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丽影蝎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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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进了公寓,迈克不在,还真让马奇说对了。珂珂点燃了一根香烟,弯下身子,
在屋里的躺椅上坐了下来。珂珂醉得很厉害,可是,她的大脑却出奇地清醒。马奇
一进门就进了浴室,在里面呆了好长时间。
珂珂四下看了看屋内的摆设,颇有新意,可就是嗅不到一丝现实生活的气息;
这时,浴室里传来了马桶的冲水声,马奇从浴室里出来了。
“你吐啦?”
“嗯,舒服多了。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喝酒还没吐过。”
“你真能喝。”
“不能喝,我在想,要是把胃给吐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得了得了,小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恶心?”
“是喝酒喝的吧。”
马奇给珂珂调了一杯琴汤尼酒,珂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马奇,你真是个漂亮男孩。”
“可不是吗?”
马奇一边说着,一边将饮料递给珂珂,然后给自己打开一罐冰镇葡萄酒。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和男人交往遇到过麻烦吗?”
“也会遇到麻烦的。那时候,男人、女人、家人、朋友,全都不理我。当时,
我讨厌一切,几乎可以说是愤世嫉俗,不过,我可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不知道这
算不算是缺点。”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应该是优点。”
“珂珂,你会不会讨厌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有点儿这种倾向。”
“那可不行!”
马奇强烈的语调让珂珂吃了一惊,她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听好了,珂珂。”马奇在珂珂身旁坐了下来,说道:“人生的结束并不意
味着死亡。如果你连自己都讨厌,你的人生才真算是结束了。人一旦讨厌自己,就
很难再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这种观念一旦形成了,就很难改变,这就像你讨
厌某个人或喜欢某个人一样,都有成见了。在一个躯体中,其实同时存在着两颗心,
一颗是乐观的,一颗是消极的。当消极的那颗心开始占居一个人的躯体时,人的一
切就开始走向末日了。你不这样认为吗?珂珂。”w w w . 2 1 c o m i n g . c o m 收 集 整 理
“你说起话来,简直像个哲学家,而且还是个老哲学家。我看你可以去当传教
士了。啊,不行!还没听说过同性恋者有传教士的。”
“我可是认真的。”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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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珂说着,便伸手去抚摸马奇的脸。马奇的皮肤滑溜溜的,珂珂很惊讶,她不
停地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非常平滑细腻,摸不到半点污垢,甚至连个小疙瘩都没
有。珂珂非常感慨,上帝怎么创造出这么美丽的生物?
马奇一动不动地让珂珂抚摸。他知道,珂珂希望抚摸的,是一个由衷地关心自
己的人。如果自己是个女人,恐怕她是不会这样摸的。马奇在想,也许珂珂有很长
时间没有摸过这样的肌肤,珂珂摸着自己褐色的皮肤也许能感觉到一些温暖,因为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珂珂的手也是温暖的。她并不因为我是个黑人,也不
在意我是同性恋者,她喜欢我这个朋友,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
里长大的,也不管我的爱情怎样,她是真心真意地喜欢我、关心我。她愿意抚摸我,
我也愿意让她抚摸。这是为什呢?因为我们彼此都非常喜欢对方。寒冷的时候,谁
都渴望温暖,与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或是一条温暖的毛毯相比,身边能有一个真心
喜欢自己的人,更能让人感到温暖,起到驱寒的作用。
“你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我想,漂亮的男人也受过别人的欺侮吧?尽管你是如
此的善良,我想,善良的人也曾遭受过他人轻蔑的眼光吧?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
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如果我是上帝,我绝不会让你遭受任何痛苦。可现在,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珂珂说着,不由地哭出声来。马奇紧紧地抱着她,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姐妹以外
的女性,她浑身柔软,仿佛抱着一只猫。抱着她,他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只会“喵
呜”、“喵呜”喊叫的小猫。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拥抱了许久,感觉就像是抱着一团
柔软的毛团。
“我们睡觉吧。”
“好的,你也别勉强。”
“我丝毫不觉得勉强。我们两个人睡在一起,虽然不能做爱,但会感到很安心。
其实,我并不喜欢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睡觉我会翻来覆去,很难入睡。”
“我也这样。”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珂珂借了马奇的针织衫和长裤,到浴室里去更衣。浴室里的镜子上潦草地写着
几行字:“我爱你”、“你是属于我的”。大概是马奇写的。爱的言词说得越多,
就会让人感到越发沉重。珂珂想着,一片茫然,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坐在马桶上了。
当珂珂走出浴室时,房间里的电灯已经熄灭了。珂珂借着窗外的街灯,摸索着
走向床去。她在日本式的屏风后面找到了床,马奇裹着床单躺在床上,就像卷面包
卷一样。猛然间,珂珂看到一双露在床单外的脚,不禁让她吃了一惊,尽管床单外
本来就应该有一双脚在那儿,可是,她还是感到惊奇,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在黑暗
中见到脚了,无意之中,她承受的孤寂实在是太多了。
“过来啊,就睡这儿。”
马奇在自己身旁腾出一个供珂珂往里钻的被窝空间。珂珂将身子滑了进去,她
感到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心里一阵慌张。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屋里的一片黑暗。他们的酒早就
醒了,窗外传来一阵阵路人醉酒后的叫嚣声。
“珂珂,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睡不着。”
“你在想他吗?”
“你是说利克?没有,我只是在想,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心地在
床上睡觉了。”
“你听,现在多安静啊!”
“嗯,只有醉汉的叫闹声。”
“这样才显得安静啊。”
“是啊。”
“这样安静,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马奇。”
“我是个怪孩子。”
“是真的吗?我也是个怪孩子。”
“人家都说我怪。”
“我也是。也许这就是我离开日本的原因吧。”
“你是日本人?珂珂。”
“是啊,你以为我是哪里人?”
“我也不知道。”
“其实是哪国人都无所谓。”
“珂珂,你小时候玩过小偶人吗?”
“没有,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为什么?”
“你不觉得那种东西让人讨厌吗?
“我想讨厌的是你自己吧。”
马奇说着,用手撑起头,看着珂珂。珂珂看着他那长长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
去捏了一下。又看见他肥厚的嘴唇,又在他的嘴唇上掐了一把。马奇也笑着将珂珂
的鼻子往上按了一下,笑着说:
“你这鼻子再高一点就好了。”
珂珂又用手揪了揪他的耳朵,他笑眯眯地说:
“我的耳朵太小了一点。”
尽管如此,可是,耳垂上还穿了三个耳洞呢。
“如果杰西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你说的是他的儿子吗?”
“是啊,他真没什么可爱的。你们两个人一比,你真是……”
马奇盯着她,那润泽的眼睛宛如小鹿般慧黠闪亮。
“真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简直是屁话!”
马奇笑得往后一仰,又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尽情地伸展着手脚,整个人成了
一个“大”字形。床上的弹簧在马奇体重的挤压下不停地伸缩,珂珂的身体也随着
床的颤抖不停地抖动。
“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也是个完美的大人啊,珂珂!”
“这是真的吗?”
“当然喽。”
“真的是这样吗?”
两个人的体温已经将床温热了。珂珂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妹妹夹着腿相拥而眠
的情景,她们把这种睡法叫做“夹心面包”。
“马奇,我们来夹面包吧。”
“好啊。”
马奇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将腿伸过来缠在珂珂的腿上,于是他们就这样
一边夹着柔软的面包,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他们把天花板上的污渍当作星星,给
它们一个一个地取名字,尽管如此,他们的感觉还是非常好,就像是天文学家一样。
他们带着得意的笑容,渐渐地发出了一阵阵鼾声。
第二天早上,珂珂—边喝着马奇冲泡的咖啡,—边给朱蒂打电话。
“什么?你在马奇那里。你们两个怎么样?”
“我们在数星星,星星可漂亮啦。”
珂珂说着,回过头来用眼睛示意马奇,两个人便大笑起来。然后,珂珂对朱蒂
说:
“我现在要回家,换身衣服,然后去上班,麻烦告诉老板一声,就说我和牙医
约好了,去看牙医,要晚一点到。”
对于他那种洁癖来说,找这种借口很合乎情理。
“你呀,又给人家提供使坏的机会了,他最讨厌东方人了。”
“哼,我也讨厌他那个犹太鬼。”
“算了。还是说说你们两个人吧,不会有什么事吧?”
“有事啊,只差没做爱了。”
马奇接过电话对朱蒂说:
“嗳,你可别误会,我是不和女人做那种事的。”
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
珂珂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马奇的住处。珂珂向马奇道别,并向他表示感谢。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要是迈克回来和你吵闹,我会帮你的。”
“谢谢。我想,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大概他搬到凯利那里去了,他们两个住
在一起了。”
“再见!”
两个人相互在对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就分手了。
珂珂走出马奇的公寓,来到地铁车站,快步从那些还醉卧在路旁的醉汉身旁走
过。马奇说得对,如果昨天晚上就像路边的醉汉一样,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呢。珂珂想着,由衷地感谢马奇。
珂珂回到住处,刚一开门,一股异常的臭味就钻进珂珂的鼻腔。珂珂赶忙把门
反锁上,走进了起居室。她发现地板上吐得一塌糊涂,到处是一滩一滩呕吐的污渍。
有几处呕吐物上还有脚印,大概是杰西去学校时踩着呕吐物了。看着这种场面,珂
珂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开了:
“利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珂珂气冲冲地走进卧室,利克横躺在床上,鼾声大作,连鞋子都没脱,床头柜
处好像有利克撒过的尿。珂珂大脑都是懵的,在卧室里呆立了许久。她简直难以置
信,就在这间屋子里,利克说爱她。眼前的情形让珂珂浑身虚软,连哭的力气都没
有了。她身体一软,瘫坐在熟睡的利克身旁。
今年的夏天很热。自古以来,夏天永远是炎热的。但是,“热”和“热”还不
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种类。例如,情人在确认恋爱时,心头上是一片火热;皮肤被
烧伤而无法呼吸时是灼热,这种灼热让人想屠杀生灵来发泄情感以减轻痛苦;还有
因知道将要有所收获时而让人甘于忍受的那种酷热。即使是单纯的一个“热”字,
却包含了这么多的含意。她在认真地思考,大概这些不同的热都是有颜色的,甚至
是有气味的吧,对这么多既甘甜又苦涩的、程度不同的热,人们只需用一个字将它
表达出来,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她好像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由人类这种具有
不确定性的生物所造成的。在这个世界上,对人类来说,根本就没有绝对的事物,
因为世界就是由一些微不足道的繁杂琐事和与之相关的人组成的,他们因苦恼而将
自己卷进各种不同的喜剧或悲剧之中,将一些可能发生或已发生的事情都加以标记,
以便将其记录下来。
她一想到所有的事物都在人类的掌握之中,就差点笑了出来。
这是多么幸福、又是多么不幸的事啊。夏天是炎热的,所以才有杀人事件发生
;夏天是昏热的,所以才有人坠人情网。人类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小生物,却产生
了许多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隐形事物,而这些隐形事物又衍生出许多分支,在不知
不觉间,交织出一则则故事。只要稍一不慎,很可能自己就成了某个故事的一部分。
所以,她认定,人可以不去理会一些世间俗事,但有权选择茫然度日,对周围的事
物视而不见,就像得了淡漠症的病人一样,任由各种感情交织,在自己眼前不断地
演绎,有所选择地等待老死。这样的选择虽然是一种慢性死亡,却不会给周围的人
带来悲伤。
然而,我却作了另一种选择。不管怎样,我的心还是会痛的,因为我的身体会
受伤,甚至还会流血。肉眼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诸多事情,在不断地相互纠缠。如果
人类对这种纠缠无能为力,那就谈不上什么征服,也谈不上什么顺从,一切努力都
只能是徒劳的。
我不想舍弃这一切,马奇,你也会这么想吧?这由不得你我,我们自从来到这
个世界上,就有感情。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还要向前跨出,还要往后退,还
有可能被绊倒。有我们这些人,才使得整个世界不停地运转。
太阳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照了进来,日影寂静无声地移动着。珂珂呆呆地
凝视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在疑惑,自己的睫毛形成的日影一点也感觉不到凉快。这
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泪水始终不停地在流,充满了眼眶。泪水,并不是平淡无味的
水,它具有各种各样的内涵,就好像“热”这个字有着那么多样的气味与颜色一样。
她看着那只装着发夹的盒子,试着伸出脚去够。原本用来固定自己头发的东西,
如今却要用它来为自己打开手铐,解放自己。
她像打开剪刀似地将脚趾张开,想用它夹住那只盒子。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
要离开这里,这里已经让她完全失望了,但她还有另一颗活着的心,这颗心不再考
虑杰西或利克的事,因为她已经为他们考虑得太多,以至于让她再也拿不出精力来
思考他们的事了。
她决定离开这里,这应该是正确的,趁现在还能离开这里赶紧逃吧。如果能逃
走,那是再幸福不过的了,至少比他们两个人要幸福。她这样想着,在心中树立了
幸福的目标,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努力盘算着如何才能用发夹将手铐打开。
杰西往珂珂办公室里打电话这还是第一次,珂珂接到电话时,非常慌张。她首
先想到的是利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杰西说话时吞吞吐吐,迟迟不说出真实意
图,这也是造成珂珂紧张的原因之一。
“杰西,没关系,有我在,你尽管说。”
珂珂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于是,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
“我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
“瞧你说的,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样?”
“谢谢。可是,我的钱可能也不够。”
“什么?钱?”
“你觉得耳环怎么样?”
“什么耳环怎么样?”
“你不用喊,你说话我能听得清。我是说,我想买对耳环送给瑞茜当生日礼物,
你看怎么样?我跟戴利尔商量的时候,他说一定要让你一起去买,说不定还可以买
贵一点的。”
“咦?是不是利克发生什么事了?”
“啊?爸爸怎么啦?”
珂珂叹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生什么意外。珂珂突然想起艾琳说过的话:“我
一直害怕孩子会有什么事,所以一直跟在他身边,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意外。”
珂珂发现自己此时的话很有点像艾琳,不禁苦笑起来。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恢
复到平常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帮你选购给瑞茜的礼物?”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我只有五块钱,只够吃顿饭的。”
“要买礼物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省吃俭用才行,就是不吃午饭,也
要用自己的钱去买,这样才有诚意啊!你知道吗?再说,以你现在的年龄,完全可
以到超市去打工赚钱,你说呢?”
“现在还不行,至少得上高年级以后。”
“是吗?”
“可以吗?我今天傍晚和戴利尔一起到城里去。”
“没问题。你们两个人要自己进城,能行吗?”
“反正我们要去百货公司买东西的。”
“那些地方的东西很贵。”
“反正有你在!”
珂珂约好下班后和他们在第六大街的汉堡王会合,然后将电话挂上了。
杰西居然开始买礼物送女孩子了,这让珂珂惊讶。他在学校上学,是怎么知道
女孩需要耳环的呢?难道他也开始谈恋爱了吗?
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也会为爱而烦恼,真叫人难以想像。
“怎么啦?谁打来的电话?瞧你发呆的样子。”
珂珂回过神来,发现朱蒂正站在自己身旁,手里还抱着一大幅画。
“咦?这就是你说的那幅作品?”
“是啊,还不错吧。这个男孩,将来一定是个明星。噢,珂珂,你刚刚和谁打
电话?”
“是杰西,他傍晚要带朋友过来,让我领他们去买礼物送给女朋友。”
“哇,这不是好事吗?”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想想,他以前找你商量过什么事吗?只要他有事找你,你们的交流不就多
了吗?这说明他愿意和你对话。”
“是吗?”
“男人啊,还是要交女朋友,有了女人之后,心胸才会变得宽阔。”
珂珂心想,也许真是这样。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就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好人。从
前,杰西根本不可能主动找珂珂的,无论什么事情,他从来都不找珂珂商量,更不
可能请求珂珂陪他去买东西。看来,杰西现在是很相信她的。人在恋爱的时候,那
种温柔的情感会自然而然地感染周围的人。然而,当他们对这份恋情感到失望时,
那些已经渗入到周围的人中间的柔情就会反过来侵蚀自己,甚至让自己感到痛苦。
“他现在放暑假了吗?”
“是啊。暑假才开始就玩疯了,只有晚上才会和我打个照面。”
“也许是出去约会了吧。唉,珂珂,正好今天我有空,就陪你们去买东西吧。”
“太好了。不过,我还得带着两个孩子呢。你最近心情怎么样?你老公对你还
好吗?”
“和他在一起简直无聊透了,我都受不了啦。我们一块去吧。”
珂珂耸耸肩,算是同意了。一想到要带着戴利尔和杰西这两个孩子逛街,珂珂
就有些厌烦,正好朱蒂愿一起去,她当然没理由拒绝。
傍晚时分,珂珂和朱蒂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汉堡王,一进门就看到杰西和戴利尔
在里面喝着汽水,他们正在等珂珂。杰西和戴利尔都穿着特勤部队的那种迷彩服,
脚上穿着高帮胶底运动鞋。见到珂珂,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她挥手。
“真难看,他们怎么这身打扮?”
“这样不是很可爱吗?就像‘拉普’队。”
“人家还以为我们带着两个小混混呢。”
“珂珂,你们日本人也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了,真是不可思议。”
珂珂把朱蒂介绍给他们两个人之后,便到吧台给自己和朱蒂要饮料去了。
“两杯咖啡,再来一盘洋葱圈。”
“咖啡有圣卡的和普通的。”
收银台前的黑人青年说着,迅速地瞄了珂珂一眼,左耳上小小的钻石耳环闪闪
发光。
“要圣卡的。”
青年应了一声“好的”,便对着麦克风将珂珂点的菜单内容重述了一遍。
“您就住在这附近吗?”
“不是,在附近上班。你问这个干什么?”
青年微笑地咬了咬下嘴唇。珂珂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却笑而不答,拿着纸袋回
到座位上去了。
“珂珂,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
戴利尔兴味盎然地看着珂珂问道。
“说什么?说什么跟你也没关系。”
“你看,那家伙还在盯着你看呢。没搞错吧?你瞧他把这儿当成吧台啦。”
珂珂回头一看,那青年正倚着吧台,用手托着两腮正朝这边看。
“准是从外地来打工的。”
杰西说道,差点儿笑出声来。
“我说珂珂,那小子还挺可爱的。”
“朱蒂,你别跟着一块儿瞎闹了。”
那青年好像一直在注意珂珂,珂珂也感到有些难为情,不由自主地低着头,往
咖啡里倒奶油。
“不好意思了?珂珂。”
“你真烦人。”
戴利尔和朱蒂都笑了起来,杰西却毫无表情地说道:
“那家伙,你们不觉得太怪异了吗?”
“哪里怪?”
朱蒂双手捧着咖啡杯,歪着头问道。
“这已经够怪的啦。哪有这样老盯着别人看的,珂珂又不认识他,这样看人也
太不礼貌了。”
“杰西,男女邂逅,就是不能太礼貌,否则,对方怎么记得住呢?像你这样,
天天见到珂珂,也许并不感觉怎么样。你可知道,珂珂对年轻的男孩是很有吸引力
的。也许你还没有注意到,不少男孩都想给珂珂留下深刻的印象呢。我不知道你们
在家里怎么样,可是在外面,追她的人可多啦。”
“朱蒂!”
珂珂见杰西默不作声,有些慌了。朱蒂说话总是那么直率,虽然她的话直率得
很有一点魅力,但孩子们对这种方式还不适应。
可是,出乎珂珂预料的是,杰西似乎很喜欢朱蒂的这种说话方式。
因为像他和戴利尔这样的年龄,是最讨厌别人用教训孩子的口气来对待他们的。
“珂珂有这么受欢迎?”杰西一脸纯朴的表情,很认真地向朱蒂问道。
“是啊,所以说,如果你和你爸爸不好好待她,她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男人抢
走。杰西,你小你还不懂,像珂珂这种女人,很多男人都喜欢啊。”
“这个我早就知道。”
戴利尔对朱蒂说道:
“像珂珂这种类型的女人,是很迷人的。”
珂珂脸都红了,她喊了起来:
“戴利尔,别说了!”
“唉呀,你们看看,珂珂的脸都红起来了。”朱蒂喊着。
杰西却毫无表情地盯着珂珂的脸,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话,感到不可思议,不
知该做何反应。
“珂珂是很迷人,你也很有魅力呀,朱蒂。”
“瞧你,尽说好听的,你以后也会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啊。不过,你得脱掉
那条迷彩裤。”
“你还不知道吧,这裤子可流行啦。”
“爸爸为什么不能对珂珂重视一点呢?为什么不能像吧台里的那个男子那样欣
赏珂珂呢?”






第八章
杰西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大家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珂珂在心里直叫苦,
希望杰西别再说下去。平常为了不给生活带来不便,珂珂尽量避免杰西提出这种不
合时宜的问题,因为这样很容易让身边的人对自己产生同情。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
利克和她并不是夫妇,她和杰西也不是母子关系,一个家里的这种组合,最好能彼
此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情感上最好不要有过深的交往。如果杰西也能这样看问题的
话,珂珂的压力就会轻多了,尽管这种关系并不是珂珂所希望的。
“你们不用特地去回答。我只想出个题为难为难你们,并不指望着你们如何回
答我。”
杰西笑着说道,一副玩世不恭态度。珂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见到这种问题最头痛了。”戴利尔说道。
珂珂和朱蒂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不提一点问题出来,你们大人就什么也不去考虑了。”
杰西说着,一副得意的样子。朱蒂用手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那是因为大人不去窥探别人的内心,这是一种礼貌。”
“你说错了,这是迟钝,而且还是一种胆怯的表现。”
“怎么啦,珂珂。怎么一下子变得愁眉苦脸了?你看,吧台那个男子现在还在
看你呢。”
珂珂抬起头,顺着戴利尔的眼光看了过去。
“挺漂亮的男孩子,就是太年轻了。”
“你岁数也不大。”
“杰西,你可不能这样说话,对年长的女性要懂得尊敬。尽管你不是她亲生的
孩子,可她一直都很照顾你,是这样吧?”
“是啊。”
“没错吧?”
珂珂发现杰西有些不高兴。杰西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会表
现出来,但是,珂珂和他生活在一起,对他还是非常了解的。此时,他的嘴角都歪
了,脸上都出现了一道皱纹。他想挖苦人却又一时找不到词,根本就不像个孩子,
看到他那副模样,珂珂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他的脸走了形。
“只要有我在家,爸爸每天至少会回来一次。有我在家里,我想珂珂应该很高
兴的。我知道,他们两个人嫌我累赘。可是,如果没有我,他们两个早就分手了。
因为有了我,所以女人才安心地住到家里来。如果只有爸爸一个人,他能不能找到
女人,都还是个问题呢。即使找到了,顶多也只是一些到家里来玩玩的女人。”
“你闭嘴!你懂什么?你这种任性的孩子,离开了大人的照顾,还能活下去吗?
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大话?”
珂珂终于忍不住了,她咬着嘴唇,后悔自己所说的话。平常,珂珂多多少少还
能控制自己。但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的理性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飞到哪
里去了。
“我没让你照顾我,也没有求你为我做过什么,我接受你是因为你是我爸爸的
女朋友。说不准你还把我当成电灯泡了呢,还嫌我夹在你和爸爸之间。如果你真这
样想,那你就搞错了。你要知道,并不是我介入了你的生活,而是你介入了我们的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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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蒂,不好意思,你替我陪他们去买东西吧。”
珂珂再也忍不住了,还没等朱蒂和戴利尔开口说话,赶紧起身,一口气冲出了
汉堡王。珂珂跑着,隐约听到杰西在背后大喊“你真讨厌!”珂珂在大街上飞快地
跑着,她知道一停下来就控制不住自己,会放声大哭一场。一旦真的哭起来了,那
就全乱套了。于是,珂珂不停地跑着。
她一直在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也跑累了,也感觉不到悲伤,脚步也慢下
来了。一眼望去,街上全是勾肩搭背的同性恋者。
此时,珂珂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愿望,她非常希望能见到马奇,希·望能在他
面前放声痛哭一场,也许这样她的心里会舒服一些。天色快要黑下来了,她没有勇
气一个人在街上继续走下去,于是她又折了回去。她很冲动,一连好几次都想坐出
租车直奔马奇的住处,可是,刚要招手拦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这个时候到
马奇家去,就等于是把他当作发泄情绪的对象,她自己也觉得不妥。
珂珂觉得自己很不成熟;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走一边想,她也是没有办法。
你想,当一个人痛处被刺伤时,怎么可能一直保持平静呢?看上去她和杰西好像比
从前融洽多了,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和以
前不同的只是,杰西又学会了另一种发泄不满的方法,而且还在想方设法继续排泄
压抑在心中的不快。对杰西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学东西的速度实是太快了,连珂
珂都感到吃惊。并不是速度快都是什么好事,这要看他学的是什么东西,杰西用他
所学到的东西来对付珂珂,往往会使珂珂受到很大的伤害,简直就像揭疮痂一样,
将珂珂心灵上的伤疤扯开了。当珂珂感到一阵疼痛时,杰西感到非常恐惧,他这才
发现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为了避免这种恐惧再次发生,杰西并没有回避,
而是采用了更为猛烈的语言攻击。珂珂再度被刺痛,她再也无法忍受杰西的无理做
法,于是,她就不假思索地给予回击。
所谓恶性循环,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杰西的行为为什么会激怒珂珂呢?因
为珂珂认为杰西既不是她的弟弟,也不是她的儿子,他没有理由这样对待她。尽管
最初与利克交往时,珂珂就考虑过与杰西的关系,她当时想得过于乐观了,她认为,
反正杰西是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孩子,既然住在一起,就一块儿照顾他好了,这也是
一件很愉快的事。可是,事实上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杰西不是利克的附属品,他
是一个有思维的活人,他完全有能力将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分开来。
珂珂知道,杰西很少说话,但想的问题却很多,他经常因想妈妈的事而陷人沉
思。珂珂还知道,杰西会经常抽空去看望他妈妈。
他每次都对珂珂说是上朋友家,不过,十次当中就有一次是在撒谎,其实,杰
西是去见妈妈了。对此,珂珂并不介意,既然杰西有母亲,而且联系还那么密切,
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为杰西的事情烦神了。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老是忍不住
要去关心杰西的事呢?当然,现在杰西已经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不需要珂珂再
烦神。可是,由于他们住在一起,珂珂自然要关照他。除了情人以外,身旁还有一
个第三者,免不了让她神经紧张,更何况这个第三者也谈不上是她的朋友。即使是
朋友相处,各自也会有各自的空间,当你需要时,他才会出现在你身旁。而在家里
的情形就不同了,你低头不见抬头见,就像随时都有人在盯着自己似的,更何况这
个盯着自己的人既不是自己的情人又不是自己的朋友,这能让珂珂自在吗?
葛利丝曾告诉珂珂,说杰西的母亲经常在背后讲珂珂的坏话。
珂珂听了只是笑笑,说道:“随她去好了,反正我不在乎。”其实,珂珂心里
非常愤怒,为了抑制这股怒气,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据说,和杰西的母亲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和葛利丝也认识,珂珂知道此事后还
曾经骂过她,她一点都不在乎。尽管珂珂骂了她,可珂珂还很羡慕她,因为她不仅
拥有情人,而且她的儿子还经常去看望她。这个女人,从表面上看,好像抛弃了一
切,其实,她丝毫没有受到损失。而珂珂却恰恰相反,看上去,她好像拥有一切,
实际上却一无所有。这种境况,让珂珂长期以来平静不下来。你想想,像她这样的
女人,即使想痛哭一场,也有很多顾虑。如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只能拖着沉
重的脚步,独自·在街上晃荡。这就是她的真实处境。
“我讨厌你!”杰西的这句话,不断地在珂珂的耳边回响。她多么希望自己也
能像杰西那样随心所欲地大声喊叫,希望对所有不称心的事情都大喊“我讨厌!”
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做,她知道,一旦自己真的喊出这句话,很可能从此以后她真
的会被厌恶的事物团团包围。所以,她是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的。
她去熟食店里买啤酒,一路上,她很希望能在这儿见到马奇。
买完啤酒后,她来到华盛顿广场,找了一张长凳坐下,拿起纸袋包着的啤酒就
喝了起来。流浪汉和毒品贩子在四处溜达。毕竟天还没有黑透,所以也没有什么人
来找她搭讪。
珂珂突然想,也许杰西也同样对生活感到百无聊赖。他也同样感到,家里有一
个女人在盯着自己,而且这个女人又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这种滋味恐怕也不好受
吧。但是,像杰西这种年龄,还真需要有个人和他一起生活,他需要有人照顾他,
而这个人除了珂珂以外别无选择。对杰西来说,这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当然,
这种结果也不是大人为他选择,因为利克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不愿“选择”。眼
前的情况,完全取决于珂珂。可是,到目前为止,珂珂和杰西一样,一直挣扎在生
活的烦躁之中,珂珂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她看来,一切事物的演变似乎都无法
避免的,演变到现在,已经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珂珂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也都为此感到困惑,更何况杰西还是一个孩子呢?有些时候,他非常感谢珂珂为他
所做的一切,但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自卑。他不时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仅仅只
是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自卑。
按理说,也许是这样,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如果利克能够像刚和她交往时那
样有节制地喝酒,那么,她和杰西之间的关系也许会比现在要融洽得多。人与人之
间的关系是最难捉摸的。
“珂珂?你怎么啦?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
珂珂一抬头,凯利和迈克正站在自己的眼前。
“正在想点事。好久不见了,你们两个人都还好吗?”
“我们很好。你有什么事了?这么晚了,一个人呆在公园里,还喝啤酒?”
“晚什么,天还没黑呢。”
“天是还没有黑,可是……”
迈克站在凯利身旁,非常尴尬。珂珂心想,这男人一点都没变啊。即使她情绪
非常不好,一个人独自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或者是马奇在公寓里孤枕难眠,他还是
那么平静。
可是,珂珂并不生气,她平静地看着迈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总是一脸和气,总是洋溢着一股温暖的气氛。因此,他获得幸福永远比别人
早半拍,他也从来不憎恨别人。
“你还好吧?迈克。”
“就这样。”
迈克将手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忸忸怩怩地答道。
“你还在生气吗?珂珂。”
“我犯得着吗?反正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没那么幼稚。只是,让你挨了一
巴掌,真对不起。”
“无所谓。”
“你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打耳光吧?”
迈克笑着回答: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就算行吧,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你能不能请我吃饭?”
“这简单得很,没问题!可是,我的钱包凯利拿着,还得找她呢。”
“那就不用问啦,凯利是不可能不同意的,是不是?凯利。”
“当然喽,和珂珂在一起,比和你在一起快乐多了。”
迈克听了笑着耸了耸肩膀。他们商定三个人一起去听爵士乐。珂珂离开了座位,
站了起来,她这会儿情绪好多了,走起路来连步子都显得很沉稳。珂珂想,如果没
有凯利和迈克,也不遇见其他的人,也许她就一直坐在那儿了,孤独会让人无精打
采的,连站都不愿站起来。为了让自己再度站起,就必须有意识地减轻腰部负担,
而要减轻负担,就必须有人来帮助,最好是遇到助人为乐的朋友。有这种朋友的扶
助,你的腰就会像千斤顶一样将自己沉重的孤独支撑住。
珂珂和凯利跟在迈克身后,保持着几步路的距离,她们边走边聊。此时正是吃
饭的时间,阵阵酒香飘来,不由地搔痒着人们的鼻子,并渗透了整个城市。杯觥交
错,进入酒醇香漂的宴席的人们,早已忘记了白天浑身的汗味。
“你们现在住在一起了吧?”
“你都知道了?”
“那还用说。你啊,一有男人就变了,甚至连穿衣服的审美观都与以前不一样
了。瞧你现在这一身打扮,古色古香的。”
“两个人在一起很快乐,自然就会变的。”
“为什么你就不能也让男人为你改变改变呢?”
“我并不介意,我也经常穿西服。”
“你和那个律师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说布雷昂啊?他回来拿行李了,迈克还帮他收拾呢。”
“他输了。”
“布雷昂也找到新的女朋友了,听说她住在彻西区,是个刚出道的歌手。”
“布雷昂这个人老不长见识。其实,他找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最合适。”
“个人的标准不一样。像我这样,当时很合他口味,可我受不了。我再也不会
和他那种人交往了。人活在世上挺不容易的,没准明天就死了,还那么拼命地锻炼
干什么,不会省点劲吗?”
“说不定你能活到九十岁呢,难道你愿意每天都和尽画些破烂画的男人在一起
吗?”
“难道你不认为那是一种艺术吗?”
迈克走在前头,他先到俱乐部,站在俱乐部门前等着后面两位边走边聊天的女
人。
“你们的话怎么没完没了的?”
“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不是?凯利。”
“是啊,女人的友情就是闲聊聊出来的。”
走进爵士俱乐部,一些无名的演奏者正在演奏。时间还早,还有很多座位空着,
不过,已经有一些人下班后就直接到这儿来了,俱乐部里的气氛渐渐开始活跃起来。
天黑下来了,空气也越来越凉爽。为了不妨碍演奏的进行,珂珂等人在靠近人口处
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向服务生要了酒和一些简单的餐点。
“我傍晚的时候就喜欢到这种地方来,我希望能有一个快乐的夜晚。但是,希
望归希望,大多数时候还是失望了。”
珂珂一边喝着服务生端上来的酒一边说道。当酒流人口中时,她似乎感到刚才
的不快已经被搁置到其他角落里去了,情绪已开始振奋起来。
“珂珂,你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没有啊,今天我挺高兴的。只是会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过去的烦心事。”
“你又想起利克了?”
“所有的烦恼都是认识利克之后才有的。”
“那快乐的事情也是他给你带来的吧?”
“是啊,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乐的事和烦心的事总是缠在一块的,让
人很不愉快。”
“如果没有烦心的事,就显不出欢喜与快乐的可贵。”
迈克插了一句,珂珂诧异地看着他,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珂珂,在你看来,我是个毫无烦恼的人,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难道不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只知道快乐的可爱女孩,对什么都不关心,
完全是个冷血动物。”
一听到“女孩”这个词,迈克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些不快,但很快微笑又浮现出
来了,而且微笑得极其自然,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珂珂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迈克确实是爱凯利的。
珂珂不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地听着钢琴的演奏。这反而让迈克感到有些失望,
他已经作好了准备,让珂珂继续嘲讽自己。她听着音乐,看上去很专注,一点也不
孤独,更像一个人在全心全意地享受独自的时光。在她与利克的生活中,她一直期
盼的,也许就是这种快乐。
珂珂突然想到杰西买耳环的事,心想,有朱蒂跟着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珂珂还是有些后悔,杰西第一次给女孩子买礼物自己没有亲自去。如果当时
能忍住,换种语气把话题岔开,也许自己就可以跟着他一块去了。珂珂又随即摇摇
头,她对自己说,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当时她已经受到伤害。试想,当一个人受
到伤害时,除了立即逃离现场,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想当即恢复受伤的心,显然是
不可能的,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也希望通过表明自己的立场,来改变这
种尴尬的局面。
她突然想起了利克,难道利克也会像她这样吗?难道他每次突然从自己身边逃
走,也是因为他受到伤害而无法就地恢复过来吗?珂珂在想,这个男人,究竟想逃
避些什么呢?她想起了利克那张熟睡的脸,脏污而又充满着酒气。她常想,和她住
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尽管她很苦恼,却无法离开利克,她只能一动不
动地呆在这个伤害自己,却又让人依恋难舍的男人身旁。
“你在想什么?珂珂。”凯利问道。
凯利坐在桌旁,一直牵着迈克的手,他们将彼此的手指交叉、松开,然后又紧
握在一起。两个人一边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边不时地观察着珂珂的神情。能够通
过手指感受他人温暖的体温,自己也会变得温柔体贴。凯利平常一直很关心这个在
迷雾中行走的女友,此时,她的心情非常好,面对怅然若失的珂珂,她非常希望能
帮她一把,并不在乎付出一点精力,甚至不惜为珂珂做出一些牺牲。
看着眼前这一对幸福的恋人,珂珂毫无反应,既没有羡慕,也不感到嫉妒,反
而有些悲伤,面对这一切她只是感到似曾相识,她终于明白了,原来男女情人都会
历经这样的阶段。她面对这两个人对自己的关怀,很有感触,这证明眼前这两个人
正处在幸福之中,一股漠然的悲伤就像浪潮一样向她袭来。毫无疑问,是这两个人
给她提供了体验这种感受的机会。
“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我并不孤独。”
“那当然,我们一直都很关心你,你用不着这样愁眉不展。”
“谁都觉得自己的男人与其他男人不一样。”
“什么意思?”
“其实,在我周围,有很多人喜欢我。对我来说,周围的世界并不会对我形成
什么影响。如果我不步人这个世界,也许我的生活会很顺利。可是,我的男人却游
离于这个世界,就这一点来说,他已经沦人了不幸。一切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真让人进退两难。他怎么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呢?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就成了一
个不幸的人,这反倒很好,我觉得纯粹的不幸是幸福的开始。”
“珂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珂珂抬起头来,看着凯利。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话已经把这个正处在幸福之
中的女友给吓坏了。
“是这样吗?珂珂。”迈克点燃了一根香烟,说道。珂珂突然在心里打了个问
号。迈克以前抽烟吗?
“你还是和他分手吧,我想,这样对你会更好一些。”
“要是分手了,我就没有住的地方了。”
“你可以搬到我们这儿来。”
“这话你以前也说过。”珂珂低声地笑着说道。“我是真的没地方住啊。”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除了那里,我没有其他的家了。”
“怎么会呢?你可以住的地方多的是,珂珂。我知道,你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件
事,多少还是对我有一些反感的。尽管如此,我还认为你是我的朋友,我还是要对
你提出忠告。你能不能像我这样更狡猾一点,趁着还没有和他搞僵,先找好住的地
方。你懂我的意思吗?我知道,你所说的住的地方,对你来说,不仅仅是一间房子。
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抢在沦人不幸之前先找到幸福。在失去爱情之前,
赶紧抓住新的爱情。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哭泣,才会渡过现在的难关。“
迈克的声音越来越大,旁边桌上的男人竖起了食指,示意迈克说话小声点。这
时,钢琴的独奏正好结束了,一阵掌声盖住了萨克斯和爵士鼓的声音。所以,并没
有人注意到迈克他们的严肃表情。
刚才一直在旁边偷听他们谈话的服务生,此时也转身回吧台去了。
迈克将手肘抵在桌子上,凝视着珂珂说道:
“珂珂,我对自己所做的事并不后悔。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对别人的影响很大,
或者以为自己受到别人很大的影响。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或
分离,完全取决于个人主观原因,别人根本无法左右。如果自己所爱的人因为发生
意外事故而突然死去,会让人痛不欲生。但是,如果对方是自愿离开你,那么,被
遗留下来的一方,一般都会很快振作起来。”
“这是你的看法,因为你每次都很顺利,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现在最好能这么做,你应该更自私一点。”
“你别这么说,迈克,珂珂是真心爱利克的。再说,利克为人也不坏,我也不
讨厌他,虽然他有时靠不住,但毕竟还是个好人。”
说着,又转过脸来对珂珂说道:
“我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怎么想,珂珂。迈克说要你像他一样,再狡猾一点。我
想,他并不是让你做一个奸诈狡猾的人。他对我还是很诚实的。当我和他分手时,
他也许会像对待马奇一样,用同样的方式离我而去,但是,我并不认为他这种做法
有什么过错,他只是爱惜他自己,他非常清楚应该如何巧妙地避免受到伤害,就这
一点而言,他是不会因为他曾爱过我而有所改变的。你知道,当一个人处在不幸的
时候,他是不可能去爱别人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你还指望他会去爱别人
吗?在这种状态下,你能让利克幸福吗?最多只能保证不让他不幸罢了。”
“谢谢你,凯利,你懂得真多。我还以为恋爱中的女人早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呢。”
“真是冲昏了头脑。”凯利笑着答道。
珂珂示意他们要离开一会儿,便起身向化妆室走去。这时,整个俱乐部已经变
得混杂不堪,过道上挤满了人。珂珂侧着身子,缓慢地穿过通道,几名男人一边听
演奏,一边用眼睛对面前经过的女人上下打量,他们毫不客气地盯着珂珂,这种特
色正好和爵士乐的风格非常相吻合。
“嗨,宝贝,你刚才和他们吵架了?”一名男子和珂珂搭讪。
“没有啊。”
“需要帮忙随时招呼一声。”
“谢谢。”
珂珂听见男子在背后对自己说话,进了化妆室之后,便赶紧反手将门关上,然
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想帮我的人多着呢!
想着这几个男子,珂珂的情绪突然变得消沉了,她照照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
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不能哭。如果现在哭了,会让迈克和凯利担心的。愿意帮我的人多的是,
可是,就因为这些要帮我的人,使得我连一个可以放声哭泣的地方都找不到。”
贝斯的响声不停地冲击着化妆室的门板,钢琴声从门的缝隙中透了进来。这个
俱乐部还挺不错的。上完厕所后,珂珂又在化妆室里补妆、擦口红。看着镜中的自
己,眼眶显得有些湿润,也许是因为有些醉了。这个乐队团体演奏水平还真不错,
俱乐部里集聚有很多人,也许这里就是这些演奏者成名的摇篮。珂珂想着,朝着镜
子中的自己笑了一笑,就在她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的一刹那间,化妆室外的嘈杂
声忽然全都停止了。珂珂一惊,将双手撑在洗脸台上,突然哭了起来。这并不是因
为她想起了杰西傍晚对她说的话而受到了刺激,也不是因为迈克批评得过了头。她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突然感到自己太渺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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