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云深无处
缓缓走过林间,到了小溪旁,只见溪畔石上的修长身影,正百无聊赖地拿着小石子在水上丢着,一波一波的在水上荡漾,也不似在玩,反而像是无聊到了极点,胸中又有火气想要发泄才做出的举动,那模样看得她不由摇头轻叹,脚步虽难免有些怯意,却还是缓缓地走了过来。
“咦?”心中也不知想着什么,直到来人走到了身边,姬梦盈才有所觉,一转头见辛婉怡温柔婉约的笑脸就在身边。她忙不迭地起身想走,却被辛婉怡纤手按住肩头,走也走不了。
本来以姬梦盈的武功,虽说不若邵雪芊高明,更远远不及段翎的老辣深厚,但辛婉怡的武功不过强身而已,真要动起手来打几次姬梦盈想赢就能赢几次:只是辛婉怡与她向来友好,便不算两女的交情,光只辛婉怡从自己幼时开始为自己诊疗开药、细心照顾,几可说自己这条小命是被辛姨保下的,姬梦盈便实在不敢使力气挣脱。她微微扭了几下,也就放弃地坐了下来。
“还在生气吗?”
“嗯……”知道辛婉怡前来找自己绝非无事可做,毕竟远处的动静愈来愈大,姬梦盈不明白段翎究竟在想什么,血蟾木明明就是治疗“洪涛无尽”伤势的奇宝,偏偏要花大功夫砍了一棵,好生藏起:这砍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雇人另行移植棵树过来,还选棵乍看之下与血蟾木差不多的,弄得好像从来不会动土一般,究竟是想要瞒谁?
偏生辛婉怡也不阻止他,到现在还有间情逸致来找自己,姬梦盈不由摇了摇头,把思绪扔出了脑海。“没……没什么好气,梦盈也没生气……”
“不可以说谎喔!”看姬梦盈嘴上说不生气,小嘴儿却嘟得高高的,挂得油瓶,辛婉怡也知小姑娘肚子里正窝着一团火。她坐到了姬梦盈身边,伸手轻抚着小姑娘的背,想让她平静下来。
只是辛婉怡也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平静得下来?“早起来见邵雪芊步履蹒跚,仿佛连走路都不太顺畅,本来自负伤之后,邵雪芊一直都是这样也不出奇,偏偏邵雪芊眉目之间隐含春意,见到段翎的时候非但不能像以往般冷颜对待,反而是娇羞地偏过头去不敢看他,这些日子看段翎与辛婉怡间眉目传情都看得惯了的姬梦盈,自然看出了不对,一急之下就跑了出来。
先不说邵雪芊与段翎间成了事,给姬梦盈的亡父姬园戴了顶绿帽子,此等侮辱岂能容忍?光是姬梦盈对段翎邵没来由的心思,再看他这个模样儿,姬梦盈心下怒火想不发都不行。偏生事关重大,在座的辛婉怡和邵雪芊却都是段翎的床上淫俘,骂大概都骂不赢,也怪不得她气闷。
“我……我真的没生气,可……”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姬梦盈索性钻到了辛婉怡怀中,抽抽噎噎地说了起来。
“梦盈明明知道……他以前就是个淫贼,也知道他跟爹娘有仇隙,可他一直……”直帮着梦盈,甚至还长送跋涉到了这里来,梦盈根本就不把他当个淫贼,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娘……把娘那样?偏偏……偏偏娘还……呜……“$
轻抚着姬梦盈粉背,任她在怀中哭着,辛婉怡微微摇头。她哪里想得到段翎这厮即便容颜不复当年,还是能把这小姑娘哄成这样?就算姬梦盈再天真,能让她把这淫贼当成长辈般依赖,段翎也真是够高明了。即便已是夫妻,但她还真是搞不懂,段翎的心中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
既然想不通,就先别去想了。辛婉怡纤手有节奏地轻拍着姬梦盈背心,等她在怀中哭得够了,湿气已透衣而入,这才终于开了口。“其实这事……也是无可奈何。梦盈是不想听听缘由?”
“不听不听!”捣着耳朵拼命地摇头,姬梦盈只觉得原已渐干的泪水又慢慢漫溢起来。虽说武林人物不像道学人家那般看重规矩,但栖兰山庄终究也是大户,不能像年轻武林人般说干就干。
尤其栖兰山庄刚灭不久,母亲好不容易才从“洪涛无尽”的强悍掌势中捡回了一条命,竟这么快就和段翎上床了!好像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都要离自己而去,教姬梦盈如何能不心伤?
“娘她那样……部耶样子了,还有什么理由……说什么无可奈何……竟然……随便就把身子给了那丑坏蛋……”
听姬梦盈这般品评段翎,辛婉怡手上不由一紧,只是昨夜邵雪芊名节被污,她从中也不知下了多少重手,真要说来,若非前些日子她与邵雪芊的床第纠缠,令这冷月仙姑戒心尽释,段翎也不会那般容易得手。
虽说事后邵雪芊满面迷醉,对她再无什么恨意,可辛婉怡心中那歉疚之意,一时半刻的却是去不掉,给姬梦盈这么一骂,心下反倒有种快意,但这快意她却不是肯认的。
感觉辛婉怡许久没有说话,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够了的姬梦盈从她怀中抬起头来,泪光模糊的眼中,却见辛婉怡神色微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这才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若换了是段翎或邵雪芊,赌气之下她是绝不开口道歉的,但辛姨向来极疼自己,那话可说得过了。
“对……对不住,辛姨……梦盈……不是故意的,”怯生生地开了口,姬梦盈纤手轻伸,小心翼翼地拭着辛婉怡颊上泪痕,生怕一用上大力,会把这娇嫩如花朵般的辛姨弄伤弄坏了,好不容易她才敢接下话去,“只是……只是……他……竟这般欺负娘,而且还……还背叛辛姨,所以……所以梦盈才会这么生气。梦盈的话不是有心的,这就跟姨姨赔不是了,姨姨别生气,好不好?”
“也……也没那么多气,”轻轻牵住了姬梦盈的手,只觉这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同是纤纤玉手,握在自己掌中竟是难以全覆,想来一天到晚握剑练剑,骨架也确实会长大些,“只是……只是把身子交给那丑坏蛋的……也不只雪芊,其实……婉怡也是,而且……还是随他想要的时候就交……”
“辛姨!”见辛婉怡边说边流泪,却非伤悲难过,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去,那模样看得姬梦盈脸也红了。她岂不知道前些时候辛婉怡与段翎有多好?新婚妻子能像她那般甜蜜,也都该感谢前世积福了。
只是无论如何,姬梦盈终是黄花闺女,这般话语怎也听不下去,尤其愈听,愈似看得见昨夜邵雪芊被段翎压在身下予取予求的模样,虽不再怨火如焚,可羞怯之意却是难耐。
“呃……对不起啦!”听姬梦盈拉高了声音,几乎把远处的嘈杂动工声音都压下去了,辛婉怡这才回过神来。说来她的眼泪也不是那么容易流的,偏偏这血蟾木是她先师所种下,若非她芳心只系在段翎身上,他所提出的理由又是够说服任何人,辛婉怡还真是不愿如此。
只是心思却不是意志可以全然压制,要她看着那血蟾木的移植,辛婉怡着实看不下去,否则这等羞人事儿,她可不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来向姬梦盈解释。“只是他确实坏……而且……这件事,也怪不得雪芊她……”
“怎么说?”虽是嘟长了嘴儿,莫不想听这方面的解释,但自己气都发过了,弄得辛婉怡都哭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让姬梦盈觉得自己真是好生可恶,这性子也使不出来了。
“在那山崖之间……”好不容易等到姬梦盈肯听自己说话了,辛婉怡自不能放过这机会,“为了稳定雪芊体内伤势,他……不得不运功为雪芊疗伤,那时你在场也知道,他身上的金龙刺刚拔出来,伤势尚未痊愈,着实不是运功的时候,只是雪芊伤势危急,为了救命也真是没有办法……”
“嗯……”想到那时的景象,虽已事过境迁,姬梦盈仍不由怕着。当金龙刺拔出的时候,痛得段翎当场晕去,连叫都叫不出来,血水脓液迸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刻想来仍是惊心动魄。
“其实……当年他之所以背上淫贼之名,就是因为身上受淫蛊所染,因此才忍耐不得……”想到当年种种,辛婉怡羞不可抑,此刻说来却是满怀甜蜜。
若非那该死的淫蛊,她也没法和段翎这般不顾一切的亲密交缠,若不管蛊毒伤身,这淫蛊……真令人又爱又恨,也不知算好物还是妖物?
“为了运功救命,输功之间他体内淫蛊也随之运入雪芊体内……虽说淫蛊已被‘九转龙珠’压掉了七八成威力,但他救人心切,运功之间蛊毒大半都进了雪芊身子……事后又没能以药物压制疏导,以致于淫蛊在雪芊体内生根茁壮,愈来愈难以控制……”
说来有些心虚,辛婉怡可没法分辨,淫蛊之所以送入邵雪芊体内,究竟是没有办法还是段翎刻意为之?只是此时她自不会去拆段翎的台。“就算用上些淫物自慰,也是难以排除,不得不……只能这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喔……”虽说理智已能接受,但昨夜向来端庄大度、宝相庄严犹若寒月飞仙的娘亲,竟在段翎胯下婉转承欢,想到那景象姬梦盈心中既羞且痛,就算知道那是不得不为,仍然有些受不了。
心中乱糟糟的,一下想到昨夜那丑脸段翎与美若天仙的娘亲尽情欢爱,也不知是不仍如以往对段翎冷面相待,剧烈的反差让那形象愈发羞人,一下想到辛婉怡也不知怎么看待这事儿,更不由想到段翎淫威凶悍,让辛婉怡吃不消,也不知娘亲身子刚复,床第之间是不受得了他的需索无度?不知在心中闹了多久,姬梦盈才开了口:“那……昨晚……昨晚的事,姨姨也知道啰!”
“知道啊!”想到昨晚,段翎就在自己眼前大逞淫威,两番销魂之下,弄得邵雪芊差点连骨头都散了,虽是无比的欢乐与满是,却也羞得无地自容,差点今儿个都不敢下床,那模样真令辛婉怡有些妒意。
想到此处她不由心惊,难不成……这小姑娘对段翎的看法,也和自己一般?
细细审视姬梦盈的表情,辛婉怡愈看愈怕,也不知自己和邵雪芊能不保得小姑娘清白?只是那淫蛊之威着实厉害,光靠自己和邵雪芊,也不知能不满是得了他?
看来也只能相信段翎的保证了,或许……自己与邵雪芊在床上还得加点油,让段翎欲火尽泄,不再有余裕顾及其他,说不定昨夜邵雪芊如此合作,就是因为此点。“这……算是用药,婉怡自然……得要全程监督,不能轻忽……”
“什么?”若非看辛婉怡肯定地点了点头,姬梦盈可真不敢相信这种事会从她口中听到,毕竟这段日子以来,她也知道了许多以往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辛婉怡和娘亲关于段翎的心结,想必辛婉怡爱这坏蛋爱得可深了,却没想到她竟能忍得住!
光想到段翎和娘亲翻云覆雨的模样,就连姬梦盈都觉得心痛如绞,真想好生痛打这淫贼一顿,没想到辛婉怡这最有资格生段翎气的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还全程监督,她吓得差点没呆掉,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在床上真的很厉害……”想到昨夜的种种羞人景观,辛婉怡不由脸红,只是话语里却不敢太过露骨,一来此事羞人,二来姬梦盈可听不得这个。
“婉怡一个人……可受不住他……也不知是他本性如此,还是那淫蛊的影响……有人分担,还是雪芊这老朋友,婉恰……也放心些……”
见姬梦盈嘟长了嘴,辛婉怡微微苦笑,这等事怎么能跟个孩子说清楚?她轻拍着姬梦盈粉背,着她冷静下来,“与其说他俩相好,或说你娘背叛了你爹,不如说是为了你娘用药疗伤……等到再过数年,那‘九转龙珠’成熟了,婉怡保证取之配药,还梦盈个一如以往的娘:至于用药这方面……好梦盈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让雪芊好生熬过这段时日,这样好吗?”
“不好……也不行,做都已经做了,”小嘴儿嘟得气长,姬梦盈虽知自己管不了长辈间的事儿,但胸中这火气却是一时难以平息,“只是……到时候真会变回以往一样的娘吗?梦盈可不信。”
“这……这个……”给姬梦盈这一句话噎得差点没背过气来,其实辛婉怡比任何人都清楚,男女之事与一般事儿全然不同,愈做得酣畅淋漓、神魂颠倒,愈觉得彼此间身心皆契合无间。强奸就好像强行从女子身体心中硬挖下一块难以平息的伤口,这才是淫贼之所以最惹人恨的原因。
何况从辛婉怡看来,昨夜的邵雪芊不只失身,怕是连心都失了,靠着“用药……”理由才能安慰自己,名副其实的掩耳盗铃。光看她那痛快舒爽的模样,辛婉怡心中既羡且妒,明明先前在段翎胯下婉转承欢的,就是自己啊!
只是她心性温柔,加上此事自己的角色也抹不掉,事后段翎又着意安抚自己,心中那口气早消失得不见踪影,否则也没法平心静气的向姬梦盈解释这种事。
没想到姬梦盈这么快就看出问题,辛婉怡心下暗凜,嘴上却不敢多事,只思思啊啊地带过了这事,心想着也只能让时间逐步冲淡姬梦盈心中的气,看看等到以后,在段翎的协助下重复栖兰山庄时,姬梦盈会不会已经习惯段翎与邵雪芊的夜夜偷情了?
至于要让邵雪芊恢复以往那冷月仙姑的宝相庄严、冷艳如霜,辛婉怡自己是已不抱希望了,想来姬梦盈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吧?
也幸好邵雪芊的伤势在这段时间的疗养之下已渐有起色,就算不能与人长时间动手,要震慑些许小贼却已是反掌之易。辛婉怡一边安抚着微使小性子的姬梦盈,一边在心中忖度:也该是去君山派找姬平意的时候了。
现在的她只希望姬平意不要那么有眼色,像姬梦盈般一眼便看出邵雪芊的异样,否则事情抖开了,亲人间的互不谅解可比任何事都要来得令人难过。
一群人走进客栈,虽说有男有女,但同样的衣着打扮、同样的兵刀随身,令人一眼就看出这批人必然是同门的武林人。掌柜的似早已习惯了这批人的作风,忙不迭地出来招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翻了人。
武林中人不只闹起来威力强大,更重要的是身后各有来头,年少负气之下,一个不顺眼就是一场乱战,换谁也不敢轻易招惹,更不要说一旦搞出事来,旁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在这儿讨生活的人却非得面对接下来的种种问题不可,小人物自然是不能不小心。
也幸好这票人虽是吵杂,倒也不随便动手,毕竟君山派也算这附近的地头蛇,算在师门长辈的眼皮底下,掌门拂云子虽因年长,近年来已不再管事,但这两年来实际掌门的长徒夫明轩却不是好糊弄的,君山派的弟子们再怎么闹都有个限度。
何况这两个月来君山派上下如临大敌,门下弟子也不至随便惹事,只要好生服侍该当不成问题。掌柜的随着这批人一起动作,点头哈腰的如众星拱月般,将其中最闪亮的那个女子送上了首座,这才敢躬身暂退,张罗饭菜去了。
本来用饭之时,客栈中人声吵杂,怎也安静不下来,但当这些人走进客栈的当儿,顿时鸦雀无声,即便间中有几个人动筷,声音也刻意放得极小,似是生怕惹到了这群武林人物。
虽说表面上没什么异动,但当人人安静拘谨,一点声息都不敢出的时候,只要有人的神态稍有不同,立时便会吸引众人的目光。座中一个头戴笠帽的青衣人似在等着掌柜备食,并没怎么说话,见众人进来也没甚动作,便是掌柜到他面前呵腰致歉,说是得再等一下才能备好食物,那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丢下了一锭银子,掌柜接过了连忙进去处理。
虽是无言,但那模样却摆明了不把来人放在眼中,不由令旁人都注意起来,就连新进来的这些人也多有留意,只是他们顾着服侍自己人,一时间倒不忙着去问此人来历,最多侧目一番。
“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被众人倾力服侍,中间那秀丽娇美,小小的脸蛋上满是娇气的年轻女子却似早已习惯,只皱着眉头问着:“云深阁的来人也够娇气了,光只是来此就得要人远出数里迎接,真不晓得她们怎么走的江湖路?要是路上错过宿头,是不是连睡都别睡了?”
“这……也难怪啦!毕竟云深阁人许久不出江湖,或许真不晓得江湖中人的习性,娇生惯养一些也是难免。”一个靠那女子近些的人,从脸上看来与那女子年纪甚近,也是十六、七岁年纪,开口应承了几句。
“不过云深阁人此来是为了应援本派,稍稍娇贵一些也是自然,想来大师兄该受得住……不若我们先在此处暂等,待大师兄接应来人之后,再一起回山如何?”
“这自然……”那女子嫩颊微鼓,似是想啐上一口,又怕举动不雅,好半晌才能忍住。“不过本门之事,还要外人相助,也真是……罢了,既然是来帮忙,本门自然欢迎,别胡搞就好了…
话语一出四周皆静,君山派的人似早习惯了她这作派,旁边镇民大概也看得惯了,只一些外来人心下腹诽:来人再怎么娇气,也不像你这般娇到了脸面上,还敢老气横秋的大发议论?分明就是任事不懂的小孩儿,只想用质疑旁人的手段来凸显自己的不凡。只是君山派在此处势力着实不弱,加上这票人中看来颇有几个好手,外来人只要不是存心找碴,倒也不急着开口反驳。
只不过一些警醒之人,却听出了此言中的重点:那云深阁乃是个全由女子组成的门派,“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向来对武林事务漠不关心,只专心习练武功,保全自己。
可江湖比之任何地方,都来得更重实力,弱肉强食才是武林常态,江湖人对女子难免轻视,因此云深阁便往往成为旁人觊觎之处。最甚者就是十余年前,趁着云深阁的新任阁主武裳盈闭关修练云深阁绝学“吟松诀”之时,几个黑道门派竟趁此良机,联盟大举进犯,强攻之下使得云深阁损伤惨重,若非大护法白衣观音卫纤如利用地利之便,一人一剑挡在山谷狭道中,两日一夜死战不退,硬是抵住了黑道联盟一波接一波的强攻,只怕云深阁还撑不到武裳盈出关便要覆灭。
不过那“吟松诀”也真有回天之力,出关后的武裳盈竟硬将黑道联盟打得狼狈而逃,这一战不只使武裳盈威名震于天下,也使得云深阁从没没无闻的小门派,成为江湖闻名的一方组织。
当日打到最后,卫纤如白衣染血,也不知应接过多少波攻势,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无一处不遭血浸,却仍是死守谷道不退,直到武裳盈飘身出击之后,才终于倒了下来,靠着众人极力救治才能挽回一条性命。自此江湖中人再不称她白衣观音,而是血衣观音,其名到处就连向来桀骛不驯的武林人也不敢稍犯威名,十多年来声名不坠。
听到君山派竟找了如此强援,那笠帽深垂,让人完全看不到面上容色的青衣人搁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显是想到了什么,却是不动声色,只看着那桌的人继续对那女子谀言如潮。
似是感应到了那人的目光,那女子美目一瞥,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可那人却无丝毫反应,笠帽遮掩之下,也不知他是不还在看着这边,又或只是闭目养神:只是时虽入冬,除非身负高深内功造诣,否则人人皆是一身重衣,但像他这般连脸都遮得密密实实,一点不肯透风者,仍是少有。
众人进来时本就对此人不由侧目,如今饭棻未上,一时无语间,见小师妹瞪了过去,老等不到大师兄回来的众人原本就有些无聊,有了地方出气的一些新进弟子便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偏偏就在此时,掌柜虽前来送上饭食,另一边却有人将个食盒交到那青衣人面前,显然掌柜一边准备自己点的餐,一边也不忘了给那人打理,在本门近处已受人服侍惯的那女子脸上不由有些不悦。看她脸色一变,几个年轻弟子如斯响应,打了个眼色已围到了那青衣人四周。
“这位兄台,此处乃本门侧近,看兄台也像个武林人物,不知可不给君山派几分薄面?说明一下来意又或请出示真面目,交代一下来意。”见师弟们已围了过去,个个手按剑柄,一个稍稍年长的第子看情况不对,连忙站了起来,语气温和间令师弟们一时不敢妄动,只听居长者先礼后兵。
“非是在下无礼,只是本门将过强敌,数日之后便是武决,此间暂属嫌疑之地,在下岳敏宸身居君山派三徒,不敢不多所小心,还请兄台包涵。”
“在下吴羽,来此为寻贵派一位姬平意姬少侠,有栖兰山庄之事通知,还请通融上报。”
见君山派众人手按剑柄,跃跃欲试,生怕受到牵连,早躲到了一旁的众人本还以为君山派失了管教,门下众人竟这般欲无事生事,但听岳敏宸言语之间仍不失了名门正派的礼数,才知事出有因。若非强敌当前,想必君山派也不必去找云深阁相助,更不会显得如此小题大作。
只这吴羽虽言语温和,但江湖中人虽喜直截了当,口蜜腹剑之人亦所在多有,何况蒙头覆脸、见不得光之辈无论在哪儿,都使人不愿正视,此人如此模样,确实令人想不起敌对之意都难。
“这……”本来也只是先礼后兵,毕竟这回君山派要面对的几个黑道门派,虽远不若当年强攻云深阁的联盟势强,但人多势众,也不是好惹的,君山派众人出门在外,都不由加了几分小心。
见此人蒙头盖脸,本就难免敌意,岳敏宸之所以出言,也不过是为了避免仗势凌人之讥,却没想到来人一开口便是这绝大题目,一时间众人也不好出手了,大伙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若只是寻常小事,以岳敏宸身为君山派夫明轩第三门徒,在君山派中也算领头人物的身份,也就自行处置了:可来人要找的却是君山派的大师兄姬平意,有关的还是姬平意的家门之事。
栖兰山庄被灭的消息早已传了出来,若非君山派强敌当前,这等要紧时刻姬平意无法分身,早该回栖兰山庄找寻仇敌的蛛丝马迹了。不说姬平意最厌旁人越俎代庖,管他的私事,光只栖兰山庄之事牵涉之大,岳敏宸还真不敢妄为。“大师兄有事外出,若兄台有事,还请暂待如何?”
话才出口,岳敏宸便觉不对,明明自己对此人头戴笠帽、垂掩面目的行为不甚喜欢,想来这般藏头露尾的人物也不是什么好货,何况吴羽之名从不见闻江湖,若说是敌人先行派出的探子,藉这名义想打入君山派中也非不可能。
但他声音举动太过平稳笃定,沉着的将四周的气氛也影响了,让人情绪难起,连处事都平稳下来,一点都不愿意妄动干戈,难不成这是什么奇门邪法?
暗中运功行遍周身,确定自己没受到什么邪门武功的影响,岳敏宸戒心却只更重。这回的对手人多势众,虽说龙蛇混杂,间中难免也有“这邪门左道的高明人物,若这人真是敌方的探子,随随便便就让他见到大师兄,若他不只是探子还是杀手刺客,暴起伤了大师兄,岂不正好遭了对手一个重重的下马威?
岳敏宸微微退身,表面上没摆出动手的架式,实则却不敢轻忽,双目牢牢盯着那青衣人,罩定周身却是不敢妄动,只在心中考虑着该当如何是好。
只是他不举动,他的师弟们可就没有那么乖觉了,先不说这人藏头遮脸的惹人讨厌,光只是那犹如一颗明珠的小师妹正看着这儿,就让人不能退缩,生怕失了面子,更失了在小师妹面前表现的机会。
一个小师弟大着胆子跨前了一步:“无论何事,也请阁下先以真面目见人,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我大师兄何等尊贵人物?岂能随随便便就屈尊去见一个见不得人之辈?”
听小师弟这么说,岳敏宸暗叫不妙,虽说江湖中以力争胜,但要立身江湖,首要的便是减少争斗,为了避免纷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些阅历的人都知道此点,随随便便就挑衅要动手之人,除非是绝代高手,否则多是不知世事的小辈,自己这些师弟可绝不是前者:偏偏这话说得已得罪了对方,除非这青衣人气量深广,不与小辈计较,换了个旁人立时一场大战都是有的。
偏偏岳敏宸还想不到话来缓解气氛,那人顶上的笠帽已微微抖了几下,听来像是在笑,又似冷哼。“在下面上有伤,为免几位少侠用餐时难以下咽,这真面目……暂时还是别露出来的好。”
“既是兄台面上不便,在下也不敢强行要求,只是……关于大师兄之事,敏宸不敢自专,大师兄前去迎接云深阁的高人,不过片刻便回,若兄台真有要事,待大师兄回来之时,再由兄台与大师兄说明可好?”
没想到这人竟不生气,暗叫侥幸的岳敏宸暗吁一口气,连忙出书圆场,冷澈的目光却扫向自己的师弟们,生怕这些家伙又扯出什么纰漏来。
也不是他就真相信了面前这人,但事关大师兄私事,他可不敢随意涉入,等姬平意回来再自己处理反倒好些,何况等大师兄回来,也跟着云深阁的来人,虽说君山派与云深阁的交情不深,但彼此都被黑道强敌欺压,同仇敌忾之心正重,想必武裳盈和卫纤如调教出来的女侠艺业自非泛泛,有这么些高手在此,这人便暗藏歹意,想必也弄不出什么名堂:何况此人不知深浅,若现在就动起手来,自己纵能自保,但若不小心伤到了师父视若拱璧的小师妹,可就不好交代了。
偏偏岳敏宸心中虽打的好算盘,但他的师弟妹们可没有这般灵巧心思,尤其小师妹夫碧瑶从小就在众人娇宠之下长大,向来惯了没人敢拂逆她的意思,眼前这人虽没什么无礼之处,但言语动作之间,却显得没把自己当一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说她便恃宠而骄,但长幼有序此事还懂得的,岳敏宸既已开口,夫碧瑶可不敢明白反驳,但她向来受宠,举动都是同门焦点,要暗中影响人还是会的,只见她柳眉微蹙、小嘴一扁,可怜兮兮的模样登时动摇了年轻师兄弟的心。
见小师妹神色可怜,几个与她同年的师兄弟胸中怒火便燃,就算不想在小师妹面前表现,但光看此人藏头露尾,这股气便难以平伏。
“也不知那儿钻出来的无名之辈,随随便便就想见大师兄?没这等好事!若你不把笠帽摘下,让我们看看真面目,今儿个你可是来得去不得!”
“看来贵派是真的想动手了,岳兄怎么说?”从笠帽之后传来一阵冷澈的笑声,首当其冲的岳敏宸只觉声在耳内,登时冻彻周身,运功相抗时却是感觉不到任何外力,不由惊得浑身冷汗。
身为君山派高徒,岳敏宸就算造诣还不到家,难与真正高手抗衡,眼光却差不到哪儿去。虽还看不出此人深浅,但光从那笑声便如此人造诣决计不弱,岳敏宸虽也见识过不少高手,但能与此人抗衡的却是少有,至少本门之中除了师父夫明轩外便难有其敌。拂云子虽说造诣深厚,终究已经老迈,真要动手起来只怕万一,身为君山派弟子,可万万不能冒险。
俗语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凡练武有成之人多心高气傲之辈,除非当真动手,否则要服气旁人可是难上加难:只是所谓高手,仍是有法辨认的,凡练武之人,所求若非功力深厚、愈练愈强,便是运使精准、制敌机先,要不然就是走旁门左道,以特别的手段破敌制敌。
当然,将功力练到最深厚,又或是以灵丹妙药增添功力,虽说是最简单的法子,听起来甚至有些愚笨、有些天真,可遇而不可求,但却也是最有可能的捷径,毕竟光求奇招妙法,均是等而下之,武林所传的“练招不练功,终究一场空”便是此意:所谓“一力降十会”,若是功力够深,临战接敌之时便可丝毫不管对方的奇招绝式,只用雄猛的力道强攻硬打,以拙制巧,正面对决之下再怎么奇妙诡谲的招式技巧,没有深厚的功力相辅,遇上了真正高手终究是徒劳无功。
只是要将功力练到深厚得无人可比,却也是一椿难事,毕竟这个方式所需便是时间,没有长久的时间修练,要想练出高深功力,就只能等老天爷帮忙。所谓奇门遇合,要碰到高人传法,动辄送你几十年功力,只在戏曲话本之中常有,现实武林中这等好事可是想遇都难,更不用说当真接受旁人功力,也不知会不有什么后遗症,因此想方设法走偏门、找捷径的武林人便是所在多有。
但若这些法子都能成功,也不会被叫做旁门左道了。所谓的“旁门左道”就是因为背离正道才会得名,偏门手段即便一开始时进境甚快,但到得后来,先不要说前头进步愈快,到了瓶颈处要有进步就更难,光只是用特殊手段引发体内潜力,难免会对身体有所伤害,便注定了旁门左道难以扶正,是以江湖上虽奇人辈出,往往有人能以奇特的办法在武林中一时称雄,但真要说流传久远,也只有名门正派而已。
身为名门弟子,岳敏宸自不会那般眼界短浅,只以为功力深厚便是强敌,但眼前此人却是大大不同,即便自己全心戒备之下,也感觉不到他运功使劲,可光那笑声便是够令人受到影响。
若不是此人用什么奇门妙法,直接影响精神感觉,就是他运功用力已臻精微,即便用的只是常人耳目难觉的极小功力,仍能寻瑕抵隙,在旁人无感无觉之中影响其人,这等精确的用力之法,比之功力深厚的对手更可怕,若当真动起手来,此人便不用全力,也可轻而易举的击败自己。
只是功力使用之精微,比之武功招式之奇妙或内力修为之深厚,更加来得难以辨认,岳敏宸心下暗怒,偏偏自己这边的众师弟妹们,无论武功见识都远远不如自己,除了自己外恐怕还没人能看懂对方方才的示威,光眼下这模样就已暴露出了自己的底子,若这也落入对方算计,那此人之可怕,恐怕还在自己估量之上,连大师兄也有所不如,也不知云深阁的来人有不办法对付?
唯一让岳敏宸稍稍放心的就是,以此人的能为,绝非凡俗门派所能容纳。凤凰只栖梧桐,小庙难容大佛,虽不知此人身手如何,但此刻与本门敌对的黑道联盟,却绝不可能有如此高手:即便他真是敌人,只要不在此时发作,不让君山派两面树敌,也就是上上福分了。
“退下!”一声沉喝,听得夫碧瑶悚然而惊,其余的师弟们更是人人惊惧。没想到向来温和沉厚,极难得看他发脾气的三师兄,竟也有怒吼之时。温和老实人发起火来,可比平时就暴躁的人物来得更加可怕,这一声断喝吓得君山派众人不自觉地后退,惊惧地看着场中的三师兄,听他冷言斥责。“一点礼貌都不懂,只知恃艺骄人、随意寻衅,师尊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可……可是……”见岳敏宸难得地扳起脸来,夫碧瑶虽也吓得不轻,但她是夫明轩的独生爱女,向来受众人娇宠,难免有些不识好歹,见众人皆退,怔了半晌后便轻轻地偎了过去,大着胆子拿以前应付盛怒时的父亲那手段,娇滴滴地撤起娇来。
“可是他确实有点过分,这样蒙头盖脸的,连真实身份也不露,还想见大师兄,若是……若是他心有歹意,那怎么行?”
“这……”本来便是温和性子,岳敏宸难得发一次脾气,虽说这些师弟也有不是之处,但看他们如此惊惧,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他心中也不由有些难受。小师妹既这般说,一来给了自己一个下台阶,二来他也不能不承认,小师妹虽向来刁钻娇蛮,这句话却也有理。
他放缓了语气,向前进了一步,面对着这吴羽,将众师弟都掩到了身后。“本门弟子言语无状,在下特向吴兄赔罪,只是本门正处强敌当前,不能不多所小心,吴兄若不愿露出真面目,在下也只有阻拦了。”
暗地里摇了摇头,这岳敏宸确实不知立威之道,平日温厚,只在必要时发威虽算不得错,但若真要让众师弟服己之威,不只是威风发的要选对时候,更重要的是发威之后不能草草收场。
若他趁此机会,彻底压下众师弟的情绪,还能对自己不亢不卑,这威望便能真立起来:但他现在缩得这般快,便白白浪费了刚才的怒火,白白浪费了让众师弟对他凛尊的大好机会。
“哦,阁下要如何阻拦?”见岳敏宸如此行止,吴羽躲在笠帽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反驳的一句竟透出了挑衅之意,连称呼都变了。“在下带来的是栖兰山庄的消息,除了姬少侠外,与旁人有什么相关?为何阁下千推万阻,栖兰山庄被灭之事,阁下真不能让姬少侠知道吗?”
下此事大师兄早已知道,不劳吴兄多言。“听得出对方话语中浓浓的挑衅味道,甚至还带着挑拨的意味,显然已摆明了是敌非友,岳敏宸虽心性温厚,但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加上江湖中人争的就是一口气,缩头扮乌龟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若换了平常时候,岳敏宸早要出手,敌寡我众之下,对方纵是绝代高手,也要见见输赢,至少先让小师妹退下,大不了一条命赔掉罢了。
但现在却不是徒逞意气之时,就算眼前这吴羽当真是敌非友,此次前来是来找碴的,但君山派强敌当前,只要眼前这人不是和那黑道联盟一伙,只要有机会让彼此敌对延后,好让君山派能专心先应对强敌,岳敏宸便能忍下这一口气。
“若吴兄能除下顶上笠帽,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便为吴兄引见敝师兄,便吴兄对在下不悦,以后再订个日子争此短长:但若吴兄连这点事都不能俯允,在下虽武功不如,也必须护得本门上下,还请吴兄出手赐教,敏宸保证单打独斗,如何?”
“是吗?原来如此。”声音低低地从笠帽之中传出,那吴羽心中暗自估算,看岳敏宸这模样,连这一口气都忍得下来,一方面表现出名门子弟的修养,绝不轻易动气,一方面却也暴露其短,显然君山派这回面对的对手非同一般,岳敏宸才会如此容忍,即便胸中怒火已炽,仍不愿轻易树敌。他双手一摊,“不若待阁下用过饭食,在下再除下笠帽,吃不下饭可就更没得打了。”
“呃……”本已准备好出手,毕竟对方虽未露馅,但光只方才的表现,岳敏宸便知自己绝非对手,若遇上这等高手,便不说想要取胜,光只是要短时间占得上风,见好即收,先发制人乃唯一路子,却没想到对方竟沉稳若此,一点破绽不露,让岳敏宸想出手都找不到机会,偏偏若对早已有备的对手随意发动,非但难收先发制人之功,反而是自找死路,岳敏宸只觉胸口一窒,努力才能克制身子微晃。虽不因此刻心态涌动,造成内功反冲伤己,但这窝囊感却也令他颇不舒服。
只是窝囊归窝囊,对手既不愿在此时动手,虽不知他是忌惮着还没回来的姬平意,还是因为真有重要机密要寻师兄,但不必与如此强敌动手,岳敏宸倒也乐得清闲。
可惜岳敏宸轻松,他的师弟们却没有如此胸怀,几个年轻小子不知深浅,只觉三师兄在此人面前好生窝囊,简直把君山派的面子都丢光了,加上小师妹正在旁看着,如此机会正是表现自我的时候,只要能得这众人的掌上明珠一笑,什么代价也都值得了。
眼见岳敏宸一时愕然,还以为他还在考虑是不该出手,要表现就该选这时候,一个小师弟假作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将长凳撞了过去,表面上无甚奇特,实则在这长凳上施加了本门内劲,若一个不小心挨着了不伤才怪。
虽说迫得岳敏宸无话可说,但众人的反应一直都在吴羽眼中,那小子的举动哪能逃得脱他的眼力?只是他到此处可不是为了和君山派敌对的,既从岳敏宸的反应中推估了君山派的现况,他也不愿多生事端,隐在身后的右手一摆,那撞向他的长凳仿佛被条绳索拉住一般,竟绕了个圈弹了回去,好端端地回到了原地,就好像没被撞开过一般,看得那人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眼花。
看到这一幕,岳敏宸虽心中对妄动的师弟隐隐有气,但更多的却是惊诧。虽没打算动手,但也得小心对方骤起发难,岳敏宸表面放松,实则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虽看到对方右手轻摆,可是如何摆弄那长凳的,他却一点看不出来,难不成此人真习得了传说中“擒龙功”、“控鹤功……”等绝顶武学,能隔空取物?如此造诣更令他心下打鼓,不知此事如何善了?
可惜他的师弟们远远不若岳敏宸谨慎,甚至完全看不出对手实力深浅,还以为那凳子不知哪个角撞到了,才会弹了回来,两个性急的师弟向夫碧瑶那边望了一眼,同时拔剑出手,与其说彼此配合,还不如说彼此争先,招式使出来大开大阖,恐怕还没能制敌,便要先伤到自己人。
偏偏两人性急,旁人的性子也未必缓了,虽顾忌着岳敏宸之怒,却也知道此时正是表现的时候,虽没来得及出手,靠得近的人仍不自然地在岳敏宸身前晃了晃,有意无意间掩住了三师兄的视线,害得岳敏宸根本来不及出言阻止。
待他发觉不对时,两个出手的师弟长剑已几乎遍到了那青衣人身上,岳敏宸虽伸手按剑,但若青衣人真出手伤人,他想救也来不及了。
心中暗暗冷笑,眼前君山派的两人出手虽快,招式也似模似样,显然根底打得不差,算是扎实的,也难怪有此自信,只可惜一来限于年纪,功力未深,换了旁门左道还可以异法弥补功力不是,但正道武功招式,却是有几分功力便有几分威力,绝无取巧之道,便不计两人出手间彼此扦格,抵消了威力,光看两人虽是出手,心却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要在小师妹面前争取表现的机会,便知这两招看似厉害,实是绣花枕头,以他的本领,要举手间取两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他此来却非为了制人伤人,若非为了探出君山派的现况,连和岳敏宸间的口舌交锋也可免了,以他来此之意,便是要和君山派携手抗敌也是可能,只是这些小辈不知天高地厚,若下给他们一些教训,之后的麻烦怕是少不了。
吴羽心中计议既定,身形一闪,转眼间已卡到了两人之中,正是剑势已放难收之处,两人赫然发现自己的破绽全落在此人眼下,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青衣人吴羽打算抢在岳敏宸还来不及说话的时候出手,好一口气威慑众人,不只露上一手,也免得事后一堆麻烦之时,突地眼角掠过一道影子,吴羽身形连动,晃过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掌指连环,顺手夺下了一柄长剑,身形闪动、兔起鹊落间已与来人剑招交还了十余招。
虽说吴羽仓促出手,众力未是,但对方似也没存心动手,除了围魏救赵,迫得吴羽难出手克敌时的几招外,招式流转间虽迅若闪电,却时有保留,吴羽自也不必全力以赴。
只是招式往还,两人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长剑虽未当真交触,金铁交击之声一点未现,空中却已剑光连闪。虽说都没看清对方面目,只知出手者是个白衣人,但对方招式之精、剑法之纯,却是极其少见,招式虽也走的名门正派路子,却与君山派的出手大大不同,想来便是云深阁出来的高手了。
只是两人这样交手,剑光错落之间,端的惊心动魄,苦的却是夹在当中的两名君山派弟子。
方才被吴羽一闪身便欺到两人近处,以前从不会感觉过的杀身之祸仿佛就在眼前,惊得两人一身冷汗,一时间浑身都没法控制,怔在当地真的只能任由宰割,甚至连长剑何时脱手的都不晓得:但接下来的种种,却更令人心惊胆跳,两人甚至没法看清在自己身畔动手之人的身影,只觉眼角飞掠的身影一青一白,绕着两人不住飞舞,冷森剑息似就在肌肤可觉的近处,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长剑刺出好些个透明窟窿,偏偏却是动弹不得,想退都不敢退,深怕一动就要挨招。
偏偏身畔两人虽似斗得兴起,剑光错落飞舞,但彼此间却都有所收敛。虽说长剑只在两人方寸之间舞动,偏偏却是一点都没伤到两人,便连须发眉毛都没伤到半根,招式却是如此流动自然,若方才那夺命一刻还可说快得没法感觉,此刻两人已是后悔至极。
虽不知何人来援,但不论吴羽或此人,剑法之高明都远远出乎意料,可不是两人所能企及的程度。光想到自己方才竟敢出手,那般鲁莽举动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随随便便地交到对方手上,这一悔几乎连肠子都悔青了。
招式连绵之间,吴羽掩在笠帽中的眉头渐渐皱起,虽说还看不清来人面目,但此人无论是出手招式又或内力路子,都显得如此熟悉,显然自己先前该在哪儿遇到过。他心中陡地灵机一动,已想到了自己为何有这似会相识之感,他一声怒啸,长剑向旁一送,右手化掌便劈了过去。
感觉到此掌威力不弱,来人虽一开始只想解了两人之危,但连斗了几十招,非但长剑未能相触,就连招式之中虽精招尽出,却也奈何不了此人,胸中争雄之念不由涌起。既然招式难以胜敌,不若试试对方内力修为如何再定行止,竟也弃下了长剑,与此人双掌一对,气息一震便将呆立的两人震了开去,身形凝立,竟是一瞬间便从剑光飞舞、美得眩人之中,变成了内力互搏。
内力一触,吴羽心中一阵惊喜涌来,一抬头只见来人果是女子,外表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生的眉目如画,肌理莹润的仿佛白玉雕就,与自裳相比之下竟不知是哪边更白一些。浑身上下除了束发银带外再无半分簪饰,就连腰间长剑也是白的没半分杂质,与乌润生光的发丝和双瞳一衬,黑白分明,浑身上下除了黑白之外再无一丝杂色。“双美目盈盈,顾盼之间直迫人心,美目扫动之间,与她目光接触之人只觉一股迫人英气扑面而来,虽是女子却有种说不出的英侠之气。
轻轻一声喟叹,吴羽勉力压抑着心中的思绪百转,掌力一触即消,整个人退回当地,就好像刚刚那几十招的交手不会存在一般:那女子却是柳眉微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方才双掌互触之时,只觉触觉非肉非铁,说不出的怪异,直到现在看到掌中渐渐消失的印痕,才想到这人手上多半是戴着铁制的手套,将掌心掌背整个覆住,只是露出手指,手套中也不知是不有什么机关。
第三章◆其意难平
虽说两人好生斗了几十招,对彼此的武功都有一定的了解,但旁观者却是怎么也清楚不了。立在战圈之中,感觉着身畔剑光纷飞,似乎随时都可能招到身上来的两人虽是心惊肉跳,好歹是看清了两边武功都非自己所能比拟:一旁的君山派众人可就目瞪口呆,除眼力最好的岳敏宸外,余人最多只看到青衣人欺到两人之中起手夺下长剑的那一刻,之后的剑光闪耀就花了他们的眼,虽知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都高明,却不知高明到了何处,便是身影已分,仍不知胜负如何。
偏偏身影分开之后,白衣女子只看着手掌,一语不发,连头也不抬一下,那吴羽头戴笠帽,看不出表情,垂在身边的双手却是紧紧握住,间中可闻金铁之声。
众人这才发现,吴羽双手上都戴着铁制手套,护着手背掌心,只露出手指,也不知是本就戴在手上的还是刚刚才戴起,直到此刻双手紧握,磨擦之间才有声音传出来。也不知此物只是护手之用,还是此人的兵器?
与发呆的众师弟妹不同,岳敏宸一见那人手套,立时便想到了方才小师弟用长凳攻击吴羽之时,那长凳竟诡异地转了向,本来他还真以为天下竟有“擒龙功”、“控鹤功……”等绝顶武学,但现在看来,此人所使该非如此,否则以这武功隔空取物,眼前这女子便武功再高,终是年轻,怎么也不可能应付如此惊世骇俗的艺业,想来多半那手套中内有乾坤,若在其中藏了微不可见的细线细索,暗中施为之下,要把人吓到失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少这些师弟妹们便是如此。
虽说想通了其中关键,但要把微不可见的细线细索使得一丝风声也无,甚至连自己的耳目都瞒过了,其中之难也未必比“擒龙功”、“控鹤功……”等绝顶武学容易多少,至少自己的师门中还质没人有此等造诣。
这般细致入微的本领,表面上看来不像一般高手不是招式精巧,便是力大势沉,但当真临战时生死悬于一线,将自身控制的如此巧妙细致,怕是比前两者更为难敌。
更糟糕的是表面上眼前两人不分胜负,但光看已被震开的两个师弟,岳敏宸便知不妙。虽说两个师弟都还呆在当场,但被白衣女子夺去的那柄长剑,正插在对峙的两人之间,而吴羽所夺的剑,不知何时已好端端地收在师弟的鞘内,虽还不算分出高下,但在方才那般快速的交手之中,还能准确的将剑送回鞘中,此人眼光之精、下手之沉着,至少比眼前的白衣女子高出半筹。
直到此刻,身后才有一条人影缓缓步来,从步声听来显然正运功戒备,呼吸间的节奏乃是本门武功,岳敏宸一回身,立时便拜倒在地,众师弟妹也没一个不恭谨施礼的。
“参见大师兄。”
“先起来吧,”被称做大师兄的那人微微摇了摇头,向着还呆立在前头的两个小师弟点头示意,两人这才醒过神来,畏惧地望了犹然对峙的两人一眼,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气,将还插在白衣女子身前的长剑取了回来,退到了众人之间,只听得大师兄开口:“这位乃是云深阁的祝语涵祝女侠,此次特意前来赴援,大家不可失了礼数。至于眼前嘛……敏宸,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大师兄……”虽说看到那女子形貌,这般年轻便有如此剑法,十有八九也是云深阁的高手,但听到姬平意这么说,岳敏宸这才放下心来。这吴羽就算武功再高,祝语涵差他也不会太多,加上有大师兄和自己在,三人合力总不至于拾夺不下此人,放下心来的他这才一一道来。
听到岳敏宸向姬平意汇报先前之事,那吴羽总算转过头来,隔着笠帽向姬平意打量了一番,与其说是对姬平意好奇,不如说是勉强将自己的心神,从那白衣胜雪的祝语涵身上转回来。
仔细看看,这姬平意容貌清俊,比起姬园来更多像邵雪芊一些,尤其眉宇间的庄严端正,更像邵雪芊个十是十,就算没人介绍,也可看得出必是邵雪芊的爱子。
这般清俊相貌、这般端谨气质,也难怪君山派上下对他服气,就连那对岳敏宸口服心不服的夫碧瑶,见了大师兄也是丝毫不敢妄为,其余弟子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吴羽点了点头,心思却不由又回到祝语涵身上去。
听完了岳敏宸的汇报,姬平意双眉微皱,不由有些迟疑。虽说栖兰山庄之事事关重大,但眼下君山派强敌当前,自己身为君山派长徒,这心思也真是难以兼顾,若非方才他到的虽晚,却也眼见祝语涵与吴羽的一战,虽说顾忌着自己师弟,两人都没使出全力,只是互相试探,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此人绝非自己能够力敌,心知这吴羽虽名不见江湖,却是自己前所未见的高手,不能随意得罪,姬平意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合三人之力,先将此人制住,再看他有何可辩?
不过有祝语涵与师弟妹在此,姬平意也真不担心此人敢随意动手,他看似没甚戒备地走前几步,双手一揖,“在下便是姬平意,吴兄此来也不知有何关于栖兰山庄之事通达?还请示下。”
见吴羽笠帽微动,姬平意心下却是暗暗不喜,虽未能见他面目,但光看此人反应,就知他的心思全放在祝语涵身上,对自己的问话才会慢了一拍。虽说他没胸襟小到对此人的心思多在旁人身上,几没看到自己而负气,但眼前此人重色轻人,显然是看到了如此绝色才失了心神,这般模样着实令人不喜。他按捺着胸中火气,接下来听到的一句话却不由令压抑的他火气差点爆发。
“在下此来,特请姬少侠与令堂令妹一会。”那吴羽似没怎么听姬平意的话,只随意点了点头,看来还是只专注在祝语涵的身上,甚至像是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没注意到般。
只是这句话,不只姬平意听了不喜,连岳敏宸和众师弟妹也不由为之变色,甚至连对此人的无礼目光颇为不喜,柳眉微微蹙起的祝语涵也不由按住了腰间剑柄。
没想到此人真是来挑衅的,还说的如此直截了当,一点掩饰也没有—本来她对此人的武功还有几分佩服,毕竟方才虽是临急出手,君山派的用剑尺寸形体与云深阁似是而非,但对方手上还戴着手套,相比之下两边用的兵器都算不得趁手,她也知若平手相争,自己仍是输面居多,可现在看他这样,却也不由恼怒。
栖兰山庄之事发生在两月之前,失踪的“冷月仙姑”邵雪芊与姬梦盈虽是尸首未见,但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显然已经凶多吉少,若非君山派目前遇上的对头人多势众,堪称危急存亡之秋,加上两边的事时间太过巧合,说不清道不明灭栖兰山庄的凶手,与对君山派发下战帖的黑道联盟是不暗中勾结,还是根本是同一伙人,只怕拂云子与夫明轩也留不下心急如焚的姬平意守护山门。此刻此人直接说要送姬平意下地府去见邵雪芊与姬梦盈,为敌之意昭然,众人不由戒备起来。
只是此人剑法实在高明,祝语涵是众人中少数能看清他出手者,但吴羽几十招中使的都是武林常见的一套三才剑法,在他使用之下,出招收式均精确非常,又兼此人目光老辣,招招攻敌必救,一套无甚奇特的三才剑法,在他使用下竟威力倍增,与云深阁的高明剑法拼个旗鼓相当,却是丝毫不露自身来历,祝语涵心知除非两人生死相拼,否则以她的修为,怕难逼出此人真本领。
受不住这等挑衅言语,一名小师弟跨出一步,已然取剑在手,张口正欲喝骂出声,却被姬平意冷冷的一眼瞪了回去,旁边的同门连忙安抚,众人也知道姬平意最是不喜旁人干预他的私事,无论善意恶意皆然,凡不是那么冲动的人,都不会随随便便地帮他出头,不惹喜反遭厌。
“若阁下真欲如此,在下也只能相应,”见对方连笠帽都没打算摘下,姬平意微怒之间,心下却是戒备更增。江湖人相争比的不只功力招式,更多的是临敌时的临场发挥,此人笠帽遮面虽是掩去了表情,让人无法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其人,稍占优势,但有一利便有一弊,这样遮掩面目,却也把自己的耳目遮住了。
纵知敌人意欲示威,他却不愿在这方面落入了下风。“但阁下若仍想掩住面目,也未免太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了,若阁下不愿显露真面目,在下也不层相争。”
“哦?”似被姬平意这番言语引回了心神,吴羽一直面对着祝语涵的笠帽终于转了回来,摇了摇头,随即伸手取下了笠帽,显露出来的真面目立时令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见他遮头掩脸,即便对他的武功颇有佩服的祝语涵,也难免觉得此人行藏诡异,非是善类,但看到了吴羽的真面目,却是处处伤痕,几乎全然看不出面目,那伤痕也非刀剑暗器之伤,反似苦痛难耐之时,将脸在砂地上摩擦似的,光从轮廓来看全看不出原先脸孔,配上那温和的眼神,虽是丑陋却不显狰狞,乍看之下根本没有作为敌人的邪诡之气,反而有些惹人怜惜的意味。
虽知江湖上以貌取人是一大弊,何况此人虽面目带伤,方才的话语问却是直截了当的挑衅,众人虽见他真面目如此凄惨,知他用笠帽掩脸是不得不为,手上戒备却是丝毫不肯放松。
“是在下言语有误,还请恕罪。”那吴羽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挥了挥,表面上看来全是破绽。一点没有要与众人敌对的意思,平和的模样让君山派一些弟子都不由松了口气,放松了按在剑柄上的手,可岳敏宸、姬平意与祝语涵却只有更加戒备。出手前故示轻松,出手时全无征兆乃是高手的象征,而对方便是如此高手,江湖中人步步危机,岂能因对方示弱便即放松戒备?
仿佛没看到三人的戒备,吴羽伸手拿起食盒,转身便向楼梯走去,把声音凉凉地抛了下来,只有在楼梯旁的几人,才看到他嘴唇微微阉动,仿佛不太满意自己的表现般。
“在下陪同姬夫人母女到此,现在两位正在楼上暂息,不知姬少侠可欲会见?还是待在下去请两位下来相见?”
“这……”没想到此人竟如此表现,姬平意一时怔住,岳敏宸与祝语涵也呆了呆,反倒是君山派原已放松的弟子们虽是面面相觑,却不似还在戒备中的三人那般无法反应。若非君山派门规还算严谨,加上大师兄在此,众人不敢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模样,只怕交头接耳便难免了。
原先众人之所以戒备,前提便是邵雪芊、姬梦盈殡命,吴羽说要送姬平意与两女见面,便是摆明了说要杀他:可若邵雪芊与姬梦盈当真未死,他说要让姬平意与她们见面,就一点敌意都没有了,偏偏自己等人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传出去笑也笑死人了。祝语涵首先轻吁了一口气,纤手从剑柄上松了开来,转头却见姬平意眉目紧蹙,似还在考虑着什么,岳敏宸也没松手。
芳心微微一颤,知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两个已有江湖经验之人,祝语涵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一见两人形容便知自己错在何处。若对手真有敌意,方才言语不过是用来消解众人戒备的工具,当自己放松心神的当儿,此人骤起发难,有心算无备之下,数招之内怕便能要了自己性命。
白玉般的脸蛋上头飘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幸好众人都被那吴羽的言行扰乱了心思,便还在戒备的两人,其心也都放在刚走上楼梯的吴羽身上,除了那如众星拱月的小姑娘嘟着嘴儿,冷淡的目光扫过自己外,旁人都没看到自己的失态。祝语涵轻吸口气,恢复了平常那冷若冰霜的样儿,“姬兄母女若真在楼上,见礼也是应当,不若语涵先陪着姬兄上去,见过令堂再说如何?”
“如此,就多谢祝姑娘了。”被祝语涵一语从沉思中惊醒,目光掠过了樱唇轻啐、眼光中怒意微升的夫碧瑶,姬平意心念电转,转眼便猜到祝语涵话中之意,也暗自松了口气。
若真如吴羽所言,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好端端地在楼上等着自己,也还罢了:但若此人不过空言相诱,楼上暗伏陷阱,有祝语涵相陪,也可多个照应,只要自己两人好生戒备,总不会这般轻易就着了道儿。
何况他也知道长幼有序,无论如何也不该自己在这儿等着母亲下来相见,吴羽所言要请母亲下来,虽说对自己是最安全的,可这般颠倒长幼,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岂不完蛋?
“怎么这么久,段……呃,前辈?”正当姬平意暗向岳敏宸打了个手势,着他与师弟妹们在楼下暂待,自己与祝语涵正要踏上楼梯的当儿,地楼上采出了个头来,向吴羽问话的声音,在看到姬平意时突地一窒:姬平意一惊抬头,却见那张小脸蛋儿熟悉已极,不是姬梦盈还会是谁?
“大哥!”没想到在此处就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大哥,从落崖以来的情绪一口气爆发开来,姬梦盈惊喜之下什么也不顾了,甚至连楼梯都不走,整个人就从楼上扑了下来,直冲姬平意怀抱。
虽说姬梦盈人高腿长,身材与邵雪芊相若,身子却意外轻盈,但整个人不顾一切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力道何等刚猛?饶是姬平意身兼两家之长,内力底子扎得坚实,又是及时反应,坐椿沉马,伸手抱住了扑入怀中的妹妹,但这般巨力猛扑而来,仍是震得他连退数步,若非就立在身后的祝语涵及时伸手,按住了姬平意背心运功相助,只怕真要被妹妹这一扑给扑倒了。
本来当姬梦盈的脸从楼上出现之时,姬平意仍没全然放松戒备,毕竟若这也是敌人的陷阱,找个女子妆扮成自己妹子以诱他上当,确属可想而知之事:但容貌可以易容、身形可以寻相若之人,气质和个性却是假扮不来。
当妹子不顾一切地扑入怀中,搂着他放声大哭起来,被她扑入怀中的姬平意却不由放下心来,这般天真的性子、这般不顾一切的作风,除了姬梦盈外再无一人能有,好不容易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便被撞得胸口窒闷,险些没岔过气来,也没半点怒气。
“好啦、好啦,别再哭了,哭成个大花脸,娘又要骂你了……”搂着放声大哭的小妹,姬平意嘴角不由扬起,一道积在心中的沉郁不由缓了开来,被撞的胸口窒闷,也就真的不放在心上了。他伸手轻抚着妹子的头发,抱着妹子好半晌都不肯放开,深怕一松手这一切便变成了一场梦。
只是姬平意可不是妹子,姬梦盈可以不顾一切地扑入怀中大哭起来,他却得顾忌自身的庄重气质,环目四顾问瞪得窃笑的师弟妹们收了声,幸好自从祝语涵与吴羽交手开始,客栈中的旁人便逃得一干二净,四周除了吴羽和祝语涵外,不是君山派的师弟妹便是自家人,不用担心这等消息传出去,他这才放下心来,放柔了声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亲呢?有没有怎么样?”
“嗯,娘亲……没事,”偷偷看了看站在楼梯上头的吴羽,心想着段翎这假名取的真是有些拗口,又想到他与邵雪芊之间发生的事,这“没事”二字说的格外心虚。
幸好姬平意见到了以为已然身亡的亲人,心情正自激荡,否则以这大哥的精明,早该听出不对来。她收止了哭声,慢慢地说了出来:“本来娘……还受了点伤,不过有前辈相助,再加上辛姨出手援救,娘亲身上的内伤好了大半,已然不妨事了……可大哥你呢?为什么知道了家里的事,还不赶快回来?梦盈好担心呢!”
“抱歉抱歉,”叹了一口气,想到君山派遇上的种种问题,被妹妹这一问不由有些心虚,姬平意全没发现被姬梦盈转移了话题,“师门遇上了强敌,一时间走不开来……而且时间上来得巧合,师父怀疑师门遇上的敌人,租攻击家里的是同一伙人,为了多探消息,我才抽不开身子……”
知道母亲和妹妹都没事,姬平意心怀大畅,抬起头来正要向吴羽道谢,可脸上的笑意却为之一僵,只见站在楼梯之间的吴羽,一双眼睛又飘到了视语涵身上,竟似被祝语涵的绝代姿容所迷,色眯眯地再移不开眼,心中不由妒意微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句话猛地跳进心里,就连道谢的话语都不由有些僵硬,“有劳吴兄伸手,救护家母和舍妹,平意在此多谢了……”
“呃……那个……”和哥哥一起抬起头来,见段翎如此失态,姬梦盈心下也不由吃了一惊。
本来以她对段翎的认识,这人如此失态,见色起意的成分实在太大,一点都不须怀疑:但仔细看了看,姬梦盈却发现了一点不对,一边心中暗自嘱咐自己,别忘了他的名字现在叫吴羽,可不能不小心泄露出去,一边却不由心跳加速。
吴羽虽是双眼盯着祝语涵不放,无礼至极,就连祝语涵都不由轻嗔薄怒,只还没发作而已,但姬梦盈却看到,吴羽双手紧握,虽说努力掩饰,眼中仍差点就喷出火来,这般模样从不会见,她不由心下暗忖,难不成吴羽与她有什么仇怨不成?
不过现在可不是问出口的时候,尤其糟糕的是吴羽似已气昏了头,竟没能收敛目光,暗想着难不成此女与他之间的恩怨,比之当年娘把他逼落崖底还要来得深刻?
姬梦盈情急智生,稍稍放大了声音:“吴前辈是辛姨的丈夫,大哥称呼上可别失了礼数……前辈,先把东西拿上去好不好?辛姨可正等着你呢!大哥你也赶快上来,这么久不见了,娘见到大哥不知有多开心哩!”
原先只是为了转移姬平意的注意力,同时也让他知道,这吴羽怎么算都是自己家的长辈,万万不能随意开罪,否则光看他这样直盯着祝语涵不放,如此无礼行为,就算是没那么重视礼数的江湖人也受不住,毕竟男女有别,尤其是不该在这等小地方暴露出段翎原为淫贼的事实。
但姬梦盈却没有想到,这话一出口,虽说把吴羽的目光拉了回来,却也把众人的眼光全都集中到了吴羽身上去,即便是原先对吴羽的炽烈目光颇有不喜,只是一时间还没有出书斥责的祝语涵也一样。
也难怪这些人如此惊异,辛婉怡虽说不怎么会武,在武林中声名却是不小,女神医之名便称不上人尽皆知,也是名响一方,更不用说她是邵雪芊好友,容姿也算姣好,没想到竟嫁了这么个人。虽说武功方面确属高深莫测,那脸孔……却真是颇为糟糕,也真不知辛婉怡是怎么看上他的?
若纯以他方才所施出的武功来看,还可说是辛婉怡目光深远,不受表象所惑,与其选个只有表面好看的草包,不如委身给这个宽阔坚实的肩膀,在武林中还算是有所依靠:但方才此人对祝语涵的灼灼目光,一点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着实令人看了不喜,众人嘴上不说,心下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处…辛婉怡嫁了此人,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头!只这话却不能明说。
“那……就先都上来吧!”听姬梦盈出言提醒,吴羽这才醒过神来,自己方才确实失态,也怪不得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三分异样,只是这等事愈解释愈不清,他索性就不多话了。
也幸好方才虽是心神都专注在此女身上,但落崖前的江湖路却不是白走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这等事已成了习惯,姬平意的言语他可听得清清楚楚。
“若与君山派为难之人,与攻击栖兰山庄之人是一路,众人合计合计,说不定能探出个蛛丝马迹,不如岳兄也一起上来,好生讨论一番。”
听他这么一说,岳敏宸随着姬平意正要走上楼梯,却见祝语涵身形不动,凝在当地也不知是不还在戒备,两师兄弟互望一眼,都猜到了祝语涵所思为何:此次前来赴援,祝语涵算是君山派的绝佳助力,照说分析敌人这种事不能漏了她,但方才吴羽看她的视线实在太过肆无忌惮,又没有明书相邀,也难怪祝语涵为之却步,两人正自寻思该怎么劝她上来时,只听话声又起。
“至于这位祝姑娘,也请一起上来……”走上二楼,吴羽身形一定,头虽不回,声音却飘了过来:“方才那一掌威力着实过人,姑娘一身功力,只怕比姬少侠还高明些,云深阁闻名江湖已久,果是不凡,在下不由有些见猎心喜,待此间事了之后,不知能不再向姑娘讨教一番?”
“如此也好,”声音恍若银铃轻响,悠悠荡荡之间,仿佛光听着这声音,整个人都舒服了几分,众人中除了姬平意外,都是头一次听到祝语涵说话,没想到竟如此清甜好听,身不由主地心神微荡,就连本轻咬银牙,连羡带妒地看着偎在姬平意怀中姬梦盈的夫碧瑶,也不由把眼光转到此女身上,“待此次君山派事了之后,在下也想与吴兄切磋,还请吴兄不吝赐教。”
听祝语涵这么说,悠悠然走到房门前轻轻叩门的吴羽表情没变,反倒是姬平意眉头微蹙。祝语涵话语虽是平和,听来柔柔的让人觉得舒服,但比之先前在外相见时,那沁人心脾的温柔劲儿,此刻话中却带了几分杀伐之意,显然吴羽方才的无礼视线,已让祝语涵不由动怒。口中虽只说是互相切磋,到时候也不知会战成什么激烈模样?偏偏吴羽无礼在先,便用了武道上见猎心喜的理由,仍难带过不良影响,偏生两人武功都高,若真打起来,便靠师父拂云子也难以分解得开。
若换了片刻之前,两人要打便打了,姬平意也不会关心这等事,但现在却不一样,祝语涵此来为师门援手,加上男人对美貌女子油然而生的照拂之意,姬平意万万不想让她吃亏:偏生先不说吴羽出手相救,以及护送邵雪芊母女来此之恩,光他与辛婉怡已然成婚,与自己家里的关系就称不上外人,两边若真闹将起来,姬平意的立场可真是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帮哪一边才是。
几人在房中坐定,听岳敏宸与姬平意说清了君山派此次之危,邵雪芊不由皱起了柳眉。
本来她之所以来此,一来是因为心忧其子,二来也是心力交瘁之下,想寻个人依靠。虽说江湖巾帼没那般重视所谓的三从四德,但这回的敌人到现在还没现形,唯一的线索又是石渐的“洪涛无尽”功夫,让邵雪芊对姬园的拜把兄弟们大失信心,加上即便身子已给这“吴羽”占了,她对这人仍有些许戒心,眼下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剩下拜在君山学艺,身兼两家之长的儿子。
但人多力量大,尤其现在不知敌人的势力究竟如何,对威天盟的人马又不敢太过相信,邵雪芊来此找姬平意,也有一半的意思想求君山派援手,多个人相助也多一分指望:却没想到便在三个月前,玄袈教教主一戒僧来寻夫明轩讨当年一战的梁子。
一戒僧虽是败退,却是不依不挠,竟联同黑道中云天七宗等帮派要在百日之后与君山派分个高低。这批联盟龙蛇混杂,间中却不乏高手,尤其十二连环坞坞主曹焉与锦裳门掌门霓裳子更是个中翘楚,也难怪姬平意分不开身来。
那一戒僧当年便是道上高手,什么都戒,就是不戒杀人,本来佛门虽主温厚,也有降魔卫道的狮子吼,否则少林也难久执武林半耳,但像一戒僧这样每当杀人之时,口中佛号宣的愈是慈悲恳切,下手愈是狠重冷酷,丝毫不留情面,这等以杀人悟道的和尚,却也少见。
只是他武功高明,修的是横练童子功,等闲刀剑伤他不得,光看他出身的少林寺几次想清理门户,仍是拿他没法便可见,当年若非夫明轩一招之胜,迫他闭关隐修,只怕江湖上还有好大一番腥风血雨。
虽说有云深阁相助,但无论怎么计算,情势仍不容乐观,毕竟祝语涵艺业虽高,年纪终轻,要和这些老练狠辣的黑道强徒相拼,胜算着实不高,君山派中拂云子老病缠身,夫明轩与曹焉或霓裳子相较虽不输了,但姬平意可就差上一截,更不要说岳敏宸等人,即便到时不是混战,光是两边阵营里最高明的三人两两相对,除夫明轩或有胜机外,另外两人的战况可都难以乐观。
目光飘向在旁静立、双目微阖,似是什么也不管的吴羽,一副神游物外模样,也不知听到自己这边的商讨没有?邵雪芊心下好生复杂,自己内伤筒未全然痊愈,此时此刻出手,就算比儿子还高明些,与曹焉或霓裳子相较之下,却仍稍有不及。
照说现在情况,求易名吴羽的段翎出手该是理所当然,何况自己连清白也赔了进去,要他付些代价也是正常:但不知为何,话到喉边总是难以出口,只觉心中甚是不愿求他。姬平意看着母亲目望此人欲言又止,也不好主动开口。
“这样啊?前辈你帮帮忙,好不好?”邵雪芊和姬平意不好开口,却不代表旁人也为之噤声,见他立在一边没有动静,姬梦盈小心翼翼地走到吴羽身边,轻声说了出来。
虽说方才吴羽看向祝语涵的目光很是奇怪,他之如此怪模怪样,仿佛对君山之危毫不动心,多半也跟此女有关,但事关大哥师门,姬梦盈自不想一点忙都不帮:“有你出手,这一仗一定能够赢过那些坏家伙……”
“必胜倒是未必,打他们个出乎意料倒是行的,”微微地摇了摇头,吴羽总算睁开了眼睛,却不是望向姬梦盈,而是在一旁专心听着,连吭都不吭一声的辛婉怡。“本来若还有一、两个月时间,让婉怡尽心费神,想办法疗治拂云子,由他处理自家之事才是正送:但现在所剩时间不到十天,要找其余帮手也时不我予,这一仗我自会帮小梦盈,难得动动手,活络筋骨也是好的。”
听吴羽这么说,沉稳平静如岳敏宸都不由惊呼出声,姬平意更是一副暗骂自己笨蛋的表情。
吴羽所言确实不差,照说此事乃君山派本门之事,由君山派自己的掌门处置理所当然,只是拂云子卧病已久,夫明轩又颇具威信,君山派众弟子几乎都把他当成掌门看待了,若是数月前事发之时就寻方设法,养护拂云子病体,便难以全复,至少一战之力总是有。
以拂云子的武功之高、造诣之深,他抱病出手更是大出敌人意料之外,到时候事出意料,黑道联盟这个亏非吃不可,现在却是来不及了,此人方才留下的坏印象虽还在,但对这貌不惊人的吴羽却愈发看重了些。
“只是……黑道联盟既撂了话要对付君山派,对君山门下所能调动的实力自不会没有研究,”似是边说边陷入了沉思,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叩动,铁环磨擦之声不住作响,竟似有种奇特的节奏,一点不像难听的噪音,“云深阁会派人前来,想必在黑道联盟估算中,如此说来他们对夫先生、祝姑娘的出手该当早有准备,这一仗敌人已占了知彼优势,到时候未必好打,祝姑娘还请小心……”
虽说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类似的话,在她下山之前,卫纤如师姑已提醒过,要她万万不可仗着本门武功而轻敌,祝语涵也不能不点了点头。
“只要光明正大与战,语涵自无所惧,怕的是对方使什么鬼蜮技俩,语涵年轻识浅,未必应对得了,这些交手经验,还得请姬兄多多教示……”
“这是自然。”知道此事关乎本门存亡,姬平意自然不能藏私,毫不在乎地点了头,“当时一戒僧虽是撂下话来,但师父言语机锋也未必输予他,双方约定三阵分胜负,师父这一阵势在必得,只要祝姑娘交手时小心谨慎,时时当心对方暗施手段,全神贯注之下想来也不至着了道儿……”
知道姬平意之所以这么说,便是对自己还不敢太过信任,便不说自己对他而言仍属陌生,光只名门正派的自尊,便让他不能将本门存亡全盘寄托在外人身亡。
还有这么点豪气,看来君山派也并不算衰弱,吴羽点了点头。“姬少侠所言极是,只是黑道联盟目前浮上台面的高手虽就这几人,但若对方另外找人助拳,此点也不可不防:更不用说污衣帮商月玄善施诡计,有他在黑道联盟中献策,难保对方不会暗施杀手,总之,临战之时谨慎应对是最首要的重点,至于其他……”
“他们……会另外找人助拳?这怎么可能?”听吴羽这么说,夫碧瑶不由插言打断了他。
一来黑道联盟中这几个人的武功最称高明,君山派已属势弱,怎么也难想像对方还会另寻帮手,二来这吴羽容貌如此丑陋,令人望而生厌,偏生从刚刚的话语听来,大师兄似是颇服此人见识,一直都是众人注目中心的夫碧瑶自然受不住,“随便瞎猜、疑心生暗鬼,可不是战前该有的心嗯……”
“连你们都会想找云深阁相助,对方岂不会不防此点?”吴羽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最怕便是此点,名门正派中人最麻烦的,便是自高自傲,全然把敌人当成了笨蛋傻瓜,也不想想名门正派有积年威势相佐,根基何等深厚?黑道中人不像正道人士有这般强硬的根基,想要在如狼似虎的江湖上生存,没有点本领怎么行?
“他们是来寻仇的,可不是来送死的,何况对手可都是江湖中打滚几十年的老练人物,就算你们全没想到的,他们都可能预料到了,更别说这么点小事…
“与其争执这个,不若我们先回山上去,让师父来判断状况。”打断了吴羽与夫碧瑶的对话,硬是迫得气到脸红脖粗的夫碧瑶无话可说,岳敏宸猛向姬平意打眼色,后者也知他心中所想。
虽说名门正派之人多有护短的毛病,层级愈高愈是如此,但一来吴羽所言确实在理,二来旁人不知,但岳敏宸岂会看不出来?与其说吴羽是难掩意气,才与夫碧瑶争论,不如说他这番言语,意在立威,也只有将君山派一些年轻子弟的气焰打了下去,接下来这一仗吴羽才能真的和君山派通力合作,否则以他这等面貌,又与众人陌生,如何能够合作?他虽不愿意就这么让对方占得上风,但以君山派安危为主的大前提下,这等闲气也是非得忍下来不可。
“还请夫人移驾。”
平野之上双方对峙,早已备好的擂台上虽还无人上阵,却已是剑拔弩张。虽说两边的正主儿还在后军,前面不过是些年轻弟子所结的战阵,与其说要结阵冲击,不如说是扬弓按箭、彼此示威,即便当真起了冲突,等后面的大人物前来稳定军心,这等小事也算不了什么了。
不约而同的,黑道联盟的人马左右飘开,让出中央大道,各派主事者终于驾临,众人高呼迎接,真有铺天盖地的声势,连旗帜都似被这等高呼所涌起的风声激动,向着君山派这儿猎猎作响—人声鼎沸之下,君山派中一些较为胆小的弟子,差点没被那炽烈煞气吓得昏了,幸好姬平意与岳敏宸分立两翼、及时稳住阵脚,否则若让对方趁此时掩杀,气势消长之下,任夫明轩武功再高,但败势已成,谁也难抗御敌人排山倒海的攻势,就算想骂敌人背信弃义,也得有命去骂才成。
见君山派竟没被自己这边刻意摆出的架势吓倒,反而在护住阵脚的姬平意等人指挥之下,众弟子逐渐恢复了正常,来到阵前的商月玄眉头一皱,旁边的一戒僧和霓裳子也看出了不对。
本来一开始这先声夺人,黑道联盟这边还没准备要一口气冲击过去,利用人多的优势一口气解决此役,当然若君山派连这等小小试探都经不住,全军猛攻也是免不了的:但事前曹焉等人几番思索,却没想到君山派会让姬平意等人一开始就立在阵前压住阵脚,毕竟姬平意身为君山首徒,是动手的不二人选,怎么也该留在后阵养精蓄锐,难不成君山派另外还找了什么帮手不成?
“这是怎么回事?”虽想得到君山派不会被这么点声势压过,但连姬平意都放在前面,表明了待会儿不会由他出手,云天七宗的宗主晏驾幽也觉得奇怪,心下不由有阵阴霾飘过,只是对方正主未到,现在可不是自己出书喝骂试探的时候。
他压低了声音,不敢让自家人看出自己心中之疑:“难不成商帮主估错了?君山派除了云深阁那边,还找了其他的帮手不成?但云深阁只派了个小弟子,威天盟为了栖兰山庄之事自顾不暇,与君山派相交的势力,又有谁敢出头?”
“这……也只天晓得了,”听晏驾幽这问题,十二连环坞的副坞主夏侯征额头收紧,纹路深深地显露出来。栖兰山庄之灭、云深阁之所以不能多派援军,其中因素他知道的多些,但此事是曹焉私下联络,黑道联盟的旁人均不知所以,他也不想多言,毕竟黑道人物间少有信义,一个不小心反目成仇也是常有,自家实力能保留一分是一分。“对方愈集中在这边,老大那儿做事就愈方便,最好是君山派所藏的实力全都摆出来,咱们来个一口吞下,斩草除根,也省得事后麻烦。”
听夏侯征这么说,商月玄等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骂了开来。这曹焉私下也不知搞了什么鬼,神神秘秘的全不干脆,若非黑道联盟中十二连环坞实力最强,如威天盟中的远雄堡般执联盟半耳,又在暗地着手,让君山派最强势的友军栖兰山庄灭、云深阁顾此失彼,难以相援,总算是做出了成绩,以这成效让众人默认他们的作风,换了旁人早被排挤到了不知何处。
这回的事也是一样,让自己等人作为幌子诱敌,十二连环坞则奇袭君山派重地,再来个前后夹击,立意虽好,但作为幌子的自己损伤却轻不了,若非夏侯征和十二连环坞不少高手留在此处,还真不得不让人以为,这曹焉是想要让两虎相争,等两边都损失惨重之后再渔翁得利呢!
若非欺君山派援军不是,光靠夫明轩与姬平意领军,便再加个祝语涵,靠自己这边的人也是可取胜,商月玄老于心计,可不会这么简单就上曹焉的当!只没想到原以为是出手的必然人物——姬平意竟出现在两翼压阵,摆明了不会出手?难不成君山派别有高手可以出战?
愈是详细的计划愈是忌讳临场异变,即便待曹焉得手,前后夹击之下君山派再多援军也得覆亡于今日。可若君山派有了出人意料的援军,接敌之下负责诱敌者损伤惨重,也不知曹焉这厮会不会起别的心思?
心下难免忐忑,表面上却还得装作一副没事人模样,黑道联盟众人都是老于战场的高手,自然知道自己这些人一旦表露出惊疑惧惑,麾下军心必乱,到时候十分力只能使出四五分,便真有胜机也难把握,是以商月玄等人表面上全不露半丝意外,只立在当地,等着君山派领头者出现。
只是当君山派弟子们整整齐齐地分成两边,让领头者出现之时,便连商月玄、一戒僧此等修养也不由变色。本来以为对方的高手最多是夫明轩与祝语涵,大不了加个还不成气候的姬平意,却没想到此刻敌阵之中,红光满面的拂云子堂堂坐稳,须发随风飞扬,一点没有传闻中的老病模样,看起来比一旁侍立的夫明轩还威风,要是拂云子能出手,今儿一战还真难分高下。
见到拂云子身边的人,商月玄眯细了眼,听着身旁的一戒僧暗暗咋舌,心下却不由恼怒。若非这和尚自以为是的和夫明轩约定百日后一战,当时将这战提早个两、三月,即便是女神医辛婉怡亲临,任她手段通天,时间也不够让拂云子恢复平常,现在却是白自给对手准备的时间。
百日之期足以让拂云子有一战之力,即便拂云子身边那容貌丑陋的汉子无甚本领,光只拂云子、夫明轩加上祝语涵的组合,即便霓裳子对决祝语涵可以经验取胜,另外两战的胜负就得看看运气了。
“堂堂君山派,原来也是只能靠旁人扶助的角色,”见商月玄等人正在沉吟,晏驾幽忍不住大喝一声。在黑道联盟中,云天七宗原就较弱,不趁这机会出头,在这实力才是一切的武林,早晚要被人吞了。“看不出来夫明轩这等赢弱,靠君山派一己之力,原来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两边三阵决胜负,君山派至少还能派出人来出战,”听晏驾幽这么一吼,丑者淡淡一笑,嘴角牵动之下,那伤痕累累的脸愈发吓人,声音虽是不大,但即便晏驾幽放声大吼,那声音仍是悠悠淡淡地传到了场上众人耳间,听得一戒僧等人心下暗惊。
从声音虽听不出此人造诣,但即便晏驾幽的怒吼也压之不下,又非运功硬压,此人武功多半另走蹊径,堪称麻烦。“倒是你云天七宗,连个出战的高手也派不出来,还敢在这儿说大话?这等话等你晏驾幽胜了再说吧!”
虽说云天七宗在声势上不若联盟各派,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脸面,晏驾幽何曾被人这般当面奚落过?更糟的是他武功较旁人稍逊一筹,若真被激得出了手,等于黑道联盟自己认输一场,气得脸红耳赤的晏驾幽连脚都还没迈出去,夏侯征与商月玄已一左一右挡住了他。
形势比人强,又有自知之明,晏驾幽也知对方如此说话便是想激他先行出手,不论是拂云子或夫明轩接战,要胜他都是理所当然的,顺便也能把君山派的气势也鼓了起来,敌方也真有工于心计之人。
知道这口气自己非忍不可,若是三思孤行,反而输上一场,事后真能灭了君山派还罢,若是自己一方反而败退,这责任可全都堆到云天七宗身上了。思前想后,形势迫得晏驾幽不得不退,悻悻然生着闷气,连口头反击都忘了,那模样惹得君山派子弟不由哈哈大笑,将声势扳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