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快乐就像在夭堂
人是社会的人，对于环境的变化，心态上一定要有适应的能力，否则，你就
会被孤立。客观上顺其自然，主观上不放弃努力，这是我奉行的信条，所以，我
在看守所里，并不感到悲观绝望，相反地，我很乐观，也很平静。和我关在一起
的人，听到我进来的原因，都对我很敬佩，说我做得对，是男人就应该这样，要
是心受的女人被人欺负也不管不顾，那还像个男人吗？
有趣的是，我在看守所里还遇到了一个老乡，他是我们镇上的，和我爸爸差
不多年纪了，因为财迷心窍，他在给一家公司当门卫时，介绍并容留卖淫缥娟，
被判了四年刑。由于他年纪大，加上他曾经当过厨师，就被安排到看守所的食堂
烧菜。现在的服刑，和二十年前不一样了，那时的犯人大多要做苦力，现在也讲
究人性化。当他得知我和他是一个地方的人后，每次舀菜舀汤，总给我多盛些菜
叶和肉丝，可能是他在这里实在闷得慌，看到我总要和我唠叨好一会，我也尽量
耐心地和他闲聊。他常对我说：“这把年纪因为这吃了官司，丢人哪！”我劝他
说：“是人都会犯错误的，你的家人也不会嫌弃你的，出去后好好安度晚年就行
了。”
张总一伙被逮捕，真是大快人心啊！徐美兰告诉我，报纸和电视台，都作了
连续报道，其中还特别提到了她和我，媒体上说：“要不是他们两位的揭露，远
方公司及其负责人的违法犯罪，不可能这么快被深挖……”我感到很欣慰，因为
我们活着不仅仅是活着，还为社会做了件有益的事。徐美兰还说：“李哥，没想
到你下手也蛮狠的，那个男人差一点点就没命了。我在后来接受警方询问时，问
过办案民警，他说，那男人挨了两刀，一刀刺在肋骨上，另一刀距离心脏非常近，
经医院抢救才脱离了危险。”我笑道：“谁叫他竟敢欺负你，我看见他当时压着
你的头，我能不火吗？”
徐美兰说：“看到你在里面心情还不错，我就放心多了。”我笑道：“既来
之，则安之，就等着他们判了，就是有一样不好。”徐美兰关切地问道：“哪样
不好？”我压低声音说：“傻瓜，就是那个呀，我在里面，怎么跟你那个？这段
时间可想死我了。”徐美兰啐了我一口，笑道：“你呀，在这里你还想入非非，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让你关几年也好，看你还老实不老实？”我笑道：“太老实
的男人是不可受的，你等着，等我出来，我不但要讨回你欠我的，我还要跟你算
利息！”徐美兰笑道：“我发现你们男人有个通病，那就是贪心。”
徐美兰还在东拉西扯，我怕接见的一个小时要过了，忙催促道：“你刚才不
是说，有两个好消息吗？还有一个呢？”我看到徐美兰尚未说话，脸上就绽开了
笑容，她笑道：“这个消息，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我更加好奇
和不解：“和我有关吗？不会就这样把我无罪释放吧？”我看得出，徐美兰确实
很高兴，她就是想竭力掩饰，但还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喜悦。她说：“我本
来想把这个好消息，留到最后说的，可我也实在忍不住想告诉你，李哥，我怀孕
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希望有个孩子的心愿，这一直
放在我的心上，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是在这个时候！自从我进了看守所，
我就差不多心如止水，根本没想到，徐美兰会怀孕了！我很快就要做爸爸了！
我真的太高兴了！我笑着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在你身边的时候，
做的都是无用功，现在我离开一段，你反倒生根发芽了？不会是你去做人工授精
唬我吧？”徐美兰慎道：“一张臭嘴l 你不会怀疑我红杏出墙吧？我算过日子了，
肯定是你最后一晚闯的祸！”也许，有的事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
柳柳成行。我真没想到，那晚把人伤了后，回家和徐美兰在紧张和眷恋中上演的
激情戏，会孕育出一个崭新的生命！平时，我和徐美兰也很少想着做避孕措施的，
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两情相悦，又加上我们这个年龄，三十岁左右，
身心都很健康成熟，正是生育的最好时期，就是不小心有了孩子，对于我们来说，
那不是意外，而将是意外的惊喜！
徐美兰说：“妈妈己经知道我有喜了，她也非常高兴，每天烧了鸡呀鱼呀什
么的，叫我营养身体，可我心里记挂着你，吃不下哪。”我笑着说：“我爸爸妈
妈做梦都想着抱孙子呢，当然，孙女也一样，他们也会喜欢的，这回看到你有了，
他们当然高兴啦！”徐美兰笑道：“我知道，我肩负着传承李家香火的重任，对
啦，李哥，你需要带什么东西吗？”我故作神秘地说道：“有啊，下回你来，帮
我带个充气娃娃吧。”徐美兰一下子没醒悟，问道：“带玩具干吗？要送给民警
的孩子吗？”我笑道：“你是成年人，还听不懂我的意思呀？男人也需要关怀啊！”
这回徐美兰明白过来了，脸有点红了，冲我“呸”了一声，佯怒道：“在这
里还油嘴滑舌l 李哥，我发觉你的心真是蛮花的，还是老实点，在这里洗心革面
吧l ”
我笑道：“好啊，你还幸灾乐祸？你不理解男人本色吗？宁做风流鬼，不做
窝囊废！”
徐美兰来看望我，我非常高兴，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根本不像有的人犯了案，家属来探望时，他们那副抱头痛哭的样子。我真的不用
忧愁什么，父母健在，又有那么美丽贤慧的妻子，即将还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
家里暂时还不缺钱，我知道我在这里，和外界失去了联络，父母亲和徐美兰会想
念我，可我那是过失的，是有前因后果的，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所以，也不会
给家人脸上抹多少黑。尽管，本来要出去度蜜月的计划泡汤了，现在要过铁窗生
涯了，未必感到遗憾，但这毕竟不是非去不可的，相信以后有了空闲时间，会有
补偿的机会。我现在感到最内疚的，是我不能在徐美兰分娩的时候陪着她，也无
法看到新生的孩子，也不能尽到照顾家人的责任。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关于我的案子才开庭审理。审判长在宣读判决书：“被
告人李明，因持刀行凶，致人重伤，情节严重……犯故意伤害罪……但有自首和
立功表现，故从轻处罚，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我聆听着法官成严
的声音，神色自若。当我被法警带离被告席时，我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爸爸、妈妈，
还有徐美兰，他们殷切而又忧虑的目光，把我的脚步摄住了。我的话堵在了喉咙
口，一句也喊不出来，我知道说任何的话，都无法表达我此时的心情，也无法表
达我对他们的思念与祝福！
也许是因为我举报有功，王书记或某位领导给法院打过招呼，反正，我没被
送到漂阳劳改农场，而是留在了苏州的西山监狱。西山监狱位于太湖中的一个孤
岛上，交通不便，但是环境幽静，很适合人修心养性，或是面壁思过。刚踏上小
岛的时候，我觉得这里不像是监狱，倒像是疗养院。这里的副监狱长，是我一位
初中同学的哥哥，他姓钟，他给了我很多帮助，没有让我和犯人一起参加劳动，
而是叫我负责监狱里的黑板报，说是发挥我的一技之长。这倒也是，我荒废了十
几年的文学受好，因为办黑板报的原因，重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监狱的生活是单调的，我不用出工干活，又不能四处转悠，刚开始的时候，
每天看日出日落，真感觉在虚度光阴，浪费青春岁月。在看守所一来时间不是很
长，二来那里是封闭室的，反正不和外界接触，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这里就不同
了，明明看得见蓝天白云，望得到湖水渔船，和岛上的居民相距也很近，但就是
可望不可及，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有次，钟监狱长来和我谈心的时候，我直言不
讳地对他说，监狱里的精神生活太空虚，要增加一点文娱活动，丰富犯人们的文
化生活，比如设立图书室、乒乓室，还可以举办歌舞表演，以及征文比赛等，让
大家有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精神生活贫乏很容易导致心态失衡的。
监狱领导采纳了我的建议，没过多久，就开辟了图书角和乒乓室，还组织了
迎国庆卡拉OK歌唱比赛，使大家在劳动改造之余，有了更多消遣的方式。因为我
的改造工作太清闲，怕被人议论，钟监狱长知道了我学的专业，就安排我负责监
狱和农场的绿化维护工作。我还在空闲时，写了几篇文章，请钟监狱长帮我投到
《江苏监狱报》，其中有一篇《母亲的生日》，还获得了“迎新年亲情征文”的
一等奖。服刑犯能否减刑，是看他的改造表现的积分的，除了每个星期获得的普
通分，还有奖励分，奖励分是根据服刑犯的劳动表现以及其它立功表现，我的征
文获奖，得到了30分的奖励。每积满150 分就能申请减刑半年。按照我的得分速
度，估计服刑二年半就能出狱了，对此我充满了信心。
我到西山监狱不久，徐美兰来看过我一次，带了一些食品和钱。我把食品都
分送给了同监舍的人，他们的家属送来食品，也是大家都有份的。钱是存在卡上
的，我们在里面也用不了，只是买生活用品时才花掉一点。我想，要是好好改造，
坐过牢的人，倒是对“勤俭节约”有深刻体会的。我劝徐美兰不用来看我了，我
在这里过得很好。看着她明显隆起的腹部，我说：“你怀孕几个月了，坐车过来
很辛苦，万一动了胎气，对你对孩子都不好。”徐美兰冲我甜蜜地笑着，我开玩
笑说：“你先生在坐牢，你还如此开心，真是服了你。”徐美兰笑道：“是喜事
当然要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我想告诉你啊。”我说道：“那你还等什
么好时辰？赶快说吧，省得我牵肠挂肚了。”徐美兰笑道：“我喜欢把最好的放
到最后说，这样就会越说越有劲。”我明白，这就像吃饭的时候，那块排骨是先
吃呢？还是留到最后吃？先吃排骨的有回味，后吃排骨的有盼头。我和徐美兰一
样，倾向于好吃的留在后面，这样我们心里就会对未来充满希望。
徐美兰可能是我的幸运星，她带给我的一切，包容着友情、爱情、亲情，从
认识她的那天起，我从欣赏到喜欢到爱，完成了质的飞跃。人家说“丑妻是个宝”，
因为放在家里安全，而能干漂亮的徐美兰，同样使我高枕无忧，因为我们之间彼
此的那种信任，己经不需要信誓旦旦，我们为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顺理成章的。同甘苦，共患难，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信念，我们不需要保证书，
因为我们不存在对对方怀疑，我们心如明镜，可以从对方的心里，看得到自己的
影子。
徐美兰含着笑意说：“我在做B 超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肚子里怀的
是双胞胎，而且，还是难得的龙凤胎”啊真的？我激动得差点手舞足蹈，一连声
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是啊，这又是一次惊喜啊！没想到我居然一箭双雕，
美兰怀的是龙凤双胞胎！这就意味着，徐美兰十月怀胎分娩时，我将同时拥有一
男一女两个宝贝孩子！一想到这，我能不高兴吗？我在接待室里紧紧拥抱着徐美
兰，还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谢谢！”想起有首歌叫：《我拿什么献给你，
我的爱人！》我现在的喜悦和感激，就和这个歌名不谋而合心中洋溢着欢乐的心
情，就是呆在监狱里，也感觉像是在天堂。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快乐得想唱歌，
做什么都轻轻松松。我还把我的好心情，一起和舍友们分享，我把和徐美兰的恋
爱故事，以及她勇敢揭露大公司老总的壮举，添油加醋地向舍友们演讲，听得他
们个个翘起大拇指，羡慕我娶了个了不起的好老婆日子一天快似一天，我再也不
觉得黑夜的漫长，再也不觉得白天的枯燥，我扳着指头算着妻子的预产期，恨不
得马上就飞回家，去亲亲徐美兰，亲亲两个宝贝孩子的脸，无论是身处顺境还是
逆境，都不能灰心丧气，更不能自暴自弃。在人生之路上，跌倒并不可怕，可怕
的是跌倒了爬不起来。我在服刑期间，重拾了许多往事，对于我走过的路，也进
行了充分的反思。回想我三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也就是认识徐美兰的一二年，才
是我生活最充实最有意义的，青年时期的荒唐和玩世不恭，使我深感惭愧。人生
的厚重，并不单纯在于阅历的丰富，更不在于曾经的那些风花雪月，而在于他的
所作所为，是否对他人有益，是否对社会有益？我把积聚胸中的感想，诉诸笔端。
在黑板报、在监狱系统的报刊，我频频发表文章，引起了领导的重视，有的
文章，还引起了轰动，无论是民警还是犯人，都争相阅读。省监狱系统，还开展
了“写家信、诉亲情”的征文和演讲比赛，使服刑犯的思想改造和重新做人的热
情，空前高涨。为此，我先后获得了两次减刑，三年半的刑期，实际只有两年半，
我出狱的日子，己指日可待。
初春的一天，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是
我刑满释放的日子！我和舍友们挥手告别，我和监狱长和民警们握手道别，我走
出树木葱绿的西山监狱，走出那扇高大的铁门。我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贪婪地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我回头向这座高墙深院望了一眼，慢慢转过身去。眼前的情
景，让我的心如向阳花一样灿烂我看到美丽的徐美兰，深情地向我张开怀抱；我
看到她的身边，站着刚学会走路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模样是多么可爱！我飞
快地跑过去，我的耳边，听到了稚嫩而清晰的叫唤：“爸爸！爸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