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妖刀记(全)-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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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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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折 用无所用 ,龙嗣虎承】


耿照不由得想起他编撰的《东海太平记》。

这部传抄天下五道、被视为当今显学,洋洋洒洒十七卷的史家钜著以“严谨”

著称,无论叙事、记闻、品评月旦,均一丝不苟;就连最具创见的神兽图腾
变化之说,也以破邪见、立言说为本,消除神怪妖异的色彩,将神话之中的人物,
还原成身死而终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於书案之後的老人,活脱脱便是这十七巨册《东海太平记》的化
身。

(也只有像萧老台丞这样的人,才写出那样卷帙浩繁的大作来!)耿照听他
提到“副手”一词,想起琴魔曾提过灵官殿里的混战,以为是指谈剑笏丢了妖
刀赤眼一事,垂首道:“老台丞有所不知。赤眼被琴魔前辈取走,用以对付幽凝,
辗转落入晚辈之手,带回了流影城。此番本欲携来面呈台丞,在下护刀不力,中
途失落,非是谈大人的过失。”“你才有所不知。”萧谏纸连头也没抬,一边振
笔一边说道:“赤眼本就算在你流影城的头上,谈大人丢的是另一把妖刀。横疏
影派人飞马传报,说在朱城山附近的无生涧捞到妖刀万劫,已交由谈大人携回。

万劫体大沈重,一路运行缓慢,不久前接到辅国的鸽信,说是中了七玄妖人
的埋伏,万劫不幸失落。辅国……谈大人正赶来越城浦与我会合,届时再细说经
过。“辅国”是谈剑笏的字,萧谏纸与他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平日均以表字呼
之。

开头的“谈大人”云云,多半是学著耿照的口吻自我解嘲,讥讽里别有一丝
无奈。

耿照听得一凛:“七玄妖人?是集恶道麽?”出口便知不对,却已迟了。

“是天罗香。”萧谏纸抬头,犀利的目光如实剑一般。

“你与集恶道相熟麽?怎这麽快便想到了集恶道?据我所知,集恶道已有三
十年未履东海,行踪杳如黄鹤。时人若‘七玄’,头一个想起的该是天罗香。

耿照本毋须替集恶道隐瞒,但“莲觉寺法性院遭鬼王偷天换日”、冰狱铁
箱剥除面皮云云,没有证据恐难取信,只道:“在下在阿兰山附近,遭遇一批自
称是集恶道的匪徒,听台丞一说,便想到了他们。”萧谏纸沉吟:“连集恶道都
出现了,倒是棘手得很。”翻至手札後页空白,将此一变数也记录下来。耿照见
他不再逼问细节,松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竟是天罗香先动了手。如此大
张旗鼓,难道不怕正道七大派追究麽?”玉面啸祖野心素著,由来已久,只是
万万料不到她这麽快便动手,看来是掌握了什麽筹码,有恃无恐。“萧谏纸摇了
摇头,一比旁边的长背椅。”坐。你说罢,我听著。“耿照依言坐定,深吸一口
气,将当夜琴魔的口述内容详细说了一遍,与呈禀横疏影之言大致相同,只略去”
夺舍大法“未提。倒非是短短几句的交谈间,让他对萧老台丞有了更多的信任,
而是这些话他原本就打算告诉许缁衣,此际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过程出乎意料地短暂。萧谏纸只是静静聆听,不发一语,手上的工作始终没
有停下,偶尔抬头蹙眉,锋锐的眼神表示出些许兴趣,也仅是如此而已。

耿照没想到这麽快就说到了头,似有些交代不过去,彷佛千里迢迢历尽险阻,
只为说上这麽一小段,未免无聊,又把失刀的过程概略说了。自是省去五帝窟、
集恶道的部分,重点在於:赤眼落到了岳宸风手里。

言谈间,那老舵工又叩门几次,呈上腊丸、鸽信等,萧谏纸总是立刻展读,
有时交办几句,有时则直接挥手示意他离开;若非如此,只怕耿照更早便已词穷,
两人隔著书案经卷相对无话,平添尴尬。

“照你说,这岳宸风占据五绝庄,又窃取虎王祠岳家的家业,乃是十足的恶
人,教他潜伏在镇东将军身边,绝非好事。我著人去调查一下这厮的来历。”沈
默片刻,老人终於放落朱笔阖上手札,抬头道:“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耿照
一怔,终究没将夺舍大法一事和候托出,只摇了摇头。

“那好,”老人又继续埋首工作。“辛苦你啦。你回去罢。”“回……回去?”

他一下反应不过来。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这里没你的事了,其他的我来处置。”“惜泛:
…”萧谏纸忽想起了什麽,抬头道:“我接到消息,独孤天威的行辇今晚在临江
镇外驻扎。他一路游玩过来,车行缓慢,但再怎麽拖杳,这两三天内也该抵达越
城浦。料想横疏影必定随行,你可在此暂住,届时与她会合,又或待在水月停轩
处也行。”“台丞,赤眼妖刀……”“我会取回。”老人打断他:“慕容柔虽难
缠,倒也非不识大体。那岳宸风得了妖刀,必是献给镇东将军,刀一入慕容柔手
里,天皇老子也挖不出来。岳宸风不交那也不怕,我同慕容柔说说,教他砍了那
厮狗头,一了百了。”“那岳宸风武功高绝……”“高不过镇东将军的手段。”

萧谏纸连抬头也懒了,淡然一笑:“区区一名江湖武人,慕容柔还不放在眼
里。

要不,他也用不了这人啦。你回去同横疏影说,她的口信我收到了,一切由
我处……”“且慢!。”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喝一声,老人抬头搁笔,饶富兴
致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即使如此,那中人如伤的视线仍难以迎视。究竟是何等风
霜岁月,才能淬链出这霜刃一般的犀利眼神?

“你若还有保留,一次说将出来罢,别浪费你我的辰光。”老台丞十指交握,
放在腹间,做好了专注聆听的准备。这是打从耿照进入这间舱房以来,老人头一
次放落了书笔,心无旁骛地面对他。“你还有许多光阴可待,老夫的时日却不多
了,一刻也放不得。”书案上置著一组小巧的漏刻,阶梯型的三层玉架分别托著
三只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阶最底则有一只玉雕的执槌小人,身前嵌著拇指大
小的鎏金铜磬。萧谏纸拨了拨最顶端的玉盅,无数米粒大小的玉颗“沙沙”倾落,
倒进下一阶的白玉盅里;当玉颗依次倒到最末一只玉盅,便会触动小人身上的机
括,弯腰一槌击在磬上。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说罢,我听著。”耿照这才发现自己进退维谷。他还
没做好坦白的准备,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这名身容严峻、脾气古怪的老人,但
他无法就此离去。

“琴魔前辈他……妖刀……我……我是说……”他勉强定了定神,灵光一闪,
忙道:“启禀台丞,魏老师临终之前,对在下说了许多妖刀的习性、昔日的应对
等,并嘱咐我贡献棉力,务必将妖刀封印,以防无辜百姓受害。在下心想,台丞
或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不必。”“什麽?”“就算‘琴魔’魏无音复生,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
你想说的是这个。“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随手从架上
抽出一卷图册扔给耿照。

那本黄旧图册中,不但记载著三十年前妖刀血案的经过,每柄妖刀特性、妖
魂寄生的方法,连妖刀的模样都绘有图形。随手翻至“万劫”一节,册中绘著一
口形似长矛、柄细而长的奇门刀器,线条优美,除了刀末铁链之外,与此世的万
劫妖刀判若两物。

次页更有工匠用的定规图制,以三视角度分别绘制。从尺寸看来,三十年前
的万劫亦比此世的新妖刀小得多,细长的握柄虽是相差无几,刀刃却只有两尺来
长,通体只比普通长剑略长一些。

除了图规,书中的文字更令人惊叹,不但说明“不复之刀”的无形刀气特性,
连锻链时须百年以上的铁心木等亦有记载,甚至比耿照所知更详,彷佛琴魔当
夜口述,还是从这本札记里看来的。

“这……这是……”耿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三十年来,研究妖刀的心得笔记。这本不过是摘要而已,如妖刀所
造成的每桩杀戮,都有详细的查察卷宗,包括口供、庭证等,洋洋洒洒数百卷,
藏於白城山的书室之中。

“受害之人的遗体经防腐工序,亦辟有专库收藏,有不同妖刀造成的残肢断
面,也有剔去肌肉脏腑的净骨,与仵工的勘验文书相对照,能清楚掌握每柄妖刀
的特性,只怕连魏无音、杜妆怜也未必知晓。”老人淡然道:“三十年前,我奉
太祖武皇帝的命令,前来东海调查妖刀一案,当时正是央土大战之初,天下的归
属还未有定论;我於烽火间往返两道,遍查每处妖刀肆虐的现场,前後共五年,
直到我朝肇立,太祖武皇帝召我回平望都,才暂时告一段落。

“太宗孝明帝遣我执掌剑冢,考察东海风土,我将臬台司衙门以及州、郡、
县衙所藏之调查文书,悉数集中白城山,建立案档收藏,并写成《建武威宏东海
道妖金一案始末考》一书呈交先帝。你手中所持,便是初稿。”“建武”、“威
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号。

独孤弋在位时间虽短,期间却换过两次年号,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
称威宏元年;驾崩那一年元旦,又应宰相陶元峥之请,改元“靖恩”。妖刀案起
於白马王朝建立之前,萧谏纸的调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结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东海七大门派菁英,必能消灭妖刀!)一瞬间,耿
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复生,除了绝世武功,所知亦难脱这《妖金一案始末
考》的范畴。

“智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萧谏纸道:“我毕生研究妖刀,於”知‘
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
供,昔年东海菁英各自为政,结果被妖刀杀了精光;魏无音等”六合名剑‘的出
现,代表七门七派终於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妖刀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
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
笑。

“独孤天威不只是笨蛋,还是个混蛋,唯有横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权,才能
提供我所需之‘力’。你能穿越重重险阻至此,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
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叮!”一声脆响,小玉
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横疏影身边,好生保护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老人随手一
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的结束。“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该如何反应,彷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就……就这样?”他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
“如此,琴魔前辈又是为何而死?他传我的”夺舍大法‘……还有何意义?“
若灵官殿当晚,萧老台丞亲至现场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琴魔魏无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连幽凝亦须臣服。

莫三侠的性命、被屠杀的天门弟子、奋力抵抗的剑冢院生……这一切的牺牲,
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毫无来由的挫折与愤怒侵袭了少年,耿照霍然转身,咬牙道:“台丞若是成
竹在胸,用不著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冤魂?”“因为我做不到。”萧谏
纸乾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
人身上显现威力,彷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乾沧桑的衰老皮
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後“滑”了出来——萧老台丞坐的不是寻常的纱
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
轴轳,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萧谏纸下身盖著薄毯,灰旧的绒毯
下露出乾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

“怪只怪妖刀现世太晚,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对一名残废来说,著
实应变不易。“萧谏纸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乾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
恍若泥塑木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
萧谏纸中风已逾一年。在老台丞授意下,剑冢刻意封锁消息,萧谏纸平日深居简出,
除了少数亲信,即使在剑冢之内也罕见台丞露脸,大部分的政令都由台丞书斋所
出,或交由谈剑笏办理。

赤眼大闹白城山时,谈剑笏正往胜州办事,台内已无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
生沿途砍死了几人,谁也拦阻不下,一路闯进了萧老台丞的书斋里。

萧谏纸无法行动,眼睁睁看赤眼杀死四名贴身护卫,风风火火地欺进五尺方
圆之内,状如风中之烛的半瘫老人突然一拍书案,横桌跃出,将刀尸轰得飞过大
半个书斋,背脊撞上粉壁;接著抽剑一掷,连人带刀将之钉在墙上。事後叫人凿
下整片壁墙,连著地砖浇铜铸铁,这才困住了赤眼。

经此一战,萧老台丞元气大伤,卧病月馀,终於没能赶上灵官殿之战。

否则有他亲临指挥,加上琴魔魏无音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凝也非对手。

他见耿照错愕之馀,露出懊悔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
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招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耿
照被他锋锐的眼神逼视得难以喘息,暗忖道:“目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尸,
这份造诣放眼东海,只怕没有几人能够。”更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
唐突了,请老台丞恕罪。”萧谏纸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
“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台丞,大人到啦。”萧谏纸扬声应道:“带进
来罢。”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耿照浓眉一轩,来人虽微露诧
异,却仍抢先开口:“原来是流影城的耿典卫!独孤城主已经到了麽?”耿照摇
了摇头,拱手道:“敝上还未抵达,是在下先来了一步。迟大人好。”油紫章服、
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扑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绺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
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瞿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东海经略使
的迟凤钧大人。

他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朴头,冲萧谏纸深深一揖,
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萧谏纸似不在
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回望耿照一眼,眸中精
光粲然,颔首道:“你也坐。”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後,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都不知道,迟凤钧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
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迟凤钧笑著解释:
“我是太宗朝进士,顺庆四年的二甲第一名,当年主考官便是萧老台丞,故以学
生礼事之。”“原来如此。”萧谏纸又拈笔翻书,勾点起来,随口问:三乘论
法在即,各路人马都到了罢?难为你啦,现羽。”

迟凤钧摇头苦笑:”恩师有所不知,该来的都不见来,
学生这几日正头疼。这会儿不忙,是没得忙、没处忙,糟糕至极。“萧谏纸停笔
抬头。

“喔?”“皇后娘娘的凤驾刚到胜州,虽然缓慢,总算还在掌握之内,学生
後天准备西行迎接,这倒不难办。琉璃佛子明明先行离京,一路邮驿却无消息,
万一出了什麽事,都不知该找谁去;南陵诸封国的使节团亦迟来,行踪难以掌握。

“镇东将军移驻谷城大营,本应今日下榻越城浦,但学生在城外等到太阳下
山,连个影子也没看到;负责将军安全的岳宸风也不见踪影,我寻了他一天,到
处都没见人。朝廷谕令,本次升坛论法须请三乘代表与会,但莲宗八叶隐世既久,
学生费尽心思,始终一无所获。”叹了口气,伸手揉著眉心纠结。总算他八面玲
珑,旋又恢复笑容,目视耿照:“贵城独孤城主离开朱城山近十日,便去白城山
都该到啦,偏生在越城浦就是等不到君侯大驾,正急得半死。适才一见耿老弟,
我差点笑出来,心中欢腾,不下久旱甘霖哪。”耿照心虚不已,总不好说“我也
是刚知道敝上要来”,正自尴尬,却听萧谏纸接口:“独孤天威今晚宿於临江镇,
至多三日之内必至,现羽毋须忧心。”迟凤钧连连称是。

萧谏纸道:“你方才提到岳宸风,你对那人知道多少?”随口将赤眼一事说
了。

迟凤钧沉吟道:“恩师所言极是。那岳宸风虽然悍勇,得刀必不敢私藏,自
当献与慕容将军,此事须由将军处著手。”见书案边搁著一只摩挲光滑的旧木盘,
盘中一盅姜丝鱼汤、一碟咸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饭,饭菜看似不曾用
过;兴许是搁凉了,飧食上并无热气,蹙眉劝道:“恩师,市俚有云:”人是铁,
饭是钢。‘时问也不早了,学生不打扰恩师用晚膳,明儿再来请安。“萧谏纸点
头:”你去罢。“迟凤钧起身行礼,抱著乌纱扑头退出舱房。兴许是被得意门生
所感动,老人本欲提笔,犹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鱼汤却只尝一小
匙便即搁下。

耿照在流影城中侍奉人惯了,察言观色,上前端起鱼汤。“台丞,鱼汤凉了
难免腥,我让人再热一热罢。”萧谏纸夹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饭,一边摇头:“中
午搁到现在,鱼都馊啦,倒掉罢。”耿照这才会过意来:“这不是他的晚膳,而
是午膳!”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
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萧谏纸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
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乾乾净净。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
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也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耿照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
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
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老台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
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誉的人物,为何甘於如此清苦的生
活?

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妖刀、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
用心麽?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少年冲著书案後的老人抱拳一揖,沈默转身,
低著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许缁衣正倚舷斜坐,夜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
後,宛若天上谪仙。她一见耿照出来便即起身,带著淡淡笑意,耿照低声道:
“有劳代掌门久候。”“不碍事。”许缁衣笑道:“适才与迟大人聊了一阵,故
旧相逢,也是巧极。”见他神色阴沈,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发鬓,低声问道:
“怎麽啦?出了什麽事?”耿照摇头,沈默片刻,忽然开口。

“代掌门,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会乱跑的。”许缁衣微耸了耸
肩,彷佛被风拂动似的,颔首娴雅一笑。

“我送你上岸去罢,晚一点再来接你。”“多谢代掌门。”两人又登上小筏,
许缁衣撑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远的一处砌石岸,那里游人寡少,夹岸遍植柳树,
往前约莫十数丈有间简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悬著陈旧的红灯酒招,店里却没什
麽人。

“典卫大人应该不想请我吃酒罢?”许缁衣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
甸的小布囊扔给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内袋取出,触手犹温,散发著一股幽幽乳甜,
中人欲醉。

她让耿照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典卫大人莫吃醉啦。”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耿照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许缁衣的
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
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著湿凉微飕怔怔发呆。

萧谏纸的一席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

那部《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记载之物,远比琴魔当夜的口述更加详尽,
连万劫刀尸不往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於三尺之处,尸不敢下,恐入窠
巢陷构矣。”不但记述详实,更溯本探源,已超过琴魔之言。

(或许……老台丞是对的。)“这里用不上我。”他双手撑著寒凉的铺石,
对星空喃喃自语。

若不是施展“夺舍大法”後只能二者存一,只消把琴魔前辈对他做的、再对
奇宫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没什麽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卫,
职责就是保护城主周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家眷宠姬。

一切就像日九说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们去管。”而他,只须在越城浦与
城主一行会合,待此间事了,返回流影城,继续待在二总管身边,与亲爱的姊姊
和霁儿朝夕相伴。以二总管的精细手腕,说不定安排他迎娶霁儿,把老家的父亲
及正牌姊姊耿萦接上朱城山,一家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这样的美景,耿照曾梦过无数次,最後总在妖刀或岳宸风的逼杀中惊醒,披
著一身冷汗怔怔发呆,现在却几已成真。耿照看著自己的双手,偶尔抚摩神术刀,
脑海中交闪著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沈积更深的记忆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横疏影。

想念她的聪明狡黠、想念她的温柔眷爱,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念她趴
在公文堆里振笔疾书、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小脾性,想念她温暖的娇躯,想念
欢好时她那火辣辣的需索与娇啼……

当然他也想念霁儿,想念小丫头的贴心娇顺。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
膳房的管事郑师傅,想念辰字号房里的一夥旧日同袍;连一贯瞧他不顺眼的狗叔,
如今也都怀念得紧。

耿照拍拍双颊,发现脸绷得死紧,连掴几下才发热发胀,活像揉面时使劲往
桌上拍甩,“噗哧”一声笑出来。

“终於……要回家了啊!”他喃喃道,叹了口气,愁容慢慢转成笑容。

当然,还有些事情必须收尾。五帝窟那厢,得想办法把阿傻换回来,必要时
他不惜以碧火功诀当作交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宝宝锦儿带回朱城山,岳
宸风那笔帐将来找机会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踪不明,或许可以说服横疏影,动用
白日流影城的情报网络放出消息找寻。一旦放松情绪,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
箭归心。!琴魔前辈,我……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之事非是我所能为,有比我
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萧老台丞及许代掌门这样的人来承担。像我这等小人物,
只要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彷佛连吸进胸中的湿润凉息都变得清爽起来,
正要迈步,忽听一声长音:典卫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请在下一杯?“远处的柳树
上跃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见白衣如雪、身形颀长,手里抱了个小酒坛似的瓷瓮,
容貌却看不真切。

若非心烦意乱,以两人相距,那人的声息决计逃不过碧火功的感应。耿照不
敢大意,暗自提防,扬声道:“我不吃酒。阁下备了酒坛,自饮便是,何必打秋
风?”那人将瓷坛放在树下,拍了拍手,双掌一摊,笑道:“现下我两手空空啦,
与典卫大人讨杯酒吃。”戴月襟风潇洒前行,修长的身躯迈出树影,露出一张英
挺面庞,两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满唇上颔下;明明不修边幅,沧桑中
却更显俊秀,令人难以移目。

耿照不识此人,然而见其形貌、听其言语,胸中陡地涌起一阵熟悉亲近之感,
痛如怀伤,抚住心口,直觉反握神术刀,颤声道:“你……你莫过来!再来,我
便要拔刀啦。”这异样的反应是他前所未见,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伤,却十
分难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声,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飞步上前,伸
手拽他臂膀。耿照心乱如麻,身体自生反应,左臂一勾一转,顿将青年震退两步,
所使正是“不退金轮手”的招数。

“来得好!”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并,“呼!”迳刺他右肩,指劲宛
若实剑,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双臂一圈,浑厚的碧火真气轰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剑指登时溃散。却见
他左脚跟踉跄似的一点,仰天一翻,脑袋竟从衣底钻出,雪白衣影“唰!”倒旋
如风车,剑指已贴地削来!

此一变招之刁,实是他平生仅见。

耿照既有真气护体,又复有先天胎息感应,指劲难伤,身外物却非如此。嚓
的一声剑气拦腰,系带应声而断,神术刀铿然坠地,被青年一脚踢开。

“你!”

耿照一个箭步踏前,正要抄起爱刀,青年袍下飞起足影,“啪、啪、啪!”

纷至沓来,竟无一记是虚招!

他以“不退金轮手”悉数挡下,心中骇然:“他踢刀是一脚,站立亦须一脚,
踢在我肘间共一十五脚;•…便是两只蜘蛛齐至,也还比他少了一只!”两人飞
快换招,青年内力不如碧火神功,进招又难越鬼手一步,胜在出手方位难防,耿
照一时失察,空有号称天下繁复第一的招式,连一招也难递还。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对手,两人便在臂影呼啸间僵持,与当日对
战琼飞的情况相类。但青年本领高过琼飞太多,剑指的邪异也非“蝎尾蛇鞭腿”

可比,难以照办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宫”。

稍有闪神,耿照被踢中两脚,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以为是碧火功所致,横肘封住腰侧,心有所感,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踉跄,耿照这一下方位虽对了,拳头却没起什麽作用,就是蛮
力一击,打得他面色苍白而已,旋又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诡的指剑招数。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顺著那股熟悉的感应,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数,一一
拆解来招。他换过手刀、掌扶配合,作用和拳头差不多,腕下始终用得不对,每
次对招都差了一点。

白衣青年久战无功,蓦地凌空跃起,剑指戟出,如乌云盖顶般向下疾刺。耿
照全身笼罩在指劲之下,除了硬拚此招之外,已别无选择!

恶招临门,耿照福至心灵,一个空心筋斗向後倒翻,头下脚上,胸口贴地昂
起,右手顺势并指,锋锐的剑气“嗤!”冲天刺出!两人剑指一触,阴阳两股
劲力相抵,顿如泥牛入海,化消得无影无踪。

青年易指为掌,二人“碰”的一声双掌相击,分跃了开来。耿照怔怔望著自
己的双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这一式从未见过的妙著,白衣青年一掸衣摆、双手
负後,朗笑道:“果然是你!”耿照端详片刻,喃喃道:“你是……沐云色?”

这姓字一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青年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沐云色。你虽未见过我,却能叫出我的姓名,
还能使出我指剑奇宫的嫡传绝学《通天剑指》,全是因为”夺舍大法‘的缘故。

“说著踏前一步,精亮的双眸直勾勾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说:”我的猜想
果然没错!先师临终之前,将他毕生所知灌入你体内。你可知你的性命、意识、
所见所闻、俱都是我奇宫所有,本应物归原主?“这点耿照自己也想过无数次。
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边作归乡梦时,还曾思及此节,不觉心虚,嚅嗫道:”
这…当时情非得已,琴魔前辈自知难以幸免,唯恐妖刀一事世无所知,只得传
与在下……“沐云色冷笑。”谁与你说这个!你可知道,“夺舍大法‘的用意是
什麽?”

耿照想起“真龙绝传”之事,点头道:“是贵宫数百年来造就真龙宫主的秘
法。

历代宫主将自身的武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继任之人,四百年未曾断绝,
是以奇宫之主武功超卓,啸傲东海……“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肃然道:“本宫先代应宫主失踪後,四百年真龙之传已绝,我风云峡
支持韩宫主继位,佩挂紫鳞绶的长老们立下重誓,身死之日,要将毕生智识以夺
舍大法传予宫主,集十数人之力,为奇宫重塑真龙!先师乃”无‘字辈诸长老之
首,武功识见

超人一等。真龙若要回归,先师之夺舍至为关键。“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

“现在你知道,自己侵占的是何等重宝了?”耿照摇头道:“沐四侠,非是
我觊觎宝物,又或是心生贪念不愿归还,而是夺舍大法一经施展,施受双方只能
留存一位,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人的法子。”沐云色斜眼看他,冷哼道:“你
的命很宝贵麽?有什麽死不得的理由?”耿照本想说“我身负琴魔前辈所托”,
突然想到:“萧老台丞说了,消灭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与
姊姊、霁儿长相厮守,还有什麽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觉气馁,片刻才道:“有
件事我一直认为非我不可,纵使屡经危难,依旧抱持此念,不敢看轻自己的性命,
唯恐辜负琴魔前辈的托付。如今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世间原无什麽事,是非
我不可的。”少年抬起头来,咬牙道:“沐四侠,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否请
你给我十天的时间,将未了之事一一交办,再随你返回龙庭山,面见韩宫主?”

沐云色剑眉一轩,异道:“你不怕死麽?”



第五八折 云屏雨幕 玉壑箫声

沐云色一迳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

“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

“傻子!”

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

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

“沐四侠!”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

“这、这是……”

沐云色点了点头。

“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姊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损”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一振横摆下摆,扑通跪了下来。

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搀起。

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

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一经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

“沐四侠!”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

“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

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迳拉他往小酒肆走。

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遍飞,热血上涌∶

“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

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食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匡!”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

“好……好酒!”

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杓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赌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杓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家宫主是西山道出身,我在宫中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沐云色道∶

“但越城浦之人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琴魔同座,不时相敬。喝着喝着,耿照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

“沐四侠,贵派韩宫主为何不让你回去?琴魔前辈不幸仙逝,应及早奉灵,入土为安才是,岂有草草火化、在外漂泊的道理?”

“你且想一想。”

沐云色静待片刻,见他蹙眉苦思,茫茫然不知所以,才伸出食指轻点额头,凑近道∶“你受了我师的《夺舍大法》,难道不记得奇宫之事?关于风云峡、韩宫主、真龙之传……或是奇宫其余支派的事?四姓逼宫,血染龙庭?”

耿照努力想了半天,茫然摇头。

沐云色拍肩安慰道∶“先不忙。往过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夺舍大法每一施展,造成的结果皆不相同,有人看似与原本无异,过得越久,想起的事越多,不必着急。是了,关于本宫的韩宫主,耿兄弟知道多少?”

韩雪色的故事,全东海……不,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山韩氏一门,原本就是传奇。

昔年异族退兵后,原本起兵抗暴的群雄诸藩一下失去了共同的敌人,遂展开争夺新皇宝座的央土大战,斗到后来只剩下东海独孤阀、西山韩阀两虎相持,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极惨烈的对决。

西军兵力虽略少于东军,但韩阀所部乃是天下精兵,战力凌驾群雄,“虎帅”韩破凡更是百年难得的用兵奇才,平生未尝一败,是唯一面对异族仍只攻不守的稀世名将,后人更将他与勇冠三军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并列“五极天峰”武榜;在时人看来,韩阀取得天下的机会,恐怕还在独孤阀之上。

眼看大战将起,韩破凡突然约独孤弋灞上一晤,两人单独会面之后,韩破凡率领西山道全军向他俯首称臣,终结乱世。若武登庸的投效加速了天下统一的进程,韩破凡便是生生将皇位“让”给了独孤氏,免去无数军民牺牲。

白马王朝建立至今,西山始终为韩阀所有,镇西将军不但掌理军队粮税、自行任命各州、郡、县治,更享有开立幕府、免岁不朝的特权,权力远超过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宛若国中之国。

韩雪色本是西山韩阀嫡裔,太宗孝明帝即位之初,锐意革新,挟着威服南陵的势头,欲一举收回西山道的兵权。其时“虎帅”韩破凡已逝,继任镇西将军的是其子韩嵩。韩嵩以退为进,要求在东海封爵,而东海只有两个一等侯,一是流影城主,一是指剑奇宫。

流影城是独孤氏的根本,不可能交出,而指剑奇宫自调为鳞族血裔,与自称是西境毛族之后的韩阀形同世仇,绝不能够接受毛族后裔袭爵。

此举原是有意刁难,殊不知两朝权相陶元峥手腕过人,硬逼奇宫接受质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成功。这下形势逆转,韩嵩骑虎难下,只得从没落的长房中找了个六岁的孩子送去,指望奇宫看出此子无足轻重,一不小心给弄死了,西山道便能反客为主,取得兴兵的借口。

但指剑奇宫也不是好相与的,岂肯授人以柄?偏不遂其心。朝廷、韩阀、奇宫各自谨慎行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静待他人有过,不知不觉过了十数年。

那孩子在奇宫长大,不但习得一身本领,最后更继承真龙之传,压服奇宫内众多支脉,成为货真价实的奇宫之主,即为今日之“九曜皇衣”韩雪色。

耿照知悉的版本差不多也是这样,除了“真龙之传”以外——

由琴魔口中得知,在应无用失踪后才来到东海的韩雪色,根本没得什么真传;以他幼年在奇宫做质子的际遇,自也无人悉心栽培,传授武功。韩雪色之所以能稳坐宫主的大位,十之八九是靠了琴魔所领的风云峡一系大力支持。

“奇宫内诸派系,均以龙庭山的据点为名,我们风云峡一系实力最强,人数却最少。”沐云色解释∶

“当年宫主得风云峡之助,斗倒了掌权的幽明峪、飞雨峰、惊震谷、擎空坪四家,血洗龙庭山,这才登上大位。归根究柢,他们是怕了‘涤水琴魔魏无音’这个万儿,多年来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他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耿照低道∶“前辈的死讯若传到了龙庭山,韩宫主岂不危险?”

沐云色没怎么多想,直觉点头,片刻才勉强一笑,安慰道∶

“我大师兄武功高强,人称‘小琴魔’,我师父长年不在龙庭山,那些王八蛋也没少怕了咱们。我二师兄外号‘天机暗覆’,岂止是足智多谋?简直是奸猾似鬼、卑鄙下流、无血无泪、无耻至极……咳,总之,是厉害得不得了。有他二人陪在宫主身边,天塌了也不怕。要是我三……”神色一黯,仰头干了,又斟一碗。

“风云四奇”的大名耿照如雷贯耳,也替自己斟满,举碗道∶

“莫殊色莫三侠古道热肠、高风亮节,小弟倾慕已久。料想他英灵未远,虽死犹生,咱们敬他一杯!”

“说得好!”

沐云色拍桌豪笑,一扫阴霾,也跟着举起酒碗,双眼忽亮。

“你想起我三师兄的事了?我大师兄一向循规蹈矩,二师兄奸诈透顶,犯错捱板子总没他俩的事。我最顽皮了,那是罪有应得,但每回总能拉上老三陪打,倒也不寂寞……”见他愣愣的没甚反应,难掩失望,苦笑耸肩∶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想,总能记起的。”

两人“匡当”一碰碗,仰头俱干;同哭同笑,同食同饮,不觉到了深夜,双双醉趴在桌上,兀自不肯离去。耿照平生从未如此豪饮,一下喝高了,舌头不怎么灵便,胡乱抬手拉他,乜着眼问∶

“你……为、为什么……请我喝酒?我……我平日不……不同人喝酒的!”

沐云色也醉得摇头晃脑,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闭眼笑道∶

“我想再……再听一次。我一直想,没……没准儿你什么时候一开口,忽然就是师父的声音……师父的口气……像以前那样教训我,骂我没出息。哪怕……是一次也好……”眼角晕亮亮地一掠光,一行泪水滑落面庞。

……

翌日清醒,耿照头痛欲裂,口中干得发苦,若非身下垫褥温软,宛若置身于一朵香云,还不如死了干净。面对此生头一回宿醉,耿照抱着头挣扎起身,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力量稍用实了,颅中便是一阵巨浪滔天,分不清是船摇还是脑子摇。

捧着脑袋凯坐片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周围的纱帐绣榻十分眼熟,连被褥上的薰香都毫不陌生……一抹灵光掠过脑海,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我、我……怎么会在二掌院的舱房里?)

强忍着不适,伸手往身畔一摸,好在被里没有一具白皙软滑、喷香弹手的结实胴体,一下子不知该庆幸或惋惜。正想摸索着下床,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门轴的声响一经碧火真气感应,陡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肿胀的脑子里不停撞击反弹——

赶在他弯腰呕吐之前,来人已将一只小瓷盆凑至颔下,一边替他揉背顺气,动作既轻柔又体贴。

耿照吐得涕泗横流,感觉五脏六腑全呕进小瓷盆里了,吐完倒是清醒许多。

那人手掌绵软,指触细滑,幽幽的处子体香稍一贴近便能嗅得,自是女子无疑。少女将盛装秽物的瓷盆端至舱外,拧了温水毛巾替他揩抹,先拭去口唇鼻下的秽渍,再取净水新巾为他抹面。

耿照睁眼一瞧,见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生得一张俏丽圆脸,笑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两弯,模样十分可人,举止自有一股小姊姊般的成熟稳重,相貌却是不识。

“我叫李锦屏。”少女不避污秽,边伺候他梳洗,一边自我介绍。“是代掌门的贴身丫头,亦是本门的录籍弟子。典卫大人先用了这碗醒酒汤,婢子再服侍大人更衣。”

“代……代掌门?”耿照听得一愣∶

“那我为……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二掌院的……”

李锦屏笑眯了眼,白皙的圆脸红扑扑的,甚是娇美。

“这儿是二掌院的闺房呀!昨儿典卫大人与沐公子喝多啦,是代掌门带二位回来的。沐公子尚能走动,便睡在舱后的指挥室里,二掌院特别让出了房间给典卫大人,与符姑娘一起睡到代掌门的房里去。”

耿照听得惭愧∶“我居然喝得人事不知,还要麻烦代掌门携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净清爽,毫无垢腻,连酒气都不甚浓;一摸胸前背后触手滑软,这一袭雪白的绸缎中单绝非他原先所穿,不觉错愕∶

“这……又是谁的衣裳?我原本的衣衫呢?”

李锦屏抿嘴忍笑,俏脸胀如一只小红桃,一本正经回答∶“大人一上船来便吐了一身,所幸昨儿代掌门已先派人进城采办衣衫,这才有得换。是婢子服侍大人除衣洗浴,再换上中单的。”

“除、除衣……”耿照脸胀得猪肝也似,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锦屏倒是一派自然,眯眼笑道∶“婢子十二岁以前,都在湖阴的大户人家做婢女,经常服侍老爷、少爷洗浴,也没什么。”

舱门推开,另一名少女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年纪看似比两人略小,身材却较李锦屏高挑,腰细腿长,尖尖的瓜子脸儿,亦甚貌美,一双柳眉鸟浓分明、英气勃勃,倒有几分染红霞的模样。

“大人醒了么?”那绿绸缠腰的少女一抹额汗,卷高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细润藕臂,叉腰说话的模样却是大咧咧的,有股说不出的娇憨。

她一开口才发现耿照已坐起,吐了吐丁香颗似的嫩红舌尖,掠发赧道∶“哎哟,原来典卫大人起身啦!该不是我吵醒的罢?”哈哈一笑,提着热水大方地走了进来,毫不扭捏。

“她叫方翠屏,也是代掌门院里的。”李锦屏笑着说∶“昨儿便是她与我一道服侍大人洗浴的。代掌门说啦,大人在船上的生活起居,都由我二人照拂,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方翠屏听她说到服侍洗浴,俏脸微红,顺手打了她一下,哈哈大笑∶“哎哟,真是羞死人啦,你干嘛还说一遍!”笑声倒是中气十足,清脆爽朗,看不太出来是怎么个“羞”法。

耿照正用香汤漱口,闻言差点喷了出来。更可怕的还在后头,李锦屏拿出一套簇新的衫裤,眯眼笑道∶“大人,婢子伺候您更衣。”伸手去解他的中单系绳。耿照吓得魂飞魄散,面对两名娇滴滴的美貌少女又不敢施展武功,一身功力形同被废,颤声道∶

“锦……锦屏姊姊!这便不用脱了罢?我……我自己穿上外衣便是。”

方翠屏起初见二人推来搪去颇觉有趣,“嗤”的抿嘴窃笑、作壁上观,还惹来李锦屏娇娇的一抹白眼;看不一会儿渐感不耐,随手拿起绣榻上的衫裤一抖,差点没往他脸上扔去,又气又好笑∶

“典卫大人!你穿的是睡褛,外袍披上去一束,襟里还要挤出大把布来,成何体统!我们俩是女子都不怕了,你在那儿瞎缠夹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扑上去加入战团,“唰涮”几声分襟剥裤,果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束缚尽去,露出一身黝黑精肉,腿间一物昂起,不只弯翘如刀,尺寸便与一柄弯镰相彷佛,青筋纠结、滚烫坚挺,模样极是骇人。昨晚他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双妹几曾见过这怒龙宝杵的狰狞本相?

李锦屏本跪在他腿边,裤布一除,差点被弹出的肉柱打中面颊,吓得一跤坐倒。

方翠屏尖叫一声连退几步,背门“砰!”撞上屏风,掩口瞠目,半晌才道∶“有……有蛇!”

耿照匆匆拉上裤头,弯腰遮丑,见方翠屏视线四下寻梭,一副要找东西打“蛇”的模样,赶紧摇手喝止∶“等……等一下!翠屏姑娘,那……那不是蛇,是男子……男子晨起阳旺,身子自有的反应。”

“你骗人!昨晚我见过的,才没……才没这么大,样子也不一样!”方翠屏可精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谁也别想唬弄她。

耿照欲哭无泪,他一点也不想与两位初初谋面的妙龄少女讨论此事,迫于无奈,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是这样。男子某些时候,阳……阳物与平常大不相同,昨晚姑娘所见,是……是平常的模样。”

方翠屏蹙眉道∶“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耿照面上一红,尴尬道∶“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会变成这样的,跟我想不想也没什么干系。”方翠屏见他支支吾吾,其中必有蹊跷,小手环着玲珑浑圆的酥胸,一脸的不信邪。

到底是李锦屏见过世面,轻咳两声定了定神,细声道∶“典卫大人,我见你那儿大……大得不寻常,色泽深浓似瘀,会……会不会是夜里不小心压着了,血塞不通,故尔肿胀?”

耿照几欲晕倒。

“你……你不是在湖阴大户人家待过么?难道从没见过男子如此?”

李锦屏摇了摇头。她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不说空话。

“没见过这么大的。”她细声道∶

“颜色也不对,我瞧像是压久了生疮,得请太夫来瞧瞧,化瘀去肿,拖下去只怕更是伤身。”

耿照说也说不清,简直是秀才遇上了兵,费心劝解∶“两位姊姊先出去,我自己更衣便了,不会有事的。”不料李锦屏极有责任心,坚持不允。方翠屏蹙眉片刻,不耐烦挥手∶“别吵啦,我请代掌门来瞧瞧!她说是病,你就得乖乖给大夫看!”

想起这副丑态还得让代掌门过目,耿照差点没晕死过去,偏生许缁衣的美态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那细圆有致的瓠腰,胸口小露的一抹雪润奶脯,还有充满磁性的低柔嗓音……

想像飞驰间,下身益发弯挺起来,紫红色的钝尖撑出裤头,裆间的裤部一跳一跳的,彷佛里头塞了只大老鼠。

“还说没病!”方翠屏尖叫起来,踏起脚尖死靠着屏风,伸手一指∶

“它……它自己会动,还……还会变大!明明……明明就是一条蛇!”

这下连李锦屏也觉得事态严重,凝着俏丽的圆脸站了起来。耿照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点了她们的穴道,忽听舱门上“叩叩”两声,一把甜美动听的嗓音道∶“我能进来么?”却是符赤锦。

他如遇救星,大声道∶“符姑娘快进来!”心怀一宽,几乎感动落泪。

符赤锦推门而入,娉娉婷婷蜇进了屏风里,还是昨天那身压银郁金裙、柳红绫罗兜,外罩一件金红色的薄纱小袖上衣,只将腰带挪了个地方,原本是系于腰间,今日却是系在胸腋之下,腰带裹出两团堆雪似的浑圆沃乳,才又在左胸下打了个俏皮的双环结子,更添风致。

双妹昨天都看过她穿这身衣裳,没想到她只改了腰带的位置,看起来却是风情两样,宛若新衣,都禁不住双目一亮;若非担心典卫大人的“病情”,早已上前喁喁请益,细细交流一番。

符赤锦见他衣不蔽体,忙掩口扭头,故作羞赧∶“哎,怎……怎么这样?”

李锦屏为维护典卫大人的颜面,一心想将她请了出去,客客气气道∶“典卫大人身子不适,符姑娘先让大人歇息罢。少时好转些了,再请姑娘吃茶。”

符赤锦诧道∶“大人生病了?”

方翠屏不耐挥手。“哎,他那儿肿得跟条蛇似的,怕是血路淤塞,要烂啦!”

符赤锦“噗哧”一声,慌忙掩口,一双肥滚滚的雪乳颤晃如奔兔,几乎要窜出紧绷的红绫兜子。

好不容易止住抽搐,抬起一张酡红娇靥,掠了掠发鬓,正色道∶“两位姑娘有所不知,这病很丢人的,一般大夫也不肯医治。先夫在世时,恰巧也罹此顽疾,我公婆家传有一门按摩秘术,稍按背心一阵,便能消复如常。”

双妹交换眼色,半信半疑。李锦屏眯眼微抿,温颜道∶“真有这门奇技,小妹倒想一开眼界。”侧身稍让些个,拈袖抬臂∶“符姑娘,请。”

符亦锦面露难色,轻咬唇珠神色迟疑。“这……我公公曾说,家门方技,虽是雕虫小艺,却一向是传子不传女。先夫虽逝,我不敢作主外传,还请两位暂且回避,约莫一刻即可。”

这说法倒是合情合理。双姝对望一眼,方翠屏笑道∶“不妨的,咱们习武之人也是这样,门户所规,不与预闻。”李锦屏敛衽施礼,垂眸微笑∶“那我们先出去啦!我与方家妹子在舱门外候着,符姑娘有什么交代,喊一声便是。”使个眼色,与方翠屏并肩行出,随手带上了门。

符赤锦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唯恐惊动门外双姝,兀自咬紧牙关不漏声息,彤艳艳的俏脸直如红丹,倒在榻上不住踢腿拧腰,堪称是世上最最美艳的一尾活虾。

耿照拉不下脸来,背转身子怒道∶“你笑什么?再晚来片刻,她们都要唤代掌门来啦。”符赤锦笑得直打跌,一口气差点换不过来,小手拍着白皙沃腴的胸口,眼角生生地迸出泪来。

“哎哟,谁教你一大早便这么精神!”

总算她十分克制,好不容易止住抽播,笑骂道∶“你还敢生气!昨儿喝得烂醉如泥,你倒是挺开心的,逼得我不得不与许缁衣,还有你那英姿飒爽、貌美如花的染二掌院同睡一舱,那许缁衣城府甚深,言谈间总有意无意的刺探什么,累得我一夜提心吊胆,没个好觉。”

耿照脸一红,刻意不理“你那英姿飒爽、貌美如花的染二掌院”那句,蹙着眉头道∶“怎么,代掌门起了疑心么?她都问了些什么?”

符赤锦耸耸肩。

“要说到你懂,须费偌大唇舌,我现下可没气力。待会儿出去还得应付她呢,你行行好放了我行不?”低头以指尖轻抚锁骨,片刻叹了口气,正色道∶

“你要心里欢喜染姑娘,还是别装哑巴为好。昨儿许缁衣有意无意对我说∶‘符姑娘眼光真好。这身衣裳是流影城横二总管送给我二妹的,只可惜那时典卫大人下山啦,没有眼福。自我妹子离开朱城山之后,一次也没穿过。’”

见耿照愣愣回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模样,符赤锦“噗哧”一声,娇娇地也他一眼。“傻子!这套兜裙在染二掌院的衣裳里可有多扎眼,可见她平日绝不作此娇娆红妆,你道她在流影城是穿给谁看?独孤天威么?”

耿照恍然大悟。

符赤锦叹道∶“你运气不好,我挑这身衣裳,纯是因为穿不惯靴裤劲装;一瞧她看我的那个神光,才知大事不妙。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啦,拼了命地撇清,这下子可好,闹出个‘按摩秘术’的勾当,洗也洗不清。”

耿照懊恼之余心中一动,容色渐和,笑道∶“是我自己不好。你这么照拂我的心事,可多谢你啦。”

符赤锦本想再调侃几句,见他正经八百的,没来由地害羞起来,便如当日舟中合体时一般,俏脸霎红,故意装出凶霸霸的模样。“谢什么?我是怕你讨不到媳妇儿,到时候摊上奴家,甩也甩不掉!你去打听打听,我不勾搭店小二的。”噗哧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耿照对染红霞本已不存痴念,此际心上颤涌,温情触动,又想起符赤锦为自己奔走,双手轻轻握着她腴软的上臂,低道∶“我是说真的。多谢你啦,宝宝锦儿。”

符赤锦羞红了艳丽的粉脸,只觉两人之间连空气都是滚热一片,直如鼎沸,心尖儿坪坪直跳,几乎撞出胸膛。她讨厌这突如其来、简直是莫名其妙的羞赧心动,故意别开视线,忽起童心,一把捉住他腿间昂扬的怒龙,乜着水汪汪的杏眼坏笑∶

“典卫大人的病好些了没?该不会真要奴奴施展家传的‘按摩秘术’罢?”

耿照心思正转到别处,晨起的坚挺本已略见消软,陡被滑软的小手捉住,又硬翘起来,烘热火劲透体而出,彷佛要灼了她的手。

符赤锦吓得缩回,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一脸阴沈。

“哎呀!怎……怎么还这般精神?”她自知闯祸,不无心虚。

耿照咬牙道∶“你公婆家真有意思,都管腿心处叫‘背心’。”

符赤锦灵光乍现,抿着红艳的樱唇一笑。

“典卫大人莫担心。男人这事儿,再容易不过啦。”以尾指将柔软的鬓边发丝勾至耳后,把裤头剥至膝下,两只小手握着滚烫翘硬的怒龙杵,低头噙住鸡蛋大小的紫红龙首,唧唧有声的吸啜起来。

耿照狞不及防,被含得一阵舒爽,忍不住闭目昂首,双手紧握榻缘。

符赤锦生就一张樱桃小口,与她窄小的玉户相彷佛,再怎么张大也难将整根肉杵吞没,但她水晶心窍,精擅操偶的小手又是巧极,唇瓣开歙之间,不唯带来黏糯肉紧的无上快感,舌尖更是不住勾、点、钻、挑,腻滑的指触包着玉柱肉囊上下搓揉,吮得咂咂作响,鲜滋饱水的声音极是淫靡。

耿照美得腹间微颤,灵敏的碧火真气却生感应,忽然听得舱外一阵窸窣,蓦然醒觉,慌忙喊停∶

“宝……宝宝锦儿!别……先停停!”

符赤锦从檀口中吐出一枚湿濡晶亮的肿胀紫卵,抬起酷红玉靥,云鬓微乱,小巧的鼻尖上布着一层密汗,吐息湿热,酥胸起伏,也甚是动情。

“怎么了?不舒服么?”

“舒……舒服死了。”耿照缓过一口气来,低声道∶

“但吸……吸啜的声响太过,恐惊动舱外两位姑娘。”

符赤锦俏脸一红,碎道∶“呸,要弄得不瘟不火,大老爷怕到天黑都不消停,净是折腾人家。好心帮你呢,挑三拣四!”信手在乳间揉碎一颗晶莹汗珠,匀匀抹上酥嫩的乳肌,黑白分明的杏眼儿滴溜溜一转,叹了口气,薄有几分无奈∶

“也罢!送佛送到西,便宜你啦。”

耿照兀自发怔,却见她伸手至颈后,低垂蚝首,解开肚兜的系绳,又将金红小袖的襟口扒开些个,那对硕如雪兔的绵乳顿失依托,“绷”的弹了出来。她将小手伸至衣里腋下,小心翼翼地刮捧出大把雪肉,细、软更逾凝酪,当真是轻轻一碰便弹晃如波,震荡不休。

原来她胸乳极沃,乳质又极是细绵,虽有肚兜贴肉裒裹,着衣时仍须将大团雪肉分至腋间,方能合襟。

她将束缚解开,满满的捧出一双滚圆玉兔,尺寸比肚兜掀落、初初弹出时更加傲人,宛若两只硕瓜并置,沉甸甸的下缘坠得饱满,乳尖却昂然挺翘;乳廓之大之圆,便是摊开手掌亦不能及。

耿照最爱她的绵软酥胸,欲念大炽,顾不得舱外有人,伸手便握。符赤锦咬唇轻打他手背,恶狠狠瞪他一眼,水一般的眼波煞是娇盈∶“走开!别添乱。”将他的裤子除尽,用力分开大腿,屈膝跪在他身前,捧起一双沃乳,把狰狞的肉柱夹入双乳之间,挺动腴腰上下套滑。

耿州只觉阳物被裹入……团软糯美肉,与蜜壶中美滋滋的湿润相比,她的乳肉更加清爽细滑,直如敷粉,虽然阳物被小嘴含过、沾满了津唾,乳间亦有薄汗,但套弄的触感与腔中大大不同,各有奇趣。

眼见美人跪在身前,身上的衣裳大致完好,连乳下的衣带也未松开,却捧出两只傲人的雪白乳瓜夹着他的阳物,奋力套弄迎合,视觉上的刺激与满足远大过肉括的舒爽。

耿照舍不得移目,轻扶她浑圆的肩头,忍不住赞叹∶“宝宝锦儿,你那儿……当真是好滑、好细软!比水豆腐还嫩。”符赤锦得意极了,红着脸媚笑∶“跟穴儿比起来哪个好?”

耿照笑道∶“宝宝锦儿的小洞洞里藏了只鸡肠,奶子却是瓜儿似的大白豆腐……嗯,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些。宝宝锦儿套完了,再给我插两下,那时便说得准啦!”

只有与她一道,他才说得出这些淫靡调笑。如霁儿之千依百顺、明姑娘之深谙闺乐,偶尔说一两句或可助兴,但如此赤裸裸地,毫无顾忌地说着交媾、私处等秽语,难免不甚自在。

但符赤锦不同。

她本就机锋敏捷,于男女之事更是全无忌讳,她脸红乃因情欲、兴奋,是邀请他长驱直入的诱人前哨,不会令她羞愤难容。在那个抵死缠绵的午后,宝宝锦儿咬着他的耳朵,毫无保留地赞美他的粗长悍猛,大胆地需索着他,尝试起两人均未用过的交媾姿势……

“我爱听你说下流话。”

符赤锦双手拈着雪乳,沃腴的乳肉满满包裹着肉杵,细嫩的乳蒂从指缝间翘了出来,原本粉润的蒂儿胀得酥红,不知谄得太紧,抑或太过动情所致。“你老是正正经经的,害我都不知怎办才好。嗯,这样……舒不舒服?还是这样好?”

她揉面团似的揉着双乳,直把饱满的胸乳当成了裹布挤水的豆腐脑儿,汗津津的乳沟挤出滋滋水声。

即使美人媚态养眼,但肉茎上的快感已渐盖过视觉的享受,耿照眯眼吐气,低声道∶“都……都好!宝宝锦儿,我、我……真是美死啦!”

符赤锦酥红的鼻尖、胸口都沁出细汗,用呢喃似的迷蒙口吻道∶“原来典卫大人爱我磨豆腐哩!宝宝锦儿磨得忒好,大老爷赏宝宝锦儿什么?”

耿照舒服得连连拱腰,结实的腹肌成团纠起,不住轻颤。

“赏……赏宝宝锦儿一根又硬又……又烫的大棍儿好不?”

“吃过啦,宝宝锦儿不希罕。”

符赤锦一双杏眼眯得猫儿也似,加紧套弄,口吻却十足娇欲,宛若稚嫩女童,腻声道∶“宝宝锦儿好饿呢,大老爷行行好,赏宝宝锦儿一口热热的、浓浓的,又甜又香、滋补身子的杏仁茶罢。宝宝锦儿,最喜欢喝大老爷的杏仁茶了。”低头一噙,奋力将杵尖含进小嘴里。

耿照再也无怯忍耐,身子一僵,滚烫的浓精彷佛挟着无数颗粒喷出马眼,射得又猛又急;总算神智犹在,精关一失,慌忙低唤∶“宝……宝宝,我要来啦!”唯恐阳精黏稠,陡地呛坏了她。

符赤锦却牢牢噙着不放,细长的雪颈随着马眼的张弛一鼓一鼓的,微浮起些许青筋,喉头“骨碌”几声,竟将精液全咽了下去,才抿着小嘴抬起头来。

耿照心疼不已,伸手抚她的面颊。符赤锦含笑闭口,小嘴连抿几下,才和着津唾将残精吞尽,笑道∶“大老爷赏了宝宝锦儿杏仁茶,不吃完太可惜啦。”修长的指尖一抹嘴角,将一抹晶一兄液丝抹在红彤彤的嘴唇上,冷不防地凑近一吻,与耿照四唇相接。

两人吻得如痴如醉,若非碍于舱外有人,耿照早将她推倒绣榻,大耸大弄起来。好不容易分开,符赤锦调皮地眨眨眼睛,一脸狡计得逞的模样,轻皱了皱小巧琼鼻,得意笑道∶

“我这人一向不吃独食,也分一口给你尝尝,看我们家大老爷滋味怎样。”

见耿照神色有些木然,以为他生气了,撒娇道∶“哎唷,这样便生气啦?大老爷大量,莫要计较……”顺着耿照的目光低头一瞥,赫见阳物挺直翘起,若非沾着津唾汗水,简直和原本没甚两样,适才的辛苦就像鬼挡墙,彷佛全没发生。

“说!”她俏脸一沉,杀气腾腾∶“你是还没消呢,还是又硬了?”

耿照神色尴尬,正盘算着如何解释,符赤锦已劈哩啪啦刮了他几下,粉拳一阵流星快打,咬牙道∶“去你的!你这淫棍,存心寻姑奶奶开心么?忒厉害怎不去桶一桶外头那两个,自个儿摆平去!”

约莫惊动了李、方二妹,李锦屏隔门问道,。“符姑娘!一刻将至,典卫大人情况可好?我姊妹俩要进门去啦。”

符赤锦瞪着耿照,语声却温柔从容∶“请二位稍候。大人这病不是普通的严重,若再晚片刻,整个下半身切掉都没得治,乃是俗称的烂花柳、败德病,坏人患的比好人多。还须再按摩一刻,方能拔除病根。”

门外沈默片刻,李锦屏道∶“那便不打扰姑娘啦。”双妹一阵窃窃私语,依稀听得“看不出他这么坏”、“当官都是这样了”之类,听得耿照泪流满面。符赤锦出了一口恶气,见他一脸无辜,不禁摇头叹息∶

“合着是我欠了你的。躺下!”一推他胸膛,撩裙跨上他腰际。

她这身是名贵的仕女衣裳,不比仆妇婢女,裙内空空如也,便是赤裸的下身。压银郁金裙一掀,一股温潮的鲜甜幽香便即散出,彷佛碾碎了什么浆果熟瓜,既有糖甜膏润,又复清爽宜人。

她雪白的腿心里水光盈盈,清澈的蜜汁沿沃腴的白皙大腿淌下,晶亮的液渍一直蜿蜓到膝弯处;玉门处一小圈酥嫩红脂已充血肿胀,宛若花房熟裂,正待爱郎恣意摘采。

耿照睁大眼睛。“宝宝锦儿,原来你这么湿啦?”

“罗唆!”她咬牙切齿,一手撩裙,一手持着滚烫的怒龙杵对正小小的洞口,一点、一点坐下了去,直到适应他的粗长,才将裙摆摊在他的胸口,双手压着,抬着肥美的屁股摇了起来。

符赤锦的乳房厚度极佳,由下往上看,直如两座巨大的雪峰,白花花的酥嫩雪脂缢满视界,效果十分惊人。

她以一根金红衣带将裙子系在胸下,虽扒开衣襟、解下小兜,却未将衣带松开,乳上固然近乎赤裸,小袖上衣及郁金裙却是好端端的,衣带箍住乳房下缘不让乳肉坠下,翘成了两只扣钟似的巨峰,傲然挺凸,分外诱人。

耿照爱极了这双美乳,正欲探手,却被玉人所阻。“揉……揉坏了这身衣裳……哈、哈、哈……拿什么还你的染姑娘?”她咬牙细喘,媚眼如丝,一边辛苦开口∶

“你把手……搁榻上,不许乱动!我……瞧我把你弄出来……啊、啊、啊——”

耿照不敢违拗,躺在绣榻上摊成了一个“大”字,她按住他胁下床板,屈膝蹲如雪蛙,支起双腿,玉臀骑马似的一阵剧摇;这个姿势下身悬空,两人几乎只有交合处相接,上位的女子全靠强劲的大腿与腰股之力运动。

他只有半截肉茎戳入宝宝锦儿的小蜜壶里,但觉绞扭套弄之劲急,较小手掐捋时更加难当!那感觉十分奇妙,比蟑管吸吮更加紧黏,速度却像挥鞭策马,逼命也似,火辣辣的难分痛快,一下便套得他脖颈昂起,隐有泄意。

两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剩粗浓的喘息,符赤锦偶尔迸出一丝娇腻的呜咽,皱眉咬唇,下颔抵着锁骨,两颊通红,似是抵受不住;下身却越套越急,腴嫩的大腿与雪股绷出成团的肌肉,双乳甩开汗珠,连胸口都涨红一片。

“唔、唔——”耿照发出受伤般的低哼声,快感瞬间如潮涌至。符赤锦顺势跪了下来,裹满白浆的阳物“唧!”一声纳入大半,她缩着粉颈细细颤抖,在檀郎身上的驰骋却改为更激烈的前后晃摇!

圆鼓成团的腰侧肌肉,连着臀瓣不住上下打圈,晃起一片酥白雪浪;片刻,符赤锦摇动的幅度更浅、动作益小,速度却快了一倍不止,宛若蜂鸟振翼,两颊陡地彤艳如血,“呜呜”的呻吟已难以克制地迸出唇缝,她一把抓起摊在爱郎胸膛的裙摆咬在口中,颤抖着翘起臀股死命地摇!

“宝……宝宝!”耿照失声低喊∶“……来了!”

“给……给我!”

她迸出一声急促虚渺的气音,吞声似的将呻吟咬在口里,雪臀一僵,趴在他胸前大抖起来。几乎在同时,耿照二度喷薄而出,痛痛快快丢盔弃甲,泄了个流滚如洪,点滴不剩。

两人叠在一起喘气着,耿照只觉胸前枕着两团异样的温软,宝宝锦儿连汗嗅、吐息都是新鲜花果般的清香,整个人美好得无以复加,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终究还是符赤锦机灵,喘过一口气来,胸口彤红未褪,便挣扎坐起。重新系好肚兜、拉上衣襟,理了理汗湿的云鬓,取手绢儿捣着玉门;“剥”的一声拔出消软的阳物,浓白的精水稀里呼噜流了一绢。

她抖着白嫩的腿儿扶下榻来,将浆湿的丝绢捏成一团,随手理好裙摆,又是一名规规矩矩、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除了天热微有薄汗,全然看不出异状。

被这匹娇媚的小烈马使出浑身解数一绞,耿照射得又猛又多,终没能立时雄起。舱门外叩叩几声,传来许缁衣温雅动听的低磁嗓音∶“耿大人,听说你生病啦!我略通医道,可否让我瞧一瞧?”





第五九折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耿照心头一揪还未放下,又有一人风风火火奔来,沐云色急道∶“我听说耿兄弟病了,昨儿不是好好的么?”脚步声戛然而止,如遭阻拦。一把清脆动听的嗓音道∶“沐四侠莫着急。他是水月停轩的客,先让我师姊瞧瞧罢。”寥寥几句,淡然的口吻却无转圆,竟是染红霞。

耿照欲哭无泪,分不清那李锦屏是去唤人呢,还是敲了开饭钟,怎地一干人等全来到了舱门外。许缁衣连唤几声,略微侧耳,房中却没甚动静,凝神扬声道∶“耿大人,我进来啦!”不待门中呼应,运劲一推。

众人涌入舱中,只见屏风推开,耿照穿得一身雪白中单,盘腿坐在榻上,手拿湿布巾揩抹口鼻,一脸灰白,似是刚呕吐过的模样;符赤锦跪在他身后,仔细为他摩掌背心。两人均是衣着完好,的确不像有什么私情。

沐云色一看,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了地,笑道∶“耿兄弟,你昨夜喝高啦,这是宿醉。头疼个半天,再吐过几回,也就好啦,咱们今晚再去喝!”染红霞瞥他一眼,俏脸微沉,神色颇为不善。沐四公子何其乖觉,立时含笑闭嘴。

许缁衣为他号过脉,唤方翠屏让厨房再熬醒酒汤,那李锦屏细心周到,本想留她服侍耿照,眼角一掠过师妹的面庞,心思已转过数匝,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笑道∶“多亏得有符姑娘照拂。我见姑娘手法娴熟,可是出身杏林世家?”

符赤锦于医药一道,所知不脱习武范畴,又不是打穴截脉,哪有什么特别手法?却不得不顺着胡说八道∶“代掌门见笑啦。我公公曾做过跌打郎中,我也只是胡乱学些,不能见人的。”

许缁衣微笑道∶“大隐隐于市,符姑娘家学渊源,我等便不打扰啦。待耿大人身子好些,再来探望。”率先起身,行出舱去。她一走,方、李二屏也跟着离开;染红霞扶剑转身,踩着一双长腰细裹的蛮红劲靴,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沐云色亦随之退出舱房。

舱门掩上,耿照精神一松,颓然坐倒。符赤锦叹道∶”死了,一场白忙!你的染姑娘可上心啦。许缁衣这女人赶尽杀绝,一点余地也不留。你趁早找个机会,向染姑娘表明心迹罢,省得夜长梦多。”

耿照摸不透女子心思,回想适才染红霞的神情,猜也猜得是大大的不妙,一时懊恼、颓唐等齐涌了上来,赌气道∶“都是你们说的,干我底事!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咬定了我……我……”

“咬定你喜欢染姑娘,是不是?”符赤锦噗吓一笑,故意逗他∶

“傻子才看不出啊,耿大人。你信不信,就沐四侠看了几眼,现下他多半也知道啦!我们不但看出你对她有情意,她对你也格外不同。若非搁在心尖儿上,放也放不下,谁理你跟哪个女人同一张床?”说着咯咯笑起来。

耿照说她不过,闭起嘴巴起身穿衣。符赤锦平素牙尖嘴利,此际倒也不追打落水狗,双手叠在膝上安静闲坐,片刻才拣了条素雅的绸带子替他系腰,动作轻柔俐落,说不出的动人。

耿照见她双颊晕红、胸颈白哲,模样像极了一名柔顺的小妻子,心中不豫早已烟消云散,暗忖∶“她处处都为我着想,我这是同谁负气?”低声道∶”宝宝锦儿,对不住,我知你是为我好。”

“谁为你好了?”

符赤锦也不抬头,似是专心为他理平衣褶,菱儿似的姣好唇抿一勾,自言自语∶“这么心软,最招女儿家喜欢。但若真要讨到知心美眷,心肠得硬些。”说着俏皮一笑,隔衣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耿照也笑起来,叹息道∶“宝宝,你这么好,谁要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符赤锦娇娇地瞪他一眼,笑啐道∶“呸,谁要你来卖好?你想我给你烧饭洗衣、伺候你穿衣裳洗脸么?作梦!我从前嫁人,是因他又乖又听话,什么事都只会“之乎者也”穷摇脑袋,傻气得很,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可不是给他做婆子婢女。”

那便是她口中的“华郎”了。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掳获宝宝锦儿的芳心?耿照好奇心起,没怎么细想,脱口道∶“你丈夫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宝宝锦儿。”

符赤锦微微一笑,低头不语,继续替他整理衣衫,气氛一下便冷落下来。

耿照自知失言,讷讷抓了抓头,既心疼又懊侮;符赤锦既作若无其事状,再说下去只会越弄越僵,沈默似是唯一的解方。他安静片刻,忽想起一事∶“是了,宝宝锦儿,你知不知道“化骊珠”是什么?”

符赤锦敛起嬉戏打闹的神气,肃然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三字是帝门的大秘密,你打哪儿听来的?是那骚狐狸么?”

耿照说明五绝庄所遇,为掩去珠子被吸入体内一节,同时顾及《夺舍大法》的秘密,故省略开盒之事未提。在符赤锦听来,亿劫冥表自还在庄内密室之中。

“弦子带回这个线报,五帝窟那帮人该乐歪啦。”

她美眸一亮,明明是精神大振的模样,口气却仍是冷冰冰的,尖翘的琼鼻中轻哼一声,抱臂冷笑。”只可惜你二人出入密室之后,岳宸风那厮多疑深沈,必定改变藏宝处,终究是一场白忙。可惜!”

耿照倒没想过自己的刻意隐瞒之中,竟有如此漏洞,强笑道∶“五绝庄的机关中枢我见过,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藏。既要犯险,起码要知道化骊珠是何物,若只是金银珠宝一类,就免了罢。”

符赤锦摇头。

“我有言在先,在我心中,没当自己是五帝窟的人,才不管她们死活。”她正色道∶“但化骊珠牵涉太大,我不能对你说,这自也不是信不过你,你自己问漱玉节好了。我只能告诉你:失却此珠,帝窟纯血绝矣!你说严不严重?”

耿照蹙眉道:“既然如此,还是得尽快走一趟莲觉寺才好。”

符赤锦道:“是呀是呀,你救了骚狐狸的蠢女儿,人家正翘着毛尾巴等你呢。”

耿照明明觉得这话不妥,但她一本正经比手划脚,说得有鼻子有眼,脑海中不由替漱玉节的端庄形象勾上了一蓬毛茸茸的翘尾巴,“噗”的喷出一口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片刻,一齐捧腹大笑。

“你……你这话真是太缺德了!”

“你笑得这么大声也很缺德啊!”

……

两人稍事整理,连袂而出。染红霞的舱房位于第五层甲板,自是男宾止步,一出房门,便见李锦屏守在转角廊间,远远见得二人,眯着弯月儿似的杏眼迎上∶“典卫大人好些了么?”

“呃,好……好得多啦,多劳姊姊费心。”

“又不是我们费心。”转角处方翠屏突然冒了出来,没好气的一瞪,翻着美眸悴道∶“代掌门来请典卫大人过去用早饭。”瞧她的神情,十之八九已知适才之谬。李锦屏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方翠屏怒道∶

“你撞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没事儿骗人。”气呼呼的扶剑转身,结实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分不清是赌气还是带路。耿照尴尬已极,倒是符赤锦一派从容,迳自敛眸垂颈,安静跟在后头。

许缁衣在第三层甲板后进的指挥室摆布早膳,命厨工以切细的鱼脍煮成热腾腾的鲜鱼粥。那鱼生极是新鲜,切成细脍后迳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以熬得细滑的晶莹滚粥一烫,清香四溢、生熟合度,最是适口。她长年茹素,自己碗里便只盛白粥。

桌上摆着五、六碟小菜,同座的还有沐云色、染红霞。许缁衣身边空着一位,她微笑解释∶“我三师妹家里乃是京中望族,今儿天未亮便出发去迎接皇后娘娘啦,这是她的位子。”

耿照听过“蝶舞袖香”任宜紫的名号,这位三掌院的年纪虽与他相仿,大名却已轰传江湖,不但剑艺曾受三大剑门的首脑肯定,为其师杜妆怜赢得“天下择徒授徒第一”之誉,更是无数正道弟子魂牵梦系、念兹在兹的梦中情人,美貌家世无一不备。

生鱼粥十分糯滑可口,越浦是东海第一夭河港、漕运中枢,这里的鱼货若还说不上鲜,普天下再无鲜鱼可言。符赤锦的座位被安排在耿照身边,染红霞却恰恰在他的对面;席上唯二不交谈、不对眼,宛若分置两界的人偏偏直面相对,当真是尴尬到了极处。

沐云色敏锐察觉,索性东拉西扯,与众人攀谈。他见识渊博,熟知武林各家的掌故,阅历又极是丰富,席间迭出妙语,未有一刻冷场。耿照心中感激,沐云色与他交换眼色,潇洒一笑,心照不宣。

染红霞放落筷子,低声道∶“我吃饱了。诸位慢用。”便要起身,碗里的粥还剩下大半,鱼片更是连动也没动。

许缁衣取绢儿按了按嘴角,怡然道∶“妹子先坐会儿。待用餐完毕,典卫大人有要事与众人说。”染红霞肩头微动,又木然还坐,宛若一只莹然俏美的玉观音。

沐云色持羹入口,目光扫过席间诸人,暗忖∶“代掌门若非不谙风月,也未免太过无情。她师妹咬牙按捺、耿兄弟如坐针毡,两人都痛苦至极,何必硬凑一桌?”正要发话,忽听符赤锦细声道∶

“我也吃饱啦。江湖之事,奴家不敢与闻,请先容我告退。”便要起身。

“符姑娘怎知我等要议的,是江湖之事?”许缁衣淡然一笑,随口问道。

符赤锦俏脸微红。”几位都是…都是大人物,奴家一介小女子,无论各位议什么,我…我都是不懂的。”语声虽是怯生生的,应对却是不慌不忙。

许缁衣笑道∶“姑娘客气啦。翠屏,带符姑娘去二掌院房里歇息。”

染红霞身子一颤,面上冷冷的没甚反应。符赤锦暗自咬牙,总不好说“我去代掌门房里”,这记闷棍算是严严实实吃了下来,既无见缝插针、寻隙反击的机会,索性敛衽施礼,随方翠屏退了出去。

许缁衣命李锦屏收拾桌面,摒退闲杂人等,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沐四侠与我师妹都是亲身会过妖刀之人,他二位忠忱可表,人品、武功也都是挺身抵抗妖刀的上上之选。你答应告诉我的事,我想让他们也听一听。”

耿照心想∶“也对。二掌院是水月一门的楝梁,沐四侠更是琴魔前辈的亲传,深受韩宫主信任,他们才是萧老台丞所需要的“力”。想起萧谏纸之言虽觉气馁,仍勉强打起精神,将对老台丞说的源源本本再说一遍。

沐云色听完,不由皱眉∶“老台丞的意思,我不明白。昨晚我与耿兄弟交过手,要说他的武功造诣帮不上忙,那也用不上我了,降妖除魔的力量不是越多越好么?”这话却是对着许缁衣说的。

上回他与谈剑符、许缁衣齐上流影城讨人时,便对这位娴雅端丽的代掌门很是佩服。她从些许的蛛丝马迹,推出断肠湖与灵官殿的事件背后有耿照这么个人存在,断定横疏影不会爽快交人,条理明晰、眼光奇准,在三人之间隐为马首。

萧谏纸行事难测,沐云色百思不得其解,习惯使然,直觉便向许缁衣寻求答案。

许缁衣含颦不语,凝神片刻,才轻声道∶“或许老台丞的意思是∶妖刀并非什么怪力乱神的天降魔物,而是一桩阴谋。”

“对付妖物,就好比是猎人打虎,利械深壑备齐了,一拥而上便是,人多自是助力,总是不错的。对付阴谋家却不然,稍有差池,自相残杀所造成的伤害,只怕还远在尖牙利爪之上。老台丞要的非是伏虎屠龙的盖世英雄,而是想掌握七派首脑,令其一心。”

沐云色与染红霞目光交会,两人均亲身领教过妖刀的异能,只觉此说未免不切实际——纵使世无鬼怪,妖刀总是异物,汇集众人之力围捕销毁,总比放任拖延、去搞什么团结七派要强。

非是他俩迷信,沐云色熟知江湖运作,染红霞自身更是水月停轩的第二把交椅,正道盟会见得多了,明白“团结七派”云云不过是空口白话。各派既有门户成见,利害纠葛,倾轧又深;林林总总,岂能于一时三刻间放下?萧老台丞所求,实如书生抨政,只见其迂。

“《东海太平记》我也读过,萧老台丞通篇所言,不过‘世无鬼神’四字。”沐云色傲然一笑∶

“他要花偌大心神统合四剑三铸,也须看妖刀等不等他。况且,老台丞毕竟是朝廷之人,只消妖刀没杀过白城山以西,朝廷未必当作一回事;若要信他,不如相信自己。我师父与三师兄俱折于幽凝,我与妖刀势不两立!”

染红霞道∶“妖刀至邪至恶,流落在外一天,不知要害多少人。我也以为不能久待,妖刀是魔物也好、阴谋也罢,都须尽快毁去或封印,免增伤亡。”

沐云色抚掌道∶“二掌院说得是。老台丞若再观望拖延,不肯出来领导除魔,我们就自己来!三十年前,先师与杜掌门等‘六合名剑’降服妖刀、拯救黎民之时,也不见有什么朝廷来协助。”见许缁衣始终未开口,转头问道∶“代掌门说是么?”

连唤几声,许缁衣才回过神来,轻摇蜂首。

“我思虑较慢,一时想出神啦,沐四侠莫怪。”

“莫非代掌门发现了什么蹊跷?”

许缁衣轻掠发鬓,悠然道∶“我是想,在萧老台丞心中,倘若当真团结了七派,令其一心,该由谁来领导?是天门鹤真人,还是贵宫韩宫主?青锋照的邵家主博施恩而周济众,声望极隆,赤炼堂雷总舵主更是一呼百诺,手绾数万帮众的大豪杰…谁来担任这个七派盟主,才能服众?”

沐云色心中疑惑∶“她说思虑尚不及此,居然非是客套。不可能发生的事,有甚好想的?”信口回答∶

“自是由他自己来做了。鹤着衣虽较年长,声望远不及萧谏纸,我家宫主年纪尚轻,且无意于此,自也不来争抢。青锋照、赤炼堂两家素来有隙,谁做盟主,另一家必定退出。而邵咸尊澹泊名利,约莫不肯居首;赤炼堂却是做惯朝廷生意的,不会开罪老台丞。算来算去,也就萧谏纸自己最合适。”

许缁衣娴雅一笑。

“我也是这么想。”

沐云色心领神会,一下子突然明白了她的思路,沉吟片刻,淡然笑道∶”统合四剑三铸、选出个令出必行的盟主来,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到头发白了,也不可能成真。代掌门识见过人思虑深远,若要主持灭魔大计,我头一个参加。”转对耿照一笑∶

“耿兄弟本领高强,若没别的话,我便算上你一份啦。”

耿照见许缁衣含笑投来视线,竟未出言反对,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谏纸要他走,许缁衣看样子并不反对他留,他与沐云色甚是相得,一加一减,似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对席染红霞冷冰冰的模样,又令他坐立难安,恨不得抛下这一切夺门而出,再也无须面对…

耿照忽道∶“代掌门,我今日想出门一趟,送…送符姑娘返家。她不是武林中人,原不该涉入武林之事。”沐云色、许缁衣闻言微怔,都觉此时说这话不适当,染红霞面如死灰,直挺挺的僵坐不动,目光迳投舷窗之外,焦点却凝于虚空中。

总算许缁衣反应机敏,颔首微笑∶“如此甚好。我唤二屏登岸雇车马,陪两位走一趟。”

莲觉寺内有集恶道潜伏,李、方二妹花朵似的妙龄少女,别说驱车上山,就连靠近也有危险。耿照胡乱摇手∶”不、不必…不必客气!我来即可,毋须劳烦二位姊姊。”黝黑的娃娃脸胀得枣红,说是无事,任谁也不信。

许缁衣不动声色,微笑道∶”那我让她们雇好车马,供典卫大人使用。是了,不知符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路程远些,须雇一辆结实大车,跑的路才能长些。”耿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只好说∶

“说是在阿兰山附近的一个小镇集,符姑娘认识路的。”

“典卫大人何时回来?还是…便不回来了?”她问。

耿照估量在莲觉寺与漱玉节会面、商讨化骊珠之事,最少也要一天。为防时日说得少了,许缁衣派麾下的弟子去阿兰山附近寻找,害了这些天真烂漫的无辜少女,便道∶“约莫三天罢。途中若遇本城人马,我会派人回报代掌门,再约期拜望。”

许缁衣含笑点头∶“还是典卫大人设想周到。”命二屏登岸雇用车马。耿照要自行驾车,连车夫都没要——上回宝宝锦儿在莲觉寺已害死了一名无辜车夫,他心中顾虑,能不要还是不要了。

两人登岸之际,几乎全映月舱上的少女都趴在船舷上围观。

当初孤男寡女同乘一船、在江上漂流之事已够引人遐想了,虽在染红霞的严令之下,“两人均是赤身裸体”的流言到今晨才慢慢传开,再加上“二屏撞见大蛇”的轶闻,少女们都认定典卫大人救了美貌的符姑娘后,符姑娘以身相许,两人情难自己,私订终身,纷纷来争睹这对历劫鸳鸯,人群中独不见染红霞来送。

一名约莫十三、四岁、容貌极艳的少女,似与沐云色特别亲昵。少女身穿紫白相间的嫩绸衫子,个子娇小,身形才初初长成,胸前犹如乳鸽娇伏,略微膨起两团玲珑嫩乳,神情甚是桀惊不驯,只有傍着沐云色时才稍露笑容,泰半的时间都被许缁衣带在身边。

她的阴沈有着超龄的成熟,令人难以亲近,也绝少与其他同门师姊交谈。

耿照对她似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然而临行匆匆,不及细问。

沐云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吃酒。”

“好。”见他一如昨夜,耿照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阿兰山位于越城浦近郊,耿、符二人午后出发,半个时辰就转上起伏平缓的丘陵山道,阿兰山的苍郁山形近在眼前。白日里香客众多,车行极缓,两人乘坐一辆篷顶骡车,能遮阳阻风,耿照在车座上持缰驾驶,符赤锦便卷起遮帘,坐在他身后聊天,倒也不甚难捱。

为防万一,耿照对她说了集恶道的事,符赤锦蹙眉道∶”想不到连那班牛鬼蛇神也出笼啦,看来这个七玄大会还真有名堂。”

“又是七玄大会!”耿照心中一凛。

上回在觉成阿罗汉殿,他与明栈雪偷听阴宿冥、聂冥途对话,曾提及这诡秘的外道之会,可惜点到为止,并未深入,难知底蕴。

“有个自称‘鬼先生’的神秘人,传帖七玄召开大会,凡与会者须是七玄首脑,并持有至少一样天宗圣器,方有资格。”符赤锦简单的说了一遍,与耿照所闻出入不多,看来鬼先生的身份来历,连五帝窟也不甚了了,只能以“神秘人”呼之。

耿照沉声道∶“这‘鬼先生’指明让七玄去争夺妖刀,居心叵测!七玄的首领们为什么要理会他?”

符赤锦耸肩一笑。“诱之以利、驱之以柄,有什么事做不到?你想想,若有人以雷丹的驱除之法,又或是抓住岳宸风做为交换,漱玉节那骚狐狸只怕像只八爪章鱼,立时便缠了上去,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鬼先生便是以此为条件,让五帝窟不得不参加七玄大会?”

“我不知道。”符赤锦漫不在乎地爬梳着乌亮的发梢,笑道∶

“这事是我三位师传同我说的,我跟漱玉节或五帝窟没有这种交情。”

耿照沉吟片刻,忽道∶”宝宝锦儿,你口口声声骂漱宗主、骂五帝窟,却为了救她的女儿,不惜求取残页,冒险犯难…我猜若非是琼飞失陷,你断不会如此草率,动手行刺。我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符赤微侧着头,勾着尾指将一络鬓丝掠至耳后,纤巧的耳蜗子透着光,看来便似玉琢。

“我非常讨厌漱玉节,也不喜欢五帝窟大部分的人,就跟他们不喜欢我一样。然而要领导这帮笨蛋,我不觉得有谁能做得比漱玉节更好。若教琼飞的愚行断送了五帝窟,九泉之下,我也不能向姑姑交代。”

“现下图谋败露,没法继续潜伏在岳宸风身边了,也毋须再跟五帝窟那帮人虚与委蛇,反正相看两厌,谁得了好处?陪你把化骊珠的下落交代完毕,我会暂时回到师传身边去,以游尸门的身份参加七玄大会。”

她眯眼一笑。“你若想去开开眼界,不妨与我一道。”

耿照本想将她送回五帝窟,交由漱玉节、何君盼等保护,不想她竟如此打算,心思飞转,点头道∶“没关系,你若要进城去找三位师传,我会送你去的。”符赤锦甚是欢喜,咬着嘴唇娇娇一笑∶

“好啊,说了可不许混赖。一会儿你进去同漱玉节说好,我们赶紧下山进城,没准儿还能赶上晚市。”

耿照摇头道∶“没这么容易。”闭口不语,神情若有所思。

符赤锦盯了他半晌,笑容一凝,咬牙低道∶”跟我说实话。化骊珠毁掉了?”见他摇了摇头,柳眉益锁∶“难不成…化骊珠在你手里?”耿照与她相处以来,一向彼此坦诚,不想说、不便说的就跳过不说,即使对方察觉了也不追问,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

符赤锦倒抽一口凉气,勉力压低声音,咬牙道∶“亿劫冥表号称永闭不开,你是怎么把它弄开的?”看他沈默不语,灵机一动轻轻击掌∶“原来如此,与我想的不谋而合。我早说过,找个刀法利索的,一刀劈开便是!再怎么神奇,也不过就是个黄金盒子,还待怎的?”

耿照摇头道∶“不是用刀。那盒子上的小字是首歌诀,我恰巧背过,照顺序一一按下,金盒便自行瓦解。”

符赤锦只觉不可思议,察言观色,也不继续追问,笑道∶

“喂,让我瞧一瞧好不?己耿照迟疑片刻,低声道∶“恐怕看不到。”心想若不能从符赤锦处问出端倪,只怕漱玉节算计精明,更加不可能吐露,遂将当日化骊珠钻进体内、几度迸出莫名奇力的事说了。

符赤锦原本还嘻笑不止,一副难掩好奇的模样,越听面色越沉,温软的柔萸覆住他握缰之手,严肃道∶“现下立刻掉头!进城找我三位师传,或回水月停轩处也行。你决计不能上莲觉寺,若教漱玉节知晓此事,会生生剖开你的肚子取珠的!”

耿照愕然道∶“怎么会?我与漱宗主立有盟约,况且,她还需我帮忙钻研拔除雷丹之法……”

“天真!”符赤锦硬生生打断他。”就算你能拔除雷丹,也比不上这枚珠子的价值于万一!若是珠子化在你体内,五帝窟的纯血传承便化为乌有,漱玉节纵遭天打雷劈,也担不起这个罪名!此事若教她知晓,你的性命就难保了。弦子知你吸收了珠子么?”耿照摇头。

符赤锦急道∶“立刻掉头!我们快离开这儿!”耿照拗她不过,只得调转骡车易道,一路摇摇晃晃下山。符赤锦神色凝重,拉起马车周围帘帐,自以金红披帛包住头面,又取一条干净布巾替他裹头覆面,以避免被潜行都的耳目发觉。

“倘若运气不好,暴露了行踪,”她拍拍插在座板上的神术刀鞘,正色道∶

“一定要杀人灭口。否则一旦被五帝窟缠上,你可没有岳宸风的紫度神掌。”

耿照茫然不解,符赤锦覆着他的手背,低声道∶

“‘纯血’,是指拥有帝窟血统的苗裔。这种血脉非常特别,它在女子身上可以代代延续,却会使男子的生育能力几近于无,纵使他们血统优异,也很难令女子受孕怀胎。要使纯血流传下去,必须依靠化骊珠。“化骊珠会分泌浆液,称为‘龙漦’。把亿劫冥表放上一根空心的铁柱,下置金瓶,龙漦就会从冥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贮于瓶中,接上一年不过也就一瓶。外岛的男子与帝窟女子交欢之时,只消在阳物上涂抹龙漦,生出来的孩子便有极高的机会拥有纯血,而且大多是女子。”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正因如此,五岛才以母系为尊。只有母族血统方能延续,若与外头一样、以父系为尊的话,根本无法结成同姓亲族。”忍不住问∶

“宝宝锦儿,‘纯血’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非得纯血不可?在五岛以外的大千世界,再好的血统流传几代,有什么也都淡薄啦,后世子孙纵使长得不像乃祖,或不复乃祖之遗风,那也没什么。五帝窟为何非维持纯血不可?”

符赤锦摇头。

“据说五帝窟至高的‘帝字绝学’,须纯血之人才能练成,不过我从未习过帝门武艺,也不知为何如此。纯血女子还有另外一样好处——”说着俏脸微红,迟疑片刻才道∶

“纯血女子的元阴极其滋补,对男子练武大有助益。血统越纯,效果越好。”

耿照经她一说才醒觉,先前在流船中欢好时,每次做完不但不觉疲倦,反而内息充盈,精神畅旺。他本以为是碧火功的双修之效,又或交媾之时化骊珠释放奇力,无形中增强了内力,没想竟是宝宝锦儿的曼妙异能。

他思虑一动,登时明白∶“岳宸风每年要帝窟贡献处女,原来是为了这个!”

符赤锦咬牙道∶”那厮精得要命,利用碧火神功来采补纯血处女,可达数倍的效果,他这几年武功突飞猛进,所仗便是这一节。他玩腻、采空之后,便命手下涂抹龙帘,奸淫这些进献的纯血女子,然后送还五岛,说是为五帝窟延续宗脉。

“那些可怜的少女身心受创不说,生出的孩子,通通都是岳宸风手下的骨肉。今年他便不打算放还怀上了的纯血女子,算上这六、七年来所出生的孩子,将来长大了通通都是岳宸风的子弟兵,父子一般的替那厮卖命。”

耿照听得不寒而栗。

“这化骊珠是什么东西?怎能…怎能有如许异能?”

“你管它是什么东西!”符赤锦柳眉倒竖,咬牙狠笑∶

“舍下不管,便自由自在;死守不放,便受制为奴!偏生五帝窟那帮笨蛋,就要挑一条最蠢的路走,苦苦守着什么祖宗成夫,鳞族都消逝千百年了,还要这条血脉做甚?安安生生种地过活、养儿育女,有什么不好?”

耿照抓住一丝蹊跷,喃喃低语∶“什么鳞族?”

符赤锦冷笑。“纯血女子元阴异常滋补,能助夫婿锻链武学,收效奇佳,偏偏纯血男子生育力奇低,倘若染指同族之女,最终将导致族裔消亡;外人若以龙漦延续纯血宗脉,所出又多是女子…你不觉得,这一切像是设计好的么?”

耿照一愣。

“纯血女子天资奇高、能力又好,元阴异常滋补,堪称世上最理想的女子。最理想的女子,交由最强悍的卫士来保护,但又毋须担心卫士染指,这群卫士仅有一代的生命,不会为了延续自己的宗族,而被财宝、名利、权力所收买——因为对于他们短暂的生命来说,这些毫无意义。”

符赤锦背对着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原本白哲柔嫩的雪靥笼于一团逆光暗影,只剩一双大眼睛照照放光。

“这一切,都是为了鳞族之王而存在。五帝窟的先祖们负有一项特别的使命,在千年以前的东胜洲大地上,为龙族的真龙王者培育皇后。五帝窟五岛,便是东鳞后族的血裔!”

东境传说,玉龙王朝一任帝、发明“帝皇”二字的龙王应烛,在统治大地一百年之后化龙升天,同一天他的儿子玄鳞发现自己再也不能随心变化,只能一直维持人的外貌。

“父亲!”据说玄鳞冲出宫殿,登上龙庭山飞虹顶,对着天边轰隆耀眼的雷电吼叫∶“为何如此狠心?若要弃我于此,宁可回幽穷九渊!”

翻腾搅涌的云海中,隐约叮见巨大的龙身穿游旋绕,黑压压的布满整个天空,宛若巨雾盖顶。“我儿!”应烛的声音化为闪电,吐息变成狂风,刮得大地之上万物低头∶

“幽穷九渊,是我族的归宿!待你功行圆满之日,为父再来接你!”

从那一天起,所有鳞族都失去了自在变化的力量。她们行走必须依靠双腿,不能再行云卷风,吃人的食物过活,不再以湖海之水维持灵气;娶人类的女子为妻,食、衣、住、行皆与人无异。

玄鳞为维持龙族神力,不肯娶凡女为妻,只得从五臣之家选拔皇后。五臣虽然化作人形无法变化,体内所流却是纯正的鳞族皇血。史书上记载∶“龙欲上天,五蛇为辅。”又说五臣∶“虎狼不侵,水火不害,烈风雷雨弗迷。后所从出,是为帝守。”

萧谏纸着述《东海太平记》时大笔一挥,将这些悉数删除,说是应烛晚年政局动荡,其子玄鳞联合东方五部族酋首,发动一场流血政变,将应烛放逐海外,登基为新皇。为酬谢东方五部的支持,玄鳞立下“五臣选后”的誓言,从五族中选取妃子入后宫、诞下皇子,隐含有”共享皇位”之意,也为后来玉龙王朝始终不断的外戚之祸种下祸因。

耿照在黄昏里沈默驾车。为了方便说话,避开入夜仍络绎不绝的进香客,耿照刻意不走官道,越走四周越是荒凉,前后渐渐不见行人车辆,若非道路仍十分平直,几与荒郊林野无异。

他一边驾车,一边陷入长考。有神术刀在手,除非倒霉遇上岳宸风,否则就算在野地里过上一宿,也没什么好怕。既已错过入城的时辰,横竖都得在城外过夜,便放任拉车的骡子越走越偏。

按照宝宝锦儿之说,化骊珠若真如许紧要,说不定漱玉节会抄起尖刀,从他脐眼里挖出珠子来。“不过,”他沉吟道∶“这化骊珠似与我融为一体,几次临危,都是它救了我的命。我与化骊珠血脉相连,若我死了,珠子又岂能无事?”

“越是这样,越不能在莲觉寺谈。”符赤锦道∶

“在她的地盘上便只有一种做法,人是不会自找麻烦的。想打别的商量,须叫她来你的地盘,投鼠忌器,她或许愿意一听。你不介意,叫她去枣花小院好了,在我三位师传面前,那骚狐狸决计不敢造次。”

耿照心中感激,露出微笑。”宝宝锦儿,你待我真好。”

“呸,臭美!谁对你好啦?”她晕红双颊,嘻嘻一笑,托着娇靥的双掌问如捧一抹灿霞,眼波流转,既是耀目异常,又令人不忍移闲。“我同漱玉节梁子可大啦,只消能让她头疼的事,我都乐意奉陪。”

耿照笑了片刻,正色道∶“珠子被我化掉了,也没关系么?到底是你家先祖的宝物,这样也可以?”

“珠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为何要被一颗死珠子宰制?”

耿照本要说“珠子我看也是活的”,不想招来一顿粉拳好打,话到嘴边又乖乖咽下。

符赤锦道∶“五岛已非与世隔绝的桃源乡啦,或许从来都不是。为了延续宗族,她们必须不断引进外人,与现世经常接触,你以为五岛之人都视‘女性为尊’为理所当然么?”

“她们行走江湖,看惯了外面的世界,说不定也想相夫教子,平淡以终,但回到岛上,负起延续之责的女子却不能只属一人,在十几二十岁时的黄金岁月里,须经常与不同的外来男子欢好,你觉得她们心里愿意么?”

耿照一时哑口。在他看来,外面的伦常是夫唱妇随,在帝窟五岛颠倒过来便是,从未想过有此一节。

“何君盼那丫头,你还记得吧?”

耿照点了点头。

符赤锦道∶”可知‘敕使’一职,最初是指选来与神君合欢的男子么?以黄岛嫡系人丁单薄,何君盼想只有一个丈夫是很难的,为确保能生出下一任的神君,她最好同时跟许多男子欢好,谁的种强便能让她怀上,这样生出的孩子才是最强悍、最优秀的。

“过去五岛中,只有像黑岛漱家,还有我们红岛符家如此强大兴盛的家族,神君才能只纳一夫,代表势力之强,不须多添子嗣,能有余裕模仿岛外的伦常习俗;彼此联姻,即表示‘为此盟约,本岛神君放弃嗣后’,足见其诚意,结盟便能久长。”

在五帝窟,所有的价值都环绕着“生育”二字展开。伦常、盟约……因为牺牲了后嗣作为交换,才显现其珍稀贵重。

耿照简直没法想像,像何君盼那样知书达礼、斯文秀美的端庄姑娘,夜夜与许多男人同榻欢好,直到怀孕为止的情形。若她终生不出五岛,不知伦常,当是“大丈夫三妻四妾”还罢了,如何君盼饱读诗书,深受礼教薰陶,岂非生不如死?

想着想着,他忽然一笑,打趣道∶“我知道啦。你是为了何姑娘,才希望化骊珠不要重归五岛,以后再也没有纯血传承的事儿,她便再也不受这苦了,是不是?”

符赤锦圆睁杏眼道∶“她自嫁她的,干我什么事?又不是嫁给我,谁理她!”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耿照握着她温软的小手细细抚摩,笑着说∶“我的宝宝锦儿面皮薄,偏生心地又好,事事都要照管别人,又不肯让别人知道。”符赤锦笑阵∶“胡说八道!我??就是心眼坏,就是见不得人家好,杀人放火的,老爷不知道么?”

耿照见她羞态可人,心中一动,忽停下马车,放落固定轮轴的木牙儿,将缰绳系在道旁的大树上。符赤锦神情诧异,从篷厢里探头∶“车……车怎么了?”

耿照闭口不答,将车篷两头的卷帘都放下,系上绳索,自己却从车后爬了进去。此际夕阳已剩一抹余映,车篷里黑黝黝的,见符赤锦一双澄亮美眸,水汪汪的便如秋翱,满腹狐疑的模样明媚可人。

“车没怎么,是我怎么了。”

他饿虎扑羊般将她搂倒,嘴唇雨点般落在她白哲粉腻的面颊、颈侧及胸口,符赤锦猝不及防,惊叫起来,一边闪躲,一边笑着、喘着∶“你…哈、哈、哈……做什么啦!好痒…哈、哈、哈…怎么…呀——”身子一僵,魔手已摸入她腿心的滑软肥腻,半截手指裹着浆蜜,插进一团嫩脂中。

“怎又这么湿了,宝宝锦儿?”耿照搂着她的细圆腴腰,埋首于兜缘那一抹深深的雪白乳沟之中,一边嗅着微带轻潮的乳甜,一边打趣道。

“还……还不是你!”她咬唇槌他肩头,又气又好笑。

这人,都不知是老实还是好色了!竟把马车停在道旁,一本正经地系缰解马,只为了摸进车篷里偷她……念头一闪,花心里竟漏出一小团温热花浆,裹着指头的嫩肉吸啜起来,如陷一罐黏腻湿滑的蛞蝓,偏又温暖喷香,不住诱人深入。

“来…你来…”

符赤锦抬起两条又细又白的修长腿儿,香滑的小脚上还套着绣鞋白袜,脚尖却扳得平平的,一边一只的抵着车篷架。

篷车里空间狭小,勉强容两人侧身并头,此时爱郎压在她身上,符赤锦只能以颈背抵着车头,两脚高高翘起。耿照欲火炽烈,不及褪衣,信手扯脱裤头,坚硬的钝圆前端抵紧她热烘烘的腻滑,剥开酥脂滑进去。

符赤锦只觉腔子彷佛被什么粗硬巨物撑了开来,心慌慌的便要躲避,他一前进她便退后,却丝毫无法阻止那庞然大物一点、一点塞满她的娇腻与窄小。

她被推得呜咽而起,丰满的上半身抵着车头滑坐起来,高举的双腿却因为阳物寸寸深入,被插入的快感弄得抬高双脚,毋须耿照伸手去扶,整个娇躯几乎叠了起来,直到他全根尽没,才颤抖着吐出一口长气。

“进……进去了!”她眯着水汪汪的杏眼,这是她初次近距离看着那条婴臂儿粗的大东西插进自己的身体里,呢喃似的轻喘娇叹,彷佛觉得不可思议。“这……这么大,怎能就这样…插进去了?”

阳物被完全裹入一团温腻,嫩腔紧套着,偏又无一处不湿滑,耿照索性跪着支起身体,双手握住篷顶横梁,以勃挺的怒龙杵为轴,撑举起她那雪润的娇躯,用力向上挺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符赤锦全无喘息的余裕,双手抓住车辕,身子被顶得悬空抛甩,两条细腿高高举起,膝盖紧贴着饱满的巨乳,全因腔中快感所致,无一丝外力压扶。

每当耿照用力一贯,她本要放落的细腿便陡地弹起,膝弯的淡青腿筋一绷直,小巧的膝盖猛然撞上乳瓜;耿照打桩似的一轮猛插,她两条腿不住抛高蹬起,竟不能落下。

正当逼命的当儿,耿照忽停下动作,浑身肌肉绷紧,嵌在腔里的巨物随之膨动几下,如棉絮吸水胀硬,弄得她哀唤不止。

“怎……哈、哈、哈……怎么了?”

符赤锦勉强睁开星眸,抬起酥软的藕臂,抚摸他汗湿的面颊。这回交媾的时间虽短,但她身子绷得奇紧,快感强烈到近乎痛苦;腔里的抽插刨刮陡地一停,竟有些脱力。

“有声音。”耿照抱着她温暖娇润的胴体,闭目倾耳,半晌才道∶“我听见刀剑入肉,热血汨出的声响……还有血的味道。前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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