏立出身来,道:「你看
得像意呵,再看看!」
华春只得走开了去。索娘尚不肯丢他,直扑出门外来卖俏。那华春回头,见
妇人又来看他,他便复转身来,仍一眼盯着妇人,并不顾地上高低,不觉失足,
一跌便倒,叁个妇人一齐笑将起来。
那索娘道:「有天理,跌得好!」
华春爬起道:「见了活观音,如何不拜。」
只见那叁个妇人,你扯我,我扯你,一阵笑声,都进去了。这叫做:
空房悲独立,欣遇少年郎;
何必相勾引,私心愿与偿。
索氏归到房中,想道:「不知前世有甚冤孽,今朝撞看这冤家,好叫奴摆脱
不下。这要他交上不难,我想戏文上的西门庆,金莲都是做出来的。世上哪有不
贪色的男子汉,只是我的房里,她二人常来玩耍,如何勾引得他来?思量了一夜。」
及至天明,梳洗罢,吃了早饭,便出门去瞧。只见那后生,却早在对门等着。
彼此眉来眼去,此昨日分外看得火热。那华春便把头点唇弩,索氏掩着口儿在门
内笑,华春看见她笑,便逼近来,索娘又闪入去了,急得那华春如出了神的一般。
少顷,索娘又抱个小孩儿出来,向那孩儿道:「我的儿呵,你长大了,不要
学那不长进的游花光棍,想香扑儿耍耍。」
那华春会意,忙在袖中摸出副银牙挑来,对孩子道:「哥儿,我与你换了罢。」
他把香扑儿一撮,抢到手来。那孩子哭起来了,便把牙挑递与他。
索娘道:「儿呵,走过来。这是臭的,不要他。」
以空手向外一丢,道:「唷……,飞去了。」
便把牙挑藏在手里。又教孩儿道:「你骂他狗贼,偷了我的香去。」
那华春在门首,走上走下,正要从门里跨来,索娘又抱孩儿进去了。华春只
得退步。她又抱了出来,以手儿向外招了两招。华春正要走进去,只见一个婆婆、
两个小妇人,一齐出来看街耍子,华春只得踱开了。正是:
花心故使人倾唾,惹得游蜂特地忙。
不题她婆媳进去。
且说华春,听她门首,寂然无声,知她们已进去了,暗想:「停会那个必定
又来,待我贴着西首门傍,待她来时,打个措手不及。」
立未久,只见索娘果又出来,正在门外一望,华春将身一闪,竟狼抢进来,
便双关抱住,连呼道:「我的娘,你急煞我!」
索娘吃一惊,道:「你好大胆!有人撞见,怎么了。」
华春道:「这是偏街,没人走的,亲个嘴去。」
索娘道:「还不快走!定要我喊叫起来。」
早被华春的舌尖塞在口里了。那华春忙伸手去摸它的牝儿。索娘忙把手一格,
道:「啐!忙做甚的?你晚上来,我领你进去。」
那华春便心花都开,欣欣的去了。到了晚饭后,即走去黄家左右守候。
却说那黄家,只有个七十多岁的老管家,又是耳聋的,将晚关门,早去睡了。
索娘假意看管门户,把门轻轻地开了半扇。正要探望,只见华春已在面前,连忙
扯入,关了门。悄悄带他上楼,藏在房中,附耳道:「我去就来,你不要动响。」
索娘恐余、丁二人到房鬼混,因先去余娘房里坐下,道:「好闷人,日里倒
混帐罢了,怕的是晚,怕的是睡。」
余娘道:「睡不着,真个难过。」
只见丁娘接口道:「你们难过,便寻个甚的弄弄。」
索娘道:「这件东西,有的时节倒也不值钱,如今没了,比宝还贵哩,哪里
去寻?」
大家笑个不了。华春听得火热,逐步挨到那板凳儿边去窥看,灯下见索娘固
佳,而余娘亦佳,丁娘更佳,那尘柄不觉昂然竖起。
只听得索娘道:「我坐立不牢,去睡罢了。」
丁娘道:「只是说睡,倒像有人在房里等你的一般。」
余娘道:「倒是瞧我们的那后生好。」
索娘道:「也用得着,你去叫来。」
丁娘道:「叫来有得与你,余娘自要受用了。」
余娘道:「她以私意窥圣人。」
索娘道:「不要争,明日都赏你们用用。」
余娘、丁娘道:「等看瞧。」
大家笑了一场,索娘忙回到房中,推倒华春在床,只恨这裤儿脱得不快。两
人搿得紧紧的,只碍隔壁有人,不敢大刀阔斧。
怎见得:
蛱蝶穿花,金鱼戏水,轻勾玉臂,硬帮帮。
紧紧粘磨,缓接朱唇,香喷喷。
轻轻娇喘,一个久惯皮肉行,自能满意佳人;
一个重开酒饭店,那怕大肚罗汉。
可惜贪却片时云雨意,坏了一世松柏心。
华春弄到兴头上,便有一些动荡声息。索娘恐怕人知,忙以两手搂住,又把
两脚勾住,凭他轻轻抽送。虽是了局,终觉不畅。
华春道:「这样不爽怏,有本事也使不出来。我的娘,你有甚计策,把她们
齐弄来,才得爽快。」
索娘道:「短命的,你吃一又要扒两了。」
华春道:「不是扒两,像这样碍手碍脚如何做事?」
索娘道:「待我算计,只是太便宜了你。」
将次天明,索娘打发华春去了。心下一想,便把一本《春意》放在房中桌上。
余娘刚走进房来,索娘故意把书向袖中一缩。
余娘便道:「什么书?与我看看。」
索娘道:「你看不得。」
余娘道:「你看得,我也看得。」
便向她袖中摸出那书,一看笑道:「你看这做什么?」
索娘道:「消遣耳。」
余娘道:「你差了,愈看火愈发,怎了?」
索娘道:「我还有个煞火的东西在。」
余娘道:「一发都与我看看。」
便一把搂住索娘,向她袖中去摸,果然摸出一个东西来,仔细一看,乃是个
猪尿胞做的,长五、六寸,有一把来大。
余娘看了笑道:「像是像,便怎的用法?」
索娘道:「走来!我教你。」
余娘道:「我不要,你自己用我看。」
索娘忙把余娘的裤儿扯下,抱那物乱塞将进去,脱进脱出,抽了一歇,问道:
「娘,妙么?」
余娘道:「真个妙,但到底是肉对肉的更妙。」
索娘道:「你晚上来,我与你同睡,还有件最妙的试试。」两下遂散。
至晚,华春又来。索娘道:「一个有些意思了,少停,如此这般,我说来,
你做着就是了。」
华春躲过,只见余娘不招自来,说道:「我来陪你睡,你把那个我看。」
索娘道:「你先睡了,我拿来弄就是。」
余娘果脱了衣服上床,索娘吹灭了灯,同华春脱了衣裳,摸上床来。索娘把
余娘双脚掇起,把个身子横跨余娘腹上道:「乘进来了。」
华春在索娘背后跪看,听他说,便把尘柄插了进去。索娘道:「我抽动了。」
华春便抽送起来,抽到百来抽上,索娘道:「这东西可妙么?」
余娘道:「这个宛似人的,又热又不软不硬。」
正是:
点心动跳,无不中窍。
真个妙极。索娘道:「后头还妙哩,我如今狠耸你看。」
华春便声耸起来,直至数百上,弄得余娘一道麻土来,那牝儿就是鸭儿权食
的一般,华春一觉酥了,便伏到索娘背上,余娘却是两人做作,到那极快活的田
地,也将错就错,见二人压得太重,便轻轻溜只手,把华春的卵袋一挤,华春失
声道:「啊哟!」
索娘对余娘道:「莫高声,实是那后生。我爱他,找他在此,怜你独宿,叫
你来同乐尔。」
余娘道:「这是趣事,明说何妨。」
於是,叁人一同睡了。
次日天早,华春临别道:「那位娘再弄得来,才好放心乐意。」
索娘道:「你去,我们有计。」
华春去了,余娘道:「用甚计?」索娘道:「那人假卖清,又嘴硬,不肯把
我们小耍的。我有一个『角先生』在此,我和你藏在她床里。她得了必然试验,
我们在壁缝里见她弄时,跑去捉住,她自然入我的网来。」
余娘称妙。两个拿了「角先生」,走到丁娘房里,说些闲话,背地将那「角
先生」藏在丁娘被里,然后各自散去。
到晚点灯时,余娘、索娘各自进房。丁娘亦归房就寝,因抖动眠被,抖出一
件物来,甚是惊讶。及向灯一照,但见:
龟头昂藏,人如棒槌;
长有八寸,只欠活动。
此时丁娘拿在手里,摩弄不已,忽然芳心飘荡,口中流涎,如十七八个吊桶
在心内,七上八下,下面又像有蚂蚁锁咬的一般,只得忙将「角先生」塞入牝内,
去煞煞痒,不防余娘、索娘在壁缝里张见明白,便抢入房内,大家笑将起来。
丁娘羞避不及,索娘笑道:「你着角先生,不如别人止痒,若要痛快,我们
帮你活弄。」
言罢,余娘即吹灭了灯,引华春入房,躲在背后。索娘跨上丁娘身上,华春
将那粗物插将进去,连抽叁四十抽。
索娘道:「好么?」
丁娘道:「再添些儿。」
华春更深一段儿,又抽叁五十抽。
索娘道:「这回何如?」
丁娘道:「再深些儿,更妙。」
华春更齐了根,深深的抽,不上十来抽。
丁娘道:「古怪!且慢行,这不是假的。」
余娘道:「难道是真的?」
丁娘道:「明明是一个远方和尚,跑进跑出,把个包裹儿不住在我后门口,
甩来甩去,岂是假的。」
索娘、余娘都笑起来,两下按住道:「是真的,就是你说的那后生。我们招
他来此乐乐,不忍瞒你。」
丁娘道:「也该先通知我,怎的一直生做。」
索娘道:「若不如此生做,你如何肯伏。」
便喝那华春道:「还不用力抽哩。」
华春便发狠抽动,一口抽了叁四百抽,又耸了四五百耸,抽得那丁娘口里掇
气的一般,哼个不了,牝儿把华春的尘柄,吸得鼓紧,身子一阵一阵丢将出来,
华春见她得趣,遂分头与索娘、余娘各个尽兴,四人滚做一处睡了。
自此夜起,无夜不来,轮流取乐。
偶一日,索娘的孩儿要合娘睡。众人见他年小,也俱不放在心上。
索娘便吩咐他道:「孩儿,你与我睡,须要静睡,切不要动,床里有个老虎,
是咬人的。」
那孩子应声,便睡在那里不动,把一只眼儿却半开半闭,将床上四人的做作,
都看在肚里了。当初一人做事,怕旁人看见,吹灭了灯;如今叁人同心,便点灯
列馔,肆无忌惮。饮酒玩耍,尽心入捣,都只道瞒着婆婆老仆便好了。
不料这小孩子看了一夜,有些惊畏。到次日晚上,又要与婆婆睡了。
那婆婆道:「我被你吵得昏了,你与娘睡罢。」
那孩子道:「我要与婆婆睡,娘们房里有老虎怕人。」
婆婆道:「怎样的老虎?」
孩子道:「会咬人的老虎。」
婆婆急问道:「怎样的咬?」
孩子道:「咬得狠哩,把娘的舌头也咬,奶也咬,又有一个尾巴,把娘撒尿
的孔儿只管刺。我怕他,不去睡。」
婆婆惊道:「只咬你娘,别人不咬?」
孩子道:「二阿娘、叁阿娘个个都咬到。」
那婆婆听了,叹口气道:「我只道她们真心守寡,原来如此做作,如不早嫁,
后边还要做出事来。」
遂叫老仆去寻媒婆,劝叁媳再醮。叁媳失惊,俱不悦道:「我叁人同心死作
黄家之鬼,何婆婆又有此举?」
那婆婆便道:「你叁人果肯守,则黄门有光矣。但恐怕床上有老虎又来咬着
你们,吓坏了我的孙子。」叁妇听说,六目相视,哑口无言。当日俱打发回家,
另嫁去了。
却说那索氏,嫁个过路客人,后有人见在京都为娼,不知所终。
余氏嫁得好,家道很丰,但丈夫逐日眠花卧柳,不顾妻房。余氏又寻主顾,
被丈夫知觉,致死了。
丁娘嫁一个系赌博为生的,是打妻骂妇,去未半载身亡。
华春后来,逢流贼所杀,一个个都遭恶报,此乃天道恶淫,亦人所自取。
但有寡妇者,亦不可不知寡妇不容易做的,惟云:「我何等人家,有再嫁之
妇。」勉强留守,至於秽张丑着,始曰:「悔不早嫁,岂不晚乎!」读此真可为
戒。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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