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战意高昂
避免群殴,只做单打独斗,这等身法几已是自然而然,果然不愧身经百战之名。
昭一说攻守之间自有节奏,既避开吴羽杀招,接下来便是卫纤如进招了,只是吴羽这一进招却是早有所算,脚步轻滑间步步前进,右手在前,铁链着着抢攻,丝毫不留退步。
左手握拳置在胸前,身形半侧,便如通臂拳一般的打法,摆明欺卫纤如长剑不若他铁链长度,竟是只攻不守,攻得恍若疾风骤雨,即便武功高如卫纤如,一时间竟只有挨打的分儿。
若换了与吴羽武功相若之人,一上来便失了先机,又在兵刃长度上吃亏,要扳平局势可说是难上加难。但卫纤如果然不愧是云深阁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在这等劣势仍是紧守不失,长剑回旋之间便如狂风之下一株小草、潮浪之间一叶扁舟,虽似被吹得乱七八糟却不显慌乱,紧守之间甚至还偶出重招,将铁链之势抵开,吴羽虽似占了上风,却一直难以攻入她的守势。
转瞬间已是数十招经过,卫纤如虽是有守有攻,几下进招却对吴羽丝毫不构成威胁,最多只把他的攻势压下几分。目中微显惊诧却非为了此人进招凶猛,而是他招式之间的奇特之处。
江湖中奇形兵刃本来不少,各门各派都有其压箱秘招,但愈是奇招秘式愈是难练,是以名门正派的武功所用多半都不是什么奇特兵刃,而是江湖上处处可见的武器,只在内功、招式或身法上下功夫。
吴羽手里铁链自手套而出,由手指而非手掌控制,以灵巧弥补力道不足之憾,昭一说绝对不是名门正派功夫,虽说一时攻势连绵,但狂风不终朝、暴雨不保夕,照理而言待风头锐气一过,等卫纤如转守为攻之时就是吴羽倒霉的时刻,是以卫纤如紧守不失便为等待时机。
这道理莫说卫纤如,姬梦盈也了如指掌,是以吴羽虽占尽上风,旁观的她却只有愈发紧张。
偏偏吴羽的打法铁链乱飞,看似毫无头绪却是乱中有序,彼此呼应撞击之间,不只叮当作响、扰人心魄,更不住改变轨道,往往近身时变招,收出其不意之效。
虽说威力无穷,迫得卫纤如似无还手之能,可她的防守却十有七八是打掉铁炼进袭,让被挡开的铁链击飞另一方向的铁链攻势,显然吴羽的打法计算精微,极忌旁人乱插一脚,却让她丝毫没有援手余地,只怕一近身进招,非但伤不到卫纤如,反而打乱吴羽的招式,混乱间让敌方有机可趁,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不像姬梦盈那般紧张,场中的卫纤如表面沉稳如常,心下却也微动。吴羽的进招方式看似乱无章法,可铁链彼此呼应间却毫无破绽。但她身经百战,更诡异、更高明的手段看过不知凡几,吴羽武功虽高明,比之当年黑道联军里的高手所胜也是有限,是以她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
本还想等吴羽锐气一过便发动反攻,但接得十来招,卫纤如便发觉不对。吴羽的铁链看似奇门兵刃,力道不似一般长兵器强烈,反以灵巧为功,这等想面面俱到的攻守战术,往往只得两失、难成两全。毕竟脚踏两条船,势必成落水狗;但十余招过去,吴羽的铁链却是愈战愈旺,丝毫没有弱下来的倾向,在旁的姬梦盈看得似明似蒙,卫纤如却清楚得很:表面上用的是奇门手段,但吴羽的使炼手法却与剑法颇为相近,所修内功更是道门正宗功夫,根深柢固、沉稳异常。
兵刃里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之说,长兵器威猛霸道却是极耗元功,短兵器较不耗力,可若不以险绝手段近身强攻便难构成威胁。吴羽的铁链怎么看都算长兵器,照说是最耗功力的,可他所修却是道门正宗,最重阴阳循环之理,每一炼使出若非借用她挡格之力,便借长炼飞舞之势顺势使出下一招,看似力重千钧,其实甚是省力,竟是长战格局。
道门正宗功夫本就最重循环往复、借力施力,吴羽铁链显已得其中三昧,功力虽远不若自己,可先手既成,自己要扳回局势却也不易,更糟的是这人一开始便猛招出击,看似要在数招之内决胜负定生死,实际上却已做好消耗战的准备,让卫纤如打定拖延对方锐气的战术,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如果不是卫纤如武功胜他一筹,又是身经百战,剑招变化随心,造诣已臻化境,即便吴羽连出险招仍是应付裕如、毫不动摇,换了旁人在连番失策之下,只怕早要败下阵来。
心知此战难以轻解,卫纤如心下既定,手中长剑愈发得心应手。善攻者气旺,善守者心定,有了当日死守黑道大军进袭的经验,卫纤如早磨练出旁人难及的耐性,守得一丝不苟,偶尔还了几下攻招。虽难改攻守之势,旁观的姬梦盈难以参与其中,只有愈发提心吊胆。
只是吴羽攻守连绵的手段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卫纤如愈打愈是痛快。
本门剑法里许多精微招式,平日或有难解之处,在这攻守搏命之间竟是步步参透,若非吴羽攻招之间杀气凌厉,绝无取巧之处,即便以卫纤如的武功竟也时遇生死关头之险,她可真想就这么拚搏下去,将自己平日难以索解的招中精妙处分析开来,这般愈打愈进步的滋味不是平时修练可得的。
但一边接战,卫纤如却难免心中生疑。这人招式奇诡,内功却是玄门正宗,这等怪异配合也还罢了,毕竟武林中奇功异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什么。但身为威天盟中人,他原为祝语涵劝和而来,照说与其负一时之气不如委屈求全,说不定还得到授权,可以答应自己一些不太过分的条件,毕竟只要把自己这一路退去,说不定还能及时回援主战场。
然而他一上场便威势凌人,杀气丝毫没得伪装,出手间精招尽出,也不知是想探自己武功深浅,还是真的对自己下了杀心。
这人之所以杀招尽出是为了身为威天盟一分子的责任心,还是为了祝语涵……
难不成他也对祝语涵有心?想到此处卫纤如心中微动。这人武功奇诡,看似处处求全却是处处偏锋,有道是所修功法影响心理,心理其实也影响武功。若他的心理也像武功这般难以索解,像是一直在挣扎里,这般日子也真不易敖一……卫纤如心下轻叹,招式却愈发巧妙无方、大展威仪。
她这一定心,吴羽可就不妙。若论武功他本就输卫纤如一截,若非一开始便抢了先手,加上主动出击大出卫纤如意料之外,以两人武功之差本来难撑百招,现在都已经一百五十招过去,光看他能磨得卫纤如精招尽出,完全展现云深阁大护法的高妙本领,换了任何人来看都算虽败犹荣。
可在武林里头,要动手容易,要收招却难,卫纤如看似只守不攻,但云深阁的高妙剑法岂是易与?守中隐攻,彷佛只要稍稍攻势转弱便即一招毙命,现在他也已是骑虎难下,这样下去除非分出生死,否则可很难了了。
愈看愈觉不妙,吴羽铁链虽仍纵横飞舞,彷若蛛网般把卫纤如困在核心,但卫纤如乍看之下只守不攻,招式却仍运转圆融,丝毫不显破绽,甚至连旁观的姬梦盈都已感受到吴羽的压力。她微一咬牙,缓步走到卫纤如身后,虽未使剑作势,但以卫纤如的修为,又早习惯了受人围攻,姬梦盈才一动作便感觉出其中的危险性。
方才她还可迫开吴羽攻势避免腹背受敌,现在被铁链困在核心,脚步要动难能,若姬梦盈也与吴羽一般难测,自己恐怕难以讨好。
一声轻叱,卫纤如身形疾闪让过吴羽进袭,拚得长剑硬接铁链一招,退开了几步,长剑退入身后,纯以身形幻动避开铁链。长剑轻抹之间迫得姬梦盈想进招却无隙可趁,只得任她退开,看似危险却正好避过吴羽接下来的杀招,三人登时成了个三角形,吴羽也不得不停了手。
「先生还要继续打下去吗?」行家一出手便知高下,卫纤如何等眼光?一见姬梦盈动作便知她经验火候还差得远,但吴羽方才奇招迭出,迫得自己不得不全力相对,若他还有后招,自己腹背受敌,未必能够讨好。
何况卫纤如自己也如吴羽先前所言,对于与黑道联盟连手,心中难免有所扞格,否则若她全力以赴,吴羽只怕也撑不了这么多招。
来此之前早已从图像中知道几个威天盟为首者的长相,一眼便知眼前人的身分。这吴羽相貌虽丑却是威天丰智囊,乃姬平意最为倚重的臂助,旁边那女子虽说还年轻,武功眼光在江湖的后辈之中都算是不错了,在她看来姬梦盈的实力,在黑道联盟那里可是大大的被低估。
不惜将这两人摆在此处,专门为了对付自己,可见姬平意对自己此来目的的重视。可惜自己职责在身,便有爱才之心也绝无留手余地,若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连这句话她都不太想问呢!
但就算不论江湖上声名,光方才交手百多招战得好生痛快,卫纤如已是精招尽出。在她眼中吴羽的武功只怕已在祝语涵之上,即便在云深阁里也只自己和阁主足可稳胜,旁人都不行;这等事她都看得出来,吴羽若全无所觉也真对不起这智囊之名。
照说以吴羽身分立场,无论如何都不该选择与自己硬碰硬,可方才交手之中他的杀气却全无虚假,难不成自己真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细细寻思过往,卫纤如暗地里摇了摇头。吴羽面容虽毁,铁链招式又诡异莫名,从外表上全然看不出来历,可那正宗道门内功却瞒不过明眼人。此人便非名门弟子,其师传也必非无名之辈,若他真和自己交手过,自己绝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更何况卫纤如少涉江湖,最出名的一战只黑道大军强攻云深阁之役,那仗的交手对象也没有跟吴羽的出手相似之人,无论怎么看,这人与自己都是初识,一点恩怨也无,怎地他出手之狠、下手之厉,便如遇上仇怨之人一般?
若说无仇无怨,这人对付自己纯只为了帮祝语涵解决问题,那就更难以解释那高昂的战意;尤其怪异的是,表面上为了祝语涵出手,但在她看来吴羽所为跟无一理取闹之徒没有两样,根本只是为了打这一仗而向自己挑衅,怎么看都与他身分有违。
「吾话先说在前头,本阁之事由本阁中人处理,旁人若强行干预,吾也只能全力一搏,绝不令本门规令蒙羞,还请让路。」
原本在开始动作隔开交战中的两人时,姬梦盈心中还有几分犹豫。虽说以她的年纪难免年轻气盛,但卫纤如威名太甚,足以震慑像她这般的小辈,何况方才吴羽招式中的搏命之狠,旁观的姬梦盈也看得出来。
难得见吴羽这般举措,要说姬梦盈不怕是绝不可能的,即便是已迫得两人停手,她仍不知自己的行动是对是错,更不知道是否打乱吴羽的布局。毕竟身为智者,对自己的布局中出现了不听命的棋子又或预料外的状况,无论结果如何,总归不会是很高兴的。
可听卫纤如话说得硬绷绷的,毫无商量余地,吴羽还能不动声色,姬梦盈就忍不住了。虽说祝语涵与吴羽不睦,但与她姑嫂之间倒还处得不错,不然一边是大哥、一边是他,两难间的姬梦盈还未必会决定与吴羽同路应敌哩!
没想到卫纤如身为长辈却一开始便把话说死,好像光只让祝语涵活着就令云深阁为之蒙羞一般。自家哥哥好歹是武林中的少年英侠,任云深阁再自以为高明,这般看不起人也实在太过分了。
踏前一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吴羽一把拉开。姬梦盈一转头却见吴羽嘴角含笑,神情冷静平和、一如往常,方才那不惜与敌偕亡的狠命模样彷佛已不翼而飞,可方才种种仍历历在目,姬梦盈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还是这人真有那自己全然不知的一面。
「在下想请问卫姑娘一句,这清理门户之言,要从何说起?」面上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伸手理了理方才激战中微乱的衣着,吴羽神情平和,一点不像刚刚才经过一场大战,彷佛刚刚那一战只是卫纤如的错觉罢了。
「各门各派虽有门规,但再怎么严厉的门规总盖不过道理去,少夫人与敝盟盟主情投意合,这才结为连理,便在贵阁眼中算不得天作之合,要说令贵阁规令蒙羞也未免太过。若非强敌当前,敝盟盟主早会亲上贵阁解释,何苦令姑娘亲移玉步来此问罪?」
话说得虽平静温和,好像一点敌意也无,可就算卫纤如看不出情绪,姬梦盈也难免腹诽几句:现在说得这么温和,方才却打得那么激烈,好像把对手当做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迫得卫纤如绝招尽出,大显胜祝语涵一筹的高妙身手,怎么看也不像想与对方好生商谈的模样。就算是想先压服对手气势才好开言下说辞,这等反差也太离谱了些,怎么看都像难以成事。
「本阁阁规自有定论,违规者自有本阁中人处置,无论先生如何解说,此事吾都不能轻放。」长剑轻指地面,表面不动声色,姬梦盈却听得出她正逐步调匀气息。虽说这代表吴羽至少迫出她的全力才让她得花时间调匀气息,但听卫纤如不过几句话閰气息已回复悠远绵长,显见功力精深,也不由为之悚然。若卫纤如当真还想动手,自己与吴羽连手,胜败之数也真无法确定。
「至于上云深阁请罪之举,请恕本阁不愿沾染江湖风烟,这请罪之行……还请贵盟盟主止步。」
「妳……」听卫纤如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封的这般硬,姬梦盈不由胸中火起。不讲理的女人见多了,这卫纤如也未免太过火了吧!连夫碧瑶那个不讲理的嫂子都不会这么难说话!
怪不得祝语涵一听到是卫纤如要过来,脸色就已经白了;当听到吴羽说要独自面对卫纤如之时,那表情简直是感激到要哭出来。当时她还想这嫂子胆子未免太小,卫纤如再怎么说也是同门长辈,无论如何也有情分在,说理不成至少还可求情;现在一见,这女人简直硬得像块石头一样,怎么说都说不通,光在旁边听都要气死,她到现在才知道祝语涵为何会是那般表情!
「吴某护盟有责,便如卫姑娘对贵阁阁规的坚持。」与姬梦盈怒火烧心不同,吴羽言语问听来竟没半丝火气,「卫姑娘若要由此而去,首先必须踏过吴某之尸;何况就算卫姑娘亲临敝盐也没有用,当前黑道联盟大军压境,此时此刻想来本盐已与黑道联盟开战,此战关乎本盟生死存亡,若败则黑道联盟气势愈嚣;少夫人身为本盟要人,岂能后人?现在少夫人该与黑道强徒大战未休,如若卫姑娘真想清理门户,与其从此经过,还不如另外找路寻回战场上去,也好让所有人知道贵阁的态度……」
听吴羽这么说,姬梦盈原本的怒气有一大半登时变成狐疑。前面说的确实豪气纵横,身处江湖之中,类似的话姬梦盈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后面那几句话是怎么回事?他既亲身来此挡住卫纤如,照说便是要她不能参与当前战局,怎么会让卫纤如有机会返回战场上去?
就算此处与主战场已有一大段距离,但以卫纤如的身手要在战斗结束之前进入战场未必不能,假若到时候两边还未分胜负,胶着之间敌人加个卫纤如这般高手,必将彻底扭转战局,威天盟岂有幸理?
只是吴羽此话一出,卫纤如虽未收剑,动作却微微一窒,一时间竟似无话可说,连动作都没有,也不知在考虑些什么,与方才不惜一战的模样直若天壤之别。
难不成她虽主张清理门户,甚至不惜亲身前来,却还是怕这一举动的后果会与武林正道为敌?若真担心这一点,那干脆别来不是更好?祝语涵终是云深阁弟子,这点小事绝非不能解决,这卫纤如究竟在想什么?
一开始只是念头浮起,但细细一想却不由觉得这可能性还很大,毕竟黑白正邪之分深入人心,即便云深阁不染江湖红尘也绝计不能将这等大事置若罔闻。
怪不得卫纤如上黑道联盟会盟会弄得如此神秘,甚至连个从人也不带,显然不只是因为她在云深阁内只受敬畏,丝毫不受欢迎,平日根本没什么亲信想跟随她,而是为了避免泄密,更忌门内人因着情分不愿对祝语涵下手。这等不受欢迎的作法也真是可怜透了。
这么做也真是矛盾,既要清理门户又不愿与正道为敌,卫纤如的举动好像她蒙头盖面的头巾一般,虽把自己掩得彻底,却难掩心中首鼠两端。姬梦盈愈看她那一身黑衣愈是讨厌,若非明知多十个自己也不是此女对手,吴羽既化武为文,多半是不想再战,否则早就动手了。
事已至此,姬梦盈这才发现吴羽之所以不采先礼后兵之策,十有八九是针对卫纤如的性格。毕竟对方态度如此强硬,若吴羽先礼后兵,口中言语多半也难动摇卫纤如的决定,反倒是先展现出不惜一战的决心,待对方知道这战未必易胜之后再开言下说辞,挑起卫纤如强硬外表下的犹疑,这才让她有了此刻的难以抉择。
不过也因为是吴羽才会等着她下决定,若只有自己在此,见卫纤如似想得出神,只怕早要动手;强弱如此悬殊,不下点阴手,如何能够败敌?
「语涵她……也已上了战场啊……」口中轻声念着,隔着一层面巾,那声一首显得如此微弱,若非姬梦盈功力大进,只怕连这点嗡嗡声都听不到哩!却见卫纤如长剑回鞘,竟转身就走,彷佛再不想打这一仗,只低低地抛下一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将来若有机会相对,还请先生小心。」
「内人颇精歧黄之术,若姑娘有心,此间事了之后,或许内人可为姑娘看看,处理一下伤痕,多半能还姑娘原有之貌。」见卫纤如已无战心,吴羽暗吁口气,提声轻叫出来。
毕竟对女人而言,容貌之类直如第二生命,何况卫纤如自当日大战之后便一直蒙头盖脸,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就算沉稳如她,对此也不是毫无芥蒂;何况吴羽也非无的放矢,辛婉怡医术过人,在武林中声名早已鹊起,身为女性对这方面的研究更胜寻常医者多矣,区区刀剑兵刃造成的伤痕看似严重,但对辛婉怡而言,只要她愿意动手,多半只是举手之劳。
听到吴羽此言,卫纤如脚下微微一窒,却窒得如此轻微。若非姬梦盈一直戒备她来招回马枪,只怕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动摇,心下不由暗想:『吴羽这一招攻得真是突然,更是攻敌不可不救,对女人而言便明知是饵仍要上勾,想来这一示恩,便不能让卫纤如放弃清理门户,好歹也好说话了些。』没想到卫纤如脚下不停,远远地只丢过来一句话。
「待令夫人为先生处理面上伤痕,纤如或会考虑一番,请了。」
「走就走了,还呛什么话?」没想到卫纤如盛气而来竟走得如此轻巧,彷佛根本不当身后的自己和吴羽会出手攻她一般,或者是说……她根本认为自己和吴羽在她背后出手仍然不够资格伤她?
姬梦盈忍不住一句话便吐了出来,却是不敢放声。毕竟方才之战历历在目,若她与吴羽连手还好,如果只有自己单打独斗,恐怕没法在卫纤如手下撑得十招。
当年能以一人之力迫得黑道联盟大军难以寸进,一直守到武裳盈出关退敌,卫纤如的赫赫威名确实不是假的。
「呼……」与姬梦盈的愤愤不平不同,吴羽吁出一口长气,身子竟微微一晃,唬得姬梦盈忙不迭地伸手扶住他。就算心中对卫纤如再多火气,现在也不是冲上去找场子的时候;方才与卫纤如一场大战,吴羽表面上打了个平手,恐怕实际上也受了点内伤。「前辈你怎么了?别……别吓人啊……」
「没什么事。」摇了摇手,从姬梦盈手中强撑着站起,吴羽拭了拭汗,只觉背心微寒。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卫纤如武功之高确是他生平仅见,荣华大师的内力或许胜她一筹,还是占了卫纤如未获传吟松诀的便宜。
至于先前姬园、刘濠、石渐等辈比起她差得可不只一两筹而已,幸好卫纤如没选择加入两边激战的主战场,否则威天盟有少林派相助,能胜也只会是惨胜。
「只是难得打了这么痛快的一场,有一点儿脱力罢了,不妨事……只要调息一会儿就平复了。」
「哼。」既然吴羽无事,姬梦盈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对卫纤如仍难免成见,「既然怕开罪正道,又干嘛坚持要来清理门户?打打便退只敢丢话,虎头蛇尾的……
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颇觉有趣地看了姬梦盈一眼,想想自己跟她一般年轻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爱求表现吧?只可惜江湖上勾心斗角之事每日必有,即便再天真清纯之人,混迹江湖久了也都成老辣成精之辈。
这等人心中的想法岂是旁人可以轻易揣度?就算自己都未必敢断言原先的猜测是正确的,只能从不断的刺探中观察修正,像姬梦盈这样妄下断语绝不是件好事。
说是这么说,但对吴羽而言却不希望看到姬梦盈和自己一般,变得老练成精、精于计算。
「说来……卫纤如此来虽是为了清理门户,但看现在这样,或许她对少夫人的杀心并不若我们原以为的那般坚定,否则以她当日一女当关、万夫莫敌之概,岂会这般容易罢手?」
摇了摇头,否定姬梦盈的推断,吴羽轻轻吐了一口气。若事情真如他所想象,接下来状况未必好处理。
「今日之事虽是揭过了,但如果不能对症下药,彻底解决云深阁与少夫人之间的事情,以后盐主总是要面对的……也不知道以婉怡的医术能不能真正解决卫纤如的伤?毕竟都有些时间了……」
「哼!」一来自己的推断全被否定,心中难免不喜;二来她对卫纤如本就没好气,加上卫纤如临行前那一句话听似温吞平和,实则讥讽之意甚为浓厚,摆明说辛婉怡既然没办理处理吴羽面上的伤痕累累,多半也治疗不了她的伤处。姬梦盈更气的是,自己竟到她走远了才推敲出这女人的话意。「说到这点我就有气,这女人嘴上一点不留德……最好辛姨就别……就别……」
本想说就别治她,一讥卫纤如伤一辈子,但姬梦盈虽不知卫纤如原貌如何,可云深阁既产祝语涵这等美女,其它弟子想必差不到哪儿去,卫纤如该也有与同门争竞美貌的时候,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想到此处,她这句狠话就说不出来,一时憋得小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深呼吸几口气才硬是转移话题。
「……那个……前辈你说,卫纤如虽为清理门户而来,杀心却不重,可她在云深阁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她不愿意,谁能迫得了她?武阁主不会下这种命令吧?」
「自然不会。」吴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不知怎么着,姬梦盈在这笑意里却不见温柔,反比扳起脸时愈发肃杀,「夫大侠也有人在云深阁里,据他所说,武裳盈一句也未说要杀少夫人的话,只是感叹而已,甚至卫姑娘要离阁时,她还曾为少夫人开脱,要卫姑娘别下重手。」
「咦?」听话里意思,武裳盈该当是个极爱徒儿的师父,可不知怎么姬梦盈总觉得吴羽话里有股难言的味道,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偏偏她却听不出来。
加上这又跟吴羽刚刚说的背道而驰,看吴羽不像在敷衍自己,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想到的?姬梦盈绞尽脑汁地想却想不出关键,又不愿意问,一时间脑子里彷若全混到一处,再弄不清脉络。
「我们……该回去了。」见姬梦盈还在埋头苦思,吴羽微微一笑。虽说若让姬梦盈想清楚了,在用智方面会进步很多,现在却不是让她琢磨的时候,主战场那边的姬平意,恐怕还在苦战中呢!
「先回盟主身边退了眼前的黑道联盟再说。商月玄老奸巨猾不在马轩之下,虽说有少林派参与,该可杀杀他们的气焰,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若他利令智昏,也不知会否搞出什么鬼来?至于云深阁的事,等此间事了之后,我们再来考虑未迟。」
一声閟喝,左手翻起一掌硬是挡下那僧人进逼而来的佛门绝学,但两人功力终有高下之别,加上他习于用剑而非用掌,登时吃了小亏,登登登地连退数步,对面那僧人却毫不迟疑,连番掌势扑面而来,所用虽只是普普通通的罗汉拳、韦陀掌这等入门功夫,但朴实简单之中却更显力道雄强,难以应对,逼得他剑势难展,一时间竟只守不攻,差点连身形都难以稳固。
虽说早知荣华大师在对面,当日暗算他那一剑既未成功,这老僧虽老火气犹存,战场上一旦面对自己,这一战绝难避免,马轩早有心理准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此的除了荣华大师与翔风堡等人外,竟还有少林派的大军!
甚至像早就知道黑道联丰打算怎么进兵,这支伏兵一出场便直捣影剑门防线,迫得自己与体力丝毫无损的荣华大师单打独斗,而非原先打算以人海战术先消耗对方体力,待得荣华大师激战之后再行交手,到时胜负之势已明便不会如此辛苦。
一边打,马轩一边冷汗直流。一来荣华大师武功之高,纵使刘濠、石渐、杨梃在时也难匹敌,自己若论心机或还可胜得过这些人,若比武功可还差上半筹,交手不过数招马轩已知自己要胜极难;二来这批少林僧兵来得如此突然,大出他意料之外,甚至连原本躲在后头摇旗吶喊的小门小派,在看到少林派大军之时连喊声都小了许多,只怕到了战况激烈,旁人管不到的时候就要一哄而散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马轩一边交战一边暗问自己。虽说战前谋画之时与威天盟互斗心机算不上全功,李晟洙那没用的家伙弄不倒吴羽和姬平意也还罢了,竟没能在威天盐翻起波浪,最多只是点小小涟漪,害他本来算孵打得好好的。
若能暗算荣华大师成功自是最好,便是不能,也用李晟洙的发难让荣华大师的箭头转向此人,在威天盟里大起风波,接下来便是黑道会盟,如此一来声势此涨彼落,在开战之前胜负已分,哪还需动军劳士?多半一出阵便可吓降对手!
虽说李晟洙没有成功,甚至没搞出什么风波,确实大出马轩意料之外,但黑道会盟成功,自己声威已达极点,正好以泰山压顶之势在少林派来得及反应前,一举端了威天盟;再加上云深阁竟派人参与会盟,派的还是卫纤如,更坚定马轩的信心,来此之前意气风发,一点犹豫也无。
就算卫纤如听调不听宣,还特意另行一路摆明只为对付祝语涵而来,其本心丝毫没有为黑道联盟锦上添花之念,但只要她出手,事后云深阁就没有理由向黑道联盟问罪,至少也减了他一块心病。
当日黑道联盟与云深阁大战之时,马轩与杨梃闻讯便率影剑门高手突出奇兵应援,便不能胜,好歹也给十二连环坞一点教训。只可惜他们得讯已太晚,加上众寡悬殊,只能抄小路而行,到了云深阁外时只见得一剑当关、浴血奋战的卫纤如犹未倒下,硬是将夏侯征逼退下去。
虽是不发一语,可那英气迫人、不让须眉之态,仍令观者动容,两人看得呆了。
直到武裳盈出关大展雌威,将黑道联军硬是逼退,两人仍找不到机会出手,白白浪费一个卖人情的大好机会。
虽说因此对云深阁大起好奇之心,但一来云深阁少涉江湖,纵有探索阁中机密之心也少了几分动力;二来不入江湖有不入江湖的好处,马轩便想探云深阁的消息却如老鼠拉龟,丝毫没有下嘴之处。
那一战之后马轩虽想极了探探云深阁的底,却是无能为力,几番派人探底却连云深阁的门也没碰到过,也因此当他听说姬平意这小辈竟纳了祝语涵为妻时,谋夺威天盟的心思竟也有了一丝动摇,生怕惹翻自己比不上的强敌,只是最终仍是做了下去。
也因此,当卫纤如出现时,虽说一身黑衣蒙面,甚至连手都不露半点,可光感觉那迫人剑意,马轩便知绝非旁人假扮,振奋意料之余却也觉得可惜。
当日卫纤如浴血苦战自然不会有心妆扮,却仍看得出英气之下是个美人胚子,但武裳盈出关之后,放松心神的卫纤如便即倒下,武裳盈又一心追敌,错过疗伤的时机,导致卫纤如伤痕难愈,否则那般美女放在身畔光看都觉赏心悦目,比之现在黑道联开之中只剩个霓裳子好看,偏是朵带刺玫瑰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心思虽偏得远了,却也证实马轩对这一战其实放心,否则兵凶战危,身为黑道联丰盟主所受的压力之大可以想见,岂还有心思放在美女身上?没想到两边才刚接战,正当他坐镇后方打算好整以暇地看着黑道联盟大军一点一点地把威天盟吃掉,见到荣华大师没在战场上出现,还以为少林派缩了回去时,竟是风云突变。
少林派这一突袭打得黑道联盟措手不及,若非环在他四周的全是影剑门精锐,只怕此处早被少林派一锅端了!
原先当发现叶谦对自己阳奉阴违之时,马轩已有所觉,只不过那时还以为自己新接黑道联盟难免有人不服,是以他改采两手政策,一边筹集黑道会盟,将自己的声威推上高峰,迫得那暗流不敢妄动,一边全军出征威天盟,把可能的反对者放到最前线,抵住威天盐的决死反击,就算没那个心把他们全消耗掉,至少也打消他们一点力量。
野心都是跟着力量来的,一旦力量减弱,加上自己声威已立、成绩已出,除了少数铤而走险之辈外,旁人多半不会再敢对自己有异心。
只不过连叶谦都有异心,联想到当日全极中死后朴锺瑞叛石渐叛的迅雷不及掩耳,再想到自己对石渐的种种谋划,马轩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跟处在明面里的敌人相比,隐伏在身边的暗流要恐怖得多。人的心是绝对挡不住利益诱惑的,更不用说是处在高位、一呼百诺的威风。
是以这回的排兵布阵,马轩刻意将污衣帮、云天七宗和玄袈教排在最前头,还安排了十二连环坞为援,自己则带领影剑门与其余的人马在后方观战,由锦裳门把守后路,美其名为随时救应,实则打着排除异己之心,甚至连晏驾幽或霓裳子提出异议时的理由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晏驾幽不过口头埋怨几句便乖乖去了前线,霓裳子更是一语不发,依着他的安排躲在最后方。
原以为这几人没看穿自己想法,这丰主的威权还真是好用,没想到威天盟那边却似早已看穿自己的阵形,竟安排少林派的大军伏在此处给自己一个狠的,激战之前回眸一瞥,当前战局恐怕还不及自己身边激烈,若非影剑门高手骁勇善战,守得如铁桶一般,换了旁的人马镇守,只怕一波冲锋都挡不下便被少林派杀个干干净净。
虽是如此,但少林派僧兵的攻击仍是不可小觑。本来影剑门的人马之所以精锐坚强,除了日常习练不辍外,更重要的就是结成战阵、同进同退,善攻者专意攻击、善守者全力防御,可以发挥出远胜各自为战时的力量,遇上一般帮会门派时自是所向披靡。
当年姬园等人之所以要练出影剑门这支人马,除了一明一暗,让他们处理一些正道中人不好解决的事情,好确立威天丰的威名外,也是因为这训练之法乃偷师少林,为避免被少林派发现才把这支精锐人马摆在暗处。
少林寺僧的习练方式本身便是战阵,毕竟是在唐初便派出寺僧助太宗李世民一统天下的名门正派,战阵的习练方式传自名将李靖之手,乃少林嫡传之秘,比之一般门派的剑阵刀阵更多一些战场上的森森杀气,这等兵家练兵之法绝非一般门派邯郸学步者可以比拟,两边一碰上,相较之下影剑门明显地弱了一筹;若非这边还有十二连环坞的好手相助,怕早要败下阵来。
只是这样下去对马轩而言胜算着实不高。一来自己被荣华大师绊住,分不出手来指挥全局,四玄只是自己附庸,叶谦、晏驾幽等人其心难测,失去了统一指挥,大军便难发挥威力,纵使没有人与敌人里应外合,渐呈散乱之势也不是这般容易扳得回来;二来黑道联盟座下龙蛇混杂,所用多是奇门兵刀,各自为战时虽有些技艺,但若要打团体战反而显得自相扞格。
在这方面少林派好上太多,毕竟少林派的种种兵刀技艺,在久远传承之中都已和战阵之学融合为一,是以少林寺的武功看似没有奇招绝式,威力均自力道沉雄中出,便如红烧肘子等肉食般丰厚肥腻,除非练到极高境界,否则与实力相当的江湖人对决之时,少林派的名门弟子总是弱了半筹;但若上了战场,任何门派的阵法都不可能与少林派的战阵相提并论。
虽说威天盟也有一样的问题,但对方却似早有准备,前进后退均结阵而行,尽量减少彼此间的混乱,看上去也还有模有样。若遇上真正的节制之师自然还不足与争,偏偏自己这边才刚刚会丰过,原来黑道联盟的人马自然有战阵经验,新参与的小门派在这方面就差了许多,加上碰上少林派时气势已夺,非但不能倚着人多势众压制对方,反而渐渐显出军心散乱。
一边是有备而来,一边却只能乘一时之气,短时间内还能抗衡,时间一久,散乱扩及全军便是有败无胜。
明知如此,马轩却有心无力。荣华大师的武功原就胜他一筹,加上对方专心致志与自己一战,自己却还得分心应对战局,此消彼长之下,这一战更难得胜。
除非有人能帮自己接下荣华大师的攻势,让自己空出手来指挥全军,以影剑门之精锐只要不跟少林派的僧兵们纠缠,全力突击威天盟的防线,以金贤宇和姬平意的面和心不和,远雄堡的防线似强实弱,大局该仍有可为。
只是他的这点算般也在威天盟的掌握之中,除了少林派僧兵之外,威天盟的主力几乎都在前线,硬是拖住黑道联盟大军无力回援,身后的锦裳门一来都是女子,势孤力弱,二来霓裳子与自己向不同心,有利时或许还可让她行动,但看到少林派大军在此,想要霓裳子出手简直比登天还难。
旁的小门派实力更不足论,看到少林派僧人只怕逃的心都有了;影剑门高手虽不少,能挡住少林僧兵的冲击已耗尽全力,想有人帮自己应付荣华大师,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咬牙连挡荣华大师几下重招,马轩只觉胸口血气翻涌,如果不是他在加入威天盟麾下前已是一流高手,成立影剑门后又在杨梃的教导下,学会玄门正宗内功心法,内功底子扎实;加上交了这几手,以荣华大师的眼力哪里看不出眼前便是暗算自己的敌人?
虽说修养深湛,但那时马轩出手既狠且毒,虽只数招却直追人性命,饶是荣华大师也心中有火,有违佛门慈悲心法,功力打了个折扣,只怕这几下硬碰硬的交手,马轩已受内伤。
手中长剑连番进招,好不容易迫退荣华大师,马轩深吐一口气,眼见败势已成,心下不由寒意上涌,却非为了此战自己一方已是有败无胜,而是目光过处便在身畔的战场景观。
原本攻威天盟时已在心中计算过少林派人马的出手,只是马轩万万没想到,少林派来到的人马竟有这么多!原先还以为少林派深怕荣华大师镇不住双方,暗地里派了不少人保护,当日却差点让自己暗算成功,憋了一股火才来得如此凶猛,简直不像来援威天盟,而是为了少林派自己在打一般。此刻却见少林派人马之中颇有几位老僧,恐怕武功辈分与荣华大师也在伯仲之閰,以马轩之智哪看不出来这一仗只怕早在少林派算中,才派了这么多人马来对付黑道联盟。
若非如此,影剑门虽重连手合击,要进步也得一起进步,不能彼此差距太多,以致天赋超乎侪辈之人也难免被拖累,可马轩座下也有几个实力高明之人,如果不是遇上了足以与荣华大师相捋的高手,哪会连援手自己都做不到?
既是如此,这一仗黑道联盟必无胜算。虽说若比人数武功黑道联盟还占了点上风,但战场之上一重气势、二重心志,本以为对手只是威天盟,意气洋洋而来却被少林派突击得手,黑道联盟气势早堕,加上来的人又是这等高手,显见自己一方早落陷阱,甚至连对手是谁都从一閞始便错,实际上对上少林派这等强敌。想通此点,马轩心志已夺,这一战哪里还打得下去?
勿阿弥陀佛。」从激战中分开,表面上是马轩脱离战圈,可荣华大师也因此冷静下来。以他的修养若还想不到方才自己出手问多所掣肘,也算不上少林高僧了。
一冷静下来,少了那拚命寻仇的狂猛气势,荣华大师又恢复慈和温文的有道高僧模样。「若马施主肯弃械投降、解散影剑门,随老衲回返少林,在我佛面前闭关忏罪,免了这一仗的死伤,老衲愿为施主讨保,让威天盟上下不再对施主追究,如何?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此战败数已定,如何仍执迷不悔?」
「若是有悔,便不行此路。」马轩冷哼一声,手上握紧长剑,心知接下来才是考验。
心态恢复正常的荣华大师绝非方才可比,就算佛门武功重慈悲之心也有降妖伏魔的狮子吼,以两人武功差距,自己要胜绝不容易;但能修到他这等武功之人,心志之坚远非常人可比,哪会就此退缩?「大师此心,在下谢过了,武林中人是胜是败还得靠武功决定,大师动手吧!」
眼见马轩不弃执着,荣华大师一声佛号。方才数十招交手,他早看出马轩便是那时扮成吴羽伏击自己之人,虽说差点丢了性命确实令他险失平常心,可交手之中也难免爱材;加上原先威天盟暗伏影剑门之事他稍知一二,马轩确无多少过恶,便和石渐之间的冲突也只是威天盟里的争权夺利而已,相比之下并不比姬平意差上多少。
仇瞋之心既去,荣华大师杀意便敛,袍袖一展退閞两步。「施主败势早定,何不再看看场中战况?或许……能让施主三思。」
知道荣华大师是真正的有道高僧,不是那种巧言骗开自己注意力再暗施偷袭的无耻之辈,一边暗自运气调理方才激战中难免混乱的内息,马轩望了望四周,脸上顿时变色。
在自己身边的战况虽说激烈却已近尾声,影剑门人马虽精锐,却远非少林派高僧们的对手,近百精锐剑士十有八九已然落败,除了少数仍负隅顽抗者外,余多或擒或俘,这等情况不出马轩意料之外。
真正令他变色的是,远处黑道联盟与威天盟的激战便不与自己这边相比,也算得上极为缓和,表面上杀声震天,光听声音好像正杀得你死我活,但此处居高临下却看得出除了杀声外,实际上并没动什么手,根本像两边早有默契在等着自己这边的战况解决。
看到如此景象,马轩哪里猜不到黑道联盟里出了内奸?他虽早料到叶谦等人暗伏异心,把他们放在最前线时还不忘放个对自己奉命惟谨、丝毫没有异念的四玄在那儿。
但他原以为那些人不过是图谋盟主之位,没想到他们竟会跟威天盟暗中连手,才会一步错步步错。有叶谦与晏驾幽与威天盟里应外合,加上又有少林派暗出大军相助,自己若还不败那就当真没有天理了!
放眼前线却找不到四玄的踪迹,马轩心下不由微黯。若他是叶谦又或晏驾幽,除非是真想随威天盟骥尾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若想事后还保得几分元气东山再起,离开自己的第一件事便是伏杀四玄,把玄袈教的势力纳入掌握。只可惜了自己一个心腹,竟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不过马轩仔细想想却又不由失笑。要说死得不明不白,哪里比得上那日医庐夺血蟾木之战?那时石渐本要自己与他派的人配合,毁掉血蟾木的同时顺便解决远雄堡的人,吴羽反倒放在最后,可有心削减石渐羽翼的自己自不会放过如此好机会,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竟被吴羽趁机弄鬼,一举毁去石渐羽翼。
虽说事后自己以误杀为由解释过去,加上吴羽的行动比自己还鬼,可想到自己的作为竟变成吴羽暗下毒手的帮凶,更平白给姬平意那小辈成功之机,想想都觉可笑。
眼前种种对他而言确是重大打击,四玄既死,前线兵权全在晏驾幽和叶谦之手,虽说自己与前线之间还有十二连环坞的人马在,但看夏侯征到此时还难下决定,大队人马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散乱的浑像是全不知如何动作,想来若不是内奸不想平白损了十二连环坞,让威天盟能以压倒性的实力灭掉黑道联盟,十二连环坞这等乱象只怕要不攻自溃了,自己的希望也放不到这些人身上。
至于身后的锦裳门……虽说以霓裳子的性格与锦裳门的特质,威天盟那边比之黑道联盟更不适合她们,但要霓裳子出手援救自己,这等笑话想想便算了。眼下除了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外,没其它路可走。马轩握紧长剑,心想此时此刻只剩这一路陪着自己的好伙伴了。
虽然马轩没说什么话,但荣华大师久历江湖算是老练成精之辈,看马轩握紧长剑也知他做出的决定,心下一叹却没多说什么话,一掌便轻轻拍了过去。
表面看似轻柔无力,掌到中途却是一化二、二化四,掌化之间似无甚劲力,可掌还未到,一股劲风已逼得马轩胸口一窒。这千手如来掌乃少林绝学,之前他也曾眼见荣华大师使过,却没想到当真遇上竟是如此难敌。
昭一说力聚则强、力分则散,荣华大师掌出不过数招,双掌已似化成了千千万万,真如传说中的千手如来般,掌力却仍凝而不散,攻得马轩剑势难展。
若非他剑法极高,为了拚出生天又是专心致志、见招拆招专心应对之下,长剑勉强还能应付荣华大师掌中变化,只稍一点不慎便是剑折人败之局。
只是愈打下去,马轩心中愈知今日之战难保。若荣华大师的掌法只令人目为之眩也还罢了,马轩也是江湖路走了不知多少年之人,比之荣华大师招式更诡谲难测之人不是没有碰过,但愈是走招式诡谲难测一路,功力愈难深厚,毕竟一个走的是奇诡制敌的路子,最重变化难测;一个却是必须专心苦练,走正大光明之道才能有所成就。武功之道便如人生,走的若是与己心相违之路便如南辕北辙,如何能够成器?
偏偏荣华大师掌法似是多变,功力却已炉火纯青,尤其这掌法虽繁,力道却是聚而不散,大显少林高手功架。这也还罢了,毕竟荣华大师享誉武林这么久,名声不是白来的,但他每掌一出,浑厚的劲风便将马轩周身裹住。
虽说马轩功力不弱,这劲风表面上对他无甚影响,但劲风聚而不散,随着剑势运发,那劲风紧紧咬实了他,彷佛在他剑上一条一条地缠上了丝去。
一开始时还不觉怎么,随着两人交手愈久,马轩只觉每一剑递出去,剑上重量便多了一分,愈战到后来愈觉整个人似是陷入一团乱泥之中,运动都难自如,这等难受的感觉对江湖经验丰富如他也是初次遇见。
更糟的是马轩所练乃是剑法,即便再厚重沉稳之剑,重的仍是剑法本质的轻灵翔动,若身法转动不灵,剑法威力便打了折扣。荣华大师这千手如来掌竟是他天生的克星,不一会儿马轩已是额上见汗、攻势渐敛,若非他剑法真有高深造诣,怕早要落败被擒。
知道这样下去必然无幸,即便早有心理准备,马轩仍无法接受这等窝囊结果。把心一横,马轩一声沉喝,手中长剑几下虚势,左右带开荣华大师掌风,脚下一蹬、人剑合一,犹如化成离弓长箭,猛向荣华大师心口刺来,竟是同归于尽之势!
虽知如马轩这等高手,心志之坚难以动摇,本心擒而不杀的荣华大师也只想以千手如来掌法里的缠劲慢慢磨耗马轩的功力,等到他力尽之时便可擒下,却没想到此人竟宁可拚命,也不愿战败受辱!
这一剑来得如此激烈,彷佛融合马轩心中的不甘与怒火,威势之猛连荣华大师也不能轻樱其锋,不得不退出数步,被马轩趁势前冲,毫不迟疑地脱离战场。
眼见马轩如脱弦之箭,转眼已去得远了,荣华大师一声轻叹。虽说若论轻功,练剑之人与自己这练掌者相去何只千里?马轩身为其中佼佼者,身法一展自己更难追上,但短途如此,长程奔行比的便是内力修为。自己在这方面胜马轩不只一筹,真追下去,五十里过后马轩便绝逃不出自己追踪,可自己除了是武功高手外,还是少林派此次大队人马的指挥者,无论如何没有弃军他去的理,让旁的人去追缉马轩,穷鼠反噬未必承当得住,这回恐怕真的得让他逃脱。
回头看了看战场情况,前线两军相对之处,威天盟精锐尽出,守得固若金汤,加上黑道联盟虽说势大,但势大也有势大的坏处。眼见己方胜券在握,敌人困守只待死决,有多少人会拚自己的性命打头阵?
纵然没有与威天开一方原先的默契,被当成炮灰的晏驾幽等人也不会出力死战。
前线打得虚与委蛇,吶喊声很大,实际动手的却没有几招,甚至还不如自己这边的激烈。
至于中间地带,十二连环坞原被当成督战者和第二波的攻击部队,若前线没努力奋战便顶着前面的人迫他们进攻,若前线两败俱伤、打得差不多了,便加把劲让威天明姌加速崩溃。
本来马轩想的是美,前线加上十二连环坞的人马,论人数已胜威天盟许多,以泰山压顶之势硬拚胜算已经极高,何况这两批人马除四玄的玄袈教外都非他能完全掌控的嫡系心腹,让他们损耗一些,将来自己掌控黑道联盟更能得心应手,就算有人有所异议,自己也能以玄袈教都派上去的理由堵住他们的嘴,怎么算都是马轩赚了。
战场上却是风云莫测,当前线甫一接敌,夏侯征专心监视前线战况之时,却听得后方熙攘,猛一回头却见高处展开激战,惊得他连前线的战况都忘光了,一时间只呆呆地看着战况。
兵凶战危,加上此战是威天盟求生之战,什么可能的搏命战术都使得出来。本来夏侯征也曾设想,摩云道是两边预设好的战场,从黑道联盟的进军方向能做为统整战局的指挥处也就那高地,敌军极可能派小部精锐突袭以求逆转,是以马轩身畔留下影剑门的精锐相护。
自己也早准备好,一旦真发生此事便率军回援。以前线所留人手,要拦少了精锐高手的威天盟策应人马该当不难;以自己和马轩前后夹击之力,来袭的便是敌军精锐,也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但无论马轩和夏侯征都万万没有想到,突袭马轩的竟是荣华大师领军的少林人马,而且人数还颇为众多!虽早知这一仗打下来会得罪少林,但灭了威天盟后黑道联盟声势大振,纵不能与少林派分庭抗礼,以这声势至少可迫得少林派不敢妄动刀兵!怎也没想到少林派的反应来得这般及时,光看那人数便知自己就算按计划杀回去,也已难扳平战局。
何况除影剑门那边之外,其余的战况也大出意料之外。前线战声虽大,可夏侯征也是久经战场之人,一听便知不对。前线那边分明只有喊叫声,什么兵刀交击之声、受伤痛呼之声都付之阙如,一回头便已确定前线早跟威天盟暗地私通,自己若一回师,」且刻后路便要受袭。
如果被少林派奇袭的是曹焉,那他自然是全力以赴,死也要把曹焉救出来,但马轩恃着与曹焉早先的交情,一入黑道联盟第一个欺压的就是自己,想到要出死力救他,夏侯征自己便先却步。
战场之上哪有犹豫的空闲?在夏侯征举棋难定的当儿,马轩那边胜负已分。以夏侯征的眼力只看出马轩冲破荣华大师的防守,却不往自己这边来,反而是向后逃之夭夭,甚至不去锦裳门那边,怎么看都是已经放弃这一战。
没想到这回又输了。夏侯征不由一叹,若马轩前来与自己会合,以他盟主之威加上自己的人马,前线那边无论与敌人私通的是叶谦还是晏驾幽,总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便把玄袈教给灭了,重整人马之后或许还有杀出生天的机会。
但马轩这一举措虽是当断则断,却也彻底放弃胜利的希望,摆明留自己下来当饵,欺威天盟的人马在解决自己之前,不敢空巢而出追缉他。想到自己与十二连环坞变成炮灰,夏侯征只觉喉头发苦,一时却真不知该如何措置才是。
主将既然不动,手下人马便有妙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有人走到夏侯征身边出言惊醒他:「禀坞主,叶帮主过来了,说有要事要与坞主商议,请坞主示下该如何处置。」
「请……请他过来吧。」听到叶谦来了,夏侯征虽说喉中苦楚愈甚,心下却已雪亮。彻底占了上风,叶谦这是当说客来了,只不知是要自己从此奉他为主,便如先前对马轩一般,还是要自己向威天盟投降。虽说对自己而言只是换个主子,从此以后仍是当副手的命,心中仍是发苦。
「是……」听夏侯征这么说,那人怔了一怔,脸上表情颇为奇特,一时欲言又止,却是不敢开口。陷在思绪里头的夏侯征全没发觉,只挥了挥手让他去传话,心下仍在想着这事。
不过认识这人这么久了,从来只见到叶谦对商月玄唯唯诺诺,之后变成对马轩唯唯诺诺,便如自己对曹焉和对马轩一般。
原还以为这人跟自己一样是一辈子的副手命,安于现状只想等主子功成名就后来分一杯羹,怎么也想不到叶谦竟有如此胆气,敢暗中与威天盟连手,把马轩掀翻下马!
虽不知他怎么说服晏驾幽的,但云天七宗势力本就较弱,要说服他也不难,至于四玄嘛……无论叶谦想自立为主又或归顺威天盟,这人都绝不能留,怎么想也该是死路一条了。
心中这么想,因此当夏侯征看到叶谦,正确来说该是叶谦身后那人时,他吓了好大一跳,张大嘴合不起来,手指指着那人,口中只剩啊啊的声音,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叶谦已铁了心叛马轩的现在,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形就是叶谦竟和四玄一起出现!而且是并肩立着,怎么看也不像彼此为敌。难不成叶谦真有通天之能?甚至连对马轩忠心不二的四玄都说服了?
虽说原先夏侯征在曹焉麾下时便不是英明伟大的形象,否则以十二连环坞的实力就算去了曹焉,夏侯征继任盟主也是理所当然,哪会让马轩有机会拿下盟主之位?
见夏侯征如此形象,四玄与叶谦相对苦笑,后者不由摇了摇头:「帮主,你这习惯实在是……看吓得坞主这样……」
「罢了罢了,我说……坞主你还真禁不起吓,不过就是老夫跟叶老弟在此,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虽说四玄这厮向来安静,一年到头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但现在听到他说话,夏侯征不由惊醒。这哪里是四玄的声音?根本就是商月玄那倚老卖老的言语!
一窍通,百窍通,现在夏侯征可全搞懂了。恐怕在马轩突施暗算击杀一戒僧和商月玄时,这计划便已埋下。
一戒僧恐怕是真的死了,商月玄却趁机化明为暗,找个机会李代桃僵将四玄取而代之。反正这人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是最好的假扮对象,然后商月玄再与叶谦一明一暗把马轩玩弄于股掌之上,顺便还暗通威天盐,趁此一战把马轩势力一翳除。
以商月玄的老奸巨猾加上马轩对此全没防备,自然是一下便着了道儿,也不知这人还能不能逃得出生天呢?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前线的「假战」能做得如此彻底。商月玄加上叶谦要说服原就对马轩不服的晏驾幽只是易如反掌,加上霓裳子向是商月玄同道,这一次马轩表面上看来威风八面,实则里外受敌,若他还能逃得出去,夏侯征也真要佩服他的武功才智了。
只是这世事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去年马轩靠着识破刘濠假扮杨梃,从而定计将石渐与刘濠解决,若非吴羽与姬平意连手,那时只怕马轩就已把威天盟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