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冲啊——,”
脏鼻涕红缨枪一指,我们呼啦啦地冲出小巷,跑到了村口边,在我目力所及
的正前方,突然闪现出一片波光鳞鳞的水面,“哇——,”我顿时兴奋起来,望
着迷人的水面,我不由自主地跳跃起来:“太好了,太美了!”
我非常自信地认为:这池塘,才是我的最爱;这池塘,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池塘,是我精神上最佳的归宿。我不顾一切地跑到水边,激动不已地了望着开
阔的水面。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宽阔的水面,碧绿的水面反射着耀眼的鳞鳞波光,浸入心
脾的徐风从那清澈得超乎想象的水面上轻轻掠过,泛起阵阵极有节奏感的滚滚波
浪。
我幸福地低下头去,水底米黄色的沙泥以及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
中欢快游动着的小鲫鱼尽收眼中;无数只可爱的小蝌蚪扭动着稚嫩的小尾巴,拼
命地追逐他们的青蛙妈妈;懒懒散散的河蚌张开可怕的硬壳,艰难地搬动着笨拙
的身体;狡猾的黑泥鳅躲在自掘的洞穴中,露出机灵的小脑袋,异常警觉地东张
西望;一排毛茸茸的刚刚破壳而出十余天的小黄鸭,娴熟地浮在水面上,叽叽喳
喳地歌唱着。
池塘的岸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和暖的微风吹拂着葱翠的枝叶,发出悦
耳的哗哗声,好似一首温柔的小夜曲,幸福的小燕子不知疲倦地在林间飞来荡去,
一面唱着优美的歌曲,一面给它们的小宝贝们寻觅着可口的食物;棕红色的大蜻
蜓象是马力十足的直升飞机,在齐腰深的嫩草葱中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
我解开裤带,将裤子丢在水边,信步走进池塘,我的双脚淌着凉丝丝的水
面,溅起层层洁白的水花,一丝快意从脚掌传播而来,周身顿感清爽无比。
在纯净的池水里,我欢快地与鱼儿赛跑,深绿色的大青蛙引导着它的儿女
们,慌慌张张地给我让出一条通道,一对莫名其妙的圆眼睛,气鼓鼓地瞪着我这
个不速之客;笨拙的河蚌立即将硬壳紧紧地收拢住,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块黑色
的鹅卵石,以躲避我的袭扰;黑泥鳅则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深不可测的洞穴里,
再也没了踪影;可爱的小黄鸭对我则毫无敌意,我们早已相识,它们是奶奶用温
暖的大手,一只一只地摸孵而出的,这些小淘气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天生的游泳健
将,在小池塘里跟我玩起水中捉迷藏的游戏。
我悄悄地淌到小黄鸭们的身边,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它们,机敏的小黄鸭们一
头扎进深深的池水中,久久不肯露出头来:“哎呀,完啦,”我惊呼起来:“完
啦,奶奶的小鸭子全都淹死啦!”
“嗨,”一个小男孩嘀咕道:“没事,没事的,他们可淹不死,一会就上来
啦!”
小男孩的话音刚落,小鸭子们果然在距离我十余米远的地方重新涌出水面,
呱呱呱!呱呱呱!它们正在嘲笑我呢!
啊,潜水!谁不会啊,我在家里曾跟孙逊在洗脸盆里比试过,每次他都必败
无疑。小黄鸭们,你们仔细看好,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我呼地扯掉了上衣,身子一沉,咕咚一声,没入水中。咕嘟嘟,咕嘟嘟,池
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耳朵孔里,鼻孔里,我睁开眼睛,池水又向着我的眼眶里
冲击过来,我惊恐地张开嘴巴想喊奶奶,池水则乘虚而入,立刻将我的嘴巴充塞
得满满当当。
我使出所用的力量往水面上挣扎,“啊嚏,啊嚏,啊嚏……”我站在水面
上,拼命将嘴巴里、耳朵里、鼻孔里的池水喷射出去。
呱呱呱!呱呱呱!看着我这般窘态,小黄鸭们更加起劲地讥笑我。
我重整旗鼓,咕咚一声,沉入水中,再次冲向小黄鸭,突然,我的左腿感觉
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哎呀!”,我一头翻倒在池水里,抬起左腿一瞧,不看则已,这一看,登
时把我吓个半死:在我的左小腿上,附着一只足以令人昏厥的吸血虫,正拼命地
向着皮肤深处恶狠狠地叮咬着,“啊,奶奶,奶奶!”我本能地惊叫起来,同
时,大声哭泣起来。
“别怕,别怕,别哭!”听到我的哭喊声,小男孩们纷纷跑到池水边,脏鼻
涕扔掉红缨枪,非常老道地脱下自己的布鞋,用坚硬的布鞋底,狠狠地击打着该
死的吸血虫。
“这是大蚂蟥,专门喝人血!”万恶的吸血虫终于被脏鼻涕的布鞋底制服,
他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以后,可别随便下河啦!”
“谢谢你,哥们!”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腿,一脸感激地望着脏鼻涕:“谢
谢你,救了我!”
我的左腿,留下一块小孩嘴巴似的伤口,至今犹在。我难堪地站起身来,走
出池水,披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进池塘边的小树林里,我手扶着一棵大柳树,
无意之间,抬头一看:“哇,鸟窝!”
“端了它!”脏鼻涕举起红缨枪,无情地抛向鸟窝,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别打鸟,奶奶说,打鸟不好!”
“哼,”脏鼻涕根本置之不理,红缨枪嗖地飞向鸟窝,一阵可怜的嘶鸣之
后,一只小鸟绝望地逃出坍塌下来的安乐窝,数枚晶莹的鸟蛋,噼哩叭啦地滚落
到柳树下的草地上:“哈,鸟蛋,鸟蛋,快拣鸟蛋啊!”
众男孩们哗地一声蜂拥而上,蹲在草地上你争我夺起来,我咬着指头,默默
地望着他们。
“叭——,”
突然,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我转过头去一看,立刻惊得目瞪口呆,一只青
蛙正安祥地匍匐地路边,一个小男孩“叭——”的一声,一脚掌将其踩踏成一张
薄片。
“好狠啊,”我冲着他叹息道:“为什么这样狠啊,小青蛙又没有惹着
你!”
“哼,”小男孩则不以为然。
其他的小男孩听到我的话,鼻子一哼,似乎故意向我示威,纷纷炫耀他们的
残忍,只见其中一个小男孩扬起手中的弹弓,嗖地射向正在给孩子们觅食的小鸟
;而另一个小男孩则拣起脏鼻涕的红缨枪,继续寻找鸟儿们苦心经营的巢穴;又
一个小男孩做出让我更为惊赅的事情,他拎着锈迹斑斑的铁条,将树林里一只只
可怜的小青蛙戳成一串,用火灼烤;而脏鼻涕将大纱布抛进池水里,将尚未成熟
的小蝌蚪一网打尽:“哇,拿回家,喂鸡去,……”
这些小男孩们对待无辜的、弱小的动物,手段之残酷,简直令我目不忍睹,
并叹为观止,尽管这些可怜的小生灵们,丝毫也没有妨碍到他们的玩耍和戏闹。
我站在柳树下,怔怔地望着他们那残暴的举动,心里开始讨厌起他们来。
“操你妈!”也不知为了什么,脏鼻涕与一个小男孩发生了争执,他挥舞着
红缨枪,恶狠狠地冲向那个小男孩:“耗崽子,我操你妈,我揍死你!”
“操你妈,”耗崽子丝毫也不示弱,他俯下身去,顺手拣起一条柳树枝,张
牙舞爪地迎接着脏鼻涕的挑战。
“哈,”众男孩无一人出面调停,纷纷围拢过来:“打啊,打啊,快打
啊!”一个黑脸男孩子煞有介事地往身后推搡着众男孩:“闪开点,别崩身上血
啊!”
眼前这一切,让我哑口无言:这在美丽的池塘边,却大煞风景地上演出一幕
又一幕丑剧:对待动物,他们丝毫也没有一点爱怜之心,欲将之斩尽杀绝而后
快;对待同伴,也无需讲任何道理,一俟发生矛盾,由拳头来决定一切!这太可
怕啦,这是最原始的,也是最野蛮的,当然,也是最有效的竞争方式。
“揍他,揍死他!”这是他们的口头禅,同时,也是他们的座右铭,几句话
不投机,必然拳脚相见,必定分出个你高我低。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胜者王侯败
者贼,王者产生于敢于玩命、好狠斗勇者之中。成年之后,我的这些新结识的小
伙伴们,能成为王者的,简直寥若辰星,许多竞争者,要么残疾,要么丢掉性
命,要么远逃他乡,与他们相比,我真可以非常自豪地称谓长寿之人!
他们没有书,没有棋,更没有收音机,他们不需要这些破玩意,没有人讨论
国家大事,这对他们毫无意义。搞恶作剧、虐杀动物、相互斗殴、恶毒谩骂,构
成他们生活中的一切。
渐渐地,这些人将嘲弄的目标,莫名其妙地转向了向我:“喂,我说,他还
没有外号呐!”
“是啊,应该送个外号给他啊!”
“咱们这伙人里,哪有没外号的啊!”
“可是,应该给他起个什么外号呐!”
“……”
“去,去,”听到他们的话,看到他们仔细地端祥着我,挖空心思地捉摸着
送我一个比较贴切的外号,我顿时气便不打一处而来,我可不想忍受这无端的戏
弄,转身便往奶奶家走去:“你们太坏了,我可不跟你们玩了!”
“嘻嘻嘻,”众男孩不怀好意地冷笑着,将我围拢起来,你用柳条枝轻轻地
抽打一下我的脊背,他用挂着焦糊的死青蛙的铁条捅捅我的脚掌,而脏鼻涕则握
着红缨枪,横在我的面前:“想回家,没那么容易,”我真搞不明白,他刚才还
奋不顾身地帮我打掉身上的吸血鬼,使我对他充满了好感和感激之情,可是,一
眨眼的功夫,他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现出一副十足的无赖之相:“敢不
敢跟老子打一仗啊?”
“哼,”面对脏鼻涕的挑衅,我感觉到自己突然受到他的传染,连自己都无
法想像地粗野起来:“操你妈,有种的你别拿武器啊,咱们凭手打,老子不怕
你!”我拍着胸脯,仿佛像个宁死不屈的烈士,与脏鼻涕叫起阵来。
“哎呀,”脏鼻涕闻言,啪地扔掉红缨枪:“你挺横啊!”
“揍他,”众男孩嚷嚷道:“他不是咱们这疙瘩的,揍他,他是外地人!可
不能让外地人震住咱们啊!”
“是啊,如果让外地人把咱们给欺侮住,咱们的面子可就丢没喽!”
“揍他,”
“对,大财子,二孩子,四权子,上啊,帮着三裤子啊,上啊,你们可都是
姓卢的亲哥们啊,姓卢的,大家一起上,保准揍扁他!”
“快,别让这小子跑掉,快点把他围起来啊!”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大家散开点,小心崩身上血!”
“……”
“你们在干什么!”
我被五六个姓卢的亲哥们团团包围住,你一拳、他一脚地向我发起猛烈的攻
势,我顾了脑袋却顾不了屁股,在雨点般的拳头中,尤如困兽般地做着绝望的挣
扎,突然,包围圈外响起了老姑那清脆、圆润的叫嚷声:“嗯,你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欺侮人,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真不要脸!”
很快,一个又一个卢姓亲兄弟,被一只少女柔嫩的手掌推搡到一边:“滚
开,一边凉快去,不许合伙打人,想打架就一个一个地单抠,一大群人打一个
人,算什么能耐啊!”
我停止无望的挣扎,呼呼地喘着粗气,转过脸来一看,嘿嘿,老姑擎着酱油
瓶,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好生感动。想起最初对老姑的不敬,我不禁惭
愧起来,我坐在地上,久久地望着老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对老姑说些什么感激
的话才好。
老姑一个健步跃到我的身旁,一把拽住我那隐隐作痛的手臂:“大侄子,别
怕,老姑来帮你,我看谁敢欺侮你,”
豁豁,平日里,见到一条毛毛虫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光天化日,连辽河边的
祖坟地都不敢进去的老姑。今天,在一群与她年龄相仿,但却如狼似虎的顽童面
前,突然一扫往日之懦弱,握着嫩白的小拳头,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喂,老
卢家的人,你们家最他妈的不讲理,怎么,想欺侮我们老张家的后代,来吧,今
天,姑奶奶跟你们较量较量!”
“哼,”脏鼻涕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带领着他的卢姓亲兄弟们,悻悻地走开
了:“哼,好男不跟女斗,谁跟你打架啊,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哦,你们还怕人家笑话啊,你们还有脸啊,那,你们合伙打人就不怕人家
笑话吗,过来啊,打啊,我陪你们打!”
“哼,不玩喽,回家吃饭喽!”卢姓亲兄弟冲着老姑做着种种可笑的鬼脸,
然后,一哄而散。
“大侄啊,你看你,……”老姑蹲下身来,一只手握着酱油瓶,另一只细白
的小手,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那被众男孩拽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哎呀,
真是的,怎么弄成这样啦,来,快点把这条袖子套上,嗨,完啦,你看,连扣子
都打丢啦,走,快回家去,老姑给你找个扣子缝上!”说完,老姑将我拽了起
来,像妈妈那样,握着我的手,走向奶奶家。
帮我缝好纽扣之后,老姑非常自豪地拎过一只小花口袋,在我的眼前轻轻地
摇了摇,立刻传来哗哗的响声:“走,老姑陪你玩!”
老姑拽着我的手臂,走到柴草垛的后面,她哗啦一声,将一堆白森森、光溜
溜的猪骨头倾倒在柴草上面,然后,坐到我的身旁,老姑拣起几块猪骨头,非常
灵巧地摆弄起来,只见洁白的猪骨头在她的手心里上下翻飞,直看得我眼花缭
乱,老姑渐渐停下手来,将猪骨头塞到我的手里:“大侄,你会不会玩啊?”
“不会,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玩意!”我摇了摇脑袋,老姑失望地望着我:
“那,咱们玩点什么呐!”
“嘿嘿,”看着眼前秀气灵灵的老姑,我突然想起与之亲吻时那滚滚而来的
芳香,不禁色心顿起,小手淫迷地触碰着老姑的胯间。老姑见状,一脸惊讶地瞅
了瞅我:“大侄,你,要干么?”
“老姑,让我看看呗!”我悄声嘀咕道,非常讨好地叫了她一声老姑。
一听到我亲切地叫她老姑,老姑幸福地微笑起来,看到老姑和善的笑容以及
怯懦的神态,我色胆陡胀,小手索性插进老姑的裤子里,老姑本能地用双手按住
了裤带,面色绯红,吱吱唔唔地嘀咕道:“大侄,这?”
“老姑,老姑,老姑,”我拽住老姑的裤带,一口一声“老姑”地央求起
来,听到我终于张开尊口,称她为“老姑”,老姑又是欣喜,又是自豪,她继续
按着裤带,一对懦弱的眼睛久久地望着我,而我,则死死地扯着她的裤角:“老
姑,老姑,让我看看呗,让我看看呗,”
老姑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我热辣辣的目光注视之
下,红头胀脸地解开了裤带,我兴奋得再也不能自己,小手掌哧溜一声,便滑进
老姑那神秘的胯间。
……
(四)
“大孙子,大孙子呐!”院子里传来奶奶的喊声:“大孙子,菊子,菊子,
吃饭喽!”
“快,别摸啦!”听到奶奶的喊声,老姑慌慌张张地系上裤带,呼吸短促地
跳出柴草垛:“妈——,我和大侄子在这呐!”
一张方桌,放置在土炕中央,爷爷一家人围拢在桌旁,我咕咚一声跳上土
炕,爷爷亲切地将我拽到他的身旁,我抓起一块热气升腾的玉米锅贴咔哧咬了一
口,顿时感觉到又粗又涩,那苦溜溜、酸兮兮的味道,简直无法与香喷喷的白面
馒头相提并论。
看到我久久不肯咽下口腔里的玉米面,又看到我眉头紧皱的窘态,奶奶默默
地站起身来,摘下棚顶的小竹蓝,她小心奕奕地掀开花手绢,拽出一块小饼干:
“大孙子,吃这个吧!”我放下玉米锅贴,毫不客气地接过饼干,大口大口地咀
嚼起来。
从第一顿饭开始,我便再也没有啃咀过第二口粗涩的玉米面,奶奶总是能够
从她的小竹蓝里,魔术般地变幻出各种各样、非常可口的食物来:烙饼、馒头、
饼干、糖块、肉松、咸鸭蛋、……。
奶奶拎着小竹蓝,得意洋洋地拿出几块饼干递到我的手里,看到我香甜地咀
嚼着,仿佛是奶奶自己也在幸福地咀嚼着,那慈祥的面庞,露出甜蜜蜜、美滋滋
的微笑。
发现了小竹蓝的秘密之后,我再也不啃咀嚼玉米面,而是频繁地向奶奶索要
小竹蓝里面的食物。如此这般,未过三日,奶奶的魔术终于露了馅,小竹蓝彻底
告馨,这可真让奶奶好生难堪,她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地在屋里踱起步子。
“老鳖犊子,你这么瞎转转有啥用啊,”看到奶奶的尴尬之相,爷爷没好气
地嘀咕道:“还不去鸡窝那看看,看看还有没有鸡蛋啦?”爷爷的话使奶奶顿然
省悟过来,她推开屋门满怀希望地奔向鸡窝。
“大孙子,你吃饱了么?”奶奶亲热地问道,见我点了点头,奶奶抱起了
我:“大孙子,吃饱了,就睡觉吧!”
“妈——,”老姑问道:“妈哟,我大侄在哪存啊?”
“存?”听到这个字,我又纳闷起来:存!这又是什么意思?老姑怎么把在
哪里睡觉,说成了在哪里“存!”啊?
“在我这。”奶奶一边帮我脱着衣服,一边答道。末了,奶奶又开始解她的
包脚布,一挨奶奶将层层黑布翻解开,我看到一双极其滑稽的大脚掌,奶奶的双
脚是那么的可笑,脚面高高地隆起,呈着极度扭曲的弓形,长硕的中趾不可思议
地搭在姆趾上,如此一来,在其脚尖处,便形成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小包丘。
我迷茫地问道:“奶奶,你的脚是怎么搞的啊,咋成了这样啊?”
“嗨,”爷爷不屑地说道:“你的奶奶小时候不听话,她妈妈给她裹脚,她
嫌痛,总是偷偷地解开,结果,慢慢地,便弄成了这副模样!”
“哦,”我突然明白过来,像奶奶这般年纪的老妇人,都毫无例外地长着一
双比孩童还要细短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微微,如果刮起大风,可以非常轻松
地将其掀翻在地。
“奶奶,”望着奶奶那畸形的双脚,我突然想起一本小说里介绍过,旧社会
的女人,不仅要裹小脚,并且,没有名字,嫁给谁就随谁的姓,什么王氏、李氏
的,想到此,我笑嘻嘻地问奶奶道:“奶奶,你有名字么?”
“没有,”奶奶坦然答道:“奶奶没有名字,只有姓,奶奶姓赵,赵钱孙李
的赵!”
“嘿嘿,”爷爷从旁提醒道:“老鳖犊子,瞅你这臭记性,你怎么没有名
字,你忘了,土改的时候,你去分地,村长问你的名字,你说没有名字,村长不
是临时给你起了一个赵永芝的名字么,……”
“嗨,”奶奶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算什么名字啊,除了分地时用过一
次,以后,就谁人没叫过这个名字,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生产队里,大家都叫我
老张太太!”
“奶奶,”我继续问道:“你念过书么?”
“哼,”奶奶撇了撇嘴:“早头,哪有女孩子念书的,大人们都不让女孩子
念书,女孩子早晚得嫁人,所以,是别人家的人,谁肯花钱供女孩子念书啊,大
孙子,奶奶是个睁眼瞎,一个大字也不认得!”
“谁说的!”爷爷补充道:“一个字不认识,那,你去城里做买卖的时候,
上厕所,是怎么分辩出男女厕所的啊!”
“哦,”奶奶苦笑道:“那两个字,我还认得,为了不上错厕所,我是硬憋
出来的!一看到那两个字的形状,我便能分清哪个是男厕所,哪个是女厕所!”
啪——,待全家人都接二连三地钻进了被窝,奶奶啪地关掉了小灯泡,屋子
里顿时一片可怕的漆黑,我木然地依在奶奶的身旁,望着窗外明亮的圆月,我突
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的酥乳,以及温暖的胸怀:“妈妈,妈妈,妈妈,我
要摸咂!”
“哎哟,”奶奶无奈地嘀咕道:“孩子还是太小哇,离开妈妈就不行,孩子
想妈妈了,这,这,可怎么办呐!来,大孙子,摸奶奶的咂吧,什么,奶奶的咂
太瘪了,没有你妈妈的大?这,这……”
“来,陆陆,”二姑掀起她的棉被:“来,到姑姑这来,来,摸姑姑的
咂!”
二姑轻轻地将我拽到她的怀抱里,撩起了衬衣,将一双散发着青春香气的乳
房,拥到我的手里:“怎么样,姑姑的咂像不像你妈妈的啊,什么,像,嘻嘻,
那,你就摸吧!”
“哦,”旁边的奶奶殷勤地整理着我的被角:“大孙子,盖好喽,别凉着
哇!”
我贪婪地抓摸着二姑的酥乳,困意渐渐袭来,身下的土炕也慢慢地滚热起
来,早已习惯于睡木板床的我,无法适应这难耐的燥热,呼地蹬掉了棉被,露出
赤裸裸的身体,奶奶轻轻地嘀咕一声,帮我重新压好棉被,在奶奶家度过的第一
夜,我不停地蹬踹着棉被,奶奶则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帮我盖好。
第二早晨,我顿感周身乏力,凉气袭袭,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被窝里,任凭
奶奶和二姑如何呼唤,我就是懒得动一动,二姑掀起被角,细手刚刚触到我的身
体,立刻惊呼起来:“哎呀,妈哟——,陆陆的身子咋这么热啊,都烫手哇,不
好了,陆陆感冒了!”
“唉,”奶奶唉息道:“一定是昨晚踹被,着凉了!快,给他穿上衣服,赶
快去医院!”
“不,”当奶奶将我背到医院,望着医生手中冷冰冰的大铁针,我不由自主
地想起了金花,我立刻惊赅万状,拼命地挣扎着:“不,不,我不打针,我不打
针!”
“大孙子!”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糖球:“大孙子,听话,打一针,病
就好喽!”
可是,让奶奶遗憾的是,一针,并没有医好我的病,我的病情日益严重,奶
奶只好天天背着我去医院打针,每次打针之前,奶奶总是要买一些糖果之类的小
食品,向我施以一点点小恩小惠,作为我屁股挨扎的报酬。
又是一个清晨,奶奶与往常一样,背着我去医院打针,看到路边的冰糕箱,
我喃喃地嘀咕道:“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唉,”奶奶摸了摸口袋,突然让我失望地说道:“大孙子,奶奶没钱
了!”
“不,不,不么,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咦——,咦——,咦——,”我扒在奶奶的脊背上,不知好歹地嚷嚷着,
两只手死死地抓拽着奶奶的衣领,突然,我感觉到奶奶的身子微微地抖动起来,
继尔,传来一阵阵痛哭声:“大孙子,奶奶不好,奶奶没有能耐,奶奶穷哇,奶
奶连个冰棍都买不起了!咦——,咦——,咦——,……”
听到奶奶的悲泣,我不再叫嚷,可怜巴巴地依到奶奶的脊背上:“奶奶,别
哭了,我,不要冰棍了!”
“咦——,咦——,咦——,……”听到我的话,奶奶更加伤感地抽泣起
来:“奶奶没能耐,奶奶穷,奶奶没钱,咦——,咦——,咦——,……”
“先生,”看到我久病不愈,情急之下,奶奶索性将我背到算命瞎子的家
里,奶奶将我放到一块焦糊的苇席上,然后,诚慌诚恐地冲着算命瞎子询问道:
“先生,请给我的大孙子掐算掐算,他的病怎么总也看不好哇?”
“哦,”算命瞎子闻言,翻滚着没有眼珠的白眼眶,煞有介事地问奶奶道:
“好的,把他的生日,时辰告诉我吧!”
“嗯,”奶奶如实相告,算命瞎子低下头去,默默地点拨着干枯的手指头:
“嗯,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啊,老张太太,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陆陆!”
“嗨呀,”算命瞎子突然嚷嚷起来:“叫大喽,叫大喽,这孩子的名字叫大
喽,名字叫大喽,可不好养啊,不是闹病,就是有灾,……”
“那,怎么办啊?”奶奶恐惧地问道,算命瞎子像模像样地答道:“不要着
急,老张太太,给孩子改个名字吧,”
“好,好,”奶奶点头如捣蒜:“好,好,那,就请先生给我大孙子重新起
个名字吧!”
“这个么,”算命瞎子略微思忖了一下:“老张太太啊,这名字,用不着我
起,你给孙子偷个名字,以后,就好养喽!”
“偷?”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这孩子太孤,太娇,名字又没起好,不好养,你看
谁家的孩子多,就偷他家孩子的名字,以后,保准不闹病,好养活!”
“哦,”奶奶恍然大悟,尤如抓到一颗救命稻草:“谢谢先生,谢谢先
生,”奶奶将小竹蓝放到土炕上,拿出四个混着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的热慢
头:“先生,现在,大家都很困难,老张太太更穷,你是知道的,我没有钱,就
给你几个馒头,垫垫肚子吧!”
“没说的,没说的,”算命瞎子欣然接过热馒头:“这年头,谁也不好过,
老张太太啊,现在风声很紧,到处破四旧、反迷信,我可是偷偷摸摸地做这生意
的,你可别到处乱说,一定要帮我保密,否则,我又得挨斗啦!”
“先生,你放心,我老张太太,嘴最严实,没用的话,从来不乱说!”
“老张太太,”算命瞎子继续指点奶奶道:“给这孩子偷名字,最好偷亲戚
家孩子的名字,那样,更好养!往后,什么病啊、灾的,都没有啦!”
“谢谢,谢谢,”奶奶背起我,千恩万谢地走出门去,一路上,奶奶不停地
嘟哝着:“偷个名字,偷谁家孩子的名字才好呐,啊,我想起来了,我起来啦,
你大姑家孩子最多,有五个儿子。咱们就偷她家孩子的名字吧,嗯,对,咱就偷
她家孩子的名字,吁——,老大,叫小威子,老二,叫小再子,老三,叫小胜
子,老四,叫小力子,老五,叫小明子!大孙子,这五个名字,偷哪个才好
呢?……,嗯,前面三个,都太大喽,只有老四,跟我大孙子的岁数差不多少,
对,就偷老四的名字,大孙子,以后,你就叫小力子吧!”
于是,在算命瞎子信口雌黄的指点之下,有病乱投医的奶奶非常荒唐地给我
窃取了四表哥的乳名,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改了乳字,而疾病当真就不可思议
地,奇迹般地全愈了!
……
五)
“老鳖犊子!”病弱的爷爷死死地拽扯着奶奶,昏浊的眼眶里闪现着愠怒的
目光:“老鳖犊子!你,又要冒险,是不?”
“你放开我,”奶奶挎着装满鲜鸡蛋的小竹蓝,拼命地挣脱开爷爷干枯的手
臂:“就你这胆子,还没有兔子大,什么也不敢干,难道,一家人等着饿死吗?
你饿着就饿着吧,你也这个岁数了,土都埋到脖子根喽,可是,咱们的大孙子,
怎么办,吃什么,也跟你一起挨饿吗?”
“可,这是投机倒把啊,”爷爷无奈地摇晃着脑袋:“官家不让啊,一旦给
管理所的人抓住,不仅要没收,还要揪斗、游街,扣工分的!”
“哼,我不怕,”奶奶坚定地说道:“我不怕,我老张太太什么世面没见识
过,伪满那咱,日本人邪乎不邪乎?我照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走私买卖,八
路军厉害不厉害,我不也是绕过他们的封锁线,把大米背到进了辽阳城?哼,我
不怕,我什么也不怕,这个世道,要想活着,就得拼命,不然,就只好等着饿死
吧!”
“唉,”望着奶奶微微弓起的脊背,蹒跚着一双畸形的大脚,挎着沉甸甸的
小竹篮,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爷爷苦涩地咧了咧嘴:“唉,这个老鳖犊子啊!
真是拿她没办法,可也是,”爷爷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唉,细细想来,这些年
来,多亏老鳖犊子顶风冒险地四处飘荡,费劲巴离地挣点辛苦钱,一步一步地把
孩子们拉扯大了,否则,若是换了我,天天这么穷守在家里,这一家人啊,早就
饿瘪喽!”
“爷爷,”我拉着爷爷的干手问道:“爷爷,奶奶这是干啥去啊?”
“卖鸡蛋,”爷爷答道:“你奶奶做了一辈子买卖,而现在,官家不许老百
姓做买卖,抓着,就狠狠地收拾你!可是,你奶奶天生就是这么个傻大胆,为了
养家,为了糊口,你奶奶经常出去冒险啊!”
爷爷抚摸着我的肩膀:“力啊,大孙子,你奶奶为了让你能够吃上好吃的,
这不,又冒险去了。”
听到爷爷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我突然喜欢起奶奶:“奶奶,奶奶。”
爷爷瞅了我一眼,深有感触地说道:“你奶奶啊,胆子要多大,有多大,早
头,伪满的时候,日本人不许中国人吃大米、白面,抓住,就是经济犯,狠狠地
收拾你,弄不好,就得出劳工,给日本修碉堡,最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可
是,是人,哪有嘴不馋的啊,上顿下顿吃橡子面,把人吃的,肚子胀起老高,连
屎都拉不下来,这还有好。所以,人们就偷偷地吃。你奶奶一看,这事有赚头,
就偷偷地弄来麦子,磨成面,蒸馒头卖。我和你奶奶每天后半夜起来,偷偷地磨
好面,蒸完一屉馒头,你奶奶将馒头装在柳条筐的最底层,上面垫上一层芦苇叶
子,最上面,堆着猪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挑着柳条筐,佯装着打猪草的样
子,沿着公路闲逛,那个时候,嘴馋的人,都明白这档子事,见你奶奶走过来,
就拐弯抹角地问一问,如果是比较熟悉的人,你奶奶就告诉他们,我有馒头,想
吃么?想吃,拿钱来。这在当时,可不闹着玩的啊!一旦逮住,是要蹲大狱的
啊。”
傍晚,奶奶挎着空空如也的小竹篮,风尘仆仆地迈进家门,爷爷装腔作势地
讥讽道:“哎哟,老鳖犊子!你还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让管理所的给抓进去了
呐!”
“哼,老头子,”奶奶没有理睬爷爷,她将小竹蓝放到木柜上,然后,兴奋
不已地跃上土炕,奶奶端坐在炕沿上,哗啦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乱纷纷的
散币:“顺利,顺利,今个,头一天开张,就这么顺利,真没想到哇,老头子,
这官家越不让干的事,钱赚得也就越是容易,你信不信,一个鸡蛋,能挣一分钱
呐,嘿嘿。”
奶奶笑嘻嘻地数点着:“哎呀,真没少挣,在生产队干一个月,才能挣几个
工分啊,大孙子,”见我久久地盯她的面庞,奶奶放下手中的散币,自豪地掏出
一块小纸包,递到我的手上,我一摸,还微微发热,奶奶亲切地展开小纸包,露
出一个香气喷喷的白面烧饼,“吃吧,大孙子,还热乎着,这是奶奶用卖鸡蛋的
钱,给你买的,明天,奶奶还卖鸡蛋去,挣了钱,还给你买火烧吃!”
“嘿嘿,”我贪婪地啃了一口热乎乎的烧饼,心里一个劲地发笑:奶奶,真
好玩,管烧饼,叫火烧!
“嗬嗬,”爷爷继续讥讽道:“老鳖犊子!看把你臭美的,都快美出鼻涕泡
来啦,今个,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今个,是星期天,官家休息,你可别得了
便宜还卖了乖,等明天,官家上班了,你再去试试看,够你对付的!”
“老头子,我不怕,什么风雨我没经历过,官家不就是抓我吗,不让我卖
么,我就跟他们玩藏猫猫、摸瞎子,打游击,嘿嘿,这总比当年闯封锁线,轻松
多了!”
“奶奶,”我一边啃着烧饼,一边不解地问奶奶道:“奶奶,你闯过什么封
锁线啊?”
“哦,”奶奶接过二姑递过来的一块玉米锅贴,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白
菜汤,她一边咀嚼着,一边不无骄傲地讲述道:“那几年啊,国军和八路打开了
锅,咱们家门前这条大道上,成天过兵,不是国军,就是八路,两家就像拉大锯
似的,你来我往,我走你来。嘿嘿,这打来打去的,八路就把国军围在了辽阳
城,这下可好,城里的粮食刷地就紧张起来,那个贵啊,就不用提了,我们城外
的农民,看着这是挣钱的机会,便背着粮食偷偷地往城里溜,用粮食跟城里人换
衣服什么的。”
“哎呀,”我惊讶地望着奶奶:“奶奶,那要是让人家抓住,可怎么办啊?
不得枪毙啊?”
“嘿嘿,没事,那个时候,双方管得都不太严,两方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看见偷运粮食的人,喊几声,放几枪,就拉倒了。奶奶一个女人家,跟着那
帮大老爷们,一次又一次地闯封锁线,大老爷们能背一百斤,我也能背一百斤,
一斤也不比他们少背。”
“奶奶真有劲!”
“唉,也不行啦,自从那阵子背粮之后,奶奶可累坏了,落下一个腰痛的毛
病,现在,稍微干点吃劲的活,腰就痛。有一次,奶奶背完粮,拎着换来的衣服
往回返,走到半路的时候,前边便噼哩叭啦地响起了枪,然后,轰轰轰地,大炮
又响了起来,我们可吓坏了,全都趴在路基下,谁也不敢伸脑袋。”
“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停止了咀嚼,怔怔地望着奶奶。
奶奶顿了顿:“也不知道枪声响了有多久,当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枪声和炮
声才渐渐地小了一些,我们这帮人,又困、又饿、又乏,可是谁也不敢动一动,
我一想,总这么扒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就站起来,沿着公路往前走,别的
大老爷们一看,便一个接一个地跟了出来,我们走出几里路,突然发现前面有许
多人影在晃动,我们走近一看,是八路,正在收拾地上的枪枝,抬伤号,埋死
人。越往前走,死人、伤号越多,那个惨啊,被打碎脑壳的,被击穿心脏的,炸
掉胳臂、腿的,还有的人,连脑袋都没有啦,唉,吓得我们都不敢细看啊。”
“奶奶,谁和谁打啊!”
“嗨,还能有谁啊,国军和八路呗,唉,都是中国人,这是何必呐,唉,死
的、伤的都是年纪轻轻的、驴呱呱的漂亮小伙啊,真可惜啊,谁家的孩子,谁不
痛心啊,唉——”
“妈——,”老姑插言补充道:“那场仗确实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现
在,就在那个地方,建了一个烈士陵园,清明的时候,老师还领着我们到那里扫
过墓呐,老师也给我们讲过这件事,……”
“好喽,好喽,”爷爷摆了摆手:“老鳖犊子!就别提你那些光荣历史了,
时间不早了,都睡觉吧!”
为了赚点可怜的散币,给我买回可口的食品,年迈的奶奶不顾爷爷的劝阻,
毅然挎起小竹篮,冒着被抓获、被揪斗的危险,做起了一桩大得不能再大的买
卖:街头鸡蛋贸易。
奶奶走家串户地收集鸡蛋,装满竹篮之后,奶奶便用手巾遮掩好,蹬上钢铁
厂的通勤小火车,溜到附近的钢铁厂,与钢铁工人秘密地进行鸡蛋交易,每只鸡
蛋赚取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的蝇头微利。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里,这可是违法的事情,被政府斥责为:投机倒把,是要
受到严厉打击的,必须坚决取缔的。
交易好做,一手交钱,一手数点鸡蛋,而与政府周旋,却是一件让奶奶非常
头痛的事情,奶奶必须一边尽力地兜售她的鲜鸡蛋,一边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
警惕性,与政府管理人员打埋伏,像小孩子似地与之捉迷藏。
管理人员身着便衣,有时,甚至装扮成买鸡蛋的钢铁工人,奶奶不止一次地
自投罗网,满满一竹蓝鸡蛋,悉数没收,口袋里的钞票,全部收缴,然后,被扔
进学习班,眼泪汪汪地啃上几天硬梆梆的窝窝头。
每天傍晚,我都和老姑倚着木窗,焦虑万分地盼望着奶奶能够平安回来。
“妈妈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姑皱着眉头嘀咕道。
“不会的,”我则信心十足地安慰老姑道:“不会的,奶奶很机灵,不会被
他们逮住的!”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奶奶一脸疲倦地走进屋来,我和老姑不约
而同地扑向奶奶:“妈——,”
“奶奶,”
“哈,”如果奶奶现出喜悦之色,那一定是顺利地卖光了鸡蛋,赚到了一点
可怜的散币,此刻,奶奶会无比自豪地掏出成把的散币,一边数点着,一边美滋
滋地讲述着这一天,非同寻常的经历,以及与管理人员巧妙周旋的、即可笑又惊
险,且刺激的故事:“今天,哈,一个老家伙又逮住了我,他拽住我的竹蓝,正
要掏证件让我看,我趁他稍一松手的机会,嗖地转过身去,拼命地跑开了,那个
老家伙上了点岁数,腿脚不太利落,没有追上我,我一口气跑出住宅区,钻进了
小胡同,嘿嘿,恰巧碰上一个大买主,一篮子鸡蛋都卖给了他,省了不少心
啊!”
然后,奶奶幸福地掏出一块热馒头,塞到我的手里:“大孙子,趁着热乎,
赶快吃了吧!”
如果奶奶进屋,空着双手,脸色黯淡,不用问,奶奶今天一定是又栽倒在管
理人员的手上,好话说了一万句,终于没有把她扔进学习班。
“妈,”老姑怯生生地望着绝望的奶奶,我拉着奶奶凉冰冰的大手掌:“奶
奶,”
“咦——,”奶奶突然涌出一串酸涩的老泪:“大孙子,奶奶今天又给管理
所的逮住了,鸡蛋都没收了,奶奶没能耐,钱都收缴了,没给大孙子买好吃的,
咦——,”
“妈,”二姑端来一碗热汤:“妈,别上火啦,今天没收了,明天,再想法
挣回来,妈——,吃点饭吧!”
“不,”奶奶推开热汤,连衣服也没脱,便钻进了被窝:“我不吃,我不
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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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回kim 网友及老乡:
辽河的故事虽然与顿河的故事“没有一点相同”,但焦点却是共同的——土
地,所以,便套用《静静的顿河》的书名,写写辽河。
顿河忠诚的儿子,哥萨克的骄傲——葛利高里,为了本民族的利益,为了顿
河哥萨克的土地,英勇战斗,甚至连女人也可以不要,当然,为了保住顿河哥萨
克的土地,葛利高利什么手段都用过,频繁地往来与红、白军两股力量之间,而
其目的只有一个:保护本民族的“土地”。
但是,葛利高里失败了,哥萨克人没有保护住顿河的土地,写文的作者,充
满了矛盾,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肖洛霍夫,对哥萨克满含深情。碍于当时的
气氛,有些话,作者不便、也不敢直说,但细心的读者,却能品味出来。
昨天晚上,一边喝酒,一边重放电影《静静的顿河》最后一集,当看到葛利
高里孤身一人,绝望地回到归乡,抱着小儿子,泪水涟涟,我的心头又是一抖:
哥萨克人的下场好悲惨啊。
顿河的悲剧,使我联想起故乡的今天,那如诗如画的景色早已成为过去,成
为回忆。
辽河水越来越枯少,越来越苦涩,从井里汲起的新水,上面往往浮着一层让
人作呕的油渍,耕地不仅日益退化,并且一天天地在减少,人们见缝插针,到处
盖房,给我留下幸福回忆的小池塘,早已面目全非,成变了臭水池,用不了几
年,就得被垃圾填平,也得盖上房子。
更可怕的,故乡的天空,竟然飘浮起黄沙,遮天盖日,尤如到了世界末日。
为了生存,人们你争我夺,尔虞我诈,………,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重写《我的
老师》的写作激情。
面对这些,除了感叹,毫无办法,无能为力。祝愿故乡能够好起来,愿上帝
保佑故乡人们,别沦为悲惨的哥萨克,背景离乡。
哥萨克的土地是被强政夺去,而辽河的土地,再这样胡来下去,就是自己做
贱自己,而结果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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