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封在岸边坐了下来,既然找不到,那就休息一会吧。回想起来,风威早上送他到的这里,众女自是依依,青梅寒霜怕他在外遇险,连夜赶工将两人护身的金丝天蚕宝衣合成了一件,美人情重,离别之际连活泼的青梅都目带泪意,让他心动。岳封心道,看来做个普通人也不错,老婆孩子热炕头,个儿子打酱油,平凡之中自然有怡然的乐趣。只是即便岳封真想如此,但形势迫人,也不由他选择。
清澈湍急的江水时而卷起大浪,打到岸边,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脚上,慢慢湿润起来。随著细碎的涛声,岳封心中澹然,慢慢进入了一种空灵的境地,第二元神空前活跃起来,神念远远投射出去,和巍巍群山、澎湃江水似合成一体,那种天人合一的轻松宽广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正当他沈迷於这种难得的感觉,一个声音让他回到现实:“小友,何故在此处久久留连啊?”
岳封收回神念,心道可惜,难得的自然冥游就这麽被打断了,这种心情可遇不可求,对於元神的成长是最有好处的。
他抬头看去,江面上离他不远却是一叶小舟,岳封到此不久就已看到了它,独自在江面上飘荡。舟主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头顶斗笠,安然垂钓於闽江之中,船头小炉烹著香茗,悠然自得。前面岳封也观察过他一会,激荡江水之中,不见操桨,行如流云,止若渊停,好一个世外高人。
见老人含笑垂问,岳封笑道:“小生偶然思索一事,沈迷不知多久,倒是让老丈见笑了。”
老人见岳封文质可喜,哈哈笑道:“倒是老朽多事了,小朋友,如果无事,要不要上来聊聊。”
岳封想想,也许能从老者这里得知一些端倪,客气两句,飞身上船。果然是高人,岳封落上,小舟纹丝不动。岳封在船头隔著小桌与老人盘膝对坐,小舟即缓缓自动游向江心。
见岳封面色如常,老人点点头:“好,小友看来见识不凡,不是凡品啊。”
象夸奖这种事总是礼尚往来才皆大欢喜的,岳封笑道:“老丈高人啊,一笠一翁一扁舟,江河湖海任遨游,世外仙人不过如是耳。”
老丈捋须大笑,两个人谈谈笑笑,倒是颇为投契,老人颇风雅,清茶对饮,自有一番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老丈问:“小友好象在找什麽似的。”岳封使用神念查找江底,自是瞒不过他。
“惭愧,我有一个亲戚很多年前在此遗失了一把剑,今日得过,试试看是否有点踪迹罢了。”
老丈大笑:“莫非想学延津剑合的故事。”据传晋张华(按:志异史上一大牛)见丰城方向有宝光,荐友人雷焕为丰城太守,雷焕寻访,掘得两剑,却是古来著名的干将莫邪(按,一说纯钩湛卢),雷焕自己咪了一把,送张华一把。後张华过延津遗失其剑,多年之後雷焕侄儿过延平,佩剑入水,一剑来迎,化为双龙而去,故称延津剑合,这是剑客们最津津乐道的故事之一。岳封当初过延津,正苦於修道受限,无法突破,思此事,掷剑於江,东施效颦之外也是为了斩断剑思,之後果然突破了历来天魔七变之限。
“不过刻舟求剑,求一侥幸而已。”
老丈谈兴大起:“如此良遇,怎麽能无酒呢。”
一挥翠绿钓竿,长线入水,一会提出一大酒葫芦来,见岳封讶然,笑道:“劣孙喜欢偷酒喝,放在舟上太危险,只好藏在水底了。”打开盖,清香扑鼻。老丈摇摇,叹:“这个小家夥,放在江底都瞒不过他,不过还算心好,替我留了半葫芦。”
“有酒无菜也扫兴,待我钓条鱼上来。”
岳封定睛观看,那钓竿上青光荧荧,流动著异常光彩,绝对不是凡器。老丈顺手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就出现船头。老丈微微一笑,那钓钩自己从鲤鱼嘴里跳起来,在空中舞成一团,银光闪闪,鱼鳞四飞。不动一指,一条干干净净处理完毕的鲜活大鲤鱼已然大功告成,只等下锅。(按:全自动钓鱼破鱼去鳞钓鱼杆,想不想要啊)
炉火正旺,水已滚开,老丈将鱼扔进锅里,就听得鲤鱼大叫一声:“好热,烫死我了。”绕是两人均为高人,也吓一大跳。老丈先反应过来,扒开鲤鱼嘴,从中抽出了一小小符咒,岳封这才明白怎麽回事,哈哈大笑。
老丈哼一声:“这小家夥越来越精怪了。”
对江面喝一声:“给我出来。”却不见动静。
老人一挥钓竿,就见钓线丝生万缕,俨然天网,投入水中,钓竿嗡嗡,轻轻抖动,一会儿,钓钩纷纷出水,勾上来的什麽都有,破烂的纺车,不知谁若干年前遗落的鞋,木头,石块,不一而足,空中飞舞,真个是烂虾与破鞋同飞,死鱼共木头一色,精彩纷呈。
这下连老人都有点挂不住了,钓竿挥舞更急,终於有了重大成果,一条短裤仪态万千地飞舞过来,老人目呆之余,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就听一声水响,岳封回头,却是一个光溜溜的少年捂著下身跳到另一船头,大叫道:“爷爷,你小心点,还想不想抱重孙啊,我这玩艺还没有用过,万一失手,你老吃罪得起吗?”
老人一顿钓竿,丝线不见,只有短裤飞向少年,哈哈大笑:“你这小皮猴子,谁叫你戏弄爷爷的。”
结实精瘦的少年连忙穿上短裤,却见他肤色黝黑,显是长年阳光浪尖养成的,双眸灵活,看得出是个聪明的小家夥。
老人叫一声:“小强,来,见过客人。”
小强好奇地打量著岳封,跃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爷爷身边,抓起酒葫芦就是一大口,抹一把,问:“读书人?”
岳封微笑:“算是吧。”
小强麻利地向锅中放著作料:“我就说哩,要不是读书人,怎麽能跟我这酸溜溜的爷爷谈到一起来。”
老人感叹:“我这小孙儿幼失姑恃,顽劣成性,公子见笑了。”话是这麽说,目光和语气中却尽显对孙儿的疼爱。
岳封笑道:“这位小兄弟一看就知道是聪明快爽之人,将来必定是英雄人物,老丈不必过谦了。”
小强大笑:“怎麽样,爷爷,我将来可以干点事吧,不会塌你的台,连刚见面的人都这麽说。”
“人家是恭维,你还当真。”
岳封摇摇头,沈吟一会:“我还真不是随口恭维,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喔,请道来。”
岳封定睛看看小强,没错,很明显:“从小兄弟身手来看,应该是家学渊源,走水之一路,只是不知为何小兄弟眉目之间火性极燥,这又是何故啊。”
爷孙俩对视一眼,老人长叹:“公子也是高人,一眼看出端倪,唉此事虽有多人看出,却都没有好的解决之道,公子尽可直言,如有良策,敬请告我。”但眉目中显然没做什麽指望。
“我这小孙儿,从小随我习练水之道,颇有成就。”水之道和水遁是两回事。岳封对水事不擅长,虽然也可勉强水遁,但当此之时,全部心神都在气性调控上,根本没有余裕干别的,这也是为什麽岳封不下水的原因。而水之道则习练水之先天气性,根本不用转换气性,即可水中自在游刃,两者之间高下自分。
“可惜,他十四岁那年,贪玩潜深,被水底阴寒之物所伤,嗣後,我求老友金刚禅师收之为徒,历练烈火降魔功法,以驱除阴寒,当时也是不得已饮鸩止渴之法。现在小强身上水火两功并存,天生冲突,小强只能并重修为,求得平衡,否则一强一弱,就麻烦了。将来如能水火相济最好,但……。”他没有说下文,只是如果水火交攻,小强可就惨了。
岳封沈思,水火并修,这可不是闹著玩的,如果冲突起来,还真没有什麽好的解决方法,如果他能有自己的精神修为,强行压制冲突,调和水火,那还可以突破大成,否则恐怕危险。
小强不以为意,又是一大口酒:“这算什麽,大不了是个死呗。”
老丈变色:“胡说。”
小强笑:“好,好,吃鱼,吃鱼,正新鲜,刚才有没有吓你们一跳啊。”
岳封心中暗赞,好个小家夥,小小年纪,看淡生死,真得想法帮帮他。
三人饮酒吃鱼,气氛才慢慢好了起来。言谈之中,岳封知道了,这一老名严道,号称烟波钓叟(按:这个外号好象被用滥了,不过不差我这一次),孙儿严楚强。爷孙原本行无定止,这两年爱闽江风光,在此待了下来。
小强听岳封在这一带找剑,笑得拍手打跌:“哈哈,你要不是遇到我爷爷,从而认识我,你找到明年都没戏。”
“是吗?”岳封感兴趣地问,当然这不是说岳封真没有办法,实在找不到,不加控制地爆发天魔气,引剑出鞘,应该可以成功,只不过那样动静太大,对第二元神也有损,加上还可能暴露真实身份罢了。
小强得意地拍拍胸脯:“你可别小看我,这几十里水面可都是我的天下,水底下有什麽宝贝怎麽可能逃过我呢?早被我收藏起来了。你要找的剑什麽模样?我那里大大小小不下十口。”
钓叟哈哈笑:“就是,我这孙儿有什麽宝贝连我都不让看哩。”
岳封回忆道:“应该是一道黑皮剑鞘,剑长三尺三寸。”当时他掷剑入水时万分不舍,配剑鞘加以强力封印,护佑剑身。
小强一拍大腿:“有,有,那剑本已入泥三尺,还是我不小心发现的,看那样子应该是好剑,可我拉不开,好象有强力的禁制,那是你的吗?施用的什麽禁制啊?”
“那是我一个亲戚的,很久很久时间了。”
小强看看岳封,明白岳封不太愿意说,哈哈一笑,不再理会,让岳封更对小家夥心生好感。
“好,喝完酒,吃完鱼,我带你去,来,干杯。”
此方天地上再无他人,只有三人在闽江上高饮畅谈,伴著波涛汹涌,也是人生一乐。
第二章 剑合
闽江上段在群山之中折转穿梭,自然有许多地方波涛汹涌。在一处小山脚下,闽江转了一个大弯,水势湍急。虽然如此,钓叟的控制下,小舟在江面纹丝不动,果然是水道高人。
小强看看岳封,询问道∶“准备好了嘛?”,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没入水中小菜一碟,但为免拿错,加上小强也有心显显本事,盛情相邀同游一番,拍著胸脯道,一切有我,万事放心。
岳封点点头,小强垂目,双手合十,面色中隐隐显出一种庄严。烈火禅功果然厉害,功法一发,热浪大涨,小强身边隐约有淡淡火色流转,万千焰影跳跃,让他的面容也看不真切起来。水火不容,但岳封今天就看到了这小家夥的不俗修为,从水之柔顺到火之热烈,转换之中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小强对岳封使个眼色,两个人同时跃起,立时流水中分,暗火侵袭之下现出一个大洞,劲力传来,托住岳封和小强,让他们慢慢没入水中。
入水之後,岳封四下张望,真是神奇。现在他们立於虚空之中,烈火之性将江水都排除在丈余之外,形成一个空心球体。两人上下左右都是通明清澈的江水在流动,游来游去的各色鱼儿仿佛飘於空中,碰到火壁一弹即开,阳光透过滟滟水波散成无穷光彩,更增添莫测的变幻,水底世界,宛如梦境。
岳封叹∶“严兄弟果然修为不凡啊,能让我看到如此美景。”
小强细心地调控著烈火之性,两人慢慢向江底沈去(按,无壳潜水艇),闻言笑道∶“岳大哥和我说话不要象和我爷爷说话似的,叫我小强就可以了,什麽严兄弟听著别扭。”
岳封笑∶“好吧,小强。”
随著潜行渐深,阳光变淡,寂然无声中,又让人逐渐涌起另一种阴深深的感受。
岳封随意问道∶“小强,你最深到过多深啊。”水道虽然比水遁更高明,但人力有限,深水处压力和水之气性都不是人所能无限抗拒的。同样土遁也是如此,深入地下数十丈以下的话,土之气性强烈,行走艰难,再深可能就回不来了。
小强想想说∶“三十丈吧,再深就没有试过了,太危险。”再深只有有些水灵化为原形才能达到了。
岳封想想,问∶“你们修习水道,和水清派有什麽关系吗?”
小强思索一下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爷爷说过,我们的水之道和水清派、镜花水月派似乎出自同源,後来不知道为什麽起了争执,分了家。但爷爷好象和他们都很熟,只是没让我见过他们。”
岳封点点头∶“那就对了,据说水清派认为水性至柔,反而应以刚调御,镜花水月派则认为顺水随波方是正理,大概就是因为这分派而立吧。”这是修真界百年前一项公案,谁是谁非很难说清。
小强有些羡慕地看著岳封∶“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爷爷不让我到处跑,也不让我和其他人多接触,让我对外边的事什麽都不知道。”
岳封心念一动∶“找到剑後,我要和水清派联手寻找无间派踪迹,以求彻底解决仇怨,有没有兴趣参加啊?”当初他定下留迹的连环套,就是灭患、近美、练功的一石三鸟之计,如果无间逃过王家阻击,则仍有痕迹可寻,可以灭患,同时小白在手,不愁水清派不上钩合作,从而与今生玉盈有了更多相处机会,最後,当然是寻到剑在手,自在江湖游,以倒酶的无间派作炼剑提功的对象(按,可怜的大型NPC)。
小强高兴地一跳∶“好啊,我正闲得无聊,水清派的事,爷爷大概会管的,不好”心念动摇之下,烈火之壁波动,沈沈深水就要压了下来,岳封淡淡一笑,一挥手,紫天无极功发,霞光飞舞帮小强稳住了护壁。
安定下来,小强兴奋地说∶“你一定要帮我说说,不然爷爷不让我去凑热闹可就糟了。无间派那些兔崽子我也听说过,不是什麽好东西,爷爷也反感,此事有八成希望,太好了。”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两人停止了下潜,这时水底几乎全黑了,没有任何声息,如同陷入了寂静黑暗地狱,岳封失笑道∶“小强,你的宝贝藏得真好啊。小偷到了这里,不被水压死,也会被吓死。”
小强得意地大笑,护壁向前飘去,慢慢山岩上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黑黝黝地如同一个巨兽的大嘴。
“这地方你是怎麽找到的,真不容易。”
小强耸肩∶“如果你象我一样,一天到晚没事干,就在水底泡著,你也能找到了。”
岳封瞧瞧他,没有作声。
这个水底洞岤相当之深,其中还有不少曲折拐弯之处,他们前行之际,感觉上也在不断向上,洞岤之中时不时窜起被火壁惊动的小鱼或者软乎乎的不知名小东西。
在这幽深的水底洞岤中移动,感觉上好象过了一个世纪,突然哗哗水响,眼前一亮,原来他们已经冒出了水面。
小强一弹指,一点火光准确地击中了一只火把,火光亮起,岳封这才发现,他们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石洞里,石笋丛生,锺|乳|倒垂,却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
小强拿下石壁上的火把,笑嘻嘻地说∶“还在前面哩,这里可深得紧,还分很多岔道,我都没有走完过。”
两个人在洞内走过,湿漉漉的洞岤阴森寒冷,偶尔会有轻微阴风吹过,显然这洞岤肯定有地方通向外界,空气还是能够流动。小强兴高采烈地给他介绍∶“你看这里,象不象观音坐莲,┅┅,那里,猴子观月,┅┅,还有这里,千军万马。”锺|乳|奇形,或壮观,或小巧,无一不显造物之神奇。
岳封一面惊叹,一面奇怪,小强可是一个业务熟练的导游,说起来如数家珍,忍不住问∶“小强你带你爷爷来过吗?”
小强摇头∶“爷爷不愿意来,说这里是我发现的,让我保留一块自己独有的地方。”
“那我看你的解说可是很熟练啊。”
小强黑脸上显出一分不好意思∶“我带三个姑娘来过。”
“哈哈”,岳封露出男人都懂的微笑∶“这地方好,小姑娘看了又害怕又喜欢?一定收获不小吧。”
小强显出难得的扭捏∶“也不多了,不过就拉拉手,抱一抱啦”赶紧解释∶“我很正经的,可没做坏事。”
岳封对他摇摇头,神秘地一笑∶“其实,说不定小姑娘希望你做点坏事哩,你让她们失望了喔。”
小强呆在那里,岳封前行,即便没有火把,神念探路,问题也不大。
半晌,小强恨恨拍自己一巴掌,大叫起来∶“你说的是什麽意思?”急急追去。
七弯八绕之下,终於到了小强的藏宝之地,那是一块比较干燥的大厅,小强点燃其中的几枝火把,顿时他的藏宝显示在两人面前。真是丰富啊,谁都想不到,水底还有这许多玩艺,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几乎都凑全了,只是大多锈迹斑斑,年头只怕不比钓叟小了。
再来就是各色箱子里的各种杂物,大约是沈船上的东西吧,没什麽值钱的,据小强说,值钱的大多换成酒了。可以想象,如果有好首饰之类,大约也逃不过小强带来过的三个小姑娘的火眼金睛。再来就是石头了,江底长年冲刷下,大大小小的奇石也不在少数,如果岳封有闲,其中有些稍加雕刻就是不错的摆设。
看来小强也是疏懒之人,东西不少,就是乱七八糟,显出主人随手把玩之後就没兴趣收拾了。
不待小强开言,岳封走到一处,一堆乱绳之下,那里有他极其熟悉的气息。感应到他的到来,绳下发出叮一声脆响,神念中一股强大已极的凶悍气息充斥了整个空间,大厅内立时如同冰窖般寒意逼人。
小强也感觉到了,全神戒备,走到他的身边∶“是这把剑吗,它身上似乎封印著极其强烈的凶意。自从拣到它,我就不想碰它,扔在这里。爷爷说,这一定是一把凶器,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
岳封沈默半晌,轻声说∶“他的主人就是因洛up此才扔掉了它。”
郑重地说∶“小强,你能帮我件事吗?”
看岳封那凝重的模样,小强知道此事必定不小,精神一振说∶“尽管道来,我小强绝不退缩。”
岳封笑笑,只是笑容中都透著紧张之意∶“找一个更深的大厅,施展你最强的禁制。我要在那里试试能不能解开剑上封印。”想一想说∶“然後回到你爷爷那里去,隔一段时间,不,明天这个时候,你才能再来这里看我,可以吗?”
小强不明白,但看岳封面色,很干脆地点点头。岳封长长出一口气,伸出手去,从绳下抽出了那只黑皮剑鞘的剑,几十年了,岳封没有想到拿起它的还是自己。这许久的光阴过去,流水冲得皮鞘变了颜色,数处破裂,露出里面的铁皮,锈迹斑斑。
小强很懂事,布好禁制就离开了,禁制外插下火把。昏黄的光亮中,岳封盘膝坐地,轻轻抚摸著剑鞘,那里面就封印著他前世可以说最亲近的物品,不,不能说物品,而应该是最亲近的伴侣。
还是魔师少年的时候,魔教抓来了当时的铸剑大师,收罗好铁,让他打造名剑。大师是一个糟老头,一天到晚沈迷醉乡,只是站在打铁炉前的时候,精神炯炯,就如同强大的巨人,赫赫生威。他对魔教并无恨意,至少魔教提供了天下各类美酒给他,因此尽力打造了数十把剑。最好的剑当然是魔教教主的佩剑“越钩”,其他各类都按地位分配了。
本来当时岳封没有资格获得大师的剑,不过他对好剑的向往让他只要有机会就溜去大师处,看著熊熊烈火中,黑黝黝的生铁如何一步步在大师手下变成寒光闪烁的剑,帮他拉风箱,陪他喝酒,当大师醉得太厉害,不能起身的时候,替他打上几锤。
大师病了,病得很重,魔教派了几个美女来侍侯他,却都被赶走了,身边只留岳封,病得迷迷糊糊地时候还让岳封向他嘴里倒酒。
有一天,岳封小心翼翼地请教他,如何打出一把好剑,虽然他把大师铸剑的全过程都看在眼里,可自己私下照做只能打出一堆废铁。大师笑了,笑得很张狂,说,你以为铸剑就是拿起锤头在火上敲吗?以你的资质,只配打锄头。
岳封很生气,为什麽我就不能打出好剑呢?拿起酒壶使劲灌他,即便是老酒鬼,最後也被灌得受不了了。事後感叹地对岳封说,常常自以为作为酒鬼最好的归宿是醉死在酒缸里,没想到被岳封连灌十壶後还是吃不消,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大师答应,指导他打一把真正自己的剑,以往铸剑留下来各种好铁的边角废料不少,就用它们吧。於是整整七天,岳封就在大师的指点下一点点铸剑,生铁炼精,精钢融合,化钢铸剑,打铸成形。说起来,岳封并没有学到如何真正铸出好剑,後来他自己尝试也从来没有铸成一把可以一提的剑,倒是一气之下将剑改成了锄头,送给农人还真用了很多很多年。
当时,他只是按大师的吩咐,什麽也不用想,就象练功一样全神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大师说,就象爱惜自己的女人一样爱护自己对待的每一块铁,当岳封象白痴一样看著他的时候,叹口气说,你在魔教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什麽是对女人真正的爱惜,算了。又喝下一壶酒後,说,那就象爱惜自己眼珠子一样爱护吧。因此,岳封不知道那次铸剑足足花了七天,全部心神都在铁、钢和火上面。
大师一直很虚弱,只是在旁边训斥著他,他一丝不苟地按照大师的话进行每一项工作,以至於後来都忘记具体干了些什麽。印象最深的就是,烟火缭绕中,当他割开手臂将血撒遍热到白炽的剑的全身,焦糊的气息充斥鼻端的时候,大师狂笑∶“想不到,边角废料加上锄头铁匠,在我指点下还能打造出如此之剑,我真是天才,天才。”狂歌如哭,满山俱哀。
随後,大师醉倒三日,辗转床榻半月,撒手归天。而岳封则有了自己的剑,过了好一段,岳封才给剑取名,名号“血杀”。当时正是心高的少年,对於自己的剑取名都觉得越有劲越好,有位师弟给剑取名叫“白骨骷髅灭地杀天铁血销魂”,用篆体写满了剑的一面,别说,效果还真挺好,尤其是他在每个字上加上不同的暗黑道法之後。
对於炼剑的修真来说,剑是最亲密的夥伴,每日心火煅烧,时刻不离,功到深处,剑与元神合一,成洛u灾v後天艰辛修来的身体一部分。剑亡虽不能说人亡,但绝对是对人元神和修为的巨大打击。大胡子高峰被岳封收了飞剑之後,苦练二十多年,功力虽增,但元神和剑心的缺口是他无论如何修炼都难以弥补过来的,留下了脚底那致命的神识缺憾,如果没有神念的进一步顿悟超脱,那一问题就永远存在。
血杀随著未来的魔师成长,朝夕相伴过了大半辈子,有时觉得,血杀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和自己怎麽分开呢?直到有一天,他站在了师尊也没有达到的境界之上,天魔七变之後,茫然四顾,无途可循,七情之修炼已达颠峰,自己应该怎麽办呢?暴戾凶猛的天魔真力在他体内汹涌澎湃,时刻要裂体爆发,反噬其身,让他走上天魔大道上许多人蹈过的覆辙。
在苦苦思索之中,他最後想到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弃舍,只有弃舍自己拥有的一切,才能超越人生七情,才能让他明了更高的天道。延津渡口,他想到了首先要弃舍的东西,那就是自己视为性命的血杀。
现在,经过了一个轮回,血杀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隔著封印,他可以感觉到,血杀在凶猛地悲鸣,困於笼中的猛龙似乎感觉到什麽,在封印中狂野地挣扎起来。数十年静沈江底没有消弱它的锐气,反而自然吸收了天地灵气後,它的凶历和暴戾更加狂暴起来。
这正是岳封所担心的,当初血杀就可以说是处於暴戾颠峰的魔师的另一个自我,它本身就具备了那种狂野的霸气。它的离开让魔师心神重创後突破了天魔七变,外放转向内敛,最後进一步修成转化形质的天魔九变。
现在,可以说岳封面对的是遥远的那个自我的影子,它顽固地保守著天魔七变的全部凶历之气,由於天地灵气的浇灌而更加强大,如果岳封不来寻回,也许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它的力量足以突破封印之後,会成为为祸一方的剑魂。
如果岳封仍然是原来的魔师,或者自爆之前的重生之体,强大的元神控制血杀,将它身上的剑气转化为无形无迹的九变之力易如反掌。但是现在第一元神瘫痪,第二元神初成,没有和天魔精核融合,要让血杀认这个认不出来的主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一场战争,自己和以往自己的战争。
如果让岳封自己选择,即便要回血杀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现在的他没有把握能打赢这一仗。但他没有漫长的时间可供等待,面前的重关需要血杀的功力。他要决定,是不是要赌一赌,看看弱小的元神能不能驾驭这头凶猛的野兽,一头认不出主人的野兽。
答案很明确,如果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麽东西值得珍惜,那他就得拿起这把剑,护佑自己心爱的一切,他最後抚摸了一遍剑鞘,右手沈稳地握向剑柄,轻轻而坚定地说∶“我曾是你的老主人,现在我要成为你的新主人,回来吧,血杀。”
第三章 剑心
当岳封的手落在剑柄上的那一刻,血杀在鞘中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整把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如同一只被栓牢的野兽受到刺激,在铁链允许的范围内奋力挣扎一般。岳封牢牢地握著它,不让它脱出自己的手中,轻轻安慰说:“不要紧,我来了”。良久,血杀似乎体会到岳封的安抚之意,渐渐安静下来。可岳封知道,那只是假象,血杀只是在重新积蓄力量,准备著和禁制的下一次争斗。
漫长的岁月中,血杀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剑心,虽然不是如人般的自主意识,但唯其如此,其坚定程度也是非人的。血杀的剑心来自以往魔师的元神,可以说是天魔七变时魔心的一部分,现在对岳封来说,一颗心以往失落的部分应如何寻回呢?
岳封闭上眼,心之遗落,也只有心去收回。他慢慢进入冥想,在虚无中呼唤,血杀。他的意识世界中陡然一亮,茫茫中,他站立在了一个地方。岳封知道,自己第一次进入了第二元神的识海,这里是自己意识创造的虚幻世界,纯粹神觉的世界。在这里,他要与血杀进行心的交流,如果弄不好,那就是心的交战。
岳封的神念透入了剑柄,去寻找血杀的应和,突地,一股强大凶猛的念力冲击过来,整个神识空间剧烈地扭曲变形,陷入让人目眩的旋转。当岳封从昏晕中镇定下来,发现自己的神识大变模样,茫茫暗暗的世界中一张巨大的金色天网在闪闪发光,其中是一大团如有形质的黑云,如同雷雨天那翻滚的黑云从天空落到自己面前一样。天网吃力地约束著它凶猛的翻腾,甚至似乎能听到如绳索绷紧时的吱吱声响。
景由心生,岳封知道这些都只是自己元神神识制造出来的幻象,是当前情势在自己心中的一种投射,然而它又的确真实,甚至比表面上看到的形象更为真实,岳封的元神就在这里和血杀那受困的剑心重逢。
岳封注视著那团狂野扭动的黑云,心想如果它真有自己的完全意识,那会说什麽呢?你好,好久不见变胖了啊此类的废话,还是愤怒的叱责?与它相依相伴过那许久的岁月,很难不把它当作人,当作兄弟来对待。可惜它什麽都不会说,不会表露出久别重逢的狂喜,也不会表现出背叛离弃後的委屈,它只是在那里愤怒地咆哮,和禁制搏斗,凶暴地对待每一个想控制它的人。
它还认识自己这个老主人吗?大概很难。最初的马蚤动过後,黑云对他没有了进一步的反应,它伴著主人一步步强大,熟悉的是那个霸道气息直冲云天的主人,不是现在的他,变化形质的他,气息内敛的他,天道轮回的他。
岳封在神识中伸出手去,在现实中相当於他在剑柄上输入了自己的神念,既然你不认识我,那我来找你吧。
岳封的手透过禁制的天网缝隙接触到黑云的那一瞬,刹那间如同强大无匹的闪电击中了他,让他全身在痛苦中抽搐起来,狂暴的剑心立刻将他的神念完全吸了进去。没有主人的统御,血杀存在的信念就是消灭一切之敌,这原本就是剑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在识海中,岳封见识到了血杀的威力,数十年不见,自然灵力的吸纳让血杀更加强悍。第二元神被黑云完全吸入了禁制天网,黑云流转中岳封已经完全感念不到任何其他事物,只有血杀的剑心如同黑龙一般盘旋在他的身上,一点点却又强力无比地绞杀下来。
岳封只觉得自己如同被数只巨手绞动著,元神一点点收紧,如同一根蓬松的绳子被拧成缝衣的细线一般。岳封在元神的无比痛苦中苦笑,干得好,血杀,毕竟是我的心火锻炼出来的夥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护住自己元神最後的心灯,如果自己连禁制下无法施展开来的血杀剑心都抗拒不了,後果只能是发狂的白痴一个。
血杀身上的禁制仍然十分完全,这让岳封有了抗拒的机会,当血杀这头困龙越是加力欲消灭岳封元神的时候,禁制对它的约束也就越紧。岳封的元神现在已经被压缩为极细一线,但压力越大,抗力越大,终於在禁制的帮助下,岳封能守住阵脚,达到一种平衡。
岳封镇定一下心神,心道,第二元神经过这次磨难应该强大得多了,只是同样的经历自己可不想来第二次。现在就到了最艰险的一刻了。他默默地调适自己一会,启动了适才自我封印、潜藏体内的天魔精核。