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洌甘凉的饮水滑入喉中,浸润在伤口上,郭亮熨贴的不止是官感间的快意,
更是内心里的回荡。险死还生,落难潦倒的困境下,他做梦也想不到,搭救自己
的竟是一干往日的仇敌。
钟国栋没有说话,只目注着岑春年与卓宣在为郭亮身上的创伤清洗敷药,郭
亮这身伤可真够瞧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怕没有七八处。血浸透了衣衫,又
结成硬痂,沾粘得一块一块,一团一团,卓宣用匕首小心的割切着他的衣裳,偶
而牵扯伤口皮肉,痛得郭亮满头大汗,磨牙如挫,却就是不哼一声。
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大体包扎妥了,不但郭亮的脸孔已经白中透青,就岑春
年、卓宣二人亦鼻尖沁汗,微微带喘。这时,钟国栋笑道:“怎么样,感觉上是
不是舒坦了一点。”
郭亮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不免有些激动:“钟堡主,你的宽
怀大度、恩怨分明,我郭亮必然至死不忘,永志在心。大恩不言谢,我记着了。”
钟国栋摆摆手道:“用不着客气,郭朋友,同在草莽飘泊,这一点道义,相
信多数人都有。”说着,语声一顿,接着道:“郭朋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跟金
蜈门的血仇过节了吧。”郭亮举起皮囊喝了口水,整理一下思绪之后,低沉地说
道:“此事起因应该从程姑娘的未婚夫玉龙候明说起,他厌恶古风的作风,不惜
勾结外人铲除古风的实历程,事机不密始于牵连到他的岳父髯狮程良。”
钟国栋道:“程良后来不是也遭碧眸古风的毒手了么。”
郭亮道:“是的,程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遇害之事,后来程姑娘被掠,是
我不顾一切后果,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偷偷将他放走,并亲去门主面前陈情领死,
我自己也知难免一死,意外的竟被门主赦免。”
重重一哼,白斑鲨谢磊答腔:“这么说来,你的那位门主倒是挺仁慈的罗。”
郭亮苦笑道:“我当时也有兄台同样的想法,但在古风及他的同路人眼中我
却是肉中刺。”
钟国栋闲闲的说道:“郭朋友,听你一席话,大概朋友便是被古风他们斗争
垮下来的牺牲者了。”
郭亮神色阴晦的说道:“不错,他们随时随刻都准备斗垮我。但我这先斩手
是靠着功绩硬攀上来的,我平日生活也十分检点,并无错处捏在他们手中,因此
也就对我无可奈何。直到这次大举侵袭贵堡损兵折将,他们硬说程姑娘受贵堡庇
护,而我却是暗通消息出卖组织,他们不由分说便将我五花大绑监禁起来。堡主,
我是刑堂的人,自然懂得事情的严重,出卖组织,与敌互通消息,无论是哪一条
都能死上千百次。急切之下,我要求立刻见大掌法,他们来个相应不理。在这种
情形之下,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钟国栋同情地说道:“郭朋友,显然你又另外找到了生路。”
郭亮音调涩缓地说道:“这条生路也叫侥幸,当天晚上,石牢里值班守卫的
四名小兄弟中,有一个恰巧是我带过的伙计,我和他,有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遇
合。一年多前,这名小兄弟担任刑堂传递工作,因为喝多了两杯酒,把一件刑堂
指示下面径行暗杀的信函丢了,这个过失非常不小,追究起来也有掉脑袋的可能。
这小子平日就机伶乖巧,很得我的喜爱,当他气急败坏的跑来求助于我时,
我想都没想便设法替他解决了问题。事隔一年多,我早已把这段过往抛诸脑后,
不料他却一直记着,念念在兹要回报我的施予,我出了纰漏,他认为正是机会,
只苦在人微职卑,插不上手。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计的当口,刑掌轮派值夜的名
牌里竟鬼差神使的挂上了他的名字,他在大喜过望下便马上展开准备。“
一番叙述下来,不但钟国栋听得入神,连天马堂这三名鲨手也都听得津津有
味,狂棍岑春年迫不及待地追问着:“他展开些什么准备,他又是如何帮着你逃
出虎口的。”
挑了岑春年一眼,白斑鲨谢磊没好气地说道:“看看你这德性,皇帝不急,
你这太监急个啥劲。”
岑春年恼道:“你要不想听,一旁凉快去,少他娘在这里扰人兴致。”
钟国栋笑着骂道:“看你两人,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犹如顽童拌舌,像话么。”
卓宣忙道:“郭朋友,你就快往下说吧,没看我这两位拜兄全被刮胡子啦。”
郭亮沉沉地接着说道:“那小兄弟用的办法也很简单,他私下搞进了一只钢
锯、一包蒙汗药,钢锯由我自行锯开枷锁门栅,而蒙汗药则由他们四个守卫一齐
服食,之所以这样做,乃打算在事发之后,来个死不认帐。昨天晚上,他们大队
人马赴黑风岩之约,他们四人也通通服了蒙汗药,我立即展开逃狱行动。老天怜
见,也终于让我逃了出来。”
卓宣急问道:“既然人已逃了出来,这身伤又是怎么弄的,莫非金蜈门尚派
有追兵。”
郭亮哑着声道:“正是派了追兵,除了刑堂两名先斩手,还有三名把头,好
在大队人马已开往黑风岩,一些硬把手也不在。要不,纵使能逃出,中途也会被
截杀。就这样,我还变成眼前这个模样。”
忽然,郭亮的目光游移,逐次掠过钟国栋等人的面颊,带几分迷惑的问道:
“钟堡主,各位不去黑风岩践约,内情何在,我当然不敢深问,只不过我好像曾
听到有人提到双合埠,这双合埠又是怎么一码事。”
钟国栋道:“不瞒你说,我们原本要去双合埠天风阁闯关救人的。”
一怔之后,郭亮哦了一声,问道:“闯关救人,各位是救那位女娃子。”
钟国栋道:“不错,那是我老二的女儿。”
郭亮摊摊手,作了个无奈的表情,说道:“各位晚了一步,那女娃子……”
钟国栋急急的道:“怎么,莫非……”
郭亮忙道:“大堡主,请你让我把话说完。那女娃子在三天前就被人救走了,
双合埠那个大混混柴不同也被人家给宰了。”
这个消息对钟国栋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惊,喜的是惠瑶已经脱险,惊的
是不知人现在何处。钟国栋沉思片刻后道:“郭朋友,如果你暂无去处,不妨和
我们一同回去,彼此也好盘恒些时日。”
郭亮毫不迟疑立表同意,他也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此时此景无论是朝哪一
方面去想,皆不容他从容离去。否则,就难免启人疑窦,自己在替自己找麻烦了。
于是,六人五骑,就又从原路圈了回去。
当晚,天马堂召开了一次集会,除了天马堂首要人员,钟氏一门全都参加了,
他们密议一番之后,只听得薛雷说道:“大先生,你就多盘桓些日子,等弟兄们
打听到二先生的确实消息,再去也未为晚。”
屈元苍摆摆手道:“老薛,老哥哥固然心系家人,但主要的是《露宝真经》
的下落,他这悲天怜人之心,谁也阻挡不了。”
当家的既已把话说明,其余的人也就没有话说了,不过,薛雷仍补上一句道
:“大先生,你与咱们当家的是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兄弟,在江湖上无论发生
任何事,千万要记得用本堂暗号通知兄弟们。”
钟国栋道:“一定,一定。”
一言九鼎,不必再说什么,这次紧急集会就结束了。至于讨论了些什么,也
只有他们与会者知道。但在就寝之前,钟国孝却提出了要求:“爹,你什么时候
走。”
“明早。”
“孩儿跟爹一起去。”
“不行。”
“爹……”
“不要多说了,留在这里好好孝顺你娘,有暇时勤练黑刀三反手,同时多向
叔叔伯伯们学习,去吧。”
钟国栋的话就是命令,钟家孝自是不敢反抗。翌晨,钟国栋果然走了,只身
孤剑,投入了江湖。
但是,他绝未想到孩子们也有不听话的时候。他走后的第二天,钟家孝就不
见了。第三天,钟惠琴也相继失踪了。这一下可就天下大乱了,不只是陈玉卿忧
心如焚,屈元苍更是暴跳如雷,骂得手下狗血淋头,更是颁下天马令,追查他们
兄妹下落。
结果,派出几批人俱都徒劳往返,急得屈元苍脑门青筋暴涨,大发雷霆,最
后还是陈玉卿劝慰道:“不要着急,元叔,他们是找他爹去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屈元苍一叹道:“不管怎么说,大嫂,我对不起老哥哥,老哥哥今后问起,
我这张老脸往那儿放。”
陈玉卿道:“我这个做娘的都管不住他们,这怎能怪元叔你呢。”
屈元苍沉思片刻后道:“嫂子,明天我调派人手,投入江湖去寻找他们,万
一他们不肯回来,也好多几个帮手。孩子们初涉江湖,难免叫人担心。”
经过陈玉卿一再苦劝,但无法阻止屈元苍的行动,最后总算取得一顶折衷协
议,由龙手人鬼判薛雷及大铁链任福暗中保护陈玉卿母子婆媳去找钟国栋,余下
仍留堂口,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冬阳,暧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适熨贴,是个散步活腿的好日子。为了
清醒昨夜绯色的梦,也为了有个独自沉思的机会,钟家信走出丐帮的总坛,偶偶
独自走在一条碎石路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穿过阡陌纵横的菜畦,来到那条乡村道与官道交接的地
方,他犹豫了一下,正待举步向官道对面那片树林走去。两边的大道上,一阵隐
隐的马蹄声又将他迈动的步子引了回来。
蹄声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马奔驰,雷滚密鼓,只见那沙尘飞扬,
灰烟漫天的情状,业已可以断定那些马上骑士是如何狂傲跋扈,目中无人。钟家
信生平最憎恶的就是这一类人,他讨厌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为那些角色大多
在实际上并没有不可一世的本钱。几天以来,他一连所遇的有冷泉庄的人,也有
令狐世家的人,个个都是那么狂傲跋扈,结果人人都不过如此。
他摇摇头,又开始朝着原先预定的目标,那片树林子踱了过去,他的步履很
悠闲,很安详,他不急着赶什么,也无意为了来路上的那些狂悖骑士而仓促,他
并不喜欢仓促。
于是,来骑以惊人的速度奔近了。并没有回头探视,听觉已经告诉他,来骑
共有七乘。
七匹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卷了过来,稍差尺许的扬着飞舞的灰沙已掠过钟家
信身侧,强劲风力带着漫天飘落的风沙洒了钟家信一身,那么险的奔向前去。钟
家信恍若不觉,依然悠闲地安步往前踱去。
蓦地,七骑突然勒转,在一阵“唏聿聿”的马儿嘶叫声中齐齐奔回,七匹马
四散骤合,一下子便将钟家信围在中间,倒是相当的利落。
钟家信站住了,默默打量围在四周,那七匹马上的七个狂夫。这一看不打紧,
钟家信几乎目眦欲裂,怒火顿炽。
七个人当中有一个坤道,白衣白裤,以外六个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色劲装,胸
前绣有一只金色蜈蚣。面对钟家信的一位是干干瘦瘦的身材,衬着干干瘦瘦的一
张长脸,老是带着这么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这却予人一种特别阴森冷酷
的感觉。
此人之侧,是一个豹头环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后,就是唯一身穿白衣白
裙的坤道了,此女面色白的冷青,她右手枯骨爪,左手一个人头骷髅,冷漠得宛
似冰块雕刻的冰人。
在钟家信两边及身后的四个黑衣劲装人,全是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一个个
形貌强悍,生相狰狞,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这些人正是与钟家信有毁家之
仇的金蜈门的角色,真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钟家信没有作声,吭也不吭。
豹头环眼的人瞪着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干啥吃的。”
钟家信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厉声道:“混你娘的球,老子还不知道你是走路的么。老子是问你,你
是干什么的。”
钟家信平静的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那人大吼一声道:“老子要问,你就得答,罗嗦你娘的头。”
钟家信似乎有什么感觉,他突然昂着脸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豹头环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随即又狂笑起来,他转脸向身侧那瘦瘦干干的
长脸说道:“三爷,这兔崽子好大狗胆,居然反问起我们干什么来的了,可是告
不告诉他呢。”
那被称为三爷的人“嘿嘿”一笑,声音尖尖的道:“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地道,
老四,你抖漏抖漏他。”
豹头环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驰了这么大半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也
顺便给大伙开开心。”
突然,钟家信冒出一句道:“金蜈门。”
正准备动手的那人不禁怔了怔,他收起架势,上下打量着钟家信道:“你怎
么知道咱们是金蜈门的人。”
钟家信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几位这一身打扮,不就是很好的标帜么。”
那人蓦而暴烈的说道:“那你是谁。”
钟家信淡淡的说道:“我是谁无关紧要,阁下想就是金蜈门的那个天风令主
古屠义了。”
豹头环眼的那一位形容凌厉的道:“不错,我是古屠义。”顿了一顿,古屠
义突然凶狠地说道:“兔崽子,你是怎么认识大爷我的。”
钟家信安详的说道:“金蜈门恶名满天下,金蜈所至,鸡犬不留,说穿了不
值分文,全是些抽冷子,以众凌寡,干些辣手摧花下三滥的窝囊事罢了。”
古屠义粗暴地说道:“兔崽子,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当着老子面前骂大
街,看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说,你是干什么的,不然,看老子凌剐了你。”
钟家信口里“啧”了一声,说道:“你可吓坏了小爷我了。”
窒了窒,古屠义勃然大怒道:“好杂碎。”
那冷若冰霜的女人忽然摆摆手道:“朋友,你是哪个码头的呀。”
欧阳沛长忽然摆摆手,笑道:“朋友,你是哪个码头的?”
钟家信摇摇头道:“不在山,不占寨,凑合着混碗江湖饭吃而已,自是比不
得列位那么霸道。”
古屠义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你休要话中带刺,你他妈的再不干不净,
当心老子活剁了你这龟孙子。”
钟家信笑笑说道:“姓古的,你口气不小。”
古屠义微微一呆之后,大吼道:“兔崽子,老子就称量称量你试试。”
那位瘦瘦干干的忙道:“且慢,老古。”
古屠义怪叫道:“三爷,这小子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哪。若不教训教训他,
他会以为咱们金蜈门的人脑门子上全顶着一个瘟字了。”
那被称做三爷的人阴恻恻的道:“你别急躁,老古,三爷不是那种天官赐福
的人,我又什么时候没有叫你痛快过。慢慢来,人家只怕有点恃仗哩。啧啧,一
副大马金刀的架势。”说着顿了顿,手指钟家信接道:“朋友,你说的不错,我
们确是金蜈门的人马,我们是追摄本门一个叛徒来到这里的。”
说着,他手指面色白得泛青的那女的道:“这位是本门渤海堂副堂主蛇心冷
若冰姑娘,后面那四位属于本门十三把头之列,我么,身为大执法,毒手潘贵便
是,我的话已摆明了,现在就听你的说词了。”
钟家信低沉的道:“列位,我们彼此之间原本是无怨无仇,可是目前咱们可
搁下一笔血债。先丢下那笔血债不说,就以现在论,我也没犯着列位。原本是你
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管不了谁。但是你们列位却突然骠马
相围,来势汹汹,出言不善,这一来,旧仇新恨也就一并了结。”
古屠义气得口沫四溅的吼道:“你他娘的你,是越来越想上天啦。说,你是
那个兔子窝的余孽。”
钟家信不愠不怒的道:“我是说的实情,至于我是那里的人,目前暂不想告
诉你们。但是,列位有一个最佳的探查方法,就是将我撂倒,再严刑相逼,不就
唾手可得到了么。”
古屠义狂吼道:“放你娘的屁,缩头乌龟,见不得人的王八兔子贼。”
这时,冷若冰面色肃然的悄语潘贵:“潘贵,此人严历不明,讳莫如深,从
他的话语中极可能是我们的仇家,说不定与程如萍搭上关系,也可能与郭亮有干
连,我们千万当心,别着了人家的道儿,阴沟里翻了船。”
潘贵微微点头道:“我晓得。”
古屠义又在怒喝着:“娘的,你这胆上生毛的野种,你如此嚣张狂妄,八成
是迷了魂,疯了心,这一下就要给你当头棒喝了。”
潘贵略一沉吟道:“朋友,你既不肯留名亮万,又说跟本门搁下一笔血债,
我们自然要有个了结。但如今我们正在追拿叛徒,没功夫与你瞎夹缠。这样吧,
咱们约个时间地点,到时候再痛痛快快的热闹热闹,彼此一了心头宿愿,你看怎
样。”
钟家信闲闲的道:“我这人年轻气浮,心眼里想不下事,还请包涵。”
潘贵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钟家信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马上,我不想拖拖拉拉,我的意思是
现在就解决,血债搁久了,压得我心里闷得慌。”
潘贵愤怒地说道:“你以为我们含糊你。”
钟家信毅然不惧道:“至少,我也不会含糊列位吧。”
怒极了的古屠义大叫道:“三爷,我们更无须与这野种粘缠,眼下就宰了他,
岂不干净利落,否则他还以为我们胆怯心虚了呢。”
钟家信点点头道:“姓古的说得不错,列位既有胆量惹事生非,横里找碴,
就该有胆见过真章。光是吃软怕硬,欺善忌恶,算不得什么好汉子。你们金蜈门
以众凌寡已是司空见惯,现在我不就只有一个人么。”
潘贵狠毒的说道:“给你鼻子你长了脸,你当我们不能当场分你的尸。”
钟家信笑笑道:“我正在等着。”
就在钟家信的语音缭绕于唇边的刹那,左侧一股劲风猝然对准他左边太阳穴
袭来。
钟家信没有闪躲,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却这般雍容自若,
毫不慌张的伸出手去,过程是那么明确,却巧妙、准确无比的抓住了飞袭而至的
东西,是一支没羽钢梭。这支没羽钢梭沉重而尖锐,又在强劲的力量下射出,所
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阳穴,显然,出手的这位是想要他的命。
别看钟家信那付漠不经心的神态,其实他面对这些凶神恶煞早存警惕之心,
不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而且早已蓄势以待。他的手甫始捞住了钢梭,只见梭身
在他手掌中一闪即失,几乎在同一时间,左边一声怪叫撕裂人心般响起。钟氏追
风神芒暗器极为霸道的,如以归引力发出更为武林一绝,大凡使用暗器者,首先
就是练听风辨位接收的本领,钟家信对这门功夫自是大行家了。
马背上,一名黑衣劲装大汉像发了羊癫疯一样滚跌地上,那支钢梭正嵌插在
他膝盖骨中,随着他的翻动而颤颤轻摇。练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哪个部位遭受
伤害最为痛苦,膝盖骨这地方即是其中之一,要不了命,但却痛得要命。当然那
名受创的大汉便是方才发动偷袭的同一个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
已,只是收回的方式并非为他所喜罢了。
事情的经过与变化仅在瞬息之间,遭袭,反击,像是幻影般一转而成,快若
光闪,一气贯通。
斜刺里,“哗啦啦”的环节暴响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的猛砍钟家信的头顶,
距着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诡异的削向颈前。
钟家信已不是雏儿了,经过一连串的凶险打斗,最近这些日子又经常与桃花
仙子切磋,阅历经验都为之大增。只见他毫不移闪,出手之下便是他家传绝学天
都九归剑法。硕大的寒芒圆弧中,穿掠着无数流星飞芒似的剑影,而弧形便宛似
囊括了整个天地,剑影便如充斥了整个空间,气流旋荡,锐风尖啸。人的眼中,
看见的全是那魔鬼咒诅般剑刃了。
“吭”的一声闷哼,突然间一条牯牛大的身体凌空翻滚出去,一把九环刀抛
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还在打转,那人的躯体已停止了一切。这变化是金蜈门
所意料不及的,这一上来便殒了命的攻击者,正是金蜈门十三把头中的第一好手
黄蛟。
双方的接触开始得如此突然,但结束得更加突然,几乎就在人们一眨眼的时
间竟就分了胜负,定了生死。方才还是那么虎虎有威的牛高马大的汉子,居然便
在这么瞬息间挺了尸,完了蛋。一刹那,金蜈门的这边几个人全像看见了关天门
一样呆在当地,每一双眼睛却直楞楞的瞪着,嘴巴也木生生半张,他们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视觉,这会是真的么,一个功力强悍的巨汉,就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便
栽了跟斗,而且栽得如此惨法,永生不能站起来了。
好一阵子,金蜈门这边的几位仁兄才算惊醒过来,古屠义看着潘贵,潘贵瞪
着冷若冰,大家面面相觑,惴惴不安,古屠义咬了咬牙道:“你、你到底是谁。”
钟家信淡淡一笑道:“我,一个血气方刚的未学后进,与你们金蜈门有着一
定血债的人。”顿了顿,又道:“当然,我会告诉你,我便是你们心目中认为的
余孽,崂山钟家堡的后人钟家信,你们自私、残暴、狂妄、冷血,一团搅世的魔
风,一串贪婪邪恶争纷的始作俑者,消除了你们,天下便太平了。”
就在此刻,就那树林中传出一声喝彩声:“骂得好。”
树林里转出一个俏生生的身影,钟家信移目望去,正是他曾在云岭救起的程
如萍姑娘。
她这一出现,金蜈门的人又是一怔。半晌后,潘贵冷冷说道:“程如萍,你
果然跟这小子有所勾结,今天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岂能逃过金蜈门的手掌。千
里迢迢,我们终究还是追到了你,如今你不要以为有人撑腰,就胆大起来了,试
试本门能不能处置你。”
俏丽的脸蛋是苍白的,程如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行
压制心头的激动,嗓音有些颤抖,但却倔强地说道:“潘贵,你不觉得金蜈门是
欺人太甚了么。”
毒手潘贵啧啧怪笑道:“好贱人,你父及你未婚夫勾结外敌,吃里扒外,罪
大滔天,你不知忏悔自责,反而大胆责备起本门的不是来了。程如萍,就以此点,
便是证明你早有叛心。”
程如萍凤眼如火,全身颤抖,她愤怒的说道:“潘贵,你少在姑娘面前狐假
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罪大滔天,什么忏悔自责,全是你们金蜈门的上上
下下欲加人罪,含血喷人。家父身膺长河堂堂主,二十多年以来可以说是兢兢业
业,倾心尽力,无时无刻不在为金蜈门卖命,无时无刻不在为金蜈门奔劳,流了
多少血,多少汗。这些用生命换来的功绩就因为不能附庸残酷暴虐,便叫你们以
莫须有三字的理由给一笔抹煞了,暗算我父,到头来更不惜斩草除根,另借事端
入我的罪,你们一个个良心何在,道义何在。”
一旁古屠义冷烈的一哼,厉声道:“程如萍,你不用白费口舌了,任你说的
天花乱坠,舌吐莲花,我也不会听信你这套胡说,再稍加怜悯的。”
程如萍尖声狂笑道:“怜悯,姓古的,你把你自己看得太像人了,把你们金
蜈门那群乌合之众也捧得太神话了。我程如萍虽是个身受伤害、迭遭欺凌的女人,
惨遭家破人亡的孤雏,但却永不求人怜悯,更不会稀罕你们的怜悯。”
古屠义气涌如山,暴吼道:“大胆贱人,你是欲求速死,我会成全你的。”
程如萍一拧头,毫不畏缩的道:“死,并不能要胁我,我程如萍已经数次从
鬼门关转了又回来。我在亡命期间,为了躲避你们的追杀,昼伏夜行,专拣荒山
野径逃走,慌不择路,却误打误撞的走到崂山。由于心力交瘁,内伤复发,正频
死亡边缘时,幸得钟家的人救了我,替我疗伤治伤。你们这群刽子手竟然迁怒钟
家堡,弄得他们堡毁人散,今天我程如萍就是死了,变为厉鬼也要索你们的狗命。”
古屠义铁青的脸孔越发青得不带一丁点人味了,他双目血红,鼻孔大张,暴
烈的叱道:“程如萍,门主早传令谕,凡本门弟子,不论何时何地遇见你,若束
手就擒,便押回总坛受审,否则就地正刑。”顿了顿,他恶狠狠地瞪了程如萍一
眼,续道:“看这情形,你恐怕是要就地正刑了。”
程如萍一咬牙,瞪目道:“金蜈门自骆孤帆接掌以后道义荡然,如今只是一
群江湖草寇、绿林蟊贼、武林杀手,凭什么可以定我的罪。”
钟家信道:“程姑娘,跟这些杀胚的还有什么好说,今天大家一起见了彩,
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也死不了,搏命刃血,拼他个鸡飞狗跳墙。”
斜刺里,一条竹节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后猛扫过来。钟家信依然纹风不
动,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潘贵、古屠义、冷若冰三人,右手雷击般穿飞挥舞,日影
在花幻中,扫来的竹节鞭猝然跳震,“当”的一声砸在同伴手拿砍山刀上,于是,
鞭荡刀斜,两名黑衣大汉也因用力过猛,惊叫着各自从鞍上翻落。
就在这时,背后第四名黑衣大汉飞身而起,头下脚上,连人带着他的一双短
柄山叉,流矢一样暴射钟家信的头顶。
钟家信身形不闪,只微微偏头,叉头颤动着擦过他的鼻尖,直插他的胸膛。
在此电光石火之间,他右掌弹翻,但见银芒一闪,那名凌空扑击的大汉已闷
哼一声,手舞足蹈的跌出了五六步外,脑袋丢掉了半边,一对短柄山叉早就抛出
了老远。
拔剑,出手,一气呵成,人们只见银芒一闪,而此刻的钟家信却已剑归鞘,
形态悠闲而安详,仿佛他根本没有动过手,仿佛那对他暴袭的黑衣劲装大汉也与
他毫无牵连一样。从头至尾,他一直没有移动过半步,甚至出手及反击敌人,也
只是使用了一招,那股子强悍,那股子冷傲,简直就凝成形了。
潘贵的神色大大的变了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冻结成那样惊恐愤怒的僵窒,
他的双眼急速眨动,呼吸粗浊,一口牙差点就咬碎了。古屠义的模样更不中瞧,
这位金蜈门的天风令主面孔扭曲,双目如火,额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两边太
阳穴也在不停的跳动。他大张着嘴巴,一次又一次的往里吸气,好像若非如此,
便抑止不住他内心那般狂焰的激怒了。
冷若冰还算比较安静,只是一张苍白的脸更像白得泛青而已。
刚才向钟家信进攻的四个黑衣劲装大汉并非是金蜈门的小角色,也不是滥芋
充数的稀松人物,相反的,他们是经过严格挑选,历受实力考验的十三把头。但
是,平时横眉竖眼、张牙舞爪惯了的这四位把头,在钟家信的手下竟是如此不堪
一击,这样的结果,不要说他们的主子大出意外,连他们自己都目瞪口呆,不敢
相信。现在,他们不再怀疑,崂山损兵折将是有原因的,钟家信只是钟家堡的一
个小孩,就这么轻松的打发了四个把头,且又败得这等灰头土脸。
钟家信淡淡的说道:“如果说贵门什么把头之属只是像这四位一样的窝囊,
潘爷,古令主,那就证实了一件事情,你们金蜈门全是一群人渣,凌弱欺寡的杂
碎。”
古屠义猛的石破天惊的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占了便宜就吃定我
们了,我告诉你,差得远呢。”
钟家信神色冷削的说道:“那么,你们还等待什么呢。”
半点征兆也没有,三枚蓝汪汪的淬毒冷魂飞星一下子便射到钟家信的身后。
程如萍来不及施救,“啊”的一声脱口惊呼。当她的嘴巴未凝成那个“啊”
字的图形,长剑已削的一声飞弹而出,三溜冷电疾准无匹的磕上了三只就要
贴背的冷魂飞星,“叮当”三响连成一响,三抹蓝光斜泄于远远的荒地之中。
古屠义的扑击便在此时发动,这位金蜈门的天风令主功力之纯,动作之猛,
果然大大不同于方才那四位把头,只见他身形一闪,“哗啦啦”的金铁震撼声便
密雷似的串响,而形同怪蛇一样的便自无形而有形,那么突兀地卷罩面而来。古
屠义的兵器,是一条六尺长的骷髅串。
钟家信原地不动,手中长剑微沉狱猝抖,在“嗡嗡”的剑身颤吟里,天都九
归剑法前四式天河泻、龙吟锋、云飘絮、双眩闪已化作点点星芒,交互穿射,而
又竟如此准确。“当当当”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片,火花四溅里,古屠义已被硬
生生的逼出七步。
这时,钟家信不再迟延留情,他犹如一朵紫色的彩云似的飘然掠前,人尚未
至,剑光的芒尾便像一溜溜的电闪般射向古屠义。这剑芒的辉耀,快得一道接一
道,就像百十人在一个时间却自百十个不同的角度挥剑合刺一样,诡奇极了,也
凌厉极了。
颤抖的惨叫是那么令人毛发悚然,古屠义匆匆后退,骷髅狂挥急舞,风声呼
呼,他竭力跳跃弹翻,手上家伙分成不同的角度飞速反击,织成一片稍现即逝的
罗网。
而钟家信的身形却似鬼魅般飘逸,又似鬼魅般有形无实,他仿佛是虚幻的,
是空灵的,就在那样奇异怪诞的闪掠中穿过网隙,长剑的寒电晶芒便宛若蓝焰冷
矢一样,从四面八方罩向了古屠义。
猝然间,古屠义单足旋舞,“呼噜噜”有如车轮转,骷髅串挥出一片光彩,
却蓦地居中猛落,同时,他的左手翻飞,一片红云倏然遮眼。
钟家信长身飞迎,他要减少因距离而增加的压力,左手微偏猛翻,在一记火
辣辣的震动下,他抓住了那条凌空挥落的骷髅串,右手的长剑倏然飞旋,于是,
“嗤嗤”裂帛声里,红絮片片,漫天飞舞。
大吼如雷,古屠义双手握串,奋力一扯。
钟家信顺势滚翻,双脚起处,古屠义一个筋斗倒仰出去,但是,另一抹乌黝
黝的光华已笔直指向钟家信后腰。
那是一支笔,一支生铁铸成的文昌笔。九朵浮雕于笔身的莲花隐约映动,并
不美观,但却带着一种冷森郁暗的气息,笔尖一颤,点成了千百幻影在刹那散开。
钟家信已来不及再去给古屠义加上一下了,他的长剑就像突涌的怒浪般倒卷,
照面间把那支文昌笔的攻势封了出去。
不错,握笔的主儿是潘贵。潘贵急速闪挪,乌黑光亮的文昌笔诡异莫测的游
动点戳,做着线与点的变化,他不与敌人正面硬拼,却藉着移转及晃动的间隙来
寻找下手的机会,这是一种狡猾阴柔的打斗方式,就如同使用这种方式的人。
钟家信的动作却是连续的、快速的、雷霆万钧的,他完全采取主动的攻杀,
每一翻腾间狠斩猛劈,每一旋迥里飞罩闪卷,身与影、刀同势、密合不分,一气
呵成。
二十招后,潘贵已经捉襟见肘,险象环生。又是一声嘶厉的吼叫,古屠义又
再度灰头土脸的冲了上来,这一次,他像是在拼命,骷髅串横扫猛挥,全是同归
于尽,玉石俱焚的打法。
钟家信冷冷一笑,飞快闪旋,在连串的躲过二十一串二十七笔的一刹,他的
长剑倏然映凝,晶芒如虹,当透蓝的光辉花人眼的瞬息,虹影突泄,分化为漫天
闪亮的光雨洒落。
怪叫着,古屠义扑地翻滚,身上皮开肉绽,每次翻滚全在地上印下一团团殷
红血迹。
潘贵的文昌笔凌空飞舞,就在那样严密的拦截里,仍不能完全阻止由细微得
几乎等于无的间隙中渗入的芒点,他的肩臂后立时血花连喷,与金铁激烈的互撞
声相互衬互合。
暴叱连连,又两条人影发狂似的扑上。
钟家信猝然十二个跟头弹跃,竹节鞭贴着他的背脊擦过,砍山刀掠擦于他的
面颊。他非常轻松,非常从容的挥刀,冷电闪掣下,两颗人头便抛上了半空。
就在此际,冷若冰一声不响,骤然猛冲,她那枯骨爪连连挥打扫击,势疾招
猛,打眼一看,像是带着一身尖刺的怪速流泻从天而降,挟着连续不断的“丝丝”
刺耳尖声,令人心悸神速。
钟家信面色冷寒的做出一连二十一次小幅度的闪移,虽然移动的距离不大,
但在他倏忽猝现的剑芒暴现又缩里,恰到好处的把敌人枯骨爪对挡于三尺外,看
上去他似乎绝不多浪费一点气力。
冷若冰扑击不中,便逐渐心惊胆寒进来,因为她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但武
功精湛,而且沉稳,似乎已超出了他的年龄所表现的。她的这手狂风沙在施展中
宛如大漠刮起一阵旋风,但如果有人静止不动,不迷乱,不惶急,便很难为敌人
所逞,钟家信适才还以颜色的手段正是以静制动。
狂怒的低吼,冷若冰再度冲天而起,白衣抖认在中途,她已交互击出三十六
爪,便在一阵“噗噜噜”的衣袂响声里,劲风丝丝,刃芒成线,挟着无与伦比的
劲气,兜头盖脸罩向敌人。
几乎快得追回倒逝的流光,钟家信捏拿得如此巧妙与准确,他在敌人全力旋
腾而无法再改变身法的刹那间,这时反跃在敌人的头顶。
旋腾之势依然在转,但却不见面前敌人,冷若冰一声低叱,拚命贴地正翻一
个怪异的空心筋斗,双目自下上视的同时,她已交互挥出二十一爪,便在她双足
跟部擦过地面的同时,一抹青莹莹的光华,宛若来自无穷的苍穹,无坚不摧的穿
刺而来。
密集的“嗤嗤噗噗”之声激发出一蓬蓬散碎金芒,漫天的银丝利芒便随着金
星的消失而破减,冷若冰似是噎了口无法散去的大气,“吭”的一声斜身扭了几
转便歪在地上,地上正自汇聚着鲜血,那是从冷若冰身上淌下来的。
钟家信没有追杀,冷冷的望着冷若冰,神色间是那么的无奈。
上下耸动着双肩,歪斜在地上的身子便在刹那间突然飞跃而起,冷若冰的动
作之快,何异幽冥一现,她只见影子不见人的身法,便在一声“嘿”中罩向敌人。
“小心。”发出呼声的是程如萍,她对冷若冰太了解了,她们原来便是同一
个组合,对于某一个人的功力深浅以及狠毒的煞着自然较为清楚。
就在这当口,钟家信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猝弹猛翻,一蓬青莹如水
的光焰便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宛似炸开的冰球,散碎流窜四下迸射,便在这些无
数晶莹散芒里,渗杂着鲜红的鲜血。
没有惨叫,更没有喝叱,冷若冰在背上开了一道血口落地之后,银牙猛咬,
一股灰惨惨的,宛似薄雾般的粉状物已自她右手倒握的骷髅头中喷洒出来。
虽然经验不足,精明睿智则补填了这份缺失,钟家信知道是一种毒物,来不
及多想,急忙双臂交合,原地回旋,身形便在一晃之间,宛如一股子突发的龙卷
风夹着强劲的转速,往空冲上。
冷若冰挥洒着大片灰云,便凝聚在钟家信的足下面久久未散,灰云成氲,包
围着冷若冰。就在钟家信空中拧腰挺肩奋力落在三丈外的地上回头一看,他真的
吓了一跳,只见冷若冰身上发出裂帛声,她穿的那身白衣白裙已碎,身上肌肉块
块往下脱落,毛发也随风逝去了。
“啊啊”的一片惊叫之声发自不同的地方,有惊叹,有赞赏,还有带着一份
敬佩的。前者发自程如萍,她惊叹多于赞赏,甚至还语带颤悸的哭声。后者则出
自许多不同的人的口中,随着这声音的传出,树林四周缓缓走出一群血衣人,而
为首的竟是丐帮五老之一,金刀丐傅孤龙,那群血衣人自然是丐帮三十六血丐。
傅孤龙快步上前,真挚的握着钟家信的手道:“少侠神威,当真是令老叫化
开了一次眼界,但也有点使老叫化抱恨终身了。”
钟家信迷惘地问道:“老前辈此话从何而说起。”
傅孤龙道:“当少侠与敌周旋之初,老叫化就奉帮主之命前来支援,为了含
睹少侠神技,才叫三十六血丐暂时不现身,就因为贪图一时眼福,差点使少侠蒙
受不测,若非少侠临危不乱,如发生差错,老叫化何以向帮主交待,又何颜见我
柳家妹子。”说着顿了顿,又道:“好在已无大碍,强敌已歼,钟少侠便与这位
姑娘一同起驾,到敝帮暂住。”
回到丐帮总坛,桃花仙子早已在大殿之外相迎,经过相互介绍,程如萍自然
有小雯替她安排住处。
在外偷吃的男人总是心虚的,何况马车的爆炸,自己虽然逃过一劫,盈盈她
在爆炸中血肉横飞尸骨无存。钟家信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他缓缓踱到桃花仙子
身畔,低声说道:“桃儿姐,你会怪我吗。”
桃花仙子缓缓地抬起头来,明媚的目光流注在他的脸上,那其中柔情万缕,
还加杂着一丝责怪之意。看来他在外面鬼混赌场,偷吃野食的事,丐帮的人放了
他一马,没有转报上来。
四目一触,钟家信心中大定,大大的喘了口气,拉起桃花仙子的素手,痴痴
的回望着她。两人的感情在这一瞬间拥抱在一起,不须再使用任何言语,他俩人
便能深切的了解欲求得此生的快乐,便必须与对方依附在一起了。
钟家信凝视着那张令他心颤,而且略带相思的脸庞,看得那么真挚,那么火
热。桃花仙子像只受伤的小兔,她卷伏在钟家信结结实实的胸膛,两人胸贴着胸,
随着并不均匀的呼吸,微喘急促的起伏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眨抖着,红润的小唇
微微张着,吐气如兰的气息。
一切是那么的撩人,那么令钟家信忍不住俯下头来,爱怜温柔的去亲吻,去
堵住这迷人的玉唇。
桃花仙子没有挣扎,任由钟家信的蜜吻,而且还轻轻的送上莲舌,轻巧的卷
住钟家信的舌尖。
两人如痴如醉的吻着,几乎要窒息过去。钟家信才抬起头来,望着似是闭着
的双眸,那吹弹得破的粉颊,已泛上一片春桃的桃花仙子,轻轻唤了一声:“桃
儿姐。”
“信弟,你为什么要说话,这样不是很美吗。”的确,此刻应该是无声胜有
声,桃花仙子不待钟家信回答,已用行动代表了语言。她的两条粉臂又围住钟家
信的颈项,玉唇轻触,吻着钟家信的鼻子、下颌、眼眸,微喘着,妮声说着。
“桃儿姐。”钟家信扳住桃花仙子的粉臂,强吸了一口气,微喘着声音说:
“桃儿姐,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说过不要开口。”桃花仙子伸出如冒出泥土笋尖似的细指,轻掩着钟家
信的嘴唇,梦呓的吐了一声。然后,缓缓掀开长长的眉睫,两只水汪汪的如深潭
的眸子卷荡着一片浓深的情意,那么火灼灼,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钟家信的双眸。
钟家信的心弦猛震了一下,他轻叫一声,紧紧抱着桃花仙子的娇躯,两眸那
么令他难以克制的浮上一片泪光。
“信弟。”桃花仙子才叫了一声,两臂紧紧搂住钟家信,螓首用力的埋在钟
家信怀里,喜悦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如黄河决堤般的相继涌出。她疯狂的抱着
钟家信,把钟家信紧紧的拥在自己胸前,轻声说道:“信弟,告诉我,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桃儿姐,这是真的,我们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这是诗人李白的一首清平调,飞燕,就是孝成赵皇后,原是长安市人,属阳
阿主家,学歌舞,号曰飞燕。成帝当微行,过阳阿主家作乐,见飞燕而悦之,召
入宫,后为皇后。这首诗的意思是:一枝繁茂艳丽的花儿,沾着露水凝聚了芳香,
一个美艳的人儿,只有使人断肠相思在云雨巫山的梦境中才得相见。试问,当年
汉时宫庭中,有谁能够和他相像呢,只有那刚梳妆完毕的赵飞燕,可爱的娇态可
以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